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

书店四季  作者:肖恩·白塞尔

每星期大约有200种新书出版。想想就可怕。一个人需要钱包够厚才买得起所有他想读的书。可实情是,他并不会买。他会从图书馆借。

这是流通图书馆[原文为circulating library,在文中的意思应该是指旧时的付费租书图书馆。后文的“会员图书馆”(subscription library)也是一种付费图书馆。]的时代。他们的生意从来没有如此兴旺过。有些人会用深沉的声音告诉你,一本不值得重读的书压根就不值得读。我不同意这种看法。我可以编一本厚厚的目录,全是只值得读一遍的书。所以公共或私人的会员图书馆才会流行。另外,如果一个人有意购买一本新书,但又想在付全款前确定书的价值,他可以去图书馆悄悄看一眼。我有时会听到人们猛烈抨击付费图书馆,因为我是二手书商,他们期待我的附和。但只有傻瓜才一心想打垮这么有用的机构。

---奥古斯塔斯·缪尔,《书商约翰·巴克斯特私语录》


我们时不时会拿到一册那种低成本生产的小开本书,封面上经常贴有标签“博姿图书馆”,或者更为少见的“穆迪图书馆”[穆迪指Charles Edward Mudie(1818—1890),英格兰出版商,创立了“穆迪借阅图书馆”(Mudie's Lending Library)和“穆迪会员图书馆”(Mudie's Subscription Library),在维多利亚时代影响很大。]。这些书通常不值钱,会被送去回收站或慈善商店,但它们正是来自巴克斯特说的“流通”或者借阅图书馆。如今不再是“流通图书馆的时代”,其实什么图书馆的时代都不是了。十九世纪末,技术的革新降低了造纸的成本,印书的成本便也相应变得低廉,可在此之前,书籍是昂贵的奢侈品,只有相对富裕的人家才负担得起,于是流通图书馆应运而生。这一服务——或是行会员制,或是按日计费——让不那么富裕的人有了获得书本的途径。它们是旨在盈利的机构,一度广受欢迎。出版商和作者也从中获益,因为他们可以分到一部分收入。三场剧变导致了这类图书馆的消亡:先是二十世纪初图书价格的下降;再是平装书的出现;最后是1964年颁布的《公共图书馆和博物馆法案》规定了地方当局有义务提供免费的借阅图书馆。药商博姿于1966年关闭了旗下的流通图书馆。苏格兰最老的免费借阅图书馆是克里夫[Crieff,苏格兰佩思—金罗斯(Perth and Kinross)的一个市镇。]附近的因纳佩夫雷图书馆,它向大众出借图书的历史可以追溯到1680年。出于相似的原因,我跟约翰·巴克斯特一样尊重图书馆——如果一个人从图书馆借了本书读完很喜欢,他完全有可能渴望拥有一本,所以等他把书还回去后,没准就会去买一本。我看不出来图书馆会对书店造成什么严重的负面影响。就算有影响,也是正面的。在电子书的问题上也有相同的争论,不过它的利弊我还没想清楚。

巴克斯特如果活在今天,发现英国去年每个星期出版的图书大约有3500种,一定大感震惊。这或许对出版业造成了负面影响——可供大众选择的书品种太多,势必会拉低单个品种的销量——不过,有这么多书被人出版(但愿也被人阅读)总是件可喜可贺的事情吧。


2月2日,星期一

网店订单:3

找到的书:1

上午10点30分,卡勒姆来店里看了眼橱窗里的裂缝。前段时间暴风雨,大雨把里面全淹了。

一天里,风越来越大,国家气象局或许应该赐它一个名字才配得上它肆虐的程度。

在“打开的书”工作的科莱特溜达过来介绍了一下自己。整个星期她那边都很冷清。我常常为那些在十二月、一月和二月来看店的人感到难过。如果我的进账多少值得参考,那他们店里能接待到超过三五个瑟瑟发抖的客人,就算走运了。

流水:54.49镑

顾客人数:3


2月3日,星期二

网店订单:8

找到的书:8

暴风雨过后,和煦的晴天。

午饭时间汤姆来借书店过去十年的账本,他想据此写一份报告,分析信贷紧缩和亚马逊的发展壮大是如何影响当地零售业的。这是他为“作家之屋”项目募集资金的“卖点”之一。

克雷加德画廊(这条街往下第三家)的萨拉送来两张迟到的圣诞贺卡,一张给妮基一张给我。给妮基的那张写道:“了不起的女王。”给我的那张写道:“呸,骗子!”

今天主要在想办法排春季节庆期间的节目表;由威格敦的书商操办的演讲和活动,历时一周,贯穿五月的法定假日。

关店,去“打开的书”邀请科莱特来吃晚饭。她说她昨晚在布拉德诺赫酒吧玩得很开心,吸引了许多客人燃着爱火的目光——这些人里,有不少是忍受苦闷独居生活的庄稼人。

流水:22镑

顾客人数:4


2月4日,星期三

网店订单:4

找到的书:3

开店,9点10分上楼泡了杯茶。走下旋梯,发现佩特拉在跳舞唱歌。她给了我一个大大的拥抱,让我留心我的查克拉[Chakra,瑜伽用语,指人体的能量中枢。],说完边唱歌边踏着舞步出了店门。

客人很少,但我最喜欢的客人迪肯先生吃过午饭就来了——是他吃过午饭,不是我——有此为证:他那件看起来挺昂贵的蓝衬衫的前襟沾了一连串佩斯利花纹[Paisley,据说诞生于古巴比伦的一种纹样,兴盛于波斯与印度,在中国古代被称为“火腿纹”,形状类似腰果。佩斯利原是苏格兰西部的一座城市,十九世纪时,那里运用上述花纹制作的羊绒披肩很有名,“佩斯利花纹”因此得名。]形状的污点。他问我们有没有大卫·劳合·乔治[David Lloyd George(1863—1945),第一代德威弗尔的劳合—乔治伯爵,英国自由党政治家,1916年至1922年间出任英国首相,领导战时内阁,1926年至1931年间任自由党党魁。]的传记。我们没有。事实上,店里的最后一本我卖给了被《仿制人》[Spitting Image,BBC的一部讽刺喜剧,以造型夸张又神似的人偶出演各种公众人物,首播于1984年。]一剧大肆嘲讽的退休工党政治家罗伊·哈特斯利。他要那本书是为了做研究,给大卫·劳合·乔治写新的传记,即出版于2010年的广受赞誉之作《伟大的局外人》[“伟大的局外人”是Roy Hattersley的《大卫·劳合·乔治》(David Lloyd George)一书的副标题。]。我至今清楚记得他打来订书的那通电话——我立即就知道对方是谁了,于是威胁他说除非他同意来演讲,否则就不给他寄书,可这番劝他来威格敦的努力失败了。他始终没有来。

迪肯先生去年向我透露他得了痴呆症。从那时起,每次他来店里,我都忧心忡忡地观察着他,不过暂时他好像没什么变化:还是那个不太专注,但兴趣广泛、如饥似渴的读书人。

流水:47镑

顾客人数:5


2月5日,星期四

网店订单:0

找到的书:0

午饭后一个做派像退休女校长的女人拿来了一箱书。里面没什么有意思的东西,但我还是挑了两本看起来可能卖得出去的:一册破烂的《赫布里底之歌》[Song of the Hebrides, Marjory Kennedy-Fraser和Kenneth Macleod汇编的苏格兰高地及凯尔特歌谣集。]和一册老教学地图集。我说可以付给她10镑,闻听此言,她登时一把夺回书,一边冲出店门,一边说道:“那样的话,我还是捐给慈善商店吧。”

明天我准备去慈善商店花5镑把书买回来。有种人一心觉得人人都打定主意要占他们便宜,而且他们明显认为,把一个人愿意出价购买的东西免费送给另一个人是在以某种方式惩罚那个出价的人。世界并不是这样运转的。

下午,我接到规划部门的一个女人打来的电话,说有人正式投诉了书店门口的混凝土“书螺旋”。所谓“书螺旋”,是堆成螺旋状的两列书,中间各装有一根贯穿的铁杆,书店门口两侧各放一个。以前我是用真书码堆的,再在外面裹上玻璃纤维树脂,可没过几年就需要更换新的,所以我问诺里——前店员,现好友,混凝土万事通——能否用混凝土“书”代替真书。在一次又一次有客人喜欢跟我开的许多个“玩笑”里,重复最多的也许要数——指着那列书最下面的某一本,问我:“我能买那本吗?”

规划部门的那个女人听起来很抱歉,就她个人而言,也显然并不反对那两个“书螺旋”,不过她得按流程办事,所以要给我寄一份回溯规划申请书[原文为retrospective planning application,在建筑施工未经允许却已经发生的情况下用以使既成事实合法化的申请。]。她好像十分肯定申请可以顺利通过,就是会产生一定费用。

流水:139镑

顾客人数:4


2月6日,星期五

网店订单:0

找到的书:0

今天晴朗、和煦,妮基在店里上班。她老样子,迟到了十分钟,还把包扔在了店堂中央的地上。

“老饕星期五”来临,她拿出了帕可拉和几坨看上去令人作呕的巧克力糕点——至于那究竟是些什么东西,老实说,从巧克力泡芙到人体器官皆有可能。

妮基才到,紧接着来了一对外国夫妻。女的说:“那么,这是个图书馆咯?”

我:不,这是家书店。

女的:那么,意思是不是说人们可以借走这里的书呢?

我:不,店里的书是卖的。

女的:你买书吗?人们能不能带一本书来给你,然后换一本走呢?

[死的心都快有了]

女的:这些旧书也卖吗,还是单纯展示用的?


店里零钱不多了,所以我去邮局换一点。在邮局工作的维尔玛通常很乐意帮这方面的忙,但她今天准是休假了,我只好跟小气鬼威廉打交道。他冷冷地拒绝了我的请求,对我说:“我们又不是该死的银行。”

吃过午饭,我驾车去斯特兰拉尔(25英里路)附近的阿德维尔宅第看一批书,同行的是安娜,我交往了五年的美国女友。宅子原本属于一对叫弗朗西斯和特里·布罗伊斯的夫妇,去年双双离世了。特里生前当过威格敦郡的郡长。那是座漂亮的大宅子,屋里装满了珍贵的家具和绘画,书架上还有一些很有意思的古董书,可惜这些书他们不卖。我们从书房里挑出六箱书,给了弗朗西斯的兄弟克里斯(他继承了宅子)300镑。他问我们能否帮忙清走一些我们不想要的书,于是我们的负荷翻了个倍。我准备把书运去格拉斯哥,等星期一再处理掉,那天本就得送安娜去机场的:她要回美国住一阵。很遗憾,我俩的关系无疾而终了。并不是她的错。虽然她热爱威格敦和这片地区,也有许多喜欢的朋友,她还是觉得暂别此地对她会比较好。

我沿着卢斯湾的西岸,驶过它错杂的卵石滩和沙滩,回程的一路,低悬的冬阳投下长长的影子,美极了。我能看到安娜正恋恋不舍地眺望海湾另一边的马查斯半岛,过去七年的大部分时间里,那都是她栖居的风景。

妮基留宿了一晚。

流水:83镑

顾客人数:4


2月7日,星期六

网店订单:2

找到的书:2

今天妮基开店,所以我懒觉睡到9点30分。我下楼时发现,她装了一盘“老饕星期五”战利品的剩菜放在柜台上,还说:“还有比吃剩的巧克力炸弹、帕可拉和啤酒更美味的早餐吗?”

我发邮件问弗洛星期一上午是否有空来看店,那样我就能送安娜去格拉斯哥机场。她答复说肯定有空,那至少这件事有着落了。去年夏天她来店里工作过。她在爱丁堡大学念书,每次回家,只要有需要,她通常都很乐意来店里帮忙。

吃过午饭,我和安娜去了盖勒韦宅第的公园(约6英里外的一个植物园,再往前可以到海滩),让她在星期一离开前欣赏一下最爱的事物。地上积了薄薄一层雪,一朵朵雪花莲花蕊低垂,间或有三两棵熊葱破雪而出。安娜特别喜欢这片花园。七年前她从洛杉矶来到威格敦时,这是我俩最早同游的地方之一。我想,美丽的花园和绝色的海滩出现在同一个画面里,吸引了她电影人的想象力。她是职业电影制作人,我知道,她已默默把此地当成片场,脑袋里正在导演一出时代剧呢。

安娜·德雷达发来邮件提醒我,她的读书会下星期天要做活动了。我主动提出把书店和大房间给他们用,因为二月实在冷清,还不如派点用场。安娜在什罗普郡的马奇·文洛克有家书店,去年她和她伴侣希拉里从西部群岛[Western Isles,可以指赫布里底群岛,也可以指外赫布里底群岛(Outer Hebrides)。]度完假回家的路上到我这儿住过一阵。

流水:349.48镑

顾客人数:15


2月8日,星期日

网店订单:

找到的书:

今天是安娜回美国前的最后一天,于是我们去看望了威格敦书画店的店主杰西。她在医院里住了差不多三个星期,看起来十分虚弱。我们——也许太过乐观了——认定她的虚弱是药物治疗而非每况愈下的健康所致。之后我们“最后一次”回到了威格敦宅第的植物园,杜鹃花鼓起了花蕾,含苞待放,再沿里格湾阒无一人的海滩散了步。5点,在冬日傍晚渐浓的暮色里回到家。

苏格兰乡村和马萨诸塞州郊区的文化存在巨大差异,安娜却自然而然融入了威格敦的生活,仿佛天生本地人。她跟每个人都很好,始终如一的纯良天性让她赢得了这个地方和当地人的喜爱。文森特在镇上开加油站,是她最喜欢的人之一。她刚搬来这儿的时候,就想到自己以后会需要用车,所以文森特——以拥有一支报废品车队著称——帮她觅了一辆“新沃克斯豪尔”。她超级喜爱这辆车,兴高采烈地开来开去——刚开始小心翼翼,奇慢无比(脸快贴到挡风玻璃,身体明显是僵的),不过一等她习惯了靠左行驶,就开始飙车,任性胡来了。有一回,她决定独自开车去邓弗里斯的拍卖会(我肯定在忙什么事),都快到达拍卖行了,她突然听到一声爆炸般的刺耳巨响。她一时慌神,本能地靠右而没有靠左停了车,当然挡住了迎面而来车辆的去路。她下车一看,车子的大半截排气管掉在了马路中央。她终究没能去成拍卖会,好在文森特古道热肠,找了个邓弗里斯的机械工去接她,还帮她修好了车让她开回威格敦。


2月9日,星期一

网店订单:7

找到的书:6

早上7点起床,送安娜去格拉斯哥机场。天色尚暗,小货车经受了一路的风吹雨打。我们哭得稀里哗啦,说着离别的话。我俩之间的紧张关系已经持续一段时间了,这完全由我造成,也源于我对承诺的莫名恐惧,所以我们决定分开一段时间。

恐怕这不仅是一个章节的结束,而是安娜和我的那本书已经合上了。她初来乍到之时,一切好像都完美:一个聪明、有趣、迷人的姑娘,想住在威格敦,跟我一同生活。不过问题出在我身上。展望自己的未来,除了沦为一个爱挑刺的臭脾气光棍,我看不到第二种可能。这不是我——恐怕也不是任何人——想要的未来,但事实如此;我对不起安娜,也伤害了一直把她当女儿和姐妹看待的家里人。

回家路上,我去回收厂卸掉了一车准备循环利用的库存。那里有个我不得不打交道的男的,我每去一次,他的火气就好像更大一些。今天他破口大骂的由头是他必须去找三个大塑料桶来装这些待回收的书。下午1点30分到家,发现店门锁着,上面贴着弗洛留的纸条,说她忘记她没有钥匙了,所以开不了门。我打开门,看了眼邮箱。混凝土“书螺旋”的规划申请书寄来了,还要我支付401镑的申请费用。我给一位当地的建筑师阿德里安·帕特森打了个电话,问他能否搞定这份申请,因为按照要求,得提交根据建筑标准绘制的比例图。

3点钟,店里来了一对老夫妻,女的胸前紧紧抓着一个塑料袋,仿佛在给婴儿喂奶。袋子里是一本包了气泡膜的利文斯通[David Livingston(1813—1873),苏格兰传教士,在非洲传教和考察地理达三十年。]《南非考察和传教纪行》(沃德·洛克,1857)。书是她母亲传给她的,他们看到“在一个鉴宝节目上,有人拿了一本出来,值10,000镑呢”。我说此书不怎么稀罕,他们这本大概就值50镑,听到这儿,他俩都向我投来露骨的轻蔑眼神,好像我不是骗子就是傻子。他们在电视上看到的可能是利文斯通的签赠本。我想不到别的理由能让那本书值那么多钱。这一时期的书,卷首常会收一幅作者像,下方往往印有手写体的作者签名。已经记不清有多少次了,顾客拿着本“签名本”要卖给我,结果那签名一看就是印上去的。

下午4点55分,“腰包戴夫”来了。他总是挑尴尬的时间上门。每每如此,我都怀疑他是专门掐准点的,一定要让自己的到来引发最大的麻烦。他一如既往带着几只腰包和各式各样的行囊。今天他倒是挽救了自己的声誉,买了一本关于“一战”中的福克飞机[指“一战”中荷兰飞行员、飞机制造商Anthony Fokker(1890—1939)设计和研发的飞机。]的书。他开门离开的时候,“船长”飞速蹿了进来,看到戴夫惊恐的样子真叫人开心。

流水:67.49镑

顾客人数:6


2月10日,星期二

网店订单:3

找到的书:2

上午10点钟,我给书店楼上的客厅生了火,准备迎接老太太们来上艺术课。冬天,她们每星期二在这儿碰头,夏天则去en plein air[法语:户外写生。]。

午饭后我开车去科克帕特里克·达勒姆——一座距邓弗里斯约10英里的漂亮小村庄——看一批上星期一个女人打电话来有意出售的书。那些书是她亡夫的遗物。她住在一条农圃路尽头一栋外墙刷白的小屋里,她要卖的是一批带书衣的精装本A. G. 斯特里特作品。卖书的那个女人看起来很不舍得跟这些书分别,因为它们显然是她丈夫最爱的书。他在萨塞克郡的一座农场里长大,她则在伯明翰生活,两人五十多岁的时候,在去圣基尔达列岛[St Kilda,苏格兰群岛名,包含赫布里底群岛最西的一些岛屿。]的旅途中相识。令人难过的是,两年前他罹患癌症过世了。

A. G. 斯特里特在威尔特郡务农,以1930年代的农业生活为创作题材。他的作品在当年极为风行,不过就像许多其他人的书一样,如今已相对乏人问津。偶尔还会有人要买他的书,但这种需求的频率正逐渐减缓,犹如一只濒死的动物呼吸间隔越来越长。科克帕特里克·达勒姆出过的最有名的人是科克帕特里克·麦克米伦,哪怕单是为了他的成就,这里也算得上一个有意思的地方了。麦克米伦1812年出生于此,被公认为自行车的发明者。这一成就得到广泛认可,伴随了他一生,可他为人谦逊,很少居功,甚至连发明的专利权都不要。

书的品相一般,但我还是花40镑买了两箱,随后回家了。

4点钟,我妈过来告诉我书画店的杰西今晨去世了。她决定把杰西离世的噩耗告诉艺术班的学员伊莱恩(聋得厉害,是我妈的老朋友),这稍稍减轻了此刻的沉重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总之伊莱恩完全会错了意,以为杰西准备退休,安娜将要接过她的生意。她认为她听到的是好消息,说道:“噢,真是个特大喜讯。”

临近打烊,一个戴着浮夸的佩斯利花纹领结的男人拿来了六箱书,大部分是精装本,品相绝佳,内容主要是艺术和园艺。我说我会把书过一遍眼,明天中午前给他报价。

流水:67.50镑

顾客人数:4


2月11日,星期三

网店订单:5

找到的书:2

上午11点,一个口臭能熏死人的瘦高个男子出现在柜台前,说:“你好啊肖恩,我们之前见过。我有一些书要卖。”说完他在柜台上撂下一箱电影书,去逛书店了。我把书翻了一遍,挑了几本出来。他回来后,我说可以出12镑买他的八本书,这时他拿出一张清单,开始逐一对照,开腔道:“那本亚马逊上卖6镑,你打算出多少钱买?”我试图向他解释,虽然亚马逊上是可能卖6镑,但我能4镑卖出去没准就算走运了。跟他说这些,我还不如向一头大猩猩解说粒子物理学。最后他把带来的书原样带走了,一脸困惑的样子。我到现在也不知道这人是谁,我们又在哪里见过面。

不过在他带来的书里有一本哈利·汤姆生[Harry Thompson(1960—2005),英国作家、电视制作人。This Thing of Darkness出版于2005年,是讲述达尔文的“小猎犬”号之旅的历史小说。]的《黑暗之物》。这着实是本佳作。大约八年前,一个朋友送了我一本。我读完此书不久,在威格敦图书节期间,一位访问作者问我店里是否有关于菲茨罗伊[Robert Fitzroy(1805—1865),英国海军中将、水文地理学家、气象学家,担任“小猎犬”号的舰长。]和“小猎犬”号(正是《黑暗之物》的主题)的书。我看了一眼相关书籍的区域,没找到什么,遂上楼去“作家休憩处”如实相告。我发现他正在和菲奥娜·达夫聊天——菲奥娜是那年图书节公关和市场的负责人。我等到一个合适的间歇,插话说我们店里没有相关书籍,但我愿意强烈推荐《黑暗之物》,这时候菲奥娜尖声道:“噢,这书是我丈夫写的!”我刚松一口气,心想还好自己说的是喜欢这本书,紧接着菲奥娜就爽利地详细描述起他俩分手的过程来了。

哪怕对于一年中的这个时间来说,今天也算是冷清的,不过当我看到——都已经打烊半小时了——夜色渐浓的天空中依然透着些许白昼的光亮,我又一次感到未来充满希望。随着二月一天天过去,我们体验了走出黑暗深渊的振奋与欢欣,经历十二月悲苦而颓丧的绝望也几乎是值得的了。我记得几年前有一次同我妹露露聊天,她当时一直在旅行,便跟我谈起了她在厄瓜多尔还是秘鲁,也可能是智利北部度过的时光。我问她,她在那边过得开不开心,她的回答跟我的预期完全相反,她说那边靠近赤道,所以夏天里最难受的是白昼太短。她想念苏格兰夏天漫长的傍晚,六月里,晚上10点钟太阳才落山,不像在那些国家,一年大部分时候傍晚6点就没太阳了。我让她别忘了,在苏格兰的十二月,太阳是下午4点落山的,可即便如此,她还是坚信——对她而言——为了换来夏日无尽的傍晚时光,这番辛苦是值得的。

流水:28.49镑

顾客人数:3


2月12日,星期四

网店订单:

找到的书:

老时间开门,但开灯的时候,我听见书店后屋传来奇怪的声响。我循声而去,走近后发现是翅膀拍打的声音,再仔细一找,原来是一只椋鸟,准是那该死的猫拖进来的。它没受伤,接着在店里各处飞了一个钟头,只怪自己笨手笨脚,我怎么也抓不住它。最后我爬到了梯子顶上,操起渔网四下挥舞,才逮住了它,把它弄到店门外放生了。

店里的电脑前一天晚上突然重启了,“季风”打不开,所以我不知道我们有没有订单。我写给“季风”公司求助的邮件被弹了回来。

下班后我在包厢里生了火。里面放着我厚厚一摞“待读书”,看了一圈,我挑中一册威廉·博伊德的《新忏悔录》[The New Confessions, William Boyd出版于1988年的作品。],是几年前一个朋友送我的。我无法想象它能同《凡人之心》一样完美,但还是决定试一试。

流水:14.30镑

顾客人数:2


2月13日,星期五

网店订单:6

找到的书:3

今天妮基在店里,所以我花了大半天打扫卫生、收拾屋子,准备迎接什罗普郡的人星期天来“读者休憩处”办活动。安娜(文洛克图书)和艾米莉(帮忙打理一切)到时会住在这栋房子里,所以珍妮塔——每两个星期来打扫一次书店和房子——给她俩备好了卧室。其他人则会住“庄稼人”酒店和格莱斯诺克家庭旅馆。

上午10点,我去距威格敦2英里外的一栋宅子谈一笔生意。大概有两千本书,大部分都是我不想要的,但他们要卖房,想一次性清掉所有书,于是我把书装箱运走了,给他们开了张750镑的支票。其中有些不错的兵团历史书,也有些漂亮的亚瑟·拉克姆[Arthur Rackham(1867—1939),英国插画家、水彩画家,为大量文学经典,尤其是童话、神话故事创作过插图。]插图本。拉克姆是少数几位作品能够被一眼辨认又近乎举世闻名的插画家之一。除了他,还有埃德蒙·杜拉克、凯·尼尔森、杰西·M. 金、凯特·格林纳威[这几位名家分别是:Edmund Dulac(1882—1953),法国插画家;Kay Nielsen(1886—1957),丹麦插画家;Jessie M. King(1875—1949),英国插画家;Kate Greenaway(1846—1901),英国插画家。]和十九世纪末二十世纪初的其他几位插画家,他们一起创造了后人一提起就向往不已的“插画的黄金时代”。可惜,当你遇上他们的插图本,经常有好几张——就算不是全部——图片被揭走了,害这些书变得基本毫无价值。

2点回到书店,把一车书卸了下来。妮基开始翻箱子里的货,我们玩起了“猜猜我为它们付了多少钱”的老游戏。她猜200镑。或许她终究才是比我更适合经营这家店的人。她今晚不回家,我俩来了一轮啤酒盲测。她还是坚决不喜欢以鸟类命名的啤酒。这并没有妨碍她用“美味”来形容一瓶“长脚秧鸡艾尔”。

流水:57.50镑

顾客人数:4


2月14日,星期六

网店订单:2

找到的书:2

晴朗、无风的一天。妮基来开的店。

干完活儿,我生好火,开始重读奥威尔的《巴黎伦敦落难记》,是“企鹅现代经典”的本子。我不大重读书,觉得时间应该用来读新的东西,但快要打烊的时候,有个客人正在聊这本书,我就想起来当初读得多么津津有味,所以从书架上拿了一本。

身为书商,你会觉得你的书架上绝不能少了某些作品和某些作者,唯其如此,你店里的东西才同慈善商店里那些丹妮尔·斯蒂尔和凯瑟琳·库克逊[Danielle Steel(生于1947年)和Catherine Cookson(1906—1998)分别是美国和英国的畅销书作家,都创作了大量言情小说。]不一样。并不仅仅是那些毋庸置疑的经典——简·奥斯丁、勃朗特姐妹、托马斯·哈代、查尔斯·狄更斯、马克·吐温之类。身为书商,有那么些书,如果客人想买而你店里却没有,你会感到难堪:马基雅维利的《君主论》,海明威或F. S. 菲茨杰拉德的所有作品,约瑟夫·康拉德,J. D. 塞林格,艾萨克·沃尔顿的《钓客清话》,《杀死一只知更鸟》《第二十二条军规》,米兰·昆德拉的《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轻》,《白鲸》《美丽新世界》《1984》《送信人》,村上、乔治·奥威尔、弗吉尼亚·伍尔夫、达夫妮·杜穆里埃的所有作品……书单可以一直列下去,可屡屡发生的情况是,客人问起时,我们手里却没有他们要找的书。新书店就不一样了:只要书没有绝版,他们可以随意选择店里卖哪本。但开二手书店,我们有什么书卖是由别人卖给我们什么书决定的:架子上唯一一本《麦田里的守望者》卖掉了,我们无法再“订”一本来替代。如果我们在售的书里没有某本名作,总感觉顾客好像会对我们有点失望,但这种书是最好卖的,能不能补货完全是碰运气,取决于什么时候能遇到下一本。

至于为什么我们店里好像从来不缺《达·芬奇密码》和《五十度灰》,完全有可能是因为这些书不够深入读者的灵魂,他们读完不会想把书留在身边,处理掉的时候也就没那么不舍了。《麦田里的守望者》初版于1951年,这么多年过去,它的印量肯定比丹·布朗的书大,但这两本书出现在二手书交易中的数量依然不能同日而语。

流水:78镑

顾客人数:6


2月15日,星期日

网店订单:

找到的书:

下午4点,什罗普郡的安娜·德雷达和艾米莉到了。6点左右,“读者休憩处”的其他人来吃晚饭。晚饭是辣豆酱,艾米莉做好带来的。住“庄稼人”酒店的四个人对住宿条件很不满意,于是我花了一个小时四处打听谁家还有空余的床位。暂时运气不佳,不过明天我会再问问看。

有一位安娜请的“读者休憩处”客人问我这房子是不是闹鬼,说话间还瑟瑟发抖,可能是冻的而不是怕的吧。我向她保证没有这回事,说自己很肯定,鬼怪不过是那些希望它们存在的人臆想出来的。


2月16日,星期一

网店订单:2

找到的书:1

今天弗洛在店里。她是在我隔壁开店的杰恩的女儿,这些年来断断续续(主要看她是否有空)为我工作。她是个学生,堪称刁蛮任性的化身。今天她说的第一句话——看到柜台上有块脏抹布——是:“那是妮基的围巾吗?”她今天的任务是打包本月要寄出的“开卷随缘书”。我曾经干起这个活儿来充满热情,现在却觉得它是乏味的例行之事。

上午9点30分,我给书店楼上的大房间生了火,准备迎接“读者休憩处”的客人,然后跟安娜和艾米莉讨论了这周的计划。晚饭和一部分午饭归艾米莉做,剩下的由玛丽亚带来。玛丽亚是个澳大利亚女人,同她丈夫和孩子在此定居。她经营着一家承办酒席的小店。9点45分,她蹦跶了进来,一同出现的,还有食物、餐具和她从来没有低潮的好心情。

我解决了那四位闷闷不乐的“庄稼人”住客的住宿问题:其中两位我给他们在贝尔泰书店找到了住处,另外两位则睡我这儿。这么一来,安娜和艾米莉就得腾出她们的房间。艾米莉会睡在书店的床上。

跟“休憩处”的十二个人一起晚饭;素牧羊人派。上楼喝酒、聊天到很晚。凌晨1点上床的。

流水:378.47镑

顾客人数:17


2月17日,星期二

网店订单:3

找到的书:2

弗洛今天在店里,我为她安排了给“开卷随缘俱乐部”的电子数据表设置邮件合并的任务。


我:弗洛,数据表弄完了吗?

弗洛:差不多做了一半吧。

我:行啊,那你差不多会拿到一半工钱。

弗洛:滚蛋,你应该付给我更多钱。


要体会手下员工对我的爱戴有加,这是很典型的一个例子。

午饭后接到爱丁堡一个人打来的电话,说他父亲最近去世了,留下30,000册藏书,主要是经典作品。跟他约好周五去看。

下午2点离店(还是弗洛看店)去纽阿比[New Abbey,位于苏格兰邓弗里斯和盖勒韦的一个村庄。]附近的一座宅子里看一批书,当年我从约翰·卡特手里买下书店后,人生中第一次做书的买卖见的就是这家的主人。最初几次出去收书,为了确保我不犯下灾难性的错误,卡特很好心地全程陪同。当时这户人家不光要卖书,还要把他们家——拥有一个很棒的乡村别墅图书馆的科克康内尔宅第——卖掉。说来令人伤心,这次去,跟我们打过交道的那位老太太已经过世,她女儿正在处理他们卖掉城堡后她搬入的宅子里的东西。很不幸,这批书几乎都是垃圾:浓缩本《读者文摘》,成打关于插花的书,那类货色。去那儿的路上我从盖勒韦大旅馆的果酱工厂里拣了点箱子。他们不要的苹果箱用来装书很完美。“盖勒韦大旅馆果酱”的老板鲁阿里德是我儿时好友克里斯蒂安的弟弟,在我许多粗鲁的朋友里面,他算得上最不懂礼貌的人之一。

回家时还来得及同弗洛说再见,随后跟“读者休憩处”的客人吃饭。凌晨1点30分上床的。

流水:274镑

顾客人数:23


2月18日,星期三

网店订单:2

找到的书:2

今天的第一位顾客:


顾客:你们有没有一本叫《跑车赛:1958到1959》的书?

我:可能没有,不过你可以去放交通类书籍的那块儿看看。

顾客:啊,不过我打赌你有一批类似于那本书的特别收藏,不肯摆出来而已。


竟然有那么多次顾客明显认为我们有他们要找的书,却——出于只有他们自己最清楚的原因——打定主意不想卖给他们,这实在令人震惊。我记得刚买下书店不久,约翰·卡特告诉我,他有个相识的同行说他不明白为什么他坐拥价值100,000镑的书,却好像从来赚不到钱,他为此深感悲哀。约翰以他独有的务实智慧回答道:“因为你要的不是价值100,000镑的书,你要的是100,000镑。”

下午3点,一个五口之家来到店里。那几个孩子当着父母的面在放古董书的区域里一边走路一边粗野地乱翻乱抓,这时当爸的才注意到要求顾客轻拿轻放书籍的告示,大声念了出来,然后终于制止了他们。不看到那张告示,他就想不到这一点,也是离奇。不知道他眼镜片的内侧有没有刻上“记得呼吸”。

艾米莉做了晚饭:蔬菜咖喱。我开始想吃肉了。

流水:273镑

顾客人数:6


2月19日,星期四

网店订单:3

找到的书:2

今天上午收到一位爱尔兰客人写来的邮件,他对我们店里一本很老的1836年版爱尔兰铁路书有兴趣,问我的“最低价”是多少。书标价900镑。我说可以775镑卖给他。他说他考虑考虑。

去厨房泡茶的路上我倒了大霉。一个穿着灰色涤纶长裤的大胖子老头弯腰看低处书架上的一本书时,我正好从他身旁经过。这是我平生第一次看到清晰可见的三角裤轮廓,衷心希望这也是最后一次。

一个留胡子、扎马尾辫、撑着一副拐杖的大个子男人在店里横冲直撞转了一小时,不停把各种东西打翻,完了还看着我,说:“那真的跟我没有关系。”

今天下午,写了《沉默之书》[A Book of Silence,Sara Maitland出版于2008年的作品。]和其他多部佳作的莎拉·梅特兰来给读书会开讲座。跟她聊上后,我发现我姐姐曾经跟她外甥约会。出门抽烟时,她看到了柜台上那句爱因斯坦的名言(“只有两样东西是无限的,宇宙和人类的愚蠢,而前者我并不能肯定”),问我:“你确定这是他说的?听上去不像是他会说的那种话。”

跟读书会一起吃了晚饭。凌晨1点30分上床的。

流水:184.99镑

顾客人数:20


2月20日,星期五

网店订单:2

找到的书:2

今天上午,妮基在店里上班。10点,邮递员凯特送来了一个她的包裹。凯特有台条形码扫描器,专门用来扫每个挂号件。那东西带给了她无尽的烦恼:要么机器失灵了,要么扫错了件,要么出了别的问题。今天也不例外。妮基的包裹里装着十来个塑料玩偶,她说是她几杯啤酒下肚后从eBay上买的。据说这种叫“贝兹娃娃”[Bratz,又称“反芭比”,美国MGA公司开发的流行时装娃娃,一改“芭比娃娃”端庄高贵的风格,着装前卫,热辣时髦。],她看不惯它们过于性感的样子,打算给它们重新化妆,把它们变成“天然女孩”。

那个爱尔兰的铁路发烧友回信说如果是那个价格他对那本书就没兴趣了,因为“实在太贵”。

我把书店交给妮基打理,开车去爱丁堡市西的一座宅子看一批数量可观的收藏。书原本属于一位学者,继承遗产的是他的遗孀和儿子约翰,我到的时候他俩都在。几乎都是古希腊语和拉丁语资料,非常难卖。据我估计,总数接近6,000册,而非约翰以为的30,000册。其中有些不错的古董书和铁路类资料。我选出了足够装满一货车的非古典类书籍,向他们报价600镑。那位遗孀说她想听听第二个人的意见再做决定,我只好空手而归了。开了七个小时车,一无所获。

幸好我回家时赶上了在贝尔泰书店和“读者休憩处”的成员们一起晚饭。又很晚才睡觉,这次是凌晨2点。

流水:147镑

顾客人数:14


2月21日,星期六

网店订单:3

找到的书:2

有妮基来开店,所以我一整天都在修理东西(比如松掉的门把手),给踢脚线上漆。

我们在网上卖掉一本叫《我们的朋友贵宾犬》的书。我找到书没多久,一个客人带着一箱书来卖。主要是些平装本小说,但其中有本初版《三怪客泛舟记》[Three Men in a Boat,英国幽默小说家、散文家和剧作家Jerome K. Jerome出版于1889年的作品。]。这不是稀罕书——品相不错的一本可以卖50镑上下——但它是我青少年时代最喜欢的书之一,于是我给了他30镑把书买了下来,纳入自己的收藏。吃过午饭,“读者休憩处”的成员们离开书店,踏上了去什罗普郡的归程。

《言论》[原文为The Free Press,指的应该是苏格兰的The Press and Journal(1922年,由Free Press和Aberdeen's Journal两份报纸联合而成)。](一份本地报纸)的记者戴维来就“书螺旋”和有人向规划部门提出针对它们的投诉采访我。我发言谨慎,力求既不把规划部门的工作人员描绘成反面形象,又不至于害了自己。

打烊后,我拆走了画廊(书店里最大的一间屋)里的书架,给圣诞节前卡勒姆做了隔热的墙面上涂料。当时我没空刷墙,石膏都还没干透就把书架放了回去。这回每个地方我都刷到了。明天我把书架装回原处。

流水:160镑

顾客人数:19


2月23日,星期一

网店订单:1

找到的书:1

星期一早上只来了一个订单,很不正常,有六七个才符合通常的预期。

冬天常常会发生这种情况:我正在店里干活,听到门开了,以为有客人来,但在一年的这个时候,来的更可能是一个刚好路过的本地居民,此人看到船长——就是那只猫——坐在店门外盯着门把手,就把门打开一部分放他进来,随后又关上门。今天有三次。

与威格敦隔海湾相望的克里唐有位工程师叫彼得·豪伊,他带来了六箱他岳母的书。把书过了一遍。我感兴趣的书大概只能装两箱,所以我向他报了个价,60镑。比较有意思的书里有本维多利亚时代的石印印度图片集,但因为书是用古塔波胶装订的,书脊已经烂了,插图也散页、损坏了。大部分用古塔波胶装订的书最后都会变成这样;它的化学成分里肯定有某种物质让它无法长久保存。十九世纪后半叶,古塔波胶(古塔波树的树胶)被视作某种万能工业用品:从高尔夫球到补牙齿的填料再到电线的绝缘材料(第一条横穿大西洋的电报缆线外面包的就是古塔波胶),人们都用古塔波胶制作。在书籍生产中,它也曾被短暂使用。做书的传统办法是用细绳把一帖帖书页(印有16面内容的全开纸,经过折叠,变成8页八开纸[此处的“页”(leaf)为印刷术语,正反两“面”(page)为一页。])在书脊上穿订起来,但如果涂古塔波胶,这道工序会快(也便宜)得多。在硫化工艺[橡胶经过硫化后具有不变黏、不易折断等特质,橡胶制品大都用这种橡胶制成。]诞生后,古塔波胶就完全派不上用场了,但这一历史窗口期的书还是偶尔会出现,品相永远是一样糟糕。

我的手机充电器变得时好时坏。现在只有手机屏幕朝下时才能充电。

流水:77.48镑

顾客人数:8


2月24日,星期二

网店订单:1

找到的书:1

11点,有个客人拿着一本标价1镑的书来到柜台前。他和他妻子随后花了四分钟翻遍口袋和钱包扒拉出零钱来凑到一起。他们还差20便士,问我差额能不能刷信用卡支付。

没过多久,有个客人打电话来说他看到我们有本书卖3镑,运费2.80镑(亚马逊标准价):“运费真的要这么多吗?因为我不太想比实际费用多花钱。直接从你那儿买的话,运费能否便宜点?寄一本书花2.80镑有点贵了。”

现在哪怕我把手机屏幕朝下放,充电器也只是间歇性地工作。

流水:203.65镑

顾客人数:7


2月25日,星期三

网店订单:7

找到的书:7

今天上午的七个订单里有六个来自Abe,这说明“季风”和Abe之间的通信出现了某种问题。我们的网络销售主要通过一家叫Abe(先进图书交易[即Advanced Book Exchange。])的网站。网站是加拿大的一群书商建立的,可惜2008年让亚马逊买下来了。

我正吃着吐司,这时一个客人来到柜台前,说:“三样东西:法律,哲学,灵修。”我赞美了一番他数数的能力。他傲慢地看了我一眼,飘然离去。

一位顾客花250镑买了一套合订本《盖勒韦人》杂志。《盖勒韦人》是二十世纪初出版的一份插图季刊,蕴藏着各方各面的精彩资料,作者大都是家财丰厚的博雅绅士。收藏这份杂志的人比我刚买下书店时少了(也老了),但品相良好的《盖勒韦人》依然受到追捧。

妮基顺道过来告诉我她星期六可能会迟到。我们说定这一点后,紧接着对话就不出所料地向怪异的方向转去。


妮基:我有一对双胞胎朋友在给“贝兹娃娃”做新造型。

我:双胞胎?长一样吗?

妮基:有时候是的。


充电器完全不行了,手机又快没电了,我便给沃达丰公司打去电话,随后花了一小时把那个该死的东西关机,重启,改变设置,可毫无作用。他们明天会送一台新的来。

流水:293.99镑

顾客人数:6


2月26日,星期四

网店订单:2

找到的书:2

阳光灿烂的一天。

上午9点30分,新手机来了。我免不了花了大半天把App什么的转移到上面去。

今天上午背痛得厉害,跑去药店买止疼片,结果受到制药从业者们近乎英雄般的欢迎。我一头雾水,直到店里的工作人员梅提到了在当地报纸《言论》上关于混凝土“书螺旋”的报道。之后一股人流拥入店里,向我表示同情与支持。大部分书商都会受背痛之苦:这工作需要经常把很沉的箱子搬离地面,难免会伤到背脊。

流水:83.39镑

顾客人数:7


2月27日,星期五

网店订单:3

找到的书:2

早上8点30分下楼时发现楼梯过道上有纷乱的羽毛和一只死麻雀。船长通常会吃掉他的猎物,但最近他都胖成了那个样子,我搞不懂他为啥还要去打猎。大约五年前,我朋友卡罗尔—安把他送给了我和安娜,安娜待他视如己出,宠溺起来简直有点吓人。

网上卖掉一套六卷本《大战中的加拿大》,红色摩洛哥皮精美装帧。卖了170镑。

午饭后我去文森特的加油站给车加了油。这些年来,跟不上时代的也就剩文森特了,他到现在还允许打欠条加油,某些人会趁机占他便宜。他为人善良得不可思议。最近他听人劝装了一台信用卡机,因为人们(主要是游客)常常在加完油后才知道他那儿不能刷卡,只好再开车去取现金来付油钱。他装了刷卡机后我第一次去加油,我按密码的时候文森特并不转头看别处,而是始终握着机器,还问我密码是什么,随后替我输了密码。后来他知道了,密码其实应该由持卡人来输,但顾客按密码时他依然会以热切的眼神盯着刷卡机。

流水:24镑

顾客人数:3


2月28日,星期六

网店订单:4

找到的书:4

睡了个懒觉,因为有妮基开店。

下午2点,正和妮基聊着天,一个客人来到柜台前。


客人:这本书标价3.50镑。我想3镑买。

[我能看到妮基在咬牙切齿。]

妮基:不行,恐怕这个价我们没法卖。就是3.50镑了。

客人:呃,好吧,那样的话,我想我就全价买吧。有没有什么我能拿来装书的东西,购物袋之类?

妮基:嗯,袋子有,不过我们得收你5便士。


客人说算了,咕哝着说她遇上敲诈了,随后从口袋里掏出了一个塑料袋。

妮基拿出一个做完新造型的“贝兹娃娃”。跟我长得一模一样。

《巴黎伦敦落难记》读毕。

流水:292.50镑

顾客人数:21

上一章:一月 下一章:三月
网站所有作品均由网友搜集共同更新,仅供读者预览,如果喜欢请购买正版图书!如有侵犯版权,请来信告知,本站立即予以处理。
邮箱:yuedusg@foxmail.com
Copyright@2016-2026 文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