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莉森拿定了主意，史蒂夫已经成功地通过了最近的测试。她在最后一分钟取消了他们在里诺的约会。她对史蒂夫说，自己的老板要求她替他出席一个在萨克拉门托举行的医药代表会议。这次会议就像他们每次幽会时，她随身携带的公文包里装着的名片、药品的样品和宣传资料一样，都是真的，但仅此而已。她还算喜欢他。她会把任务对象分成不同的档次。史蒂夫既不令人反感，也不粗暴无礼，因此他属于最高的那一档。当然，这并不会影响她在任务中的表现，但会使她更能忍受他们的约会。

史蒂夫果然对于她在最后关头取消约会感到沮丧和失望，而且不出所料，他马上提出，自己可以抽出时间飞往萨克拉门托，和她一起过周末。她白天参加会议，晚上他们一起共度良宵。艾莉森对他的建议表现出相当程度的惊喜和感激，并且保证，她一定会让他对他们一起度过的第一个周末留下难忘的印象。在周末，她会不失时机地给他投下更多的诱饵，害羞地建议他把自己介绍给他的家人。也许她还会让史蒂夫觉得，自己为他神魂颠倒；而且她会向他承认，自己对他们之间“无法言喻的特殊关系”感到惊讶。

她从一开始就知道，最棘手的是从史蒂夫嘴里套出所需的情报。她的“指挥者”——她很不喜欢这个俄罗斯术语——那个手上有烧伤疤痕的男人曾提出过一个建议，她认为值得一试，但这可能会使她在史蒂夫面前露出马脚。如果到时候她还是无法搞定史蒂夫，那她只有换个方式，尝试一下别的策略了。史蒂夫并不笨，但男人一旦陷入了爱情，就会失去理性，在这一点上，男人不比女人强。性，归根结底，只是一块踏脚石，而她可以毫不谦虚地说，在这方面比自己强的人凤毛麟角。

至于她的雇主急需的情报到底有什么用，艾莉森不愿意多想。她不明白他们究竟为什么对沙漠中的地下水那么感兴趣。

作为一艘“巴拿马型”[Panamax，巴拿马型船舶是一种专门设计的适合巴拿马运河船闸的大型船只]集装箱货轮，罗森号比同类型的船舶要小。它的长度有五百四十二英尺，可以装载十二排，共两千七百个标准集装箱。这一载货量早就被后来的“超巴拿马型”船舶超过了，可对于弗吉尼亚州史密斯菲尔德的塔尔奎工业公司来说，比起现代化的设备，现在最重要的是如何节省成本、减少损失。

由于质量管理上的疏忽，在塔尔奎公司卖给塞内加尔政府的一百二十个容量为五百加仑的丙烷罐中，有四十六个的吊耳存在焊接问题。单就吊耳本身而言，这并不是个不能解决的问题，塔尔奎公司提出，可以上门免费修理。但经过塞内加尔政府的检查员，以及塔尔奎公司驻达喀尔的首席工程师的检查以后发现，焊接问题影响到外壳的安全性，没有一个丙烷罐可以承受每平方英寸两百五十磅的压力。

由于这是塔尔奎公司第一次同塞内加尔做生意，也是它第一笔海外合同，因此公司决定立即退款，同时由公司董事会向对方正式道歉，并马上更换这批丙烷罐。在达喀尔，这批存在质量缺陷的丙烷罐被列入“因质量问题被拒绝的非石油类再出口商品”，运往苏德港的一个海关仓库，堆放在一块被四英尺高的网格栅栏围起来的、杂草丛生的空地上。

八个月之后，这批存在质量问题的丙烷罐已经安排好运回史密斯菲尔德。停在港口的罗森号正准备穿越大西洋驶往美国，船上有空闲的货位。

出发前两天，这批罐子被装上码头的列车，安放好之后，运往两英里外罗森号的泊位。然后先用吊车装进散货集装箱——一个集装箱装四个——再送上罗森号，十二个集装箱一排，堆放在甲板上。

这批丙烷罐进口时已经经过海关检验，而且到港后一直处于海关的控制之下，因此在装上罗森号时既没有称重，也没有检查。

在过去的十个小时里，头疼和恶心的感觉越来越严重，这让阿德南有些惊讶，他没料到症状会来得这么快。他的双手在发抖，皮肤黏糊糊的。显然，关于这艘船存在高放射性污染的那些传言没有夸大其词。没关系，他心想，快到了。根据萨雷切夫的航海图，他们离交货地点只有二十公里。

他们发现那个圆柱形的密封容器仍然完好无损地放置在舱壁的支架上。它比阿德南原先设想的要轻，这是福也是祸。他知道核燃料棒大概有多重，因此可以很容易地估算出容器的重量。虽然容器内肯定有铅作成的屏蔽层，但没有他们的情报估计得那么厚。这意味着它所在的舱室就是它的主防护罩，但这对他们没有任何防护作用。然而，容器仍然密封着，而且看起来没有在多年前的那次事故中遭到损坏。

他们打开支架，抓住容器的四个把手把它从架子上取下来，抬出舱室，穿过满是积水的甲板，来到舷梯旁。从这里开始，他们走得很慢、很小心，一步一步地穿过狭窄的过道，来到外面的主通道。他们沿着梯子爬上露天甲板，然后又顺着舷梯下到橡皮筏上，接着很快就回到了岸边。他们如释重负地脱下防护服，取下防毒面具，把它们装进一个背包，又在里面塞了一块石头，然后把背包扔进了水里。

他们花了一个小时走回海岬。阿德南命令手下的人放下容器，休息一下。他走到海岸边，朝海湾的方向望去，透过迷雾，能隐约看见萨雷切夫那艘船的轮廓。他从背包里抽出一支火焰照明信号棒，点燃了它，然后在头顶上挥动着。三十秒之后，船上的人用手电筒闪了两次作为回应。阿德南转过身，挥手让其他人前进。

三十分钟后，他们回到了船上，开始按原路返航。当船开到主海湾时，他们把密封容器放入自己带来的另一个密封更严实的圆桶里。萨雷切夫带着怀疑的目光扫了一眼，但什么也没说。他正操纵着船驶向开阔水面。

阿德南来到驾驶室里，站在萨雷切夫身旁。现在已经接近午夜时分，窗外一片漆黑。“您的这笔钱挣得很顺利，船长，”阿德南说，“我们非常感谢。”

萨雷切夫耸了耸肩，没说话。

阿德南可以感觉到自己臀部旁从控制台上突出来的无线电那方形的轮廓。他缓慢地从上衣口袋里摸出小刀，用拇指打开刀刃，把它按在无线电的电源线上，留下一道几乎觉察不到的刻痕。

“我去看一下其他人，”阿德南说，“我可以给你带一杯咖啡吗？还是别的什么更刺激的饮料？”

“咖啡就行。”

阿德南走下舷梯来到主船舱，接着又顺着一个较短的舷梯来到睡舱。除了一丝从主船舱透过来的光线，睡舱里很黑。他手下的人正躺在铺位上睡觉。早些时候，他给每人发了一粒胶囊，并告诉他们这是碘化钾。实际上胶囊里装的是氯羟去甲安定——一种抗焦虑药物，有三克，是标准剂量的三倍，足以使他们沉睡不醒。这对他们是一种恩典，阿德南心想。

在过去的四个小时里，他脑子里一直在进行激烈的思想斗争，倒不是在怀疑接下来要做的事的必要性，而是对自己所要采取的方式有些犹豫。这些人已经快死了，这一点无法改变；自己也快死了，这一点也无法改变。这是战争所要付出的代价。令他稍感安慰的是，他们永远也醒不过来了，不会感到任何痛苦。当然，这么做的另一点考虑是避免发出响声。萨雷切夫虽然老了，但经过多年海上生活的磨炼，他的身体仍然很结实，难以对付，因此还是出其不意地下手更安全些。

阿德南走到安装在后舱壁上的工作台旁，打开左手边最上面的一个抽屉，他早前在里面找到一把刀。这是把弯刀，刀尖尖锐，刀刃锋利。他猜是取出鱼的内脏用的。

他紧握木质刀柄，刃口朝上，迈步来到第一个铺位旁。他深吸了一口气，伸出左手扶住那人的下巴，把对方的头扭向床垫，将刀尖刺入耳垂下方的凹陷处，刀刃沿着下颌向上割去。血从切开的颈动脉处涌了出来，在黑暗中，血看上去是黑色的。那人在阿德南的手掌下发出一声微弱的呻吟，然后抽搐了一两下就不动了。阿德南来到第二个人旁边，重复了刚才的步骤，接着是第三个人。整个过程花了九十秒钟。他把刀扔在甲板上，来到主船舱，先洗去手上的血迹，然后跪在水槽旁，打开底层的抽屉，取出一把他藏在那儿的九毫米口径亚雷金手枪。他拉开手枪的滑套，确认弹膛内有子弹，接着压下击锤，关上保险，把手枪塞进上衣口袋。最后，他从餐具架子上拿了一个塑料咖啡杯。

他走上舷梯，来到驾驶室。

“咖啡，”他说着话，用左手把咖啡杯递给萨雷切夫。船长转过身，伸手来接杯子。此时，阿德南从口袋里掏出亚雷金手枪，对着他的前额开了一枪。鲜血和脑浆飞溅在驾驶室侧面的窗户上。萨雷切夫向后倒去，身子靠着舱壁滑倒在甲板上。阿德南打开控制台上自动驾驶仪的开关，然后抓住萨雷切夫的脚踝，把尸体拖到舷梯旁，推落到下面的船舱里。

阿德南回到控制台旁，用老式的远距离无线电导航系统再次确定了船的位置，接着关掉自动驾驶仪，调整了航线。

一小时后，岛屿黑色的轮廓出现在地平线上。又过了一个小时，阿德南减慢船速，改变航向，沿着海岸线向东行驶，直至导航仪显示出正确的坐标。

这个岛名叫科尔古耶夫，根据阿德南的地图上显示，它属于阿尔汉格尔斯克州涅涅茨自治区。科尔古耶夫岛的形状近似一个正圆，直径八十公里，遍布湿地、沼泽和低矮的丘陵。岛上只有一个小村落，位于东南部的海岸边，住着几百名涅涅茨人，他们以捕鱼、务农，以及饲养驯鹿为生。

阿德南关掉发动机，看了看手表：晚了十分钟。他从舱壁的搁架上取下便携式聚光灯，走到甲板上，用聚光灯打着暗号，岸边马上有人用灯光做出了正确的回应。

五分钟后，他听见远处传来发动机的轰鸣声。一艘快艇从黑暗中驶来，靠在船的左舷边。快艇上有四个带着AK-47冲锋枪的人，阿德南一个也不认识，但这并不重要，聚光灯的暗号已经对上了。即便这是个陷阱，现在也没有别的办法了。

“你是阿卜杜勒——巴基？”其中一人问道。阿德南猜他是领头的人。

“是的，”阿德南回答，“很高兴在这里见到你们。”

“我们也一样，兄弟。”

“把缆绳扔给我，上船吧。起码要两个人才能抬得动。”

阿德南把缆绳缠在船舷的系缆桩上，两个人爬上了船，解开锁在甲板上的密封容器，把它抬到船舷边，快艇上另外两人接过容器，安放好之后，船上的两个人又回到了快艇上。

“还有什么问题吗？”领头的人问道。

“没有了，一切都在按计划进行。”

“需要我们帮什么忙吗？”

阿德南摇了摇头。“不用了，谢谢。基本上快完成了。这里水很深，将近三百米。余下的事就交给大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