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七

生死之间  作者:汤姆·克兰西

在阿尔汉格尔斯克国际机场起降的基本上是国内航班,除了夏季,这里平时的航班很少。本地居民更多是乘火车出行,这样比较便宜,而且更方便。俄罗斯航空公司在飞行安全方面的名声不佳,而且长期以来没多大改善。但这个机场在货运方面倒是比较繁忙,主要是那些需要尽快运送到世界各地的餐馆的鱼类产品。这个箱子被送到了一架DC-8型飞机前部的货舱口。这架飞机属于阿辛航空公司,已经使用了四十年,它将飞往斯德哥尔摩,在那里换上新的机组人员,接着向南飞,在雅典做短暂停留,最后抵达阿拉伯联合酋长国的迪拜国际机场。

“这是什么?”一名海关官员看着这个刚被重新油漆过的“蓄电池”,问道。

“科学仪器,类似于X光机一样的设备。”对方回答道。

这名官员查看了相关文件,发现都已填妥了,这才是他真正关心的。这玩意儿不是个炸弹,爆炸装置的外形和它有很大区别。于是他在一条绿色的横线上签了字,并盖了章,这就算得到了官方的认可,连行贿都用不着。如果运送的是军用物品,可能需要打点一下,但这东西显然不是武器装备。他没有问,他们也没有过多地解释。令他们感到欣慰的是,对方根本不感兴趣。一辆叉车抬起这个七百公斤重的箱子,把它放到飞机货舱外的一个平台上,接着机场工作人员把它推上飞机,牢牢地固定在飞行甲板上。

机长和副驾驶正在做起飞前的准备工作。他们围着飞机走来走去,检查有没有漏油,以及机身表面是否有毛病。航空货运业务的飞机维护过程比较马虎,而飞机的安全关乎飞行员的生命,因此他们必须尽最大的努力亲自去弥补漏洞。左边外侧的起落架轮胎再使用十次左右就需要更换了。除此之外,飞机看上去再飞八个小时绝对没有问题。他们走回机组人员休息室去喝咖啡,吃点儿东西。当地的咖啡很难喝,但面包很可口。他们的盒饭已经送上了飞机,飞航工程师把它们堆在一边,自己正忙着检查飞机的发动机。

他们三十分钟之后回来了,顺着老式的登机舷梯爬上飞机。又过了十五分钟,飞机滑向十八号跑道的尽头,开始起飞滑跑。这架老式的飞机已经飞行了三万七千小时。它原先是美国联合航空公司的一架客机,主要在东海岸到西海岸之间的航线上执行飞行任务。它还曾数次飞往西贡,接回参加越战的美国士兵。如果这架飞机有生命,它一定会对那段愉快的时光记忆犹新。飞机爬升到了指定巡航高度——三万两千英尺。它先向西飞行,接下来往南飞越芬兰,穿过波罗的海上空,然后降落在斯德哥尔摩。跟往常完全一样,它在第二十六号跑道尽头左拐,来到货运航站楼。一辆加油车马上开过来给机翼油箱加油。过了一会儿,替班的机组人员到了,他们询问了相关事宜,以及飞机的状况。所有的问题都得到满意的回答之后,原班的机组人员走下舷梯,一辆汽车把他们拉到当地一家专门接待飞行员和空勤人员的酒店。他们高兴地发现那里有一个酒吧,供应冰镇啤酒。在他们喝完头一大杯啤酒之前,替班的机组人员已经驾驶着那架DC-8飞到了空中。

莫斯科多莫杰多沃机场主航站楼的外形宛如一个飞碟,这种设计是在斯大林最喜欢的“结婚蛋糕”式的建筑风格基础上改进而成的。穆萨目前正在主航站楼里给柏林的一个朋友打国际长途。电话接通之后,他告诉自己的朋友,车已经修好了,他们下次见面的时候他再收钱,他的朋友表示同意,然后通话就结束了。两小时后,穆萨他们要乘坐一架荷兰皇家航空公司的飞机飞往荷兰,于是他和手下来到机场的一个酒吧打发时间。他们畅饮着俄罗斯伏特加,这是一种高档的伏特加,价钱很贵。除了伏特加,酒吧里还给他们端上了黄瓜片和面包。他们用欧元付了账,很吝啬地只给酒吧的侍者留下几块钱小费,然后登上了荷兰皇家航空公司的一架波音747客机。他们的座位在头等舱,那里的酒水是免费的,于是他们又畅饮了一回。对于杀死的那两个人,穆萨并没有想太多,因为那是必要的。这件事在他飞往俄罗斯,并租下那个异教徒的船之前就已经计划好了。回想起来,他和朋友们在船上滴酒不沾,对这一点他自己也感到有些惊讶。有一句老话曾说过,不要把正事和玩乐混为一谈。与此相比更为明智的是,干正事的时候,不要沾酒精。维塔利是否和自己的朋友谈起过租船的客户?这一点不得而知。但维塔利不知道他们的姓名和住址,而且也没人给他们拍过照,因此什么证据都没有留下。在穆萨眼里,俄罗斯北部就跟电影里的美国西部一样,警方的所谓调查都是马马虎虎的。他使用过的手枪已经处理掉了,他认为这一点已经没什么问题了。考虑完这些事之后,他把座椅往后靠,在酒精作用下进入了梦乡。

* * *

波音747在当地时间一点降落在柏林滕珀尔霍夫国际机场。穆萨和其他人分头下了飞机,他们持荷兰护照办理完繁琐的入境手续,然后拿好他们的行李,走到外面的出租车停靠点。他们上了一个德国人开的奔驰车,用英语向对方说了一个地址。那个地方被当地人称为“碟城”。因为那里的屋顶上布满了接收卫星电视信号的碟形天线,附近的阿拉伯居民用它来收看阿拉伯语的卫星电视节目。

由于事先得到了在阿姆斯特丹的一个朋友的通知,主人正在等他。穆萨只在门上敲了一下,门就打开了。他们握了手,互相亲吻了对方,然后穆萨走进了这所小公寓的起居室。这里的主人名叫穆斯塔法,他举起一根手指放在嘴唇上,又指了指自己的左耳。公寓里可能被安装了窃听器,穆萨心想。在一个异教徒的国家里,你必须非常小心。穆斯塔法打开电视机,把频道转到一个重播的游戏竞赛节目上。

“你的任务完成了吗?”穆斯塔法问道。

“很圆满。”

“很好。你需要点儿什么?”

“有葡萄酒吗?”穆萨问道。穆斯塔法走进厨房,拿出一个装满了莱茵白葡萄酒的平底玻璃酒瓶。穆萨先来了一大杯,接着点了一支烟。他度过了漫长的一天,而且还杀了两个人,他发现自己对此有点儿心神不宁,不知道这究竟是为什么。他喝完了莱茵白葡萄酒,穆斯塔法也把床铺好了,穆萨很快就有了睡意。明天他要去巴黎,等待着那个箱子安全到达的消息,然后再到迪拜。在迪拜,他可以好好休息一下。派来处理那个箱子的工程师十分可靠,而且很能干,不需要别人来监督。穆萨心想,自己能监督些什么?他对如何处理那个东西一窍不通。

柯森·卡塞克心想,这座城市的名字很奇怪,跟拿破仑最终被威灵顿击败的地点同名。这也许是个恰当的隐喻:一个将世界玩弄于股掌之上的暴君的命运发生了神奇的逆转。然而,在美国“玉米种植带”的中部——乃至美国大部分地区——能找到这样一个地方,令人感到有些意外。这里的人看上去都很正派。尽管自己的名字有些好笑,而且说的英语带有浓重的口音,但他们仍然对他很友善。他确信,这是因为他编的那一套说法起了作用。他冒充成一个基督徒,一位路德教会传教士的养子,他的养父母两年前在马来西亚古晋市附近发生的一次迫击炮袭击中丧生。尽管他对不能表明自己的信仰感到很恼火,但这个故事显然打动了当地人,并在很大程度上消除了他们对他的疑心。当地的居民大部分都是蓝领工人和农民,他厌恶的不是这些人,而是他们的政府。不幸的是,千百年来,那些错误而残忍的政策所造成的恶果,往往却由平民百姓来承担。对于这里的人们来说,他们只能怪自己命不好。这一切都是由命运的旨意决定的。除此以外,他提醒自己,与自己国家的人民遭受的苦难相比,这些人即将受到的惩罚根本不值一提。虽然他那传教士父母的悲惨故事是编出来的,但在内心里,他把它当成真实的事情。萨格勒布、里耶卡、奥西耶克[萨格勒布、里耶卡、奥西耶克均是克罗地亚的城市]等数十座城市的街道曾浸满了鲜血,当地人在过去几十年里遭到极其不公正的待遇,而西方世界袖手旁观。卡塞克心想,如果遭到屠杀的是伦敦或洛杉矶街头的金发碧眼的基督教儿童,那又会造成什么后果?

按照电子邮件的指示,卡塞克开着自己那辆一九九五年产的福特突击者前往第三大街和公园大道之间西克莫的“旅途”长途汽车站。他把“突击者”停在道尔酒吧的停车场,然后往回走过一个街区,来到汽车站,走了进去。他一个星期前收到装在信封里的储物柜钥匙,上面的号码是一〇四。他在储物柜里发现一个用棕色牛皮纸包裹着的厚纸盒。它很重,将近三十磅,而且还用强化纤维胶带缠着。牛皮纸上什么也没写。他从柜子里拿出盒子,把它放在地上,夹在他的双脚之间,然后向四周看了看,确信没人注意自己。于是他用衬衫的袖子擦了擦储物柜的钥匙。他的手还碰到了什么?是否在附近留下了指纹?没有,他的手只摸过钥匙。

卡塞克拿起纸盒,走出了汽车站,顺原路回到自己那辆皮卡旁。他打开乘客席一侧的车门,把盒子放在座位上,然后从另一侧上了车,转动车钥匙。他没有马上开车,心里琢磨着是否应该把盒子放在车底板上。如果他出了事故的话……不用,他心想,没有必要。他知道盒子里是什么,或者说,根据他在训练营里接受过的训练,至少他能猜出里面是什么。他们训练他做一件事,而且只专注于这一件事。

至少目前,这盒子里的“货物”是完全无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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