婴儿梦

时间旅行者的妻子  作者:奥德丽·尼芬格

二〇〇〇年九月(克莱尔二十九岁)

克莱尔:我梦见自己走下楼梯,来到外婆的地下室。我左手边的墙壁上,依然残留着乌鸦飞进烟囱时留下的长长的炭灰痕迹;楼梯上、扶栏上积满了灰尘,我为了保持平衡,双手摸得黑乎乎的。我继续下楼,走进儿时一直令我恐惧万分的屋子。屋子里纵深的架子上,放着一排又一排的罐头,番茄、小黄瓜、碎玉米和甜菜根,看上去像是防腐液中的尸体。一只玻璃坛子里装着一只鸭子的胚胎。我小心地打开坛盖,把小鸭子连同里面的液体一起倒在手上,小鸭子喘息挣扎着,“你为什么丢下我?”当它能开口说话时,它就这么问了,“我一直都在等你来。”

我梦见我和妈妈在南黑文居民区一条安静的小道上散步。我抱着一个孩子,我们走着,孩子越来越重,后来我实在抱不动了,便向妈妈求助,对她说我没法再抱了,她却轻松地接过孩子,于是我们继续前行。我们来到一幢房子,穿过短小的走道,进入后院。院子里并排竖着两块屏幕,还有一台幻灯机。草地里,人们坐在椅子上,观看关于树的幻灯片。每次屏幕上都只有一半的树,一半在夏天,另一半在冬天。一样的树,不一样的季节。孩子笑了,高兴地大声喊叫。

我梦见自己站在塞奇威克地铁站的月台上,等待棕色线列车进站。我拎了两只购物袋,保安检查时发现,一只袋子里装着几盒椒盐饼干,还有一具幼小的红发死胎,被保鲜膜包裹着。

我梦见自己在家里,我以前的房间。夜已经深了,房间就着鱼缸里的灯管微微有些亮光,我突然惊恐地发现,有个小生物居然在鱼缸里游来游去,我赶忙移开盖子,用网筛把它捞上来,是一只长着鳃的小沙鼠。“对不起,”我说,“我把你忘了。”小沙鼠满脸责怪地瞪着我。

我梦见我在草地云雀的楼梯上走。家具都搬完了,房间里空荡荡的,光柱下漂浮的尘埃,在打过蜡的橡木地板上,仿佛一片金色的池塘。我走到长廊上,扫视一间间卧室,我来到自己的房间,里面有只木制的小摇篮独自兀立。没有声音,我害怕看摇篮里的东西。妈妈房间里的地板上铺着白床单。我脚下有一滴微小的血珠,它轻轻触到床单的一角,在我的注视下,把整个地面汪洋成一片血泊。

二〇〇〇年九月二十三日,星期六

(克莱尔二十九岁,亨利三十七岁)

克莱尔:我住在水下,一切都迟缓而遥远,我知道上面还有一个世界,阳光普照,时间像穿过沙漏的干砾。而这里,我所在的地方,空气、声音、时间、感觉都是浓稠而密集的。我和孩子在一座潜水钟里,我们两个都要在这陌生的空间里努力求生。我觉得孤单。喂,你在这里么?没有任何回答。他死了,我告诉爱密特。不,她忧虑地笑着说,不,克莱尔,快看,他还有心跳。我无法解释。亨利在我周围游来游去,他想喂我吃东西,想帮我按摩,想给我鼓励,而我却朝他厉声大吼。我穿过后院,来到自己的工作室。它像一座博物馆,一座陵墓,安静,没有一线生机,没有一丝呼吸,也没有一点灵感,只是那些摆设,控诉似的看着我。我对着那张空荡荡的画桌,对着干燥的木桶和模具,对着刚完成了一半的塑像,说,对不起。我看着塑像的骨架,想,死胎,印有蓝色鸢尾花的纸还包在外面,六月时它看上去曾是多么充满希望。我干净、柔软、粉色的双手,我憎恨它们。我憎恨空旷。我憎恨这个孩子。不,不,我不憎恨他,我只是找不到他。

我坐到画板旁,手握一支铅笔,面前有一张纸,我什么都画不出来。我闭上眼睛,脑海中只是一片红色。于是我挑了一管水彩颜料,深镉红的,拿起一支蓬松的大画笔,我往罐子里倒满水,然后开始把纸张涂红。画面闪着光,纸张因为湿润而变得柔软,水分蒸发后又会深沉起来。我看着它蒸发,闻上去有一股阿拉伯胶树的味道。在画纸中央,有一滴小小的、黑色的墨水,我把它画成一颗心脏。不是无聊的情人节礼物,而是解剖学上完完全全的脏器,小小的,像玩偶一样,接着是血管,像复杂的交通路线图一样的血管,向四周延伸到画纸的边缘,固定住小小的心脏,它就像一只陷入蜘蛛网的飞蝇。看,他还有心跳。

到了夜晚,我把罐子倒空,洗净画笔,锁上工作室的门,穿过院子,从后门走进了屋子。亨利正在煮意大利面酱。我进屋时他刚好抬起头来。

“好些了么?”他问。

“好些了。”我让他放心,也让自己放心。

二〇〇〇年九月二十七日,星期三(克莱尔二十九岁)

克莱尔:它躺在床上,有些血,但不多。它脸朝上,努力想要呼吸,小小的胸骨震颤着。可是一转眼的工夫,它开始抽搐,鲜血顺着心跳的节律从脐带处涌出来。我跪在床边,把它抱起,把他抱起,是他,我小小的儿子,像一条刚被捕捉上岸的小鱼,挣扎扭动着,即将被空气淹死。我轻柔地抱住他,可他却不知道我就在身边。他很滑,他的皮肤几乎像是虚拟出来的,他闭着双眼,我疯狂地想着人工呼吸,想着911,想着亨利。哦,请别走,让亨利来看看你,好不好?可是他吐起了液体和泡沫,就像海洋生物在水里呼吸,然后他张大嘴巴,我能一眼望穿他的身体,我的手中空空无物了,他消失了,消失了。

我不知道时间过去了多久。我跪着,跪着,我祷告。亲爱的上帝,亲爱的上帝,亲爱的上帝。孩子还在我的子宫里。别动,嘘,躲好。

我在医院醒来,亨利在身边,孩子已经死了。

二〇〇〇年十二月二十八日,星期四

(亨利三十三岁,同时也是三十七岁,克莱尔二十九岁)

亨利:我站在我的卧室里,是未来。夜深了,但月光照在房间里,显现出超现实般的明晰。我一直在耳鸣,在未来时总会这样。我看着克莱尔和那个我,他们还在熟睡,像是死了。我蜷缩着,膝盖抵住胸口,钻在被子里,嘴巴微微张开。我想去碰碰自己,我想把他抱紧,看着他的眼睛。但我没有,我只是站着,盯着睡梦中未来的自己。后来,我悄悄走到克莱尔这一侧,跪下来。就像现在,感觉越过了边界,我将让自己忘记床上的他,把意念都集中在克莱尔身上。

她动弹了一下,眼睛睁开了。她并不清楚我们在哪儿,我也不清楚。

我被欲望吞没,我渴望此时此地就能和克莱尔融为一体,越紧越好。我轻轻地吻了她,在她的嘴唇上流连,大脑中一片空白。她沉醉在梦中,伸过手来摸我的脸,当触到活生生的我时,才有些清醒。她来到我的现实中,顺着我的手臂摸下去,爱抚着我。我小心地把她从床单里剥出来,生怕吵醒他,此时的克莱尔还没有注意到。我想,那个自己到什么程度才会被吵醒呢?还是不去冒险了吧。我压在克莱尔身上,完全把她盖住。我希望我能阻止她回头,可她分分秒秒都会回过头来。当我进入克莱尔时,她看着我,我假想着自己并不存在,一秒钟后,她转过头去,看见了另一个我。她叫出声来,不过并不太响,她看看在她身体上面、也在她身体里面的我,想起了什么,便接受了,这太奇怪了,不过,好吧。在那个时刻,我爱她超过爱生命。

二〇〇一年二月十二日,星期一(亨利三十七岁,克莱尔二十九岁)

亨利:整整一周,克莱尔都很古怪,心不在焉的,仿佛有个只有她自己能听见的秘密,占据了她全部的注意力,像是通过她的内在领受上帝的启示,又像是要破译卫星传来的俄罗斯密码。每当我问她时,她总是微微一笑,耸耸肩。这全然不像克莱尔,我警觉起来,但立即又打消了这个念头。

一天晚上我下班回家,仅仅瞥了克莱尔一眼,便感到一定有大事情发生了。她的表情惊恐而恳切,她走近我身边停下来,什么也没说。我闪过一个念头:有人去世了。会是谁呢?爸爸?金太?还是菲力浦?

“倒是说话啊,”我问她,“发生了什么?”

“我怀孕了。”

“怎么会——”我刚一开口,就完全明白了,怎么会,“别担心,我记得。”对我而言,那个晚上过去好多年了,可对克莱尔来说,只是几周前的事。我从一九九六年来,当时我们正拼命想要一个孩子,克莱尔当时几乎还没睡醒呢。我真是个粗心的混蛋。克莱尔等着我说些什么,我强挤出一个笑容。

“真是一个惊喜!”

“是的。”她看上去都有点哭了。我把她拉进怀里,她紧紧地抱住我。

“害怕么?”我在克莱尔的发丝里低声问。

“嗯。”

“可你之前从来没有害怕过。”

“我以前都疯了。现在我知道……”

“这是怎么一回事了。”

“可能会发生什么。”我们站着,想着究竟会发生什么。

我迟疑道:“我们可以……”我有意说了一半。

“不,我不可以。”确实是,克莱尔不可以。一日为天主教徒,便终生为天主教徒[天主教规定,除非是被强奸,否则不得堕胎]。

我说:“或许这是件好事。一场意外的惊喜。”

克莱尔笑了,我发现,这是她想要的结局。事实上,她一直希望七是我们的幸运数。我的喉咙一紧,我得离开一会儿。

二〇〇一年二月二十日,星期二(克莱尔二十九岁,亨利三十七岁)

克莱尔:收音机闹钟上显示上午七点四十六分,国家公共电台正在沉痛地报道某处的空难,目前已有八十六人死亡。我觉得我也是他们中间的一个。亨利那半边床空着。我闭上眼睛,波涛汹涌的海面上,一艘颠簸的越洋远轮,我正躺在船舱里狭小的铺位上。我叹了口气,小心翼翼地爬下床,走进浴室。十分钟后我还在呕吐,突然亨利伸进头来,问我感觉如何。

“很好,从来没这么好过。”

他坐在浴缸边上,但我真希望我呕吐的时候不要有什么观众在旁欣赏。“我不该担心吗?你从来都不呕吐的。”

“爱密特说这是好现象,我本来就应该呕吐。”这表明我的身体已经把这个孩子认作我的一部分,而不是什么异体。爱密特老是给我开那些只给器官移植病人才开的药。

“也许今天我应该再输点血给你保存起来。”亨利和我都是O型。我点点头,继续吐。我俩都是贪婪的血液银行家,他曾两次需血,而我有三次,其中一次还是大量需血。我坐了一分钟后,摇摇晃晃地站起来,亨利过来扶住我。我把嘴巴擦干净,刷了牙。亨利下楼去做早饭,我突然对麦片产生了强烈的欲望。

“燕麦粥!”

“好的!”

我开始梳头,镜子里的影子气喘吁吁。我想,怀孕中的女人应该神采奕奕的,可我并不神采奕奕,不过,好吧,但我仍然怀孕了,这才是最重要的。

二〇〇一年四月十九日,星期四(亨利三十七岁,克莱尔二十九岁)

亨利:我们在爱密特·蒙田的办公室里等待做B超,既渴切又犹豫,我们拒绝了羊膜穿刺,要是让那又长又粗的针拨弄几下,克莱尔肯定又会流产的。她已经有四个半月的身孕了,几乎挨过了一半。如果像罗夏测试[罗夏测试(Rorschach test),一种判断被测试者性格的心理测试,工具是10张两侧大致对称、模糊不清、模棱两可的墨渍图。它们的制作方法是把几滴墨水甩在一张纸上,再把纸对折起来,墨水就在纸的两面洇染开来]那样,将时间对半折叠的话,目前正是时间中缝的那道折痕。现在我们连大气都不敢出,生怕一不小心就会把孩子过早地呼出来。

我们坐在候诊室里,周围大都是满心期待的夫妇、推着婴儿车的母亲,还有蹒跚学步、东撞西歪的幼儿。蒙田医生的办公室总是让我感到压抑,我们在这里度过太多焦虑的时光,听过太多不幸的消息。可是今天完全不一样,今天一切都会顺利的。

护士叫了我们的名字。我们走进常去的检查室,克莱尔脱掉衣服,躺在检查台上,涂上润滑油,接受检测。技术员观察着监视器;法籍摩洛哥血统、身材高大、气宇轩昂的爱密特·蒙田观察着监视器;我和克莱尔手牵手,也观察着监视器。图像逐渐加深,一点一点展现出来。

屏幕上是一张世界气象地图,或者是银河系,一个充满了群星的漩涡。或者是个婴儿。

“真可爱,是个女孩[原文是法语],”蒙田医生说,“瞧,她在吮拇指呢,真的很漂亮,而且很结实。”

我和克莱尔长长地出了口气,屏幕上,一座漂亮的星系正在吮她的大拇指。我们看她的时候,她把手从嘴边拿开。蒙田医生说:“她笑了。”我们也笑了。

二〇〇一年八月二十日,星期一(克莱尔三十岁,亨利三十八岁)

克莱尔:预产期还剩两个星期,我们还没给宝宝取好名字。事实上,我们几乎还没有讨论过,我们很迷信,一直回避这个问题,仿佛一旦给孩子起了名字,就会引来复仇女神的关注和折磨。最后亨利抱回一本《姓名大全》。

我们爬上床,才晚上八点半,我已经筋疲力竭了。我躺在我那侧,对着亨利,肚子像座突出来的半岛;他则用肘撑起头,躺在他那侧对着我。书横在我们中间,我们彼此对望,怯生生地笑了。

“有什么主意吗?”他边问边翻起书来。

“简。”我回答说。

他做了个夸张的表情,“简?”

“我以前所有的洋娃娃、长毛玩具都叫‘简’。每个都叫‘简’。”

亨利查了查,“它的意思是‘上帝的礼物’。”

“对我正合适。”

“来个特别点的吧,伊莱特怎么样?乔多萨呢?”他边翻边即兴发挥,“这里有个好名字:璐珞鲁拉,阿拉伯语里是珍珠的意思。”

“就叫珍珠好么?”我想象着我的孩子就是一颗光滑的发亮的白色小球。

亨利的手指在字里行间移动,“听好:‘(拉丁语)可能是鳞芽一词的变体,指这类疾病衍生物中最具价值的一种形态。’”

“呃,这本书写的什么呀!”我把它从亨利手中抢过来,为了反击,故意查他的名字,“‘亨利(日耳曼语)一家之主、居住地的首领。’”

他笑了,“查查看‘克莱尔’。”

“这是另一个名字克拉拉的变体,‘(拉丁语)辉煌的,明亮的。’”

“很不错嘛。”他说。

我随手翻了一页,“菲洛米尔?”

“我喜欢这个名字,”亨利说,“可是叫昵称的话怎么办呢?叫菲利还是叫梅尔?”

“皮瑞妮(希腊语)红头发的。”

“要是她不是红头发呢?”亨利拿过书,抓了一缕我的头发,并把一团发梢含在嘴里。我抽出头发,统统拢到身后。

“我以为我们已经知道该知道的一切了,肯德里克一定检测出她是红头发的吧?”我问。

亨利重新拿回了书,“伊苏尔特?佐伊?我喜欢佐伊,佐伊有很多可能性。”

“什么意思?”

“生命。”

“好呀,非常贴切。插上书签吧。”

“伊丽扎。”亨利又提了一个。

“伊丽莎白。”

亨利看着我,有些犹豫,“安妮特。”

“露西。”

“不好。”亨利坚决地否定。

“是不好。”我也同意。

“我们需要的,”亨利说,“是全新的开始,是一张白纸。我们叫她塔布拉·罗萨[塔布拉·罗萨(Tabula Rasa),源自拉丁文,意指“洁净的桌面”;在文学涵义中,借指“原生的、纯净无瑕的心灵”。英国经验主义哲学家洛克(John Locke,1632—1704)用它来比喻人类心灵的本来状态就像白纸一样没有任何印迹]吧。”

“提坦妮·怀特[提坦妮·怀特(Titanium White),“钛白”的意思。文中暗含的是这个名字比“纯净无瑕(Tabula Rasa)”更纯净]呢?”

“布兰歇,布兰卡,比安卡……”

“爱尔芭。”我说。

“和那位公爵夫人[这里指的是西班牙画家戈雅(Francisco Jose de Goyay Luvientes,1746—1828)于1797年所作的传世名画《爱尔芭公爵夫人》(Duchess of Alba)]一样?”

“爱尔芭·德坦布尔。”我说的时候,这个名字像是在嘴里打了一个滚。

“非常好,读起来抑扬顿挫,朗朗上口……”他翻到那一页,“爱尔芭(拉丁语)白色;(普罗旺斯语[中世纪的法国南部之语])一天中的黎明时分。嗯,不错。”他费劲地爬下床,我听到他在客厅里到处乱翻,回来时捧着《牛津英语大辞典》第一卷、《兰登书屋大辞典》,以及我那本破旧的《大美百科全书》第一部分。“‘普罗旺斯的传统抒情诗……献给爱人的晨歌。拂晓,共度了一夜的情侣被堑壕观察哨的喊声惊醒,在对黎明来得太早的抱怨中依依惜别,这样的题材,有如中世纪的牧羊女之歌一般恒久不变,这种体裁的诗歌借用了爱尔芭的名称,它有时出现在诗歌的开头,而通常总会出现在末尾,构成每首诗歌的叠句。[原文是法语]’真是伤感。再看看《兰登书屋》,这个解释好多了,‘山坡上白色的城;堡垒。’”他把《兰登书屋》扔下床,继续查百科全书。“伊索,理智年代,阿拉斯加……到了,爱尔芭。”他快速掠过条目,“古意大利一系列早已消失的城市;爱尔芭公爵。”

我叹了口气,躺下来。孩子在肚子里动了动,此刻她一定正在睡觉。亨利又回去仔细研读《牛津英语大辞典》。“Amour, Amourous, Armadillo, Bazoom[秘密的恋情,偷情。暧昧的。犰狳。(美国俚语)女人的乳房,奶子]。天啊,现在的参考书目里居然还印着这些。”他把手伸到我的睡衣里,缓缓地抚过我紧绷的肚子,孩子用力踢了一下,正好踢在他手落下的地方,他愣住了,看看我,满脸惊讶。他的手四处漫游,感受着那些他所熟悉和不熟悉的地势。“现在,你这里可以装多少个小德坦布尔呢?”

“哦,总是有地方再怀一个的。”

“爱尔芭。”他柔声说。

“白色的城市,一座白色山岭上固若金汤的堡垒。”

“她会喜欢的。”亨利把我的内裤一直褪到脚踝处,然后扔下了床,凝视着我。

“小心点……”我对他说。

“会非常小心的。”他一口答应,解开自己的衣服。

我觉得自己是个庞然大物,就像海洋里一片由枕头和毯子组成的大陆。亨利弯身俯在我身后,运动起来,用舌头探索着我的每一寸肌肤。“慢一点,慢一点……”我害怕起来。

“行吟诗人在黎明唱的歌曲,以……”他进入我的时候,对着我温柔地耳语。

“……献给他们的爱人……”我接下去说。我闭上双眼,亨利的声音仿佛从隔壁传来:

“就……这样,”又说:“是的,就是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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