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迪本来可以走在队伍的头一个，但他找了个机会故意落在后面。他很疲惫，这一点用不着假装。从在马赛登上飞往罗马的支线航班算起，包括在米兰的短暂停留，他已经在飞机上待了十四个小时。加上血氧分压下降，他的身体已经有些不适。对那些飞机的机组人员和他们可怜的工作而言，这又是一个值得同情的地方。

“你好，克莱因先生。”入境检查官员带着似笑非笑的表情说道。

“日安。”哈迪边回答边在心里再次提醒自己，别忘了自己的假身份。幸运的是，除了给他倒酒的空乘人员之外，在飞机上没人和他说话。另外值得惊喜的是，飞机上的食物还算不错。

“您此行的目的是什么？”这个官员一边问，一边打量着哈迪。

“出差。”这一点倒是真的。

“停留多久？”

“说不准，可能四五天。这很重要吗？”

“这取决于您，先生。”这个官员查看着护照，然后在条形码阅读器上扫描了一下，好奇红灯是否会亮——不过从没出现过这种情况，这次也不例外。“没什么要申报的吗？”

“没有。”哈迪回答。

“欢迎来到加拿大。出口在那边。”这名官员给他指了指路。

“谢谢你。”哈迪拿回他的护照，朝门口走去。他心中暗想，西方国家敞开大门欢迎他们的敌人，这简直是一种自杀行为。他猜这是因为他们光顾着从游客身上挣钱了。这些异教徒从内心来说真的那么好客吗？

“注意。”约翰说。首先穿过大门的是两个女人，哈迪肯定不在其中……除非他们的情报错得太离谱了，克拉克心想。不过他不止一次碰到过这种情况。

好的，我们在寻找什么？男性，三十五到四十五岁之间，中等身材，也许按美国人的标准要矮一些。深色的眼睛，不怎么左顾右盼，故作轻松的样子，但仍偷偷地四下张望。很好奇，但尽量不显露出来。他有些疲惫。乘飞机旅行常常把人弄得筋疲力尽。他可能喝了点儿酒，脑子有些昏昏沉沉的……不过他在飞机上也可能睡过一觉。

他们看见一个身穿褐色驼绒外套的人，中等身材，像是意大利人。一般认为哈迪可能住在意大利——在罗马——对吗？那人身高大概有五英尺八英寸，中等偏瘦的体型。深色的眼睛。颜色很深，接近于黑色，约翰心想。那人的双眼故意直视前方，不往两边看，推着一个手推车，里面装着一大一小两个旅行包。旅行包看上去不重，大的那个装有轮子……是太懒还是太累了？他的头发和眼睛一样，是黑色的，发型难以形容。脸刮得干干净净的，没有留胡子，也许故意如此？他身后有两个人走出了大门，明显是加拿大人，白色的皮肤，姜黄色的头发。其中一个朝克拉克右边的什么人挥了挥手。别管他，继续注意那个穿驼绒外套的人。那人的眼睛向左右看了看，不过他的头没有动。约翰注意到了这一点，他马上想，果然受过很好的训练。接着他们又注意到一件事：克拉克转过头看见一个身穿黑色外套的人，像是个司机，不过没戴帽子，他手里举着一个白色纸板，上面用记号笔写着“克莱因”。

“嘿，就是他了。”他小声地自言自语，然后对查韦斯说，“联系克鲁索兄弟俩，注意两翼。我要去走走。杰克，跟着我。”

他们沿着大厅往前走去。

“你看到些什么我没注意到的事？”杰克问道。

“我敢打赌，他的名字不叫克莱因。”

克拉克注意到他没去卫生间。看来一开始的那个想法没猜对。他们跟在那人后面，有四十码的距离。他们发现目标没有和来接他的人交谈。是他们的纪律所要求的，还是他们互相认识？

“带了相机吗？”约翰问道。

“带了一个数码相机。已经做好准备了，我刚才给他拍了一张，不过还没来得及看。”

“如果他上了一辆车，我们要确保——”

“知道，不要跟丢了。我们做得怎么样？”

“我认为他还没有发现我们，可以肯定他没往我们这边看。他是个大胆而冷静的家伙，也可能是个完全无辜的人。过不了多久就会弄清楚了。”

“看上去有点像犹太人。”杰克说。

“以色列有个老笑话。如果一个看上去像犹太人的家伙在卖百吉饼，那他一定是个阿拉伯人。不一定准，但很好笑。”

“除了头发以外，如果他戴上牛仔帽，穿上黑色长外套，很像一个纽约第四十七大街的钻石经销商。伪装得不错，但和我一样，不大可能是个犹太人。”

他经过书报亭，经过啤酒吧，经过出口的金属探测器，来到了外面的主楼大厅。他已经拿到了行李，因此没有乘手扶电梯到楼下的行李处。他走出玻璃幕墙上的大门，来到了候机楼外面。加拿大的秋天凉意袭人。接着他经过门口等待客人的出租车，穿过马路，走向停车场。来接他的人把车停在按小时收费的停车场，而不是长期停车场。看来事先就安排好了，而不是临时在飞机上打电话通知对方的。进了停车场，克拉克不得不放慢了跟踪的脚步……那人走向右边停着的一辆汽车。

“相机。”克拉克急切地说道，心里暗暗希望杰克知道怎样进行偷拍。

实际上，杰克干得很不错，他用两到三倍的长焦镜头进行拍摄。那是一辆黑色的新款福特维多利亚皇冠轿车，就是那些廉价的租车公司经常使用的那种。他和杰克朝那辆车走过去的时候，克拉克心中暗想，一切都是为了掩人耳目。

“这是你在芝加哥转机的机票。”司机边说边把机票夹从椅背上递了过去。

哈迪打开票夹，仔细看了看机票，他对目的地感到有些奇怪。他看了看表。时间安排得正好。看来坐头等舱还是有好处的，可以比其他乘客更快通过入境检查。

“到另一个航站楼要多久？”

“只要几分钟。”司机回答。

“很好。”哈迪点燃了一支香烟。

那辆车开走了。克拉克注意到了，但他没有停步。直到它开出一百码的时候，他才循原路折回出租车停靠点，拦了一辆出租车。

“去哪儿？”司机问道。

“等会儿告诉你。杰克，盯住他了吗？”

“我盯着他呢。”杰克向他保证。维多利亚皇冠正在排队等待付停车费。杰克已经记住了对方的车牌号码，不过他还是用相机对着车牌又拍了两张。为了确保无误，他又在随身携带的记事本上草草地记下了号码。

“好的，”克拉克对司机说，“看见那辆黑色的福特了吗？”

“是的，先生。”

“跟着它。”

“是拍电影吗？”司机兴致勃勃地问道。

“是的，我就是主角。”

“我曾经干过，你知道吗？真正的电影。他们付给我很多钱让我开车。”

克拉克明白了他的意思，于是从钱包里掏出两张面值二十块的钞票递给了司机。“够了吗？”

“是的，先生。我敢打赌，他们是去第三航站楼。”

“走着瞧。”克拉克回答道。现在他的双眼注视着那辆维多利亚皇冠，它正在机场的车行道上绕来绕去，机场的道路和航站楼毫无疑问是同一个缺心眼的白痴设计的。克拉克到过许多机场，他非常肯定那些建筑师们上的是同一所学校。

出租车司机说得对。维多利亚皇冠在“联合航空公司”的标志旁停下了，靠右停在路边。驾驶座的门打开了，司机下了车，绕到乘客席的车门边。

“猜得真准——你叫什么名字？”克拉克问道。

“托尼。”

“谢谢你，托尼。你干得很不错。”克拉克和杰克下了车。杰克手里的相机隐藏得很好，但已经做好拍照的准备。

“他在抽烟。”克拉克说。更重要的是，他现在的姿势很好。有时运气说来就来。“好吧，给我拍一张照。”克拉克边说边摆好了姿势。杰克及时地按下了快门，然后克拉克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走了过来，问道，“把他拍下来了吗？”

“拍下来了。现在该怎么办？”

“现在我去看看能不能买到去芝加哥的机票。你跟着他到登机口，弄清他的航班号，然后通知我。”

“你觉得这么快就可以弄到机票？”

“即便不能，情况也不会变得比现在更糟。”

“明白了。”杰克同意了，“我知道你的手机号码。”接下来他选择了一个离他们的朋友哈迪五十码远的位置，注意着对方的一举一动。哈迪还没有走进航站楼，正在外面津津有味地抽着烟。杰克查看了刚才拍下的这家伙的照片，拍得很清楚。

克拉克向美联航的柜台走去，还好，排队的人不多。

哈迪抽完了烟，把烟头扔在路边，深深地吸了一口外面的空气，然后走进了航站楼。多米尼克左手拿着自己的保密手机，小心地跟在他身后，保持一定距离。哈迪直接走向候机大厅，在一块显示屏前查找着自己的登机通道，接下来他像一个赶飞机的普通乘客一样走出大厅。不到十分钟，他来到了D-28号登机口旁，找了个座位坐下了。布赖恩打电话给克拉克。

“克拉克。”电话那头说道。

“杰克在这里。D-28登机口，1108次航班。”

“知道了。等飞机的人多吗？”

“不多，不过那家伙已经到登机口了，飞机还有二十五分钟起飞。最好快点。”

“我就来了。”约翰走向柜台，他前面还有一个商人模样的家伙在买票。那人走开后，克拉克微笑着对服务人员说：“买一张飞往芝加哥的1108次航班的机票。头等舱，如果没有的话，二等舱也行。”他把他的万事达金卡递了过去。

“好的，先生。”服务人员很有礼貌地说。她的效率非常高，只用了三分钟，打印机就把机票打印好了。

“谢谢你，女士。”

“请往右边走。”她怕他不知道方向，特意给他指了指路。约翰不紧不慢地往前走。还有二十分钟，没问题。进安检门的时候，金属探测器发出了蜂鸣声，这让约翰吃了一惊。一个穿制服的安保人员手拿探测器在他身上扫描了一通，扫描到他的外套口袋时，探测器又响了。约翰的手伸进口袋，原来是自己的美国联邦执法人员徽章引发了警报。这个金属探测器还真灵。

“哦，好的，先生。”

“我这次不是因为公事。”克拉克不好意思地笑着说，“是因为这个吗？”

“是的，先生。谢谢你。”

“好的。”约翰心想，下回他要把它扔到传送带上，让全世界都认为他是个警察。他口袋里的钢笔倒没有引发警报。如果他带着那支魔笔，可能会发生些什么有趣的事呢？可惜他没带，太遗憾了。

这是一架波音737。这种型号的飞机波音公司一定卖出了一大批。克拉克四下打量着简陋的休息室，一样的布局，一样寒碜的座椅。跟飞机上的座椅一样，是同一家公司生产的吗？他心想，这难道不会涉及利益冲突吗？

哈迪坐在非吸烟区。这是为了不引起旁人的注意？如果是这样的话，那真是很聪明的做法。哈迪正坐在那儿草草地翻阅一本杂志，是《新闻周刊》。过了十几分钟，广播开始提醒大家登机。克拉克幸运地买到了头等舱的机票，座位号是4C，在过道旁边，这个位置很有利。他回想起最近一次乘坐商业航班的情况，不过当时他随身带着一把手枪。当然，英国航空公司的空乘人员并不知情，要不然的话，他们会像见到手提式雷管箱一样惊慌失措。现在，大部分空乘人员都是些漂亮的女孩子，她们忍受着低工资，努力工作，无论如何不能把她们给吓着。哈迪跟在三名旅客后面上了飞机，约翰看见他在1A座位前停住了脚步，这个位置在左手边第一个舷窗旁，离克拉克的座位大约有十五英尺。只要往前迈三步，他就可以像折断一根树枝一样拧断这家伙的脖子。自从越南战争结束以来，他还没机会这么做过，越南人的脖子通常都很细。不过那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而且即便在当时，他有时候也差点搞砸过，更何况现在距离有十五英尺。年纪越大，干这种事就越要小心。

又是那些安全注意事项。座椅安全带和汽车上的一样，纯粹是哄小孩的。洗手间分别位于飞机的头部和尾部，门上标着图示，好像飞机上的乘客都是些不识字的笨蛋似的。除非美联航上的旅客都是美国公民，否则从这一点上看，加拿大和美国一样，社会也越来越趋向弱智化。真是遗憾，克拉克心想。

一路上很顺利，一小时后飞机平稳地降落在芝加哥奥黑尔国际机场。奥黑尔是二战期间牺牲的一名海军飞行员，曾获得过荣誉勋章。他可能是被友军的炮火击落的，在战争期间，自己人的炮火同敌人的一样危险。克拉克心想，飞机驾驶员找到正确的跑道一定不是件容易的事，不过他也许在同一条航线上飞过上百次了，早已驾轻就熟。约翰意识到，最关键的时刻到了。哈迪下一步要到哪儿去，自己能买到同一架航班的座位吗？很遗憾，他不能亲自去问问这个混蛋。他必须通过边境检查，因为美国人现在对于人员入境控制得很严。严格的安检措施会让那些坏家伙们望而却步，不过这也许只对那些笨蛋有效，但笨蛋不构成真正的威胁，不是吗？

然而这不是克拉克该考虑的问题，做出这种决定的人很少去征求那些冒着危险从事实际工作的人的意见。克拉克在越南的时候就明白这一点了，当时他的名字叫凯利。也许这种事情从未改变。这是一种可怕的想法，不过可怕的事情无处不在，他在三十多年前就已经投身于此。入境手续一点儿也不马虎。他的护照上甚至没有盖章，真是令人奇怪。工作程序又改变了？也许是为了避免让办事人员的手上沾上油墨？

“发生什么事了？”格兰杰通过保密热线问道。

“克拉克跟着我们的朋友上了同一趟航班，”杰克回答道，“我们拍了几张照片。如果一切顺利的话，克拉克会跟踪他到他要去的地方。”

没那么容易，电话线另一头的行动部门负责人心想。没有足够的人手，没有足够的资源。作为一家私立机构，为了节省开销，不可能什么事情都做。“好的，有新的情况通知我。你们什么时候回来？”

“我们预订了飞往华盛顿国际机场的航班，飞机还有三十分钟就起飞，大概五点半或六点到家。”除了拍了几张照片，这一天什么事也没干，杰克心想。不管怎么说，这些照片能提供比他们已经掌握的情报更多的信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