亨德利、格兰杰和里克·贝尔午后和傍晚在会议室里听取了多米尼克的汇报。小杰克和约翰·克拉克坐在墙边的一对椅子里静静地听着。多米尼克看上去在极力抑制着心中的悲痛。亨德利觉得，作为一名亲属及好友，杰克的出席也许会让多米尼克感觉好受些。至于克拉克，亨德利需要听取他的专业意见。

多米尼克向亨德利和其他人介绍了他们在的黎波里执行任务的情况：从初次与阿奇会面，到他们进入麦地那抓捕巴里，然后前往阿尔马西的住处，还有最后布赖恩的死。每说完一段，多米尼克都简短而全面地回答了他们的提问，没有表现出丝毫的不耐烦和犹豫。杰克仔细地看着他的表兄弟。多米尼克的语调及肢体语言不带任何感情色彩，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再跟我们谈谈法赫里，”萨姆·格兰杰说。

“据巴里说，他级别很低，只是个打手。我们认为阿尔马西是个更有价值的目标。我们不能让任何人发现巴里的去向，于是我们讨论了一下如何处理他。”

“是谁决定要杀死他的？”

“是我们两人共同决定的。我开始有些犹豫，但布赖恩……他的意见有道理。”

“是你干的吗？”

多米尼克摇了摇头。“是布赖恩。”

“算上法赫里，一共死了几个人？”贝尔问道。

“六个，其中四个是我们打死的。”

“我们再谈谈阿尔马西的住处，”亨德利说。

多米尼克又说了一遍：他们把车停在采石场……潜入阿尔马西的房子……发现电脑和保险箱……布赖恩中枪……接下来发生枪战，最后他们撤离。说到这儿，多米尼克的声音减弱了。“余下发生的事你们都知道了。”

“死了几个人？”格兰杰问道。

“五个。”

“没有受伤的？”

多米尼克耸了耸肩。“至少我离开那房子的时候没发现。”

“这是什么意思？”里克·贝尔问道。

“意思是我确信没有留下活口。URC不会知道是谁干的，也不会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这对我们正在做的事来说很重要，对吗？”

亨德利点点头。“是的。”他看着贝尔和格兰杰。“还有要说的吗？”他们两人摇了摇头。“好的，多米尼克，谢谢。”

多米尼克站起来准备离开。

亨德利说：“多米尼克，我们对布赖恩的事感到很难过。”

多米尼克只是点点头。

“我派车送你回家。”

“不用了，我现在只想找张沙发，躺下睡一觉。”

格兰杰说：“如果你想让我们给布赖恩安排——”

“我自己安排。”

多米尼克离开房间，并关上了门。亨德利说：“杰克？”

“很难说。我从没见过他像这样，这不太正常。任何人碰上这种事都不会好受。我认为他只是精神上麻木了。他筋疲力尽，亲眼看见他的双胞胎兄弟死在自己面前。而且，不管对不对，可能他心中有种负罪感。一旦回过神来，他会崩溃，然后再慢慢振作起来。”

“约翰，你同意吗？”

过了一会儿，克拉克才回答道：“大部分同意，但毫无疑问，他换了个人。他身上有什么东西发生了改变。”

贝尔说：“解释一下。”

“他对除掉法赫里犹豫不决。布赖恩不得不设法说服他，而且自己动手解决了法赫里，因为布赖恩知道多米尼克对这种事还没做好准备。三个小时之后，他们来到阿尔马西的住所。布赖恩中弹了，多米尼克在离开房子之前，干掉了所有受伤的敌人。在那么短的时间里，他的态度发生了急剧的变化。”

“假如你的看法是对的，”亨德利说，“那是件不好的事吗？”

“不知道。这取决于为什么会发生那种变化，或取决于他是否能振作起来。现在他一脸茫然和疲惫。这种事最终的结局常常有两种：放下包袱，从中吸取教训；或者从此一蹶不振。”

“他还可以从事外勤工作吗？”

“这没有科学规律，格里。每个人都是不同的。”

“你个人的判断是什么？他还适合从事外勤工作吗？”

克拉克仔细考虑了一下。“不能一个人执行任务。”

亨德利问里克·贝尔：“多米尼克都带回来些什么？”

“一个闪存盘，里面装满了阿尔马西电脑里的文件，还有一张光盘。闪存盘里的文件还需要一段时间才能整理出来。那张光盘是个金矿：三百六十五张隐藏有一次性密码簿的JPEG图片，每个密码簿有九平方乘九平方个网格组成的字母数字替换字符。我不懂用数学公式怎么算，但肯定有几百万种组合。”

“是供一年使用的，”亨德利说，“每天换一个。可别都是一些过时的东西。”

贝尔笑道：“不会的。他们是十个月前开始使用的，这意味着除非他们已经更换了加密方式，否则我们手里还有供未来两个月使用的一次性密码簿。”

“他们就是那么做的，”杰克喃喃自语道。

“什么？”克拉克问道。

“他们是分两步来完成的。他们用图像隐写术把一次性密码簿隐藏到网站图片里。接受者从网站上下载一幅图片，用程序解密，这样他们就得到了每天的一次性密码簿。接下来进入一个URC网站的论坛，找到有一串由几百个字母和数字组成的字符，用一次性密码簿把这串字符破译出来，就得到了一条行动命令。”

“你的推测我大部分都同意，”格兰杰说，“但我不认为URC会通过网站的论坛发布指令。他们要确保只有命令的接受者才能看到。我们知道不是通过电子邮件，对吗？”

“不可能是电子邮件。URC的通讯联络已经停止了。”

“那么在线电子邮件呢？”贝尔说，“谷歌、雅虎……阿贡·纳约安不是有一个谷歌的账号吗？约翰？”

“是的，但我们的IT专家已经查过了，什么也没发现。我猜，既然URC不再通过常规的电子邮件进行联络，那么他们可能同样也不会使用在线的电子邮件账号。”

“他们需要一个信息中转站，”亨德利说，“以供每个成员每天检查和获取各自的信息。”

“天啊，”杰克说，“我想起来了。”他开始在自己的笔记本电脑上输入着什么。“在线文件存储。”

“什么？”克拉克问。

“就是一些提供文件备份的存储网站。比方说，你搜集了一堆MP3歌曲，可是担心自己的电脑崩溃时会丢失它们。于是你可以在这些网站注册一个账号，上传需要备份的文件，把它们存储在网站的服务器上。”

“有多少这样的网站？”

“几百个。有些需要付费才能使用，但只要你每次上传的文件不大于1G，大多数网站都是免费的。”

“1G的文件大概有多大？”

杰克想了一会儿。“就拿标准的微软Word文件来说……1G的文件大概有五十万页。”

“我的天。”

“但这就是它的优点。举例来说，某个URC的混蛋在摩洛哥的丹吉尔登录一个这样的存储网站，上传一份内容是一串数字的文本文件，另一个家伙在日本登录同一个网站，下载这份文件之后，把它从网站上删除，然后用他从URC网站上获取的一次性密码簿进行破译，于是就得到了一条发给自己的信息。”

“在这种网站注册一个账号需要提供些什么？”亨德利问道。

“对于免费的存储网站……只需要提供一个电子邮件地址就行了，而这很容易获得。见鬼，互联网上还有一些提供一次性电子邮件账号的网站，这些免费的电子邮件账号可以在十五分钟之后自毁。”

“你的这些推理我都同意，”里克·贝尔说，“可现在我们该怎么办？”

会议室的门被推开了，查韦斯走了进来。“有些事情你们一定想看。”他抓起遥控器，打开液晶电视机，转到CNN，主持人正在播报新闻。

“……这是巴西记录新闻台从直升机上发回的现场直播画面。大火是在当地时间晚上八点开始燃烧的……”

杰克从椅子上欠起身。“我的上帝。”

直升机看来是从五英里之外的地方进行拍摄的，但屏幕上仍然有三分之二的画面被熊熊的火焰和浓浓的黑烟所覆盖。透过烟雾可以看见一些工业设施和交叉的管道，还有圆形的储油罐。

“是一个炼油厂，”约翰·克拉克说。

主持人继续播报：“根据记录新闻台的消息，火灾地点位于巴西石油公司经营的一家炼油厂——保利尼亚综合炼油设施。保利尼亚是一座拥有六万居民的小镇，位于圣保罗以北八十英里的地方。”

亨德利扭过头对杰克说：“你能——”

杰克已经打开了自己的笔记本电脑。“正在查。”

“……保利尼亚综合炼油设施是巴西最大的炼油厂，占地面积将近一千八百英亩，每天处理将近四十万桶原油……”

“是意外事故吗？”里克·贝尔问道。

“我不这么认为，”克拉克回答，“一千八百英亩相当于三点五平方英里。整个炼油厂几乎全被大火吞没了。当年我还在军中服役的时候，我们进行过许多次这样的军事演习。炼油厂是理想的袭击目标，但至少要五六枚激光制导炸弹才能摧毁整个炼油厂。我们这儿的炼油厂几乎都有三十五年的历史了，但发生意外的次数屈指可数。那里有多如牛毛的应急处理系统。”

杰克在自己的笔记本电脑上查着资料，他说：“保利尼亚炼油厂是新建的。建成还不到十年。”

“有多少雇员？”

“可能有一千二百人。火灾发生在晚上，因此上班的员工没有那么多，但至少有四百人。”

“那儿，”克拉克说，“就是那儿……”他走到电视机前，指着炼油厂内的一块区域。“那些火焰在移动，是液体，到处都是。”

他们盯着电视机，记录新闻台的直升机靠近了些，绕着炼油厂飞行，现在画面上出现的是炼油厂的北面。

杰克说：“好了，查到了。保利尼亚还是一条乙醇输送管道的终点。管道是从北边过来的。”

“是的，我看见了，”里克·贝尔说。他走向电视机，用手指着炼油设施北面边界之外的一个地点。就在靠近防护栅栏的地方，管道破了一个口，燃烧着的乙醇从管道里喷射而出。

“是的，”克拉克说，“他们应该破坏了一些紧急关闭阀门……”他的手指沿着画面上的管道移动，停在一个孤立的着火点上。“那就是一个。”

“沿着的管道往后还有三个，”格兰杰补充道，“那一段管道有多长？”

“估计有半英里，”克拉克答道。

杰克从笔记本电脑前抬起头，说道：“大约一万加仑。”

“什么？”查韦斯说。

“那条管道每年输送三十亿加仑的乙醇。经过推算，那一段管道里可能有一万加仑的乙醇，足以装满一辆油罐车。有些乙醇会渗入到土壤里，但估计还是有七八千加仑流进了炼油厂里。”

“情况还会变得更糟，”克拉克说，“那些混合储油罐……那些蒸馏塔。它们会因为过热而爆炸。”

克拉克的话音未落，直升机上摄像机的镜头捕捉到三次爆炸，三股火焰和黑烟组成的蘑菇云直冲上天，足有一英里高。

“他们将不得不疏散整个地区，”萨姆·格兰杰说，“看来我们达成一致了，这不是一次意外事故。”

克拉克说：“根本不是意外。这需要经过精心的策划，需要进行实地勘察和大量的情报。”

“URC干的。”查韦斯推测。

“为什么是巴西？”亨德利问道。

“我认为这不是针对巴西，而是冲着我们来的，”杰克说，“吉尔提政府刚和巴西石油公司签订了一项协议，以低于欧佩克的价格从巴西进口石油。巴西的石油多得用不完，光是劳拉和图皮油田的储量就有两百五十亿桶。这是好的一面，可问题在于巴西石油公司在原油处理能力方面严重不足。保利尼亚炼油厂处于超负荷运行状态。位于马拉尼昂的新炼油设施计划每天可以处理六十万桶原油，但它一年之后才能投产。”

“所以巴西拥有石油，可没办法加工，”亨德利说，“这意味美国和巴西之间的交易泡汤了。”

“至少在一年之内。也许是两年。”

杰克的电脑响起了电子邮件提示音。他看了看邮件。“比尔瑞对从西纳加那里获得的几张护照照片进行的面部识别有结果了。其中有两个是印度尼西亚人，名字叫奇特拉·萨利姆和珀诺玛·萨利姆，他们两周前到了诺福克。”

“奇特拉是个女性的名字，”里克·贝尔说，“是夫妻吗？”

“是兄妹俩。分别是十九岁和二十岁。根据移民与海关执法局的资料，他们是到这儿来度假的。第三个人是我们神秘的信使：沙利夫·哈迪。他现在使用的名字是亚辛·库杜斯。在到达拉斯维加斯两天之后，哈迪乘坐一架美联航的班机从旧金山飞往圣保罗。”

“还真是凑巧，”萨姆·格兰杰说。

“不会是巧合，”亨德利答道，“查韦斯先生，我想派你到那儿去一趟，你觉得如何？”

“没问题。”

“你能带上多米尼克吗？”

查韦斯考虑了一会儿。他见过许多处于多米尼克目前这种状态的人：不知所措、内疚，总是不停地问自己——“要是我采取不同的做法，是不是就不会发生这种事呢？”……他们觉得自己应该为别人的死负责，对自己仍然活着而感到愧疚……这种想法都很没出息，但查韦斯从这位前FBI探员眼中看到的不一样：多米尼克有些兴奋，想要找机会报复，但他的情绪还没有失控。

“可以，”查韦斯说，“如果他准备好了，我没有意见。但有一个问题：我们到了那儿之后该干些什么？那是个很大的国家，而且哈迪他们很可能已经转入地下了。”

“或许已经溜出巴西了，”克拉克说。

“我们假设他们还在那儿，”亨德利答道，“杰克，让我们回到里克刚才提的那个问题：假如你关于在线文件存储的推理是正确的。我们应该怎么办？”

“我们采取迂回战术，”杰克答道，“现在，哈迪是我们盯住的URC的一个主要成员，对吗？”

“是的，”查韦斯说。

“而且我们知道他在飞往圣保罗之前，从拉斯维加斯到了旧金山，很可能是到阿贡·纳约安那里去取那本名字是库杜斯的护照。这意味着他们也许有过直接接触，至少，纳约安告诉了他到哪里去取。”

“继续说，”亨德利说。

“纳约安很懒。我们在搜查他住处的时候，发现他从来不清除网络浏览器的浏览记录。”杰克把自己的笔记本电脑转过去，让所有人都能看得见。屏幕上显示出一个文本文件，上面列着几百个网址。“我们谈话的时候，我一直在仔细查看这些东西。自从URC进入无线电静默状态以来，纳约安每天都会访问一个在线文件存储网站，一天三次，而且他每隔一天换一个网站，不停地循环下去。”

“太棒了，”萨姆·格兰杰说，“干得好，杰克。”

“谢谢。迄今为止，纳约安循环访问了十三个存储网站。十有八九，我们也会在哈迪的电脑上发现同样的网站。”

“光知道这一点还不够，”贝尔说，“我们需要搞到他的用户名和密码。”

杰克回答道：“据统计，百分之八十五的网民使用自己的电子邮件作为用户名，或者使用的是电子邮件前缀——也就是符号‘@’前面的部分——的某种变体。我们可以让比尔瑞编写一个脚本程序，用哈迪的几个电子邮件地址在这几个存储网站上试一试。找到正确的用户名之后，我们就强力破解它的密码。一旦可以登录这些账号，我们就用多米尼克从阿尔马西那里找到的一次性密码簿来编造一些假的指令，引哈迪上钩。”

亨德利说：“可问题在于，要想使这个计策成功，哈迪必须要检查他在那些存储网站上的空间才行。”

“那我们就给他一个理由，”约翰·克拉克说。

“你是怎么想的？”

“吓唬吓唬他。我们匿名向记录新闻台透露一点儿消息。描述一下哈迪的大致外貌，再提供一些粗略的细节。他看了一定会惊慌失措，于是就会检查那些网站，看有没有新的命令。而我们早已把编造好的指令放在那儿等着他了。”

“有一个问题，”里克·贝尔说，“如果巴西警方在我们行动之前就已经盯上了他，那我们就抓瞎了。”

克拉克笑着说：“没有胆量就成不了大事。”

亨德利沉默了一会儿。“虽然希望不大，但值得一试。杰克，你让比尔瑞抓紧点儿。”

杰克点点头。“那两个在诺福克的印尼人怎么办？”

“你和约翰负责这事。”

“我讨厌说一些不吉利的话，但我对这事有一个不好的预感，”查韦斯说。

“关于什么？”格兰杰问道。

“我觉得炼油厂发生的事只是一个前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