四四

生死之间  作者:汤姆·克兰西

他们又回到了会议室。“我们掌握的有关埃米尔和URC的确切情报很有限。”杰里·朗兹说。

“那么让我们来谈谈我们确切掌握的那些情报。”

“直到最近,URC主要通过网络进行通讯联络,但我们无法确定他们的互联网服务提供商(ISP),因为它每次都不同,我们原本指望国安局通过加密方法能发现些什么,但还是没多大用,他们在使用不同国家的ISP。”

多米尼克接过了话茬,“我们可能错过了一大堆他们之间的电子通讯,除此以外还可以肯定的是,埃米尔现在正通过信使传递重要的东西。可能是通过光盘或其他便携设备,能在笔记本电脑上使用,或是把它交给某个拥有一台能上网的台式电脑的同伙。也可能是通过无线热点传输。”

“无线热点不是很安全。”布赖恩说。

“也许这无所谓,”查韦斯不同意,“不是有消息说他们正在使用一次性密码簿吗?”

“是的。”朗兹说。

“通过那种方法你可以传递任何你想说的话。即便有人捡到了它,对于旁人来说那也不过是一大堆随机的数字、字母或单词。”

“这就引出一个问题,”杰克说,“信使携带的是否只是信件或一次性密码簿——如果他们正在使用的话——”

朗兹打断了他的话。“杰克,给大家谈谈这个家伙的最新情况……”

“沙利夫·哈迪,”杰克回答,“他的名字出现在一封引起我们关注的电子邮件的群发列表上。他的ISP账号不像其他人那样隐蔽,我们正试图弄清他的资金来源和去向。至于这项工作除了能让我们知道他常去哪家杂货店之外,还会发现些什么,我不知道。”

“关于信使,”查韦斯说,“难道FBI不注意那些经常乘飞机旅行的乘客吗?可以从中找出某种固定的模式,看看URC的电子邮件和旅行方式之间有什么联系。”

多米尼克回答道:“你知道有多少人定期来往于大西洋两岸吗?有好几千,联邦调查局正密切注视着这些人。不过只是对其中大概四分之一的人的情况进行核实就要花很长时间。这就像每天花八小时通读一本电话簿一样。我们目前所知道的是,这个混蛋正通过联邦快递,甚至是普通邮件来传递他的光盘。邮箱是一个藏东西的好地方。”

杰里·朗兹的笔记本电脑响起一阵蜂鸣声,他看着屏幕,足足过了一分钟,他说:“这真是复杂。”

“什么?”杰克问道。

“我们从的黎波里大使馆事件中获得了一件信息存储设备。丁从一个家伙身上搜出了一个闪存盘,他忘了把它交上去。这个U盘里存着一些JPEG图片。”

“是埃米尔藏身之处的照片?”布赖恩问道。

“没那么走运。那些坏蛋们在玩新的花样。他们正在使用图像隐写术。”

“再说一遍?”

“图像隐写术,简称‘隐写术’。是一种加密方法——简单说,就是把一条信息藏在一幅图像里。”

“就像隐形墨水一样。”

“差不多,不过它比隐形墨水要历史悠久。在古希腊,他们会把一个仆人的部分头发剃掉,然后在上面刺一条消息,等头发长起来后,再让他穿过敌人的防线。我们现在说的是数码图片,不过原理是一样的。你们知道,一张数码图片是由无数个彩色的点组成的。”

“像素。”查韦斯说。

“对。每个像素被分配了一个数值——代表红色、蓝色和绿色,根据颜色深浅的不同,数值的取值范围在零到二百五十五之间。每个像素的三种颜色分量(红、绿和蓝)分别用八个比特表示,颜色质量最高可达一百二十八位,每差一级位数减半,也就是从一百二十八位到六十四位到三十二位,依此类推。RGB值相差一到两个,甚至四个,肉眼基本上觉察不到——”

“你把我都弄糊涂了,”布赖恩说,“说简单点儿。”

“你可以通过稍稍改变一下像素,把字符藏在一张数码照片里。”

“可以隐藏多少信息?”

“举例来说,一张六十四乘四十八分辨率的图片……大约可以隐藏五十万个字符,相当于一本长篇小说。”

“老天。”查韦斯嘴里嘟囔着。

“不过这是最大值,”杰克说,“既然他们聪明到会使用隐写术,那么他们可能也懂得每条消息不能太长。要从一张图片的几百万像素中找出十几个更改过的像素,这就如同大海捞针一样。”

“隐写术的编码过程复杂吗?”查韦斯问道,“我们能否通过编码方式找到什么线索?”

“不是太复杂。有大量的共享软件和免费软件可以做到,有些软件的功能比其他软件更强大,但不需要太多专业知识就可以掌握。在只有发送者和接受者拥有解密密钥的情况下,加密过程不需要太复杂。”

“可以把信息从中破译出来吗?这一点能做到吗?需要些什么手段?”

朗兹回答道:“这需要对每张图片进行逆向分析,找出哪些像素被改动过,以及做了多大程度的改动,然后再破译出相关信息。”

“听起来这种事国安局应该很在行,”布赖恩说,“我们能不能——”

“不行,”朗兹回答,“相信我,我很想那么做,但截取他们的通讯信号是一回事,试图侵入他们的计算机系统则是另一回事。总之,现在还没有那个必要。杰克,有商用的软件可以进行这种破解工作吗?”

“有,不过是否真的管用,我也不知道。我会找找看。如果不行的话,我们可能需要自己编写一个程序。我会跟加文商量一下的。”

“的黎波里发生的那件事,”多米尼克问道,“我们认为是URC干的?”

“对。所有成员都来自URC的下属组织,有一半来自班加西的一个小组,其余的来自不同地方。”

“从我读到的所有资料来看,是一次临时拼凑的行动,”杰克说,“这对URC来说太不寻常了。通常他们非常注意保持基层组织的完整。这次行动一定意味着什么。”

“我同意这种看法,”朗兹说,“我们顺着这条线追查下去,看看能发现什么。为什么他们要打破常规?”

“还有,班加西小组的其他成员现在在哪儿?”布赖恩补充道。

“对。好了,让我们回到隐写术上来:除非有证据表明的黎波里事件是一次擅自行动,否则我们必须假定它代表了URC的常规做法,而且可能经过长时间的准备,这意味着我们的工作难度更大了。每一个URC曾经使用或正在使用的留言板和网站现在都是潜在的信息来源。我们要从中找出各种图像文件——JPEG、GIF、BMP、PNG。所有这些都不要放过。”

“还有视频?”查韦斯问道。

“是的,视频也可以用作载体,不过更困难。一些压缩的东西可能干扰图像像素。目前最好还是把注意力放在静止的图片和屏幕截图上,这样我们可以获取尽可能多的图像资料,并开始破译其中隐藏的信息。”

“我们应该确保我们有一个伪装的IP影像,以防有人对我们进行网络追踪。”杰克建议道。

“能不能说英语?”布赖恩说,“你知道我是个反应迟钝的海军陆战队员。”

“IP是指互联网协议——你注意到你的本地网络上的那一串数字了吗?比如67.165.216.132?”

“是的。”

“如果我们用同一个IP地址重复访问URC使用过的网站并被人发现的话,他们就会知道自己正受到调查。我可以让加文给我们分配一些随机的IP地址,这样我们看起来就像是普通的访问者。”

“很好,”朗兹说,“好吧,让我们继续。还有什么事?尽管提出来。”

“有什么方法可以查出图片是什么时候放到一个网站上的吗?”多米尼克问道。

“也许可以,”杰克回答,“为什么问这个?”

“把图片的上传日期和电子邮件、已知的行动等相对比。一张贴出的图片可能会与一封电子邮件相对应,反之亦然。也许我们可以从中发现一些规律。”

杰克把这一点记了下来。“好主意。”

“让我们谈谈一些假想的情况吧,”查韦斯提议,“我们一直假设埃米尔仍在巴基斯坦或阿富汗的某个地方。最后一次他被证实在那里是什么时候?”

“一年前,”杰克回答,“他可能已经转移到其他地方去了,甚至改变了容貌,我们讨论过这种想法,但没有证据。”

“姑且假设他确实不在那儿了。问题是为什么他要转移呢?”

“可能是出于行动上的考虑,也可能是我们已经接近他的藏身之处了。”朗兹说。

“他会到哪儿去呢?”

“我认为是西欧。”多米尼克说。

“为什么?”

“首先是因为那里边境开放,行动更自由。”

杰克知道,根据申根协定,大部分欧盟国家采取了共同的边境管制措施和入境要求,这使得在申根协定签字国之间旅行几乎和往返于美国各州之间一样方便。

“别忘了还有货币,”布赖恩补充道,“几乎所有国家都接受欧元,因此转移资金和购置房产比以前更容易了。”

“假设他没有改变容貌,那么他很容易藏在南欧某个靠近地中海的地方,比如说塞浦路斯、希腊、意大利、葡萄牙、西班牙……”

“一大堆国家。”布赖恩说。

“那么我们从什么地方着手呢?”朗兹说。

“追查资金的流向。”多米尼克建议。

“这一年多以来我们一直在做这项工作,兰利也查过,”杰克回答,“URC的资金结构非常复杂,与它相比,克诺索斯迷宫看上去就跟餐具垫上的迷宫图案一样稀松平常。”

“兄弟,你这个比方太晦涩了。”布赖恩咧开嘴笑着说。

“抱歉,我上的是天主教学校。关键是,如果没有其他线索的配合,单靠追查资金的来源和去向是不会有什么结果的。”

“有没有人试着建立一个模型?”查韦斯问道,“把我们了解到的他们的资金处理方式与电子邮件、网站通告联系起来,和近期发生的事件进行一些相互对照分析?”

“问得好。”朗兹回答。

“毫无疑问,国家反恐中心和兰利已经试过这种方法了。如果他们真的有什么发现,那家伙现在已经成为瓮中之鳖了。”

“也许,”朗兹说,“不过我们还没有试过。”

“如果‘校园’还没做过,那就不能说它不可行?”布赖恩说。

“完全正确。我们假设他们没这么试过,或者他们虽然试过,但方法不对。正确的做法应该是什么?”

“一个专门设计的应用程序。”杰克回答。

“我们有人手和资金,可以深入研究一下。”

“加文会恨死我们的。”多米尼克笑着说。

“给他买一箱零食和饮料,就能把他打发了。”布赖恩答道。

“我们派人到的黎波里去一趟怎么样?”多米尼克说,他换了个话题。“这次袭击大使馆一定不是个孤立事件。我们应该到那里去调查一番。也许还可以到班加西去看看。”

朗兹考虑了一下。“我会把这个意见告诉萨姆和格里的。”

他们又继续讨论了一个小时,然后朗兹结束了会议。“我们今天就到这儿,大家回去工作吧。明天早上再见。”

众人陆续离开了会议室,不过杰克没走,他把椅子转过去,双眼凝视着窗外。

“看得出你的大脑在转动。”查韦斯站在门口说。

“对不起……你说什么?”

“你思考问题时的样子和你爸爸一样。”

“我脑子里正在做一些假设分析。”

丁拉过一把椅子坐了下来。“说说看。”

“有个问题我们没有考虑,那就是‘为什么’。为什么埃米尔要离开巴基斯坦或阿富汗?为什么要选在这个时候?据我们所知,他大概有四年没有离开过那里了。是因为我们已非常接近他了呢,还是出于别的原因?”

“比如说呢?”

“不知道。我只是试着以他的角度思考问题。如果我正在策划某件事,一次非常重要的行动,我可能会倾向于换个地方,另找一个藏身之处,以防自己被抓并被迫招供。”

“冒险的一步棋。”

“也许吧,不过与明知危险正在临近,却还待在原地不动相比,这也算不上有多冒险。如果你转移阵地,另辟蹊径,不仅可以躲过追捕,而且还可以使自己保持主动。”

查韦斯沉默了片刻。“你很有头脑,杰克。”

“谢谢,不过在这个问题上我倒希望是我弄错了。否则的话,可能会发生什么大事。”

他们平安地度过了暴风雨,不过这纯属侥幸,船已经快散架了。在遭遇风暴四个小时之后,他们终于在西边摆脱了它的势力范围,重见天日。维塔利和万尼亚将船靠在岸边,花了大半天时间检查船的损坏情况,不过还算好,不需要返回港口。即便真的需要返港维修,维塔利怀疑弗雷德是否会同意这么做。维塔利对他毫不犹豫地决定牺牲手下人的生命感到震惊,这倒不完全是由于决定本身,更多的是因为弗雷德在那一刻所表现出的冷酷无情。他们是一群没有情感的人。

他们的目的地是灯塔,不过他还是不明白为什么有人要到那个地方去。灯塔位于拜达拉茨湾的莫拉塞尔角,它不是一个特别重要的导航设施——起码现在不是了。那里曾经有一个定居点,可能是新地岛的一个核试验观测站,一些从事商业捕捞的渔民曾把那儿当成一个落脚点,但仅仅过了四个渔季,他们就离开了,向西寻找更佳的地点。航海图上显示这里水深有十到十二英寻,因此搁浅的可能性很小,而且大部分船只都装有西方制造的GPS导航设备,足以保证他们的航行安全。

他的乘客们正在检查他们的卡车,测试引擎和人字形起重机。他们计划做的事本来应该会让他感到不舒服,但他不在这儿捕鱼,而且他认识的人中间也没人在这儿捕鱼。

他可以看见灯塔的灯光,每八秒钟转一圈,和航海图上说的一样。他们要去的海滩离灯塔不到一公里,有一条盘山公路直达悬崖顶端。维塔利知道,那一段路是最难走的。路宽不超过三米,刚刚能通过一辆嘎斯卡车。

为什么要到这儿来?他再一次暗暗疑惑。这里的海域已经够令人畏惧了,而驾驶卡车穿过这片不毛之地更是大胆和鲁莽的。弗雷德和他手下的人只要十分钟就可以到达灯塔,他告诉维塔利,如果不需要忙个通宵的话,估计天黑前他们就可以离开这里。他们花那么长时间,到底要做些什么?维塔利决定不再想这个问题,这不是他应该关心的事。他的工作就是开船。

海面平静得像一块玻璃,海浪轻轻拍打在登陆艇的钢制船体上,声音微弱得几乎听不到。甲板上,他的乘客们正在用他们自己携带的一个小燃油炉煮咖啡。

内燃机发出一阵隆隆的轰鸣声,维塔利发动引擎,加大油门,离开了铺满碎石的海滩。船后退了一百米,然后他转动船舵,将船调头。再次转向之前,他看了看回转罗盘,目前的航向是0-3-5。

维塔利拿起望远镜扫视着地平线。除了一两个航标,海面上风平浪静。冬天的浮冰常常将航标推离正常的位置,它们会在礁石上撞得稀烂,沉到海底,而海军懒得去重新设置它们,因为几乎没有什么吃水较深的船只会到这儿来。从这一点也可以看出,他们这次来的地方是多么的荒凉。

* * *

四小时之后,维塔利打开驾驶舱的侧窗,对外面喊道:“注意!五分钟之内登陆。”他指了指自己的手表,接着伸出五根手指。弗雷德挥了挥手作为回应。乘客中的两人上了卡车,并发动了引擎,另外两人开始把他们装在大帆布口袋里的装备扔到卡车的后车斗里。

维塔利的眼睛凝视着窗外,为他的船选择了一个登陆点,此时的船速有五节,这个速度既可以使船稳稳地冲上海滩,又不至于被石头卡住。

船前行了五十多米,几乎没有什么感觉就冲上了海滩,螺旋桨停止了转动。他不用怎么操心。T-4登陆艇的底部受到撞击,但并不太剧烈,随着一阵钢铁和碎石摩擦的声音,船很快就停下了。

“抛锚吗?”万尼亚问道。船尾有一个个头相当大的锚,用来把船固定在海滩上。

“不。现在是退潮期,对吗?”维塔利回答。

他们关上了内燃机,然后走到跳板操纵杆旁,打开了液压开关。跳板靠自身的重量落下,重重地砸在海滩上。看来海滩的坡度相当陡,跳板落下时几乎没有溅起什么水花。乘客中有一人爬上了嘎斯的驾驶室,发动了卡车,刹车灯不停地闪烁着,卡车碾过跳板开到了满是碎石的海滩上,起重机的铁链在车后晃悠着,像是马戏团里大象的长鼻子。卡车停下了。弗雷德和其他人走下跳板,来到海滩上,维塔利看见其中一人站在跳板顶端没有下船。

维塔利离开驾驶舱,走到前面。“他不跟你去吗?”他向弗雷德喊道。

“他会留下来,如果你用得着,他可以给你帮帮忙。”

“没有必要。我们可以应付。”

作为回答,弗雷德只是简单地笑了笑,然后挥了挥手。“我们会回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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