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快九点的时候，穆萨经过了华盛顿州的亚基马，又往前开了几英里，来到托珀尼什。他离开公路，驾车进了城。他找到一家名叫“拓荒者厨房”的餐馆，然后把车开进了停车场。停车场里只有四分之一的车位停着车。穆萨很早以前就知道，美国人喜欢快捷方便的东西，特别是他们的食物。虽然并没有看到，但他猜测，托珀尼什一定有好几家麦当劳、汉堡王和阿比这样的快餐店。美国人老是为了他们的生意而到处奔波，除非是坐在电视机前的沙发上，否则他们很少正儿八经地坐下来吃东西。

他在靠近正门的地方找了一个停车位，随后走进了餐馆。柜台旁的一个标记告诉他可以自己找地方坐。于是他在一个靠窗的小隔间里坐下了，从这里可以看见自己那辆萨博班。一名束着深黄色围裙、穿着白衬衫的女侍者走了过来。“早上好，您需要咖啡吗？”

“好的。”

“您需要看一下菜单吗？”

“不用了。烤面包，不要黄油，一杯果汁。”

“好的，没问题。马上就好。”她端来一个杯子和一个咖啡壶，然后走开了。

他听见背后有人问：“嘿，那是你的车吗？”

穆萨扭过头，看见一名穿制服的警官站在身后。这名警察大概有五十多岁，留着平头，大腹便便。但他的目光很敏锐，是警察所特有的眼神。穆萨定了定神，说道：“抱歉，你说什么？”

“那辆车是你的吗？”

“哪一辆？”

“那辆掀背式汽车。”

“那辆萨博班？是的。”

“你的车厢顶灯一直亮着。我走进来的时候就注意到了。”

“哦，谢谢你，我没注意。我不会在这儿逗留太长的时间。我想它不会伤电池的。”

“也许不会。只是出于好奇，车后面的那个东西是什么？看上去像是大饵料盒。”

“跟你说了你也不会信的。”

“说说看。”

“它是一个便携式X光机，是给马用的。”

那个警察扑哧一乐。“从来没听说还有这么个玩意儿。你是去哪儿？”

“拉斯维加斯内华达大学兽医学院。”

“要开很长一段路。”

“相关文件没有准备好，航空公司不让托运。我觉得做一次公路旅行也没什么坏处。而且，每英里可以省五十美分。”

“好吧，祝你好运。”

“谢谢。”

警察走到柜台前的一把圆凳上坐下了。过了一会儿，女侍者端来了穆萨点的烤面包和果汁。“威利跟你啰嗦些什么？”她问道。

“你说什么？”

她指了指那个警察。“威利是这里的警长。他很尽职，可太爱管闲事了。去年，我和我男朋友分手了，这件事威利比我妈妈知道得还早。”

快走开，讨厌的女人。穆萨耸了耸肩。“小地方就是这样。”

“我想也是。祝你用餐愉快。我待会儿再过来，”她走开了。

说实话，除了有点儿多嘴多舌，他发现其实大多数美国人还是可以打交道的。可如果他的皮肤再黑一点儿或是说的英语有口音的话，情况可能就不同了。命运真是件奇怪的事情。美国人喜欢自己的安乐窝。绝大多数美国人没有，也不愿意踏出美国的边界。世界上的其他地方对他们来说，除了提供一些有趣的度假胜地之外，没有别的意义。即便在9·11之后，美国人也不大愿意睁开双眼看看外部的世界。相反，在美国政府的鼓励之下，他们像乌龟一样缩回自己的壳子里，用一些简单的分类和陈词滥调来安慰自己：发生这一切是因为那些极端主义者和无恶不作的家伙痛恨我们的自由，他们想摧毁美国。

穆萨很清楚，美国不会被外部世界摧毁。埃米尔对此有先见之明。历史上每一个衰落的帝国都是从内部开始腐烂的，这一点同样适用于美国。同时打两场棘手的战争，混乱的经济，银行和大企业陷入破产……这些情况也许会随着时间而改变，甚至可能得到改善，但未来的历史学家们将会把这些事件看成衰落的早期迹象。可悲之处在于，美国不可能从内部或外部被摧毁，当然也不可能被凡人摧毁。跟在他之前的所有领导者不同，埃米尔懂得这一点，并且他相应地调整了自己的策略。

还有四天，穆萨心想，那个美国人防卫严密的、可怕的地方将会陷入一场灾难。

克拉克和杰克预定在早上六点乘坐一架全美航空公司的班机从华盛顿杜勒斯机场飞往诺福克；而查韦斯和多米尼克将搭乘西北航空公司的夜间航班飞往里约热内卢。他们到达各自目的地的时间大致相同。

在保利尼亚炼油厂发生大火九十分钟之后，黑色的烟雾已经飘到了海岸上空。圣保罗对所有飞机关闭了空域。亨德利和格兰杰把这看成一个好兆头：如果运气好的话，那些袭击炼油厂的恐怖分子没能在机场关闭之前离开巴西。当然，他们会有备用的撤离方案，但不知道它能否使他们尽快离开那个国家。

其他人还在会议室里观看有关保利尼亚大火的新闻报道，杰克发现多米尼克坐在一间休息室里，双手握在一起放在面前的桌子上，默默地在发呆。直到杰克站到他身边，多米尼克才抬起头。

“嗨，杰克。”

“丁把最新的情况对你说了吗？就是去圣保罗的事？”

“是的。”

“如果你不打算去，我相信——”

“我为什么不愿意去？”

这个问题让杰克有些意外。“如果我处在你现在的情况，我就不愿意去。多米尼克，他是我的表兄弟，我爱他，但他是你的亲兄弟。”

“你想说什么？”

“我想说，布赖恩死后才过了二十多个小时，你就又要外出执行任务了，而当我问起这事的时候，你并没有认真回答我的问题。我只是觉得这有点儿奇怪。”

“对不起。”

“我不是来要你道歉的。我想要你跟我谈谈。”

“杰克，布赖恩已经死了。我知道这一点，行了吧？我亲眼看着他断气。”多米尼克打了一个响指。“就像这样。你知道当时我想到的第一件事是什么吗？”

“什么？”

“如果不是因为巴里那个混蛋，布赖恩可能还活着。”

“你真的相信这一点吗？”

“不见得，可我真想下车朝那家伙头上开一枪，我极力控制住自己。实际上我的手已经摸到车门的把手了。我想要杀死他，然后回到阿尔马西的房子里，如果那些混蛋还有人活着，我也要同样杀了他们。”

“你当时受了太大刺激。你现在还有那种感觉吗？”

“现在我没什么感觉，杰克。这让我感到害怕。”

“你受到的打击太大了，可能要一段时间才能恢复。每个人都不一样。这取决于你如何处理它。”

“是啊，你什么时候成了这方面的专家了？”

“你听说了关于西纳加那件事吗？”

“那个伪造证件的家伙？关于他的什么事？”

“当约翰和丁破门而入的时候，我守在屋后。他从窗户里跳了出来，然后突然拿着刀冲向我，和我扭打在一起。我紧紧勒住他的脖子，然后不知怎么绊倒在地。当我再次抬起头时，他正躺在那儿抽搐，眼睛瞪着我。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做的，但我弄断了他的脖子。”

多米尼克听了之后，脸上依然没有表情。“我想现在轮到我问你的想法了。”

“好吧。我不认为我能把他的脸从脑海中抹去，但从当时的情况来说，不是他死就是我亡。我对这事的感觉并不好，但我对自己仍然活着感到非常高兴。”

“这么说你比我强，兄弟。如果死的是我，而不是布赖恩，我会很高兴的。”

“你想和我说点儿什么吗？”

“比如说呢？”

“比如说，你下次到我这儿来看足球比赛的时候，我要把所有切牛排的刀都藏起来。”

“不，杰克。但我要告诉你：在所有这一切都结束之前，我要替布赖恩收取应有的回报，而且打算从圣保罗开始。”

杰克张开嘴刚想说话，多米尼克举起手止住了他的话头。“任务第一，杰克。我刚才已经说了，如果哪个坏蛋让我看见，我会杀死他，并把他记在布赖恩的功劳簿上。”

除了在公路上有同行的驾车者用好奇的目光盯着GA-4圆桶看之外，弗兰克·韦弗在路上的第一天平安无事地过去了。由于这只是一次测试，这个特别的容器仅仅是一个空壳，并没有像真正运输时那样带有中子和伽马射线屏蔽层，桶上也没有任何贴纸和标记。外人都不知道它是做什么用的，看上去只是一个装在平板货车上的巨型不锈钢哑铃。小孩子总是对它特别感兴趣，他们坐在车上从它旁边驶过时，脸贴在车窗上，睁大眼睛看着它。

出发七个小时之后，卡车已经驶离卡拉威核电站四百一十八英里了。韦弗在一五九出口离开七十号公路，向南拐上了瓦尼大街。速8汽车旅馆在前方四分之一英里的地方。他在一个“卡车从此进”的标志旁把车开进了停车场，停在一个用黄色线条标出的卡车停车位里。旁边的车位上还停着三辆卡车。

韦弗跳下驾驶室，伸了个懒腰。

第一天结束了，韦弗心想。还有三天。

他锁上卡车，围着卡车转了一圈，检查了每个挂锁，又试了试每根铁链是否牢靠。一切都没问题。他穿过停车场走向旅馆的前厅。

一辆深蓝色的克莱斯勒300型轿车停在了五十码外的一个车位里。前座上的一个男人举起一个望远镜，看着韦弗走进了旅馆的大门。

柯森·卡塞克启动自己的笔记本电脑，打开网络浏览器，进入一个在线文件存储网站。过去的两周里，他每天都要这么做四次。他很惊讶地看到自己的存储空间里有一个文件。这是一张JPEG图片，上面是一只鸟，可能是蓝冠鸦。他把文件下载到自己硬盘上的文档文件夹里，然后把图片从网站上删除了，并关闭了网络浏览器。

他找到那个文件，用右键单击，从弹出的菜单上选择“用图像放大镜打开”。五秒钟后，弹出一个程序窗口，显示出那个蓝冠鸦的图片，图片闪烁着从彩色变成了黑白，接着变模糊了。最初闪烁的速度较慢，接着越来越快，大块的像素开始褪色。三十秒之后，只剩下了两行对应的字母数字字符，一共一百六十八个。最后，卡塞克双击当天的一次性密码簿，把它打开。破译的过程很漫长，花了将近十分钟，但破译完成之后，文档上只显示出两行字：

卡塞克心想，一座基督教教堂。这比一座图书馆或一所学校强得多。他知道那座教堂在哪儿，而且据他猜测，跟滑铁卢的其他教堂一样，这座教堂在整个上午会举行几场礼拜仪式。上午八点五十应该是第一场仪式散场，参加第二场仪式的人开始入场的时候。给参加仪式的教徒们留出几分钟时间收拾东西，走出大门……在他早先的侦察过程中，他统计了来到教堂和离开教堂的教徒人数。在仪式的间歇，他们喜欢聚在教堂外面，互相握手打招呼，一起有说有笑地聊天。太轻浮了。这里的礼拜仪式真是丢人。

8： 50。好极了。到时会有上百人站在台阶和人行道上。周围很可能有孩子，因此卡塞克不是太喜欢这个主意，但为了一个伟大的目标而牺牲少数人是值得的。

现在是星期五的晚上。他会用星期六的大部分时间对那个地点进行侦察，星期六晚上检查一下那个装置，确保它能正常工作。他知道，这不会花太长时间。他的工作很简单：安放爆炸装置，设置好定时器，转身离开，找一个角落观察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