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度尼西亚总领馆坐落在旧金山哥伦布大街，位于旧金山湾堤岸南边，两侧分别是电报山和朗伯德街，从这里可以看见远处的恶魔岛。克拉克把他们租来的福特金牛座轿车停在领事馆南边的琼斯街，这里距领事馆有一个街区。

“杰克，以前来过旧金山吗？”后座上的查韦斯问道。

“小时候来过。能记起来的只有渔人码头，那个潜艇博物馆——”

“潘帕尼托号，”克拉克说。

“对。还有金银岛。当听我爸爸说，它和书上的那个金银岛不是一回事的时候，我哭了起来。”

克拉克笑了。“这件事是发生在他把有关复活节兔子和‘桑塔’的实情告诉你之前吗？”

杰克也笑了。“我想是发生在同一天。”

克拉克掏出手机，他们在机场买了三部这种预付费一键通手机。他拨了一个号码，电话接通后他说：“是的，早上好，纳约安今天上午在吗？是的，谢谢。”克拉克挂断电话。“他在。我们到处走走，熟悉一下周围的环境。”

“我们要找什么？”杰克问道。

“没有特定的目标，”克拉克回答，“地图不会把所有的东西都标出来，杰克。你必须学会适应新的环境。找出附近的咖啡馆，还有自动柜员机、小巷和边道、报刊亭、公用电话。在哪里可以很方便地叫到出租车或是搭乘缆车。对这些要像生活在这里的人一样熟悉。”

“哦，就这些吗？”

查韦斯接过话茬说，“不。还要观察这里的人是怎么走路的，他们互相之间怎么打交道。他们是等红绿灯，还是乱穿马路？他们在人行道上是否有眼神接触，还是互相寒暄？你能看见多少辆警车？看一下停车场，它们是按时收费的还是免费的？弄清楚BART入口在哪儿。”

“旧金山湾区城市轨道交通系统，”克拉克不等杰克发问就补充道，“也就是地铁。”

“要留意这么多细节。”

“这是工作需要，”克拉克说，“想回家了？”

“没那回事儿。”

“这是种思维方式，杰克。让你换个方式观察眼前的景物。士兵们在战场上寻找适于隐蔽和伏击的地点，而间谍们则是寻找情报交接点和监控摄像头。有两个问题你必须牢记在心：我将如何跟踪目标？在什么情况下我会失去目标的踪迹？”

“好的。”

克拉克看了看手表。“我们花一个小时的时间在附近走走，然后回到轿车这里碰头，看看那时纳约安是否准备吃午饭了。杰克，你往南走；丁跟我往东北和西北。”

“为什么要往南？”杰克问道。

“南边有更多的住宅区。至少在白天，纳约安会被会议、午餐之类的事拖住。走慢些，熟悉一下环境。”

杰克按照指示沿着琼斯街往南走，然后向西拐进了朗伯德街。他沿着朗伯德街那高低不平、弯弯曲曲的人行道来到了电报山山顶的网球场，从这里他再次向南拐。路边的房子鳞次栉比，多姿多彩，许多房屋的阳台上和门廊里种满了鲜花。杰克看过许多一九〇六年旧金山大地震的照片，很难把照片上的情景和现在看到的景色联系在一起。地壳只要沿着断层滑动几英尺，也许只有几英寸，一座城市就毁掉了。确实，你无法和大自然抗衡。在这一点上，卡特里娜飓风又一次提醒了美国，尽管大自然只是造成那场灾难的部分原因。其余的原因是糟糕救援的和供应不足。这让人不由得想到，如果更严重的自然或人为灾难降临到这个国家，事情会变成什么样。杰克心想，我们做好了应对那种情况的准备了吗？或者更进一步说，真的有所谓“做好准备”这种事情吗？中国、印度和印度尼西亚自古以来就是海啸和地震频发的地方，它们一定积累了许多经验，但当今天发生这种灾难的时候，它们的救援和恢复工作仍然显得一团糟。也许问题在于如何定义。所有的体系，无论是政府，还是消防部门或警察部门，都有一个临界点，当环境的变化大大超过人力和资源限度的时候，危机就会爆发。仔细想想，人类可能是不同的，如果是这样的话，如何来定义“做好准备”难道不是一件生死攸关的事吗？如果你发现自己在经历了一场灾难之后仍然活着，你能说下次灾难发生时，自己已经做好准备了吗？

别胡思乱想了，还有正事要做呢，杰克提醒自己。

在出发四十分钟之后，他在弗西耶八角院转身往北，走回他们停车的地方。克拉克和查韦斯还没有回来，于是他在街对面一棵树下的长椅上坐了下来，开始看他在半路上买的一份报纸。

“你没有回到车里，这很明智。”杰克听到背后有人说话。克拉克和查韦斯正站在那里。“为什么？”

“除了警察、侦探，或是盯梢的人之外，谁会在这样一个好天气里待在车上？”

“好样的！站起身，到这儿来。同样的道理：除了流浪汉或是等公共汽车的人，正常情况下，不会有三个人无所事事地坐在一张长椅上。”杰克走到树下，他们三人站成个半圆。克拉克说：“好的，我们现在看上去像三个笨头笨脑的公司职员，正站在一块儿谈论着昨晚的体育比赛，或是在议论我们的混账老板。那么，你都看到了些什么？”

“这里的氛围比纽约或巴尔的摩悠闲，”杰克回答，“人们看上去不是那么急匆匆的。人与人之间有更多的眼神交流和微笑。”

“很好。还有吗？”

“公共交通很好，有许多停靠站点。看见五辆警车，没有开警灯，警笛也没响。街上的行人差不多都穿着夹克或毛线衣，有的把外衣拿在手里。没有太多的汽车喇叭声。有许多小型汽车、混合动力车和自行车。有许多小商店和咖啡馆，都有后门。”

“干得不错，杰克，”查韦斯说，“也许这孩子身上有当间谍的基因，你说呢，约翰？”

“有可能。”

他们像生意人那样又交谈了十分钟，克拉克说：“好了，快到午饭时间了。丁，你来开车。杰克和我走路过去。领事馆的大门在哥伦布街和琼斯街的交汇处，不过还有一个侧门，沿琼斯街再往南走一点儿就是。”

“我们在周围闲逛的时候，我看见那儿停着一辆售货卡车，”查韦斯说，“还有几个职员站在外面抽烟。”

“好的。我们走吧。”

二十五分钟之后，杰克在电话里说：“看见他了，刚出大门。是步行，正沿着哥伦布大街往南走。”

“丁，待在原地。杰克，继续跟着他，至少保持二十码的距离。我在你东边的泰勒大街上，和你隔着一个街区。”

“明白。”一分钟后，杰克又打来了电话：“刚经过大客车旅馆。还有大概三十秒就到泰勒大街的拐角处了。”

“我已经到了，正往南走，”克拉克回答，“不管他在拐角做什么，你都要在那儿穿过马路，向西沿着栗树街往前走。由我来跟踪他。”

“明白了。他已经到拐角了，正往北拐向泰勒大街。”

“我看见他了。你不用跟着了，继续往前走。”

杰克悠闲地穿过人行横道来到栗树街，并继续往前走。他眼睛的余光还可以看见纳约安。“现在……我看不到他了。”杰克在电话里说道。

克拉克说：“他正从右边向我走过来。”过了一会儿，克拉克的声音变了，“不，不，我告诉你，他们的投手名单是垃圾。替补的水平太差。伙计，你错了。我赌十块钱，他们第一场比赛一定会输……”几秒钟后，克拉克在电话里说，“他刚从我身边经过。他正走进一家饭店——帕特餐馆，在街的东侧。杰克，我们也去吃点儿午饭吧，我来订位子。”

丁插话道：“我要全麦面包夹熏牛肉。”

杰克在栗树街和梅森街的拐角处往北走，然后继续往北来到泰勒大街的那家餐馆。他发现克拉克坐在靠门口的桌子旁，面对着窗户。这里的顾客越来越多，都是些赶来吃午饭的人。杰克坐了下来。

“在柜台那儿，”克拉克说，“从里面数过来第三个。”

“是的，我看见了。”

“坐在他两边的是什么人？”

“什么？”

“盯住你的目标只算成功了一半，杰克。你跟踪他的时候，他有没有和别人交谈过？有没有停下脚步？”

“没有，而且没有人从他旁边经过。”

克拉克耸了耸肩。“看来混蛋也得吃东西。”

杰克点了金枪鱼和黑面包，克拉克点了培根、生菜、番茄三明治，也给丁点了一份，装在食物袋里。“他吃完了，”克拉克说，“我来付账。我们在门口握握手，说‘下个月再见’，然后你回到车上。我跟着他回去，随后我们在旧金山湾的星巴克碰头。”

三十分钟之后，他们坐在靠窗户的小隔间里，点了三杯黄金海岸深度烘焙咖啡。在窗外明媚的阳光下，行人来来往往，车辆穿梭不停。墙角的壁挂电视上，老杰克·瑞安正站在一个讲台后发表演讲。电视被设置成静音状态，但三个人都知道是怎么回事，其他的顾客和咖啡师也一样。大部分人要么盯着电视机，要么一边做自己的事，一边不时地瞥一眼滚动新闻。

“老天，他真的这么做了，”查韦斯说，“你爸爸很有勇气，杰克。”

杰克点点头。

克拉克问道：“我想他事先和你谈过了？”

杰克又点了点头。“我认为他对这个主意并不是很高兴，更多的是出于使命感。一个人从上帝那儿得到的恩赐越多，需要付出的也越多。”

“的确，他得到的恩赐已经够多了。好了，谈谈我们自己的事：我们都了解到了什么？”

杰克呷了一口咖啡，说道：“纳约安喜欢豌豆汤，而且在小费上很抠门。”

“哦？”查韦斯说。

“他点了豌豆汤和一个总汇三明治。根据菜单，大概要十二块钱。他留下几个二十五美分的硬币作为小费。除此之外，我不知道我们还发现了什么。”

“没什么别的了。”克拉克同意道，“本来也没指望能有多大收获。如果他是URC的一个棋子，那么只有在最关键的时候才会派他上场。我们不可能在一天之内就抓住他的把柄。”

“接下来该怎么办？”

“根据领事馆网站上的消息，他们今晚在假日快捷酒店有一个招待会，是和波兰领事馆合作举行的。”

“我把燕尾服忘家里了。”查韦斯说。

“用不着它。关键是，我们知道今晚纳约安在什么地方，他不在家。”

在八千英里之外，那个工程师走出帐篷的更衣室，他拿一块抹布擦着额头和脖子上的汗水。他脚步蹒跚地走到附近的凳子旁坐了下来。

“还好吗？”穆萨问道。

“完成了。”

“那当量呢？”

“七千到八千吨。按照如今的标准有点小——投到广岛的原子弹当量是一万五千吨——但对你们的计划来说绰绰有余。在五百米的范围内，它可以产生每平方英寸十五磅的冲击力。”

“听起来并不算太大。”

工程师疲倦地笑了笑。“每平方英寸十五磅的冲击力足以破坏钢筋混凝土结构了。你不是说地面主要是土质的吗？”

“是的。地下还有一些坚硬的地质构造。”

“那就没必要担心了，我的朋友。你提到的这个封闭的空间……它的容量你能确定吗？”

“是的。”

“它的构造呢？是由什么组成的？”

“听人说是一种叫做熔灰岩的东西。它是——”

“是的，我很熟悉。也叫火山碎屑岩或熔结凝灰岩，是一种坚实的火山岩。那就好。如果岩层足够厚，冲击波会以最小的衰减量直接向地下传递，完全可以达到你们所需的穿透力。”

“我相信你的话。它已经可以运输了吗？”

“当然可以。它的辐射量非常低，因此你不用担心被动的检测措施。主动检测措施就另当别论了。我猜你已经想办法——”

“是的，我们已经安排好了。”

“那我就把它交给你了。”工程师说完后站起身，走向仓库后部的办公室。“我现在要睡一觉。我相信余下的报酬在明天上午会存入我的账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