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五

生死之间  作者:汤姆·克兰西

卡鲁索兄弟确信,如果他们伪装得够好,进入老城区就不会引起任何人的好奇。天还没有黑,仍然有很多白人和西方游客在商贩的货摊附近转来转去,在弯弯曲曲的窄巷内漫步,他们俩的出现不会引起太多的关注。然而,太阳正在朝地平线缓缓落下,天色会慢慢变暗,外来的人们会逐渐离开,只留下本地人和少数对的黎波里很熟悉,或是对它的危险一无所知的游客。很少有游客在那里遇害,这一点阿奇已经向他们保证过,但夜间抢劫和偷钱包在这里被当成一种体育运动。小偷们专挑漫不经心和身体瘦弱的人下手,而根据阿奇的观察,布赖恩和多米尼克绝对不属于这两类人,因此他们没什么可担心的,更何况他们还有澳大利亚人放在后备厢的牛皮纸袋里的礼物。袋子里有一对九毫米口径的勃朗宁HP半自动手枪,枪上没有序列号,还有四个内装低速中空弹的弹夹。两个消声器是用PVC[聚氯乙烯,一种化学物质]管手工制作的,有两个易拉罐摞起来那么大,被漆成了黑色。每个消声器在射击超过一百枪之后就会失效,不过他们总共只有四十发子弹,因此这一点无关紧要。

他们花了二十分钟穿过两旁都是灰泥和砖砌围墙的小巷,不时停在流动摊贩的货摊前,或走进商店里打量着商品。布赖恩手上拿着阿奇给的地图,他们按照上面的指引往前走。阿奇在地图上标明了几条前往拉菲克·巴里住的公寓的路线,还有几条返回路线,其中包括两条紧急撤离线路,这使他们更加确信他们的联络人曾经在军队中服过役,也许是澳大利亚特种空勤团。这一发现对他们来说是个不小的安慰:这个澳大利亚人的思维方式跟他们很合拍。

“很好闻的味道。”多米尼克边说边嗅着空气里的气味。

空气中弥漫着各种气味:烧炭味、烤肉味、香料味,还有拥挤的空间里众人身上散发出的汗臭味。阿拉伯语、法语、马格里布语,还有口音很重的英语汇合而成的噪音同样令人头晕脑涨。人群像是在无形的交通警察指挥下向前移动,摩肩接踵地在小巷里进进出出,偶尔才停下脚步,瞥一眼对面的行人。

“也许是狗肉味?”

“兄弟,这里是阿拉伯国家,狗肉不常见。他们偶尔会吃马肉,但我敢打赌,多半是羊肉。”

“你又在看旅游小册子了?”

“在罗马时常看。”

“感觉他们不太注重卫生。”布赖恩说。他朝一个正在案板上剁鸡肉的商贩点了点头,对方的帆布围裙上都是斑斑点点的血迹。

听到这话,多米尼克笑了。“你忘记自己在SERE吃虫子的事了?”SERE指的是“生存、躲避、抵抗、逃脱”训练营。

跟所有的海军陆战队员一样,布赖恩在入伍时通过了入门级的A类SERE训练,但他后来还通过了为前线作战单位和飞行员设计的B级和C级训练。

“是的,我在布里奇波特吃过虫子,在沃纳吃过蛇。”

海军和海军陆战队的B级和C级SERE训练营位于几个地点,其中包括加州布里奇波特的山地作战训练中心,沃纳斯普林斯的海军航空兵飞行基地。

“那么来点儿马肉怎么样?”

“也许回去的时候再说,好吗?我们现在不是还有事要做吗?”

“是的,不过我们要打发时间。黄昏的时候到巴里住的地方观察一下,熟悉周围的环境,等到天黑再进去。”

“听起来不错。现在几点——”

恰好这时,一个高音喇叭在小巷里响了起来,宣礼员在召唤信众。在他们周围,小巷安静下来了,当地人都停下了手头工作,展开他们的祈祷毯,跪下来进行祷告。布赖恩和多米尼克一起退到一旁,安静地待在那儿,直到祈祷仪式结束,正常的活动重新开始。卡鲁索兄弟又开始往前走。天色很快就暗了下来,家家户户的窗户里和户外咖啡馆都亮起了灯。

“这些人都很虔诚,”多米尼克说。

“如果激进分子都这么虔诚,那就很麻烦。这种虔诚是通往自杀式爆炸和驾机撞大楼的第一步。”

“是的,但我有时不禁会想到坏苹果理论。”

“你说什么?”

“如果筐里有一个坏苹果,那么很快就会有许多苹果跟着变坏,但可能仍然只占一小部分。”

“也许是,也许不是。这不是我们要考虑的问题。”

他们以前也讨论过这个问题:将一个族群或一个宗教简单地归于某一类仅仅是一种道德错误吗?或者同时也是一个战术错误?当你将某个群体全部视为敌人,这是否会使你难以发现真正的坏人,同时也会让你无法找到盟友呢?和地球上几乎所有国家一样,美国曾经将敌人变为朋友,也曾经将朋友变为敌人。多米尼克常常把阿富汗的圣战者作为一个例子。中情局曾经帮助反叛者把苏联赶出了阿富汗,而这些人后来变成了塔利班。这究竟是怎么发生的,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历史学家们在这个问题上会争论不休,但对所发生的事实很少有争论。不管是作为一名士兵,还是作为一名警察,卡鲁索兄弟在有一点上的意见是一致的:尽你所能了解你的敌人,同时保持战术的灵活性。另外,他们两人在生活中目睹了太多社会的阴暗面,知道在现实世界中不存在非黑即白的事物,正如他们在“校园”中所担任的角色一样,灰色才是常态。这也就是为什么间谍和特工常常被称为“影子武士”的原因。

“别误会我的意思,”多米尼克补充道,“我会毫不犹豫地对任何威胁我们国家安全的混账扣动扳机。我只是说,用智慧进行战斗的人往往才是最后的胜利者。”

“我对此没意见。不过,当年的几百万苏联士兵可能不会同意这种看法。”

“凡事总有例外嘛。”

布赖恩停下脚步查看着地图。“快到了。在前面往左拐,然后往右沿着一条小巷往前走。巴里的公寓是在左边的第三个门。据加齐说,门上被漆成血红色。”

“希望这不是个凶兆。”

十分钟之后他们找到了那条小巷,弯腰穿过巷口的拱门。作为一名军人,布赖恩的夜视能力比他的兄弟强,因此他一眼就看出沿着小巷朝他们走过来的人不是别人,正是拉菲克·巴里。巴里不是单独一个人,左右两边各有一个人跟着他。那两个人穿着黑色的休闲裤,白色的长袖衬衫,衬衫领口和腰间的扣子没有扣上。

“当地的流氓。”多米尼克低声道。

“是的。让他们过去吧。”

巴里和他的两个保镖都走得很快,但他们的身体语言告诉卡鲁索兄弟,巴里不是被胁迫的。他们之间显然是老板和雇员的关系。

布赖恩和多米尼克经过那扇红色的大门,继续往前走,巴里和他的随从从他们左边擦身而过。布赖恩快速扭头瞥了一眼,他看见巴里正拿出一把钥匙插进门锁。布赖恩转过头继续向前走。门打开了,随后又砰的一声关上。卡鲁索兄弟在下一个路口往左拐,然后停住了脚步。

“没有朝我们多看一眼。”多米尼克说。巴里的保镖可能是些街头的混混,他们一定认为只要会打架就足以应付这个差事了,大多数情况下他们也许是对的。

“碰上我们算他们倒霉,”布赖恩说,“他走得很急。我看他不是赶着回家看‘幸运之轮’[Wheel of Fortune,美国的一个电视游戏竞赛节目],就是要转移。”

“很可能是后者。我们该上场了。”

“按海军陆战队的方式。”

他们沿着小巷往前走了二十英尺,发现左边有一个开放式拱门。他们穿过拱门进入一个小庭院,院子中央有一个干涸的圆形喷泉。此时,天已经基本上黑下来了,角落里投射出深深的阴影。他们花了点儿时间让眼睛适应一下黑暗。远处的墙边靠着一个架子,上面覆盖着干枯的葡萄藤。他们走过去摸了摸,葡萄藤已经变脆了。

“我推你上去。”布赖恩说,他走到墙边,用双手做成一个踏脚板。多米尼克踩在他的手上,往上扒住墙头。他爬上墙头,朝下面看了看,用一只手对布赖恩做了个等待的手势,然后轻手轻脚地走开了。三分钟后他回到原地,点头示意一切正常,接着弯下身子,伸手把布赖恩拉了上去。

“巴里家的正门通向一个小院子。东面的墙上有一扇开放式的门,那里有一个保镖。巴里和另一个保镖在里面。我能听见他们在屋里乒乒乓乓搬东西的声音,听上去很匆忙。”

“我们行动吧。”

他们给勃朗宁手枪上好子弹,装上消声器,然后开始穿过屋顶。他们左边的巷子里传来狗叫声,紧接着是一个沉闷的重击声。那只狗尖叫了一下,不吭声了。布赖恩举起拳头,停止了前进。他们单膝跪下。布赖恩匍匐着身子穿过屋顶,从屋檐边向外张望,过了片刻他回到多米尼克身旁。

“有四个人沿着小巷朝这边过来了,”他小声说,“从他们的动作看像是特工人员,或者是警察。”

“也许这就是为什么巴里那么匆忙,”多米尼克说,“我们静观其变吗?”

“如果来的是警察,我们就没什么选择了。如果不是……”

多米尼克耸了耸肩,又点点头。他们远道而来就是为了抓住巴里,除非别无选择,否则他们不会轻易放弃。问题是,如果这些人是来杀巴里的,他们会是在这儿动手,还是要把他带到别的地方去?

布赖恩和多米尼克靠近屋檐,从上面俯瞰巴里家的小院子,他们趴下身子,慢慢朝前移动,直到能看见院子里的情况为止。屋外的那个保镖还站在门边,黑暗中只能看清大概的轮廓。一支点燃的香烟时隐时现地闪着亮光。

在他们左边,脚步声沿着巷子的土路传了过来,声音越来越响,最后脚步声停止了,应该是停在巴里家的门口。卡鲁索兄弟知道,接下来发生的事将告诉他们对手的身份。警察会大声叫喊着闯进去;而其他人进门后就会开枪。

什么也没发生。

院子的正门上传来轻轻的敲门声。巴里的保镖扔掉香烟,和屋里的人交谈了几句,然后走向正门。他的动作显得一点儿也不紧张,也没有伸手去摸枪套里的手枪。布赖恩和多米尼克交换了一下眼神:巴里在等人?

那个保镖撤掉门闩,打开门。

砰砰两声枪响。

枪声很轻,比用手掌拍在木头桌面上的声音还轻。那个保镖跌跌撞撞地后退了两步,然后仰面朝天地倒在地上。有三个人跨过地上的尸体,奔向里面那扇门。第四个人在保镖身边停下脚步,对着他的额头补了一枪,然后继续往里走。

屋子里又传出两声低沉的枪响,接着有人喊了一声,然后周围就安静下来了。十秒钟后,巴里双手放在脑后,被三个闯入者推出了屋子。他们让他跪在地上,第四个人——看上去像是领头的——弯下腰对巴里说了些什么。巴里摇摇头,那人抬手给了他几个耳光。

“他们在找什么东西。”多米尼克小声说。

“是的,与URC有关,你觉得呢?”

“我想是的。除非他接了别的私活。”

审讯又进行了两三分钟,领头的那个对另一个人做了个手势,那人把巴里按在地上,用胶带缠住他的双手,在他嘴里塞了一块破布,然后他们把他拖回了屋里。

“巴里先生的手指甲看来要保不住了。”布赖恩说。

“这已经算走运了。我们最好在他们把他整得够呛之前进去。”

“让他多受点罪,这样他对救兵的到来会更高兴的。”布赖恩不怀好意地咧嘴笑着说。

“布赖恩,这太过分了。”

“这只是一种手段。”

几乎与此同时,从房子里传来模糊不清的尖叫声。五分钟后,多米尼克看了看表,接着点了点头。布赖恩先从屋顶的边缘处翻下来,双手扒住屋檐,然后轻轻地落在地上。他弓着身子,手中的勃朗宁手枪指着房门,侧身移动到远处的墙角下,单膝跪倒,朝他的兄弟点了点头。多米尼克十秒钟后也从房上下来了,蹲在附近的墙边。

他们同时沿着墙下的阴影前进,直到多米尼克做了个停步的手势。他小心翼翼地向前移动,直到从他的角度可以瞥见门内的情况。他对布赖恩打着手势:可以看见三个人;在进门左边的房间里;进门后有一条短走廊;另外两个人没看见。

布赖恩点点头,对多米尼克做了个进门的手势,后者也点了点头作为回应。多米尼克往前走了十英尺,来到靠门一侧的墙边,然后身子贴在墙上移动到门柱旁。布赖恩也走向前,蹲在门柱的另一侧。多米尼克探出身子,朝门口最后又看了一眼。他点了点头。

布赖恩点着头,一……二……三,然后站起身,穿过房门,转身向左,举起勃朗宁指向前方。多米尼克紧跟在他身后。

有两个人把巴里的脸按在一张搁板桌上,桌面上的血迹在墙角落地灯的照射下发出黯淡的光泽。领头的那个人坐在巴里对面,右手拿着一把水果刀,刀刃和手上沾满了血。

其中一个按住巴里的家伙抬起了头,他看见布赖恩踏进了房门。布赖恩头一枪击中了那人的咽喉,第二枪正中他的前额。接着布赖恩又干掉了第二个人。领头的人手里握着一把枪,快速转过了身。多米尼克早有准备,他用勃朗宁手枪的枪柄朝那人的太阳穴猛击了一下,对方倒在了地板上。

“安全了。”

“安全了,”布赖恩小声说,“他怎么样?”

“让他打个盹。”

布赖恩用勃朗宁手枪的枪柄在巴里的耳后敲了一下,然后看了看他。“没事儿。”

他们转过身,悄悄接近门厅,通过敞开的门朝右边看了看,没发现什么动静,于是他们往左沿着短走廊向前走。一个人影出现在走廊尽头的门口。多米尼克连开了两枪。那人倒下了。房间里传来刺耳的木头摩擦的声音。

“窗户。”多米尼克说。

“知道了。”

布赖恩向前迈了三步,来到房门口。他从门口朝屋里看去,一个人正从房间另一边的窗户上往外爬。他开枪了。九毫米的中空弹击中了那人的屁股。那人的腿一软,向后倒在了房间里,他的左手拿着一把手枪。多米尼克走上前,对准那人的前胸开了两枪。

“安全了。”

“安全了。”

公寓里还有一个卫生间和另一个卧室,都在走廊这一边。这两个房间都空着,壁橱也一样。他们发现巴里的第二个保镖倒在浴缸里,身上穿着衣服,脑后有一个洞。他们回到前屋,发现这里实际上是个客厅兼小厨房。巴里还躺在原来的地方,手臂伸开,脸贴在桌子上。

“天哪,”布赖恩说,“这他妈的是……”

在短短的五分钟里,巴里的访客们切掉了他左手的两根手指。

“有人要收拾这家伙。”多米尼克说。

“是的,问题是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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