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河之地

失落的卫星  作者:刘子超

1

我厌倦了草原,厌倦了一成不变的风景。从塞米伊回到阿拉木图后,我身心俱疲地想找个地方放松。在阿拜芭蕾歌剧院旁,我租了一间公寓。公寓有明亮、崭新的浴室,卧室的床上铺着令人安心的床单。小客厅挨着卧室,有互联网和卫星电视。窗子下面是一张书桌,抬头可以看到积雪覆盖的天山。

白天,日光云影投射在白雪皑皑的山巅,峰峦之间清晰可辨。偶尔飞来一片雨云,山间便挂起一条浅蓝色的带子,表示那里正洒着不易看出的细雨。到了傍晚,云朵凝结成玫瑰色的团块,随后渐渐增加暗度,最后与山融为一体,化为巨人的背影。

我想到以前两次入天山的经历。第一次是与塔季扬娜去大阿拉木图湖。我吃着她做的苏联三明治,听她讲过去的故事:苏联时代,她的丈夫会带着儿子从阿拉木图徒步去吉尔吉斯的伊塞克湖,在天山宿营三晚。苏联解体后,这样的旅行不再可能。

第二次,我去了天山另一侧的吉尔吉斯斯坦。我从卡拉科尔出发,徒步天山,没带向导,结果搞得一身狼狈。

我习惯于高估自己,低估自然。而且我发现当地人口中的“容易”,对我来说就是“困难”。他们说单程五小时,我就得走十小时。因此,当阿拉木图的朋友说,我完全可以自己去哈萨克一侧的天山徒步、骑马时,我还是决定找一位向导同行。

况且,我不只想去天山,还想囊括“七河之地”。“七河”是一个历史名称,指的是流向巴尔喀什湖的七条河流及其支流。这是一片广阔的区域,大致包含了今天巴尔喀什湖至新疆伊犁一带,是哈萨克民族的起源之地。

我想先去天山,看两个高山湖泊,然后去探访伊犁河畔的古代石刻,最后转场阿尔金-埃姆尔国家公园。它居于天山山脉的两个分支之间,是中亚仅存的游牧民族居住地。

我找到一个叫谢伊的哈萨克向导,可他的母语是俄语,用他的话说“讲得比俄国人还好”。他也说一口带点美国口音的英语。二十岁刚出头,他参加一个“打工旅行”项目,在美国待了一年。他洗过盘子,当过钳工,抽过大麻,睡过姑娘,也搭便车走遍了美国的边边角角,顺便练出一口街头英语。那段日子也让他变成一个愤世嫉俗的人,外加一个无政府主义者。

第一次来见我时,他开着一辆新买的奥迪。虽然是新买的,但已经破到了一定程度。驾驶员一侧的车门插不进钥匙,只有先按下后备箱里的按钮,然后打开后座车门,再从里面伸手拔出锁芯,才能推开驾驶员车门。这一套流程颇为复杂,但谢伊的动作行云流水,俨然一个偷车惯犯。

他穿着松松垮垮的套头衫,把车开得飞快,显露出某种解放自我的天性,就跟他说话时的意气风发一样。

“对我而言,阿斯塔纳永远是阿斯塔纳,而不是努尔苏丹。”这句话不便拆开解释,但我明白其中的含意。

他还说,如果这个国家爆发革命,他一定参加。

“还有那么大的冲动?”

“当然了!”

我喜欢他这样的反应。

2

我们出发前往萨蒂村,一个哈萨克定居点。高速公路平坦通畅,天山白雪闪耀,宛如一道巨幕屏风。从公路到天山之间分布着些许草原,上面散落着村庄和牛马,看上去远比哈萨克大草原丰美、富庶。

萨蒂村就位于天山脚下,一条小溪穿村而过。村中有一座清真寺、两个小商店,没有餐馆,更无酒吧。得益于从这里进山方便,村里很多家庭兼做民宿。我住的那家有一个院子,进门是一道马圈,树上还拴着两只山羊。女主人以前是历史老师,或许还是附近小有名气的美人。公共客厅的墙上挂着她的巨幅照片。你要是想在沙发上休息,就得顺道欣赏女主人的芳容。

女主人进来问我是否要喝茶,我说可以来点。照片里的她还很年轻,现在仿佛话剧幕间休息后重新登台,时光已倏然飞逝,鬓角染了白霜。过了一会儿,为我上茶的却是一个十三四岁的美貌少女,戴着头巾,眉眼间有女主人的神色。

谢伊悄声告诉我,这是女主人的小女儿,家里只有她戴头巾。这多少令我意外,但也并未到吃惊的程度。在广大的中亚乡村地带,我都目睹了类似情况:相比他们苏联出身的父母,独立后的年轻一代反而更加传统、保守。

与我同住在这家民宿的是两个瑞士女孩。一开始,我没看出她们是瑞士人,因为两人始终在说英语。后来,我才明白个中原因:她们虽然都是瑞士人,但一个来自德语区,一个来自法语区。德语区的能说法语,法语区的也能说德语,可是两人都不愿屈尊讲对方的语言,便以英语沟通。她们一个在迪拜当瑜伽教练,一个在阿姆斯特丹做公司秘书。虽然只有一周假期,却也要来天山徒步受苦。

我想起在吉尔吉斯徒步时遇到的另外两个瑞士人——尼古拉和莫妮卡——不知他们现在身在何处。看来,瑞士人的确喜欢天山。在这里,他们能发现和阿尔卑斯山同样的美景,却没有相应的文明和舒适,而这恰恰是吸引他们的原因,让旅行平添几分古典气息。

喝过茶,谢伊出门找来一辆苏联吉普,我就叫上两个瑞士女孩一起进山看湖。我们要去的是康蒂湖,在十二公里外的山间。绵延进山的道路破碎泥泞,还要不时跨过水坑、落石和倾倒的树木。但是,苏联吉普与哈萨克司机就是为此等道路而生——车结实耐用,人吃苦耐劳。虽然屁股都悬在座椅上方,但司机依然可以用火柴点烟,然后自在吐雾。

“他是怎么做到的?”

谢伊说:“假如你把车当作一匹马,就能掌握其中的诀窍。”

康蒂湖在海拔二十米的壮丽松林之中。一百多年前,一场强烈的地震引发了山体滑坡。落下的山石如天然大坝阻住山谷,随后形成康蒂湖。我下到湖畔,用手试水,湖水冰冷至极。这就是树木在水下依旧保存很好的原因。透过明净的水面,我可以清楚地看到杉树的树干,就像露出水面的潜艇桅杆。

湖边,一家哈萨克人支起帐篷,正在生火野炊。草地上已有一堆木头烧成了木炭。一个年轻女人用铁钳夹起木炭,放在烤架底部。旁边,一块油布盖着满满一盘串在铁扦子上的鸡翅。女人拿起一把鸡翅平铺在烤架上。鸡皮上的脂肪遇到炭火,发出一阵阵嗞嗞声,香气随即扑面而来。戴着一顶鸭舌帽的男主人从帐篷里钻出来,看到我们站在那里不走,就笑着找来塑料杯,为我们满满倒上啤酒,之后还请我们分享烤翅。

啤酒气泡十足,烤翅焦嫩可口。宿营的帐篷、烧烤的炊烟、天山的积雪、碧蓝的湖水,还有冰镇在湖中的大桶啤酒。转念之间,我觉得自己就要拜服在这种生活方式之下。

回到萨蒂村,夕阳已经染红院落和大山。马在山间吃足嫩草,现在回到了马圈,羊也被夕阳染上一层暖意。村里响起清真寺的宣礼之声,我不由得肃然而立。

女主人家的餐食极为清淡,只有一小碗抓饭和一碟卷心菜沙拉。吃完晚餐,两个瑞士女孩回房休息。我与谢伊来到公共客厅,坐在沙发上。

谢伊在房间里也穿着冲锋衣,说可能是在湖边受了风寒。我问他要不要来点亚拉拉特白兰地。他说自己戒酒了,可后来又表示可以喝点。他还管女主人要了几片柠檬。我想起《流动的盛宴》中的一幕:海明威给“大病不起”的菲茨杰拉德调制的就是这种饮料。

两杯酒下肚,谢伊的话多起来。我无意中问到他有没有女朋友,谁知正好戳到他的痛处。他说去年冬天刚和交往四年的俄国女友分手,花了半年时间才走出阴影。他一个人跑到迪拜待了一个月,每天住便宜小旅馆的床位。他想在那里找份工作,但能找到的工作全都工资低廉,形同黑工。迪拜的花花世界也深深刺激了他,他只好回到阿拉木图,重操旧业。

我忍不住问他是否有俄国女友的照片。谢伊开始说他删除了所有照片,后来出于一丝炫耀心理,说他其实还留着一张。他拿出手机,给我看照片。那个金发碧眼的俄国姑娘的确火辣,而照片中的谢伊却像胀大了一圈的皮球,又圆又滚。

“我当时就是一头肥猪。”谢伊说,“这半年瘦了大概三十斤。”

“怎么回事?”

“女友把我喂得可好呢。”谢伊不无得意地说,“还整天给我买各种甜点。”

“你们一点联系都没有了?”

谢伊摇摇头:“恐怕她现在已经投入了别人的怀抱。”

我赶紧给谢伊倒了一杯白兰地,看着他一口喝掉。于是,我也干掉我的。

谢伊不无沉痛地说:“不要为了博得同情,在女人面前展示你的软弱。她们是感情动物,一旦你展示了软弱,她们就对你失去兴趣。在女人面前,男人只能展示自己强悍的一面,哪怕只是伪装。”

我说:“既然你已经学到这么珍贵的一课,说不定日后在交友方面会大有所为。”

谢伊说:“我注册了好几个交友网站呢!我根本不看,每个人都点喜欢。这样获得回点的几率最大。然后,我约她们去咖啡馆。如果真人好看,我们就继续约会;如果一般,那就AA制——这是一种委婉的拒绝方法。”

“战果如何?”

谢伊马上划开手机,给我看被他成功约出来过的女孩。我很快看出了其中的共性:“都是哈萨克女孩啊?”

“这正是我苦恼的地方,”谢伊说,“上这些交友网站的俄国女孩很少,可我只喜欢俄国妞儿。”

3

第二天吃过燕麦粥早餐,我和谢伊打算去柯赛湖。两个瑞士姑娘也要与我们同行。去柯赛湖单程徒步需要四个小时,可想起之前在吉尔吉斯天山的经验,我还是决定骑马并且雇一位带路的马夫。谢伊领着两位瑞士姑娘步行。我们约定在湖畔汇合。

一个自信的哈萨克年轻人快步走上前,自称是我的马夫。他身材不高,罗圈腿,戴着一顶绒线帽,穿着马靴。他骑马走在前面,我紧随其后,还有两只牧羊犬跑前跑后。一路上,他每隔十分钟就回头问我一句:“还好吗?”听完我的回答后嘟囔道:“那就好。”

山路约有半米宽,风嗖嗖穿过松林,溪水声在山谷中回荡。马夫点燃一根土烟,一边吐出烟圈,一边用马鞭轻抽马臀。天气不错,但我还是穿着风衣,戴着围巾。因为随着海拔上升,气温也开始下降,路上开始出现未融的积雪。在一片布满乱石的松林中,我们下马休息。马夫又点燃一根土烟,坐在石头上吸起来。

他说,他每天骑马在山里放牧。养了十来匹马,每匹马大概值两千美元。这差不多就是他的全部家当。他已经结婚,刚生了个儿子。他本人是小儿子,所以和父母一起生活。家里也开了民宿,提供平均水准的膳食。相比放牧,他觉得带我这样的外国佬进山更为轻松。整个夏秋时节,他都会带客人进山。但从秋末开始,山中下起大雪,就不再有人来了。

我们继续上路,道路变得有些泥泞,就连马也不时打滑。泥塘中偶尔出现几个鞋印,说明不久前有人徒步走过。大概是一男一女。从鞋印的深度看,可能是负重行军。我想到,我和谢伊以及两个瑞士姑娘一大早就出发了,而现在他们还在后面。鞋印可能是前一天晚上留下的。

“山里有什么大型动物吗?”我问马夫。

“有山羊和狼,也有熊。”马夫说,“不过很少见了。”

“希望他们一切都好。”

“谁?”

“他们。”我指了指鞋印。

“他们可能在湖边露营了。”

我们一直在向上爬,穿过一片松林,视野突然开阔。眼前出现一座山谷,谷中央就是柯赛湖。绕过几棵倒下的枯木,我们骑马来到湖边。这里有一片平坦的草地,是适合露营的好地方。

马夫用马鞭指了指不远处。顺着那个方向,我看到了一个小型帐篷。帐篷外还有一堆燃尽的篝火。我们骑马走过去。帐篷里一阵蠕动。接着,一个衣衫不整的男人钻了出来。他留着络腮胡,眼睛是蓝色的,身上那件法兰绒衬衫显然刚套上去,扣子还没来得及系上。马夫和他打了声招呼,然后用俄语交谈起来。过了一会儿,他回头告诉我,这个人是从圣彼得堡来的。

圣彼得堡人说,昨晚这里下雪了,他们在帐篷里度过了冰冷的一夜。在这样的大山深处,在这样的雪夜,在小小的帐篷里,靠什么取暖不言自明。那一定是相当奇妙的体验。

圣彼得堡人打了个哈欠,走到篝火的灰烬前,提起那只小烧水壶。趁他去湖边取水的空当,马夫从马背上拿下一块油布,铺在草地上。我坐下来,拿出书包里的便当。剥开塑料袋和锡纸,里面是一小盒奶油意面、一根煎香肠,外加一个苹果。

圣彼得堡人提着水壶回来,生火烧水。昨日的木柴已被雪水打湿,恐怕不易点燃,可他在帐篷里备有存货。他拿出一根干木头,用小刀削成木屑,再用打火石轻易地点燃了。火生起来后,他就把小水壶挂到架子上。他的女朋友也钻出帐篷。她穿着抓绒,头发扎在脑后。她拿出两个搪瓷杯,扔进两个茶包。

我问圣彼得堡人怎么会来这里。

他说,他的父母年轻时来这里旅行过,是他们推荐的。

“他们那时候还可以翻过这座山吧?翻过去就是伊塞克湖了。”

“我明白你的意思。”圣彼得堡人说,“我们问了一些人,他们说现在需要边境证明。所以我们放弃了。我们在这里住一晚上就回阿拉木图,然后坐车去吉尔吉斯。”

这时,谢伊和两个瑞士女孩从树林里冒了出来。两个女孩去湖边拍照。谢伊走过来,和我坐到一起。我说,在这里露营不错,我应该早想到这一点。谢伊说,他带一个英国客人在这儿露过营,可那家伙一定要西式厕所才能解手——这可让谢伊伤透了脑筋。

我们一起吃便当,只有马夫没带。他原本是打算休息片刻就往回走的。现在,他走过来问我何时返程,说他家里还有事情。我对谢伊说:“既然如此,我和马夫先回去。我们晚上再聊。”

我们骑马进入松林,往山下走。下坡路可就没那么有趣了。山石顺着陡坡往下滑,午后的融雪也让道路更加难行。马夫不再问我“还好吗?”,他一心往回赶路,我不得不费力跟上他的速度。等回到我们早上出发的地点,我已经累得快要跌下马。马夫将我扶下来,接着就索要小费。这会儿,他像个十足的生意人:那种狡猾,那种侵略性。

到了晚上,我喝着白兰地,再度与谢伊聊起来。这次聊的是他的工作。

谢伊喜欢当向导,也喜欢与人交往。可这个工作有个季节性的问题:很少有人冬天来哈萨克斯坦旅行。于是,冬天时,谢伊开着一辆破面包车,给几家咖啡馆送货。上个冬天,他与女友分手后卖掉了面包车。现在,他正考虑几个月后能干点什么。

“你这么喜欢喝亚拉拉特,我把它卖到中国怎么样?会有市场吗?到时请迪玛希代言。”他说。

“这个品牌太小众了——虽然在雅尔塔会议上,斯大林用它招待过丘吉尔。”我说,“你可以换一个角度,想想有什么东西可以从中国卖到这里?”

“哈萨克人喜欢便宜的小家电,可这生意已经有很多人在做了。”谢伊说,“你去过扎尔肯特吗?很多人从那里的免税区带货。”

“我打算从扎尔肯特回国的。”我说,“就在中国的霍尔果斯对面。”

“除了小家电,还能做什么?”

“想想你当向导认识的人,或许可以从那些资源入手。”

“我跟你说说我当向导认识的人吧。”谢伊突然笑起来,“你可以边听边喝酒。”

“好。”

“我带过一个英国摄影师去恰伦大峡谷。那个摄影师颐指气使,把我当佣人,让我给他扛设备。虽然这不是我的职责,但也只好忍气吞声。他还抱怨我不带他去能拍到好照片的地方。可他才是摄影师,我怎么知道哪里能拍出好照片呢?后来,按照他的要求,我带他去了一个能够俯瞰峡谷全景的地方。谁知站在那里,他吓得双腿发抖。他说自己有恐高症,喘不上气,就要死了。他哭了起来!一个五十多岁的男人哭了起来!最后,我只好把他背了下来。

“还有一个喜欢乱吃零食的加拿大老太太。一路上,她一直在吃各种垃圾食物:薯片、饼干、糖果、冰激凌……最后,她终于闹肚子,拉在了民宿的床上……”

谢伊停顿片刻,仿佛是想让我回味一番。

“她偷偷掩盖了那摊痕迹,没告诉任何人。回国以后,她才通过邮件告诉我,说自己很抱歉,充满了负罪感,所以她偷偷地把自己的金戒指留在了房间里。对了,她住的就是现在两个瑞士女孩的房间。”

我笑了起来:“你后来问过历史老师金戒指的事吗?”

“我没问,她也没提。”

“还有一个鞑靼斯坦的富豪,是个做石油生意的寡头,听说与鞑靼斯坦的总统也称兄道弟的。他来阿拉木图休息两天,住最好的酒店,让我带他去最贵的餐厅。你知道富人是怎么点餐吗?他根本不看菜单,而是直接让我把主厨叫过来,告诉他自己想吃什么。他不在乎钱,但只吃烧烤这样最简单的食物,而且每餐必吃大量的生洋葱。到了晚上,他就要招妓……

“第一晚,他让酒店的门童帮他找妓女。他后来告诉我,门童找来的妓女竟然牙都掉了。他严肃地告诉门童,牙是必须要有的。第二晚,他让我帮他找妓女。我给了他一个网站,让他自己在上面挑。”

“后来他给你多少小费?”

“一百美元。不过,作为那个级别的寡头,这点钱根本不算什么。”

“还有一群印度来的客人。我带他们走了好几个城市。他们对历史、建筑全都没有丝毫兴趣,感兴趣的只是女人。无论到了哪个城市,他们都要吃印度菜,然后让我帮他们找妓女。”

“在塔什干的酒吧,我见过有印度人往天上撒钱。”我说。

“美元?”

“不,苏姆。”

“那不是一张才相当于几毛钱?”

“但至少效果达到了。”

“当向导会遇见很多奇人。这是我喜欢这个职业的原因。”谢伊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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