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

书店四季  作者:肖恩·白塞尔

我必须申明,所有书商都是诚实的。我不是在标新立异;决不是。但有些书商比其他人更警醒。有很多次,帕姆弗斯顿先生会让某位顾客捡便宜,但他太聪明了,不会直接告诉他;他总是让顾客自己发现,他知道,有心人总会发现的。这样就会收获好结果。

---奥古斯塔斯·缪尔,《书商约翰·巴克斯特私语录》


奥古斯塔斯·缪尔用“诚实”来形容所有书商,只怕是宽容过头了。像所有行业一样,这一行里也有坏蛋,只不过没什么人会抱着很快就能赚大钱的希望入行卖书。也许他想说的是:这不是一个大部分从业者会期望获得巨大经济回报的行当。收益是以其他形式回馈给你的。在他出版于1904年的《旧书店琐忆》一书中,R. M. 威廉森说道:“少数靠卖书发财的人并不能同那许许多多勉强维持生计的人相提并论。这一行里最快乐的人并非最富有的人,而是最懂得知足的人,他们热爱自己的职业,把买书卖书看成莫大的荣幸。”

不过,说来奇怪,那些最贪婪的人却是我在买进书的过程中遇到的:在卖掉藏书时每次都拼命想从下家书商手里榨取书的最后一点价值的,和买书时要把价格压到书商利润空间极限的,永远是同一号人。虽然这可能是良好的商业智慧,但着实透着一股令人厌恶的味道。完全不讲公道。与之相反,带书来卖、你给多少钱都欣然接受的顾客和从你店里买书时不怎么讲价的,也是同样的人。跟帕姆弗斯顿先生一样,这些顾客哪怕不开口,我也乐意把22镑的书优惠到20镑卖给他们。对那种指出比如书衣上的一个小撕口、借此讨价还价的客人,我就不一样了。遇上这类可怜的讨厌鬼,我的回答不外乎:“没错,书衣上是有个撕口——我定价的时候已经把这一因素考虑进去了。我为什么要为同一个撕口打两次折?”这通常会让他们哑口无言,但这类人吧,除非觉得自己多少拿到了优惠价,不然什么都不会买。打交道碰上这类人是最糟糕的,我总觉得,说到底这无关他们省下的那微不足道的1镑钱,要紧的是权力。这是谁说了算的问题。不管你是古董书商、农产品供应商还是卖车的店家,顾客要的是在交易的动态里感觉自己占据主导。就是这类人,他们买了两本书就要求“批量折扣”,他们下馆子从来不给小费,他们会以去刚遭受恐怖袭击的地方度假为荣,“因为更便宜”。

就我的认识而言,如果你是一个书商,买书的诀窍在于保持公平和一致。你若是在业内落得一个经常欺诈别人的恶名,消息很快会口耳相传,你的货源就会枯竭。我放弃过好几次交易,因为卖家的要价超过了我准备支付的价码,而大部分情况下,他们在其他书商那儿失望地碰了壁之后会回来找我。在买书这件事上,大多数书商都是一样的。我可以坦率地说,据我所知,没有哪个同行会试图只花几镑来讹走一本稀罕的珍本。


3月2日,星期一

网店订单:7

找到的书:6

七个订单,都来自亚马逊。

上午10点,杰夫来访。杰夫是个野蛮人,住在五月杜恩——几年前他在一片森林里建立起来的村落。他是个十足正派的人,同时在政治上反对现有体制。他看起来颇为烦恼,踱着步子到处走了一会儿。后来才知道是因为他给村里人买木材,拿到了一笔钱,他现在得面对身为资本家的难题。

杰夫走后,下了半小时暴风雪。船长显然没料到自己会困在狂风暴雪里。风雪过去没多久,他回到店里,浑身上下尽是白雪。

午饭后,一个客人挥舞着一本关于刺绣的书来到柜台前,说:“我并不想买这本书,但我看到它出现在集邮类书的区域,觉得完全放错了地方。”

流水:68.99镑

顾客人数:8


3月3日,星期二

网店订单:2

找到的书:1

今天只来了一个亚马逊订单,且没有Abe的订单,肯定是“季风”再次出了技术故障。几年前,我们开始网上售书,最初充满热情(很快衰退成冷漠,现在已变为极度的不情愿)。我们通过一个叫“季风”的数据库来管理库存、把货品上传到网站和接收订单。

一个老妇问我:“能不能把架子上那本比顿夫人[原文为Mrs Beaton,或为Mrs Beeton之误。Isabella Beeton(1836—1865),英国编辑、作家,代表作为出版于1861年的《比顿夫人的家庭管理书》(Mrs Beeton's Book of Household Management)。]的书拿下来,告诉我价格和出版年份?”我按要求做了,结果她回复道:“我家里那本是同一个版本。现在我知道书值多少钱了。”我要开始征收“浪费时间税”了。

流水:39.49镑

顾客人数:5


3月4日,星期三

网店订单:1

找到的书:1

今天妮基上班,所以我开车把不要的书运去格拉斯哥的废纸回收厂处理掉。走之前,我关照她我不在的时候清理一下桌子,再重新布置一下橱窗。

下午2点30分,我来到了斯莫菲特·卡帕回收厂,把一箱箱书从车上卸下来,扔进四个巨大的方形塑料垃圾桶(每个桶能装下大约二十箱)。然后他们会把桶里的东西放上传输带,再包装、捆扎好,视国际纸价高低,送去中国或者伯明翰循环利用。

因为我去格拉斯哥,妮基便叫我去一家二手建材市场帮她找百叶窗遮板,所以我处理完送回收的书后,直接去了那儿。我开车兜兜转转半天,终于找到了那个地方,其间不小心闯了次红灯。那个建材市场里有很多百叶窗遮板,我问怎么卖,他们说75镑一对。我打电话给妮基问她价格是否满意,结果她回答:“啊?什么?他们标错了小数点吗?”我只好空着手走了。

6点回到店里,发现妮基老毛病犯了,又把店里搞得一团糟,地上、桌上,乃至桌子底下都是一堆堆书。彻底背离她正常行径的是,她竟然遵照嘱托重新布置了橱窗,放了一组关于高尔夫、电影和政治的书,看得人云里雾里。

开了五小时车,加之从货车上搬下来那么多箱子,对我的背痛没什么好处。

今年冬天,店里似乎比往常忙碌,也许是天气暖和的缘故。我们的顾客大部分是退休人士,不喜欢在冰天雪地里开车,不过雨天好像不影响他们出门。

流水:61镑

顾客人数:7


3月5日,星期四

网店订单:3

找到的书:3

今早收到的邮件:

嘿,我想知道你有没有保罗·巴顿的书?我用Cube Cart[Cube Cart是一款购物车程序,可以利用它把各种网上商城系统集中到一起。]看到网上有卖。我没有信用卡,所以去年我写信给这个家伙说我没有信用卡,问他怎样才能买到这些书。你知道他是怎么做的吗?他读都没读就把我的信退回来了,还在信封上写了一大堆莫名其妙的话。连解释也不解释,没有道歉,什么都没有。我觉得这很粗鲁!听起来他像是无法联系到似的。他准是在监狱或者某种机构里。你认识他吗?我给他发了好几封邮件,他都没回。也许他会给你回信。很奇怪!谢谢。

我实在不确定有多少人会在收到一封没有打开的退信时得出原本的收信人进了监狱这样的结论。我脑袋里蹦出好几个可能的解释,要简单得多,其中不算最离谱的一个是:写信给我的人或许才应该被送进“某种机构”。

去院子里采了一些绿植给橱窗布置园艺主题展示,发现菊花开了。花朵的绚丽外观维持了大约一天,接着逐渐变成棕色。院子里的泥土对那株菊花来说碱性太高,但它还是克服困难,每年都开花。

店里的电脑夜里重启了,杀毒软件清除了“季风”里的某个东西,这下“季风”打不开了。我不知道我们有没有来订单。给“季风”总部发了邮件,但人家在美国西海岸俄勒冈州的波特兰,比我们慢七个小时。

流水:60.49镑

顾客人数:8


3月6日,星期五

网店订单:2

找到的书:2

妮基在店里。她再次劫持了书店的“脸书”主页,留下这一段只有她才写得出来的怪话:

早上好啊各位!

心里唱着歌,我蹦蹦跳跳来上班,结果被大骂一顿。因为我花45镑从一位客人手里买进一些书,而BGC来买的话,肯定得花175镑。客人开心,我开心,管子却不开心,不好意思,我是想说“老板”的。

BGC是妮基最近给我起的外号,代表“巨大的姜黄色难题”[原文为Big Ginger Conundrum。]。至于“管子”,有必要向不懂苏格兰英语的人解释一下——那是苏格兰粗话,“白痴”的最委婉说法。

今天上午有个订单是一本叫《莫斯科有个计划》的书,封面设计超赞,相信普京先生对这个书名会很满意。

“季风”在给我的邮件里附了一个登录密码,这样他们就能远程控制我的电脑,解决问题。还是时差的关系,这么一来,今天的大部分时间里数据库不能用,所以妮基没法上网刊登新书。

流水:64.34镑

顾客人数:7


3月7日,星期六

网店订单:0

找到的书:0

今天早上我开车去梅博尔[Maybole,苏格兰南艾尔郡的一个市镇。](大概一小时路程)的一座宅子看一个私人图书馆。书所在的人家我以前去过,主人是一位寡妇。上一次,那里有一些极好的古董货。今天却没什么有大价值的东西,除了一本1753年的《詹姆斯·斯图尔特的审判》——苏格兰人称之为“亚宾凶案”[The Appin Murder,发生于1752年5月14日的一宗凶杀案,被杀者名叫Colin Roy Campbell,外号“红狐”(The Red Fox)。],罗伯特·路易斯·斯蒂文森根据这一案件创作了《绑架》。斯蒂文森的父亲在因弗内斯[Inverness,苏格兰北部港市。]的一家书店里买的是同一版本的《詹姆斯·斯图尔特的审判》——没准就是同一本呢。他把书给了斯蒂文森,就此播下《绑架》的种子。斯蒂文森甚至委婉提到了这个版本,他给主人公起名叫戴维·巴尔弗(唯一没有真实原型的人物):《詹姆斯·斯图尔特的审判》正是由“汉密尔顿和巴尔弗”出版。

下午两三点,有个叫亚当·肖特的退伍军人来到店里。他正逆时针绕英国海岸徒步行走,而且已经走了366天。他需要一张床过夜,我们就把他安顿在了仓库里,虽然条件相当简陋,他却好像挺高兴。我忍不住想,他刚好在白昼最短、天气最糟的时候来到英国北部,这种行程安排好像不是最合理的。

流水:215.97镑

顾客人数:17


3月9日,星期一

网店订单:3

找到的书:3

一觉醒来,我听到狂风呼啸,大雨猛烈拍打着卧室窗户。开店营业后,我发现雨水渗进了橱窗,滴落在展示的书上,赶紧从厨房里抓起几个锅子接水。我随后生了火,站在一旁蜷紧身子烤了十分钟,却并没有暖和起来。

开店没多久,大概八个年轻人(二十四五岁)成群结队走进店里,四处转了一小时左右。一个人都没有买书。

上午10点,屈赛(RSPB[Royal Society for the Protection of Birds(英国鸟类保护协会)的缩写。]会员)过来用无线网。她在炉火旁坐了一上午,找工作。

流水:55镑

顾客人数:7


3月10日,星期二

网店订单:2

找到的书:2

上午9点30分,一个穿着灯芯绒裤的大块头男人健步走进店里,问道:“告诉我,今天惠特霍恩开不开?”惠特霍恩是个市镇,大小和风貌都和威格敦相近。沿半岛的海岸线再往南约12英里就到了。至于在非隔离的情况下,一个镇子有没有开或关一说,我还是有点困惑。

午饭后,一对夫妇带着两个小孩进来了。俩孩子径直走向一本去年到店但最近才摆上桌子展架的书。书名叫《浮士德:高乔人“小鸡”阿纳斯塔西奥观剧有感》[Fausto: impresiones del gaucho Anastasio el Pollo en la representaciónde esta ópera,阿根廷诗人Estanislao del Campo(1834—1880)发表于1866年的讽刺诗,受博尔赫斯推崇。],1951年出版于布宜诺斯艾利斯。不过,此书吸引孩子的地方在于它触感不一般。装订材料是经过加工的皮革,但保留了牛皮上的毛,所以外观看起来像一块兽皮,当然它本来就是。这种技术制造的效果在业内被俗称为“毛面装帧”。

今天温暖,阳光明媚,快到饭点的时候,一只蝴蝶开始在店里飞来飞去。

流水:163.50镑

顾客人数:8


3月11日,星期三

网店订单:2

找到的书:2

开店时又听到雨水滴进橱窗的声音了。水桶等就位。邮递员凯特送来邮件,其中包括一份思克莱德警方开出的罚款与扣分通知,因为我上星期在格拉斯哥为了帮妮基找百叶窗遮板闯了红灯。

这下我总共被扣十分了。去年刚买新货车的时候,那台可以显示行程预计耗时的内置卫星导航一度让我得意忘形,以至于我在去遥远人家采购书的路上,为了排解无聊,常常会玩“赛过导航”的游戏,看看自己能从ETA[即“估计到达时间”(estimated time of arrival)。]上减掉多少分钟。此举造成了不幸——但完全是预料之中——的后果:我被抓了三次超速。我得罢手了。

流水:134.49镑

顾客人数:12


3月12日,星期四

网店订单:2

找到的书:2

暴雨不停。橱窗里的水桶渐渐满了。

我打扫历史书区域的时候,有个客人跟我搭话,说:“两年前我来过这里,你有本罗杰·彭罗斯[Roger Penrose(生于1931年),英国数学物理学家。]的书。你知道那本书去哪儿了吗?”店里有100,000册书,我们每年可能要卖出20,000册书。加上送去循环利用的库存、顾客成批处理给我们的书和我们在过去十五年里卖掉的书,我估计我经手过近1,000,000册书。我不记得罗杰·彭罗斯的那本书。

晚上安娜打来电话。她显然很思念威格敦。我们追忆往事,说起有次一起去巴尔的摩的养老院看她外婆,她非要带我们出去吃饭。那里的许多住客还在开车,但他们的记性和视力都越来越差,经常难以找到养老院停车场里的车,所以当有一个人灵机一动,在车顶天线上绑了一只塑料玩具时,所有人都做了同样的事。那至今是我见过的一大奇观;一个停车场里的每辆车,天线上都装饰着某种款式的儿童玩具。

即便在美国待了六十年,安娜的外婆弗里达(布贝)也没有丢掉她的波兰口音,她说起话来,就像刚和她丈夫麦克斯从逃难的轮船上走下来一样。他俩都是犹太人,经历重重磨难,在战争和纳粹的迫害中活了下来。布贝十三岁时,纳粹入侵了她生活的波兰乡野小镇,围捕犹太人。战争中的大部分时间,她和她的姐妹四处逃亡,仰仗过禀性高尚之人的善意,也见识过丧尽天良之人的凶残和恶毒。战争结束时,她在劳役营里迎来了解放。

安娜的外公麦克斯跟他第一个妻子和两个儿子一道被送去了奥斯维辛。一到那儿,他就同他们分开了。他再也没有见过他们。安娜遗传了——尽管她肯定完全没意识到——这段经历的影响:悲伤的尖利碎片不时会将她原本永远乐天的性格扎出洞眼。每当我看着她,我就能看到这抹悲伤,但或许我眼前显现的只是我为她家庭的过往感到的悲伤。普里莫·莱维[Primo Levi(1919—1987),意大利犹太人,作家,化学家,奥斯维辛174517号囚犯。后文提到的The Drowned and the Saved是他出版于1984年的作品。]和安娜外公,还有一些别的幸运儿从集中营里活了下来,目睹了1945年1月27日来营救的苏联红军砍断营外的铁丝网时投来的难以置信的注视。他在《被淹没与被拯救的》中写道:“1944年之前,奥斯维辛没有儿童;他们一来就死在毒气之下。这一年起才开始有完整的波兰人家庭到来,他们是在华沙起义中被随意逮捕的:所有人都要接受文身,包括新生的婴孩。”奥斯维辛遇害者据估计有百万之众,麦克斯的孩子一个五岁一个七岁,只是其中两条生命。

反观我的外公外婆,他俩是在爱尔兰乡村度过的战争岁月。当时爱尔兰刚从英国统治的枷锁中挣脱出来,甚至无法说服自己欧洲上演的冲突是场战争,更愿意用“突发事件”来指称它。虽说生活朴素清苦,他们至少没有因自己的身份而有受迫害之虞。

流水:155镑

顾客人数:10


3月13日,星期五

网店订单:2

找到的书:2

上午9点,妮基准时到店,把我吓一跳。我不禁看了三次表,确认表没停。片刻之后,牧师杰夫来到店里,在神学书区域搜猎了一圈。他经常这样,每次准要贬损几句我的存货。他一进店门妮基就火气直冒,谢天谢地杰夫并不知道她特别的宗教倾向。

今天做成一单漂亮生意:以220镑卖出去一套精美的皮装早期版本刘易斯·卡罗尔《爱丽丝镜中奇遇》和《爱丽丝漫游仙境》。它们并非更加值钱的初版,但肯定也是不赖的版本。

翻检新到的几箱书时,我找到另一本“二战”时RAF空勤人员的飞行日志。我准备把它挂上eBay。店里是卖不掉的。放在店里,这些相对不寻常的物件容易泯然于书架,但挂到网上,它们好像就能变得醒目,卖出不错的价格。

我最近收到一本《小灰人》,BB[即Denys Watkins-Pitchford(1905—1990),英国博物学家、插画家、儿童文学作家,The Little Grey Men是他的代表作。]的作品,出版于1942年。副书名页的背面(你打开一本书时左手边那一页)有一方带装饰的标志,写着“图书生产战时经济标准”[原文为BOOK PRODUCTION WAR ECONOMY STANDARD。]。我第一次看到这一字样应该是在一本1915年初版《三十九级台阶》[The 39 Steps,苏格兰政治家、小说家John Buchan(1875—1940)的代表作。]上,不过我也有可能记错。这版《三十九级台阶》的印制水平当然不太高。“战时经济标准”开始实施,是因为资源需要优先用于战争努力,故而出版商不得不将纸张消耗削减六成,开本大小、空白页数量、每页字数等皆受供应部控制。大部分出版于1942年至1949年间的书,开头总有一页上印了这一表示遵令的标识。

“战时经济标准”还成就了世界出版史上的一则传奇。“潘神图书”的出现即部分源于这一系列规定:平装本比笨重的精装本更顺应战时的艰苦条件和特定需求。“潘神”委托马文·皮克[Mervyn Peake(1911—1968),英国小说家、诗人、插画家,代表作为“歌门鬼城”(Gormenghast)系列小说。他为许多文学经典,如《金银岛》《格林童话》《爱丽丝漫游仙境》等配过插图。]为他们设计一款商标,他如约完成了——潘神吹笛的经典形象侧影。他们给他两个选择:一次性收取10镑酬劳,或“潘神”每卖出一本书按百分比提成。格雷厄姆·格林建议他直接拿10镑,因为他相信“平装本只是应付纸张短缺的一时之策”。他听取了格林的建议,结果犯下代价高昂的错误。

丹尼斯·沃特金斯——皮奇福德用笔名BB(用来打鹅的猎枪子弹尺寸)写、画了许多自然历史作品。他的书——或者说,其中某几种——为收藏者热烈追捧,而即便对他的题材兴趣不大的人,也会觉得他的文笔很动人,有时近乎完美。我最早的阅读记忆里就有一部他的作品:他写给孩子的《黑女巫水塘》。此书令我入迷,不忍释卷,二十五年过去,他用文字描绘的画面至今历历在目。那幅景象,那股紧张与兴奋,那么浓烈,那么真实,也许就阅读带来的快乐而言,那本书教会我的东西比什么都多。

妮基留宿了一晚。

流水:366.50镑

顾客人数:9


3月14日,星期六

网店订单:2

找到的书:2

妮基和我一起吃了早餐,然后她开店,我便回床上又睡了一小时。

午饭后玛丽亚(图书节期间负责“作家休憩处”的饮膳)打来电话,带着她一贯的惊慌(微微的紧张)问我,她能否把她的“快闪”餐厅“盖勒韦晚餐俱乐部”办在书店里。她说原定的地方接受了两家的预订,所以去不成了。我愉快地同意了让她用书店。下星期五办活动。

下午有个客人——一个老太太——在书店放企鹅版图书的区域里大声咂嘴,不停埋怨,我就问她是不是有哪儿不对。她开始一通牢骚,说书脊上有些书名是从下往上念的,有些则是从上往下,所以她只好歪着头不断换方向。她叫我全部整理一遍,好让书名都能从上往下念。这意味着得把其中一些书颠倒放,而且目前她是唯一一个对此表示不满的人,我对她说我不准备迁就她的需求。

就我所知,出版界并没有惯例说书脊上的书名是否要按特定方向排。总体而言,书名是从上往下居多,书脊底部是出版社名称或者标志,不过也有很多书名是从下往上写的。唯一的惯例好像是出版社的标志都出现在书脊底部。

她走之前,妮基给了我一本名叫《〈圣经〉到底讲什么?》的书。看来是他们上门发放给“耶和华见证人”信徒的标准资料。走的时候她说:“好了。我希望你每星期读两段。下次见面我要考你的。”

她离开后,我趁着白昼越来越长,沿废弃的铁路线散了个步。即便是从书店走到山脚,一路上也很美:先是倾斜的银行街上那排乔治王朝时代旧宅,再是破旧的诺曼式教堂,它俯临着南面时常河水泛滥的农田;沿铁路线继续走,左侧的盐沼里,在一年的这个时候,成千上万只野鹅麇集于此,等待它们格陵兰岛和冰岛的繁殖地冰雪消融,再次向北迁徙。

流水:165.50镑

顾客人数:12


3月15日,星期日

网店订单:0

找到的书:0

想找妮基家附近一处鲜为人知的遗迹,打电话向她询问。在怀特菲尔德湖碰头后,我俩在山间东攀西爬,寻找着一片废墟——那曾是一座富丽堂皇的苏格兰角塔式城堡。城堡早已尽毁,只剩下一堵墙。随后她带我去了附近一处漂亮的手工艺作坊,有人显然正在予以修复。我问她是怎么知道这地方的,她回答:“作为‘见证人’的一项特权。”

之后我们开车去了半岛的最高点诺克山,找一座妮基确信保存完好的小教堂。我很肯定地告诉她,那地方最多是一堆乱石。结果我竟然把车开得半路卡死,只好跑去附近的农场求助。等我乘坐农场主太太的四驱车回来时,妮基正将一块刚找到的羊头骨自豪地摆在汽车保险杠上展出。经过一番努力,我们把车弄出来开回家了。


3月16日,星期一

网店订单:3

找到的书:1

只找到一个订单里的书。没找到的书包括一册1970年代的高地区冬季公交车时刻表。

这星期最先上门的顾客是一对德国夫妇,他们买了价值37镑的烹饪书,主要是些杰米·奥利弗[Jamie Oliver(生于1975年),英国厨师,以“原味主厨”(The Naked Chef)之名为人所知,撰写过多本成功的食谱。]的作品。

下午4点,一个美国客人来到柜台前,问:“有老地图卖吗?”

我:有啊,要多老的?

客人:相当老的。你店里最老的书是哪本?

我:眼下是这本。1582年出版的。

客人:哇哦。那差不多有三百年了。

他也就少算了133年而已。

又到了流经纽顿·斯图尔特附近的克里河经历一年一度幼鲱鱼洄游的时节。一年就一次,这种小鱼会借助潮水到上游来(它们的游泳水平之烂是出名的——堪称鱼类中的懒汉)待几个小时,产卵。克里河是苏格兰西海岸唯一一条依然能迎来幼鲱鱼的河流,它们的出现是一大积极信号,预示我们正缓缓走出漫长的冬季。

流水:179.05镑

顾客人数:14


3月17日,星期二

网店订单:2

找到的书:2

平静的早晨。11点钟,一个身穿粗呢外套的中年女人反复朝她丈夫大喊,打破了这份安宁:

女人:巴里!……巴里!……巴里!……

巴里:怎么了,亲爱的?

女人:巴里,我读过《一九八四》吗?

果不其然,巴里无法确定她是否读过,所以她决定不把钱浪费在一本全新的企鹅版《一九八四》上了,万一读过呢。

我把那本RAF空勤人员的航空日志放上了eBay,同时发现威尔士的科尔温湾书店整批出售库存的第二次尝试显然又失败了,现在他们把书拆成了数量较少的两批。一次性卖掉店里库存越来越难了,因为其他书商个个都会认为最好的书已经被挑走了。

流水:94.20镑

顾客人数:9


3月18日,星期三

网店订单:1

找到的书:1

截至下午12点30分,唯一的来客是凯特(邮递员)。她带来了今天的邮件,其中有一个给安娜的包裹,于是她又不可避免地同条形码科技大战了一番,直到终于扫描成功。

大半天都在打包“随缘书”,这次主要从几星期前自纽阿比购入的书中挑选,其中有一箱企鹅橙色系列。有一本安德鲁·辛克莱[Andrew Sinclair(1935—2019),英国小说家、历史学家、评论家、电影制片人。The Breaking of Bumbo是他的成名作,出版于1959年,并在1970年由他自编自导成同名电影。]的作品,书名绝佳,《邦博的降级》。

下午2点左右,我需要开支票买一位客人带来的几本书。发现我把支票簿落在车上了。本是阳光明媚的一天,可当我打开车门的那一刻,一股恶臭向我袭来,源头是妮基星期天和我探险时留在车里的那块羊头骨。

流水:44.50镑

顾客人数:3


3月19日,星期四

网店订单:2

找到的书:1

一上午给“开卷随缘俱乐部”的每本书贴邮票、上标签、打包。现在有176位会员。

明天妮基不来,这周末她要去参加“耶和华见证人”的集会,所以我约了弗洛顶班。明天我要去看两批私人藏书——一批在邓弗里斯,一批在索恩希尔。

晚上我整理好了大房间,准备迎接明天夜里玛丽亚的“盖勒韦晚餐俱乐部”。预计要来二十三个人,但目前我只腾出了可容纳二十人的空间。明早我再换一下家具的位置。

流水:131.95镑

顾客人数:8


3月20日,星期五

网店订单:3

找到的书:3

弗洛9点就到了,准时得一点不像她。妮基去参加“耶和华见证人”的集会了。

我开了一天车,去不同的地方看藏书。第一批书在邓弗里斯附近(距我50英里):一个女人有大概100本书。我要了40本,给了她50镑,随后驱车驶往索恩希尔(40英里路程),来到一座漂亮的老宅。开上车道的时候,我看到一位老者手推一辆独轮车,好像穿的是紧身皮裤。他和她太太正在精简物品,他俩十分讨人喜欢,每隔一会儿就要给我添茶送饼干。他俩的藏书里有一些不错的园艺类书籍,其中包括两本十八世纪的植物志,但也有一堆卖不出去的书,许多品相很差。我买走了200本。他希望我全部清走,但我箱子不够了,就跟他说等我下次路过,我再来运走剩下的书(粗略看有500本)。皮裤穿在他身上还是感觉很不搭。

5点30分到家,发现前员工、现格拉斯哥大学医科学生凯蒂在店里等我。我忘记她说过4点30分左右会过来喝茶了。弗洛把她反锁在店里。

凯蒂离开没多久,玛丽亚和她的帮手来准备“盖勒韦晚餐俱乐部”的活动。在7点30分客人到来前,我生了火,用小型工业取暖器给大房间送风。这一晚过得非常畅怀,玛丽亚做的食物一如既往精美。打扫完毕立马爬上床,已是大约凌晨1点了。

流水:115.49镑

顾客人数:8


3月21日,星期六

网店订单:1

找到的书:1

弗洛在店里,加之天气很好,所以我大部分时间都在花园里干活。书店的后花园是一条窄长窄长的曲径,草地、花圃和树木错落其间。自2001年买下书店以来,我重新栽种了花园里的大部分植物,也重新设计了里面的基本格局。虽然这里的冬天漫长而阴沉,在一年的这个时候,看到万物苏醒,春色满园,还是给我带来了巨大的快乐。

傍晚我看了一眼邮件,发现有一封是妮基写来的:

18年后重返宜家是多么令人失望啊!尽是尖叫、哭闹的小屁孩,而我那么心水的东西又全部卖完……不过,在隔壁柜台结账的那个人是谁……?不是别人,正是登山家杰米。他被困艾格山(或是某座别的山)好几天,失去了登山搭档和他的手脚。他在买一株植物。

下班后凯蒂又来串门。一起看了六国橄榄球锦标赛的决赛。她离开后我正好看到我那本《新忏悔录》,之前才读十五页我就把它放在一堆书后面了。我读了一个小时,发现——正如在《凡人之心》中一样——博伊德对寄宿学校压抑人性的本质理解之透彻,在我读过的作家中无人能及。他这样描写故事叙述者从学校逃走的情景——“那是一个清冷凉爽的傍晚,风刮得猛烈。空气里有无花果树果蜜的香甜气味,一只云雀在我们头顶上空轻轻啼啭。一切都覆上了一层暗沉的蓝光”——一下子把我拉回十岁那年,让我忆起了那个夏夜的气味与声音,那天夜半,我和一个朋友短暂逃离了寄宿学校。跟博伊德笔下的主人公托德不同的是,我们当然被人抓到了,只好回到牢笼里。

流水:106.30镑

顾客人数:15


3月23日,星期一

网店订单:3

找到的书:2

有个订单里是一本叫《节省你的种子》的书。

上午9点30分,接到电话:

早上好,先生。我这里有些书,我有意卖掉。下面我把书名读给你听,你可以报上你的出价。《哈姆斯沃斯环球百科全书》卷一、《哈姆斯沃斯环球百科全书》卷二、《哈姆斯沃斯环球百科全书》卷三、《哈姆斯沃斯环球百科全书》卷四……

每次我试图打断他,告诉他这些书统统一钱不值,他只会加大嗓门,继续一本接一本列出毫无价值的书。

上午11点,两个上了年纪的客人来到店里,只待五分钟就走了,却说:“咿呵,你简直能在这里待上一整天,对吧?”好吧,显然不能。

下午用数据库上架进网店销售的书。

4点,一个客人拿着两本书出现在柜台前。一本标价20镑,另一本8.50镑,他问:“两本20能卖吗?”

流水:189镑

顾客人数:13


3月24日,星期二

网店订单:3

找到的书:3

有个订单里是一本我昨天刚上架的书。这种情况频频发生,着实令人意外。

流水:153.39镑

顾客人数:16


3月25日,星期三

网店订单:2

找到的书:1

今天早上,一个客人发现了一本很少见的书,名叫《从开罗到波斯再归来》,出版于1933年,带有漂亮插图。我们的标价是30镑。他把书拿来柜台,啪的一声重重放下,说:“如果你诚心卖,这本书我10块钱要了,你们的标价高得离谱。”

我实在诚心不起来。

他前脚刚走,后脚来了个穿莱卡骑行裤、羽绒服,戴宽边皮帽的老头。一进店里,他径直走向放古董书的区域,大半天都在那儿把书从架子上取下来,打开,啧啧感叹,再把书放回去。

截至吃午饭,营业额为2.50镑。

一个女的打来电话,询问一本叫《人生朝露》[书名为西班牙语,La vida breve。]的书。她看到我们网店里有两本在售,问能否帮她预留一下。星期六她会过来“瞧一眼书”。买下这两本书的时候我没有仔细看过,原来非常美貌,是布面精装的私印本诗集,制版皆在本地完成,木刻画也精良,且全书以手工纸印刷。我们这两本标价都是100镑。

快打烊时,我看了一眼eBay上那本RAF空勤人员的日志——有4个出价,218次浏览,30人关注,现在的最高出价为26镑。还剩一天。

往小货车上装了四十箱滞销/待循环的库存,明天要去霍伊克谈一笔书的买卖,顺路把它们捎去格拉斯哥的回收厂。

流水:40.50镑

顾客人数:5


3月26日,星期四

网店订单:2

找到的书:1

妮基一反常态地准时到店,一见我就说我看起来像个流浪汉。我伸手去拉店里帘子的时候,T恤下面准是露出了一点肉。她对我说,她这辈子“从没见过这么恶心的玩意儿”。

下午,我出发去霍伊克。今晚得在那儿过夜,明天上午有两批私人图书馆的书要看。

在酒店里看了一眼“脸书”,发现妮基再次劫持了书店的账号,发了如下一段:

亲爱的朋友们,两个星期没来了。今天我高高兴兴同BGC瞎聊,他呢不理我,自顾自弄平门帘;我乐坏了!花了一分钟才解开谜团:原来那块淡灰色/斯提尔顿奶酪[Stilton,英国产的一种著名蓝纹奶酪。]状/泛黄环衬一样的东西是他的上腹部——装在一件露脐装里!这得多恶心啊?

在霍伊克吃晚饭,我一边费劲地吃着一大盆贻贝,一边试图读《破产书商再发声》。说“试图读”是因为我得抵挡背景音的干扰——一个嗓门很大的加拿大女人正向一群人高谈阔论,席间每一段谈话她都是主角,听众既愣神又厌倦,还有点惧怕,说不清哪种情绪占据上风。

流水:199.40镑

顾客人数:19


3月27日,星期五

网店订单:2

找到的书:1

上午9点30分,我离开酒店,赶往第一家人家——一栋漂亮的乡间大宅,主人名叫克里斯托弗·沃德,谈吐文雅,是位退休记者,一度担任《每日快报》的编辑。好几年前他还在职时,曾作为作者来威格敦参加图书节。他为他祖父写了一部传记。“泰坦尼克”号沉没时,他是船上乐队的小提琴手。那本书名叫《乐队继续演奏》。他家有好多书,大部分是现代作品,品相不错。我建议他把想留的书先理出来,过几个月再打我电话,到时我来看剩下的书。我们边喝茶边(终究还是)谈起出版业的现状和作家面临的难题——他们的人均年收入为11,000镑,低于约瑟夫·朗特里基金会[Joseph Rowntree Foundation,独立组织,致力于通过社会政策研究和实践推进社会改变,最终消除贫困。]发布的“最低生活标准”。图书节期间,我一再从作家口中听到这些话,其中有几位——在他们开启写作生涯二十年后——赚得跟当年相差无几,而且指的还不是按购买力估算的“真实收入”,而是实际的数字。

下午12点30分,我离开克里斯托弗家,1点钟,(提前一小时)来到了计划行程中的第二处宅第。房子的主人是一个朋友的姑妈,去年她成了寡妇。又是一座华美的宅子——这一次是一栋古老的牧师住宅——带有美丽的庭院。我要了几箱书,支付了300镑。有套很棒的十九世纪早期《绅士杂志》[The Gentleman's Magazine,由Edward Cave创办于1731年,约翰生博士(Samuel Johnson)曾长期为其供稿,1914年休刊。]。

下午2点30分离开霍伊克,5点30分回到书店,发现妮基还在闲晃。等她(终于)开门让我进去,我才明白她把店里弄得乱翻了天——哪怕是以她的骇人标准来看——正忙着趁我回来前拼命收拾。书放得到处都是,笔东一支西一支,抹布扔在地上(“我用它们来擦干净脏书”),而箱子分布的各个位置更是经过战略部署,为的是尽可能引起我的痛苦。

妮基收拾停当,我立马打开邮箱,发现有位顾客问起一本叫《闹鬼的传统:现代神秘主义故事》的书,我们在Abe上的标价75镑:“你好,这本书45镑包邮考虑卖吗?请告诉我你对此的想法。提前谢过。”我回信跟他说不卖,这价格我不予考虑。打折百分之四十,我们就亏了。

妮基回家后,我和卡勒姆去酒吧喝了一杯,聊起我俩划小艇在布拉德诺赫河里顺流而下的旧事。布拉德诺赫河流经威格敦坐落的山脚,将那片土地一分为二。河景绝美,两边布满阔叶树木,上游间或有几股急流,溅落到宽阔平坦的盐沼中。这些冒险总是卡勒姆起的头,他还设法从一个朋友那儿为我借到了划艇。一个温暖的夏日,我俩御舟而行,一路顺利,直到划艇驶入水流格外湍急的区域,我竟把我的划艇搞出一个窟窿来。或者,准确点说,是卡勒姆朋友的划艇。从那时起,问题就变成了我能在沉船前划到多远的地方,因为我得把船翻过来清空。幸好酿酒厂和酒吧就在1英里以内,最后一段航程不至于太痛苦。

流水:127.78镑

顾客人数:18


3月28日,星期六

网店订单:2

找到的书:1

果不其然,接到的两个订单中我找不到的那一个更贵,是一本50镑的关于穆罕默德的书。

书店一角我们摆了几个架子,用来放小古玩:珠宝首饰、醒酒器、装饰品,诸如此类。上方有块小标牌,写着“古玩”。一个男的拿着两把没有标价的袖珍折刀来到柜台,问:“这两样多少钱?我是从那边放废旧品的架子上拿的。”噢,打客棒,你在何方[原文为Oh, customer-beating-stick, where art thou,可能是化用自科恩兄弟执导的电影《逃狱三王》(O Brother, Where Art Thou)的片名。]?

看了一眼eBay上那本RAF飞行日志目前的价格。到156.09镑了,令我挺吃惊。

那个让我预留两本《人生朝露》的客人在她丈夫陪同下来了。两本书我都给她看了。他俩花了一个小时细细翻看,走的时候说:“我们得考虑考虑。”这句话每个书商都懂,意思是“太贵了”。

今天下午我发现妮基的“大后方”专架已卷土重来,尽管我明令禁止她这么做。一年前,她发现了一箱背景设定在“一战”的传奇小说,决定自创一个作品类别——“大后方小说”——一本都没卖出去,于是我告诉她别让我再看到这些书。一年来,它们一次又一次重新出现,我则一次又一次将其解散。我原已用一架子企鹅绿皮系列取而代之。企鹅向来是家善于创新的出版社,那一张张简洁、典雅的封面——纯色中间贯穿一长条白色——还有他们出版好书的声誉,让企鹅版的书至今受买家青睐。那特别的封面上的每一种颜色分别代表不同的题材:橙色(通常)是小说,绿色是犯罪作品(我店里最好卖的企鹅版),紫色是传记,黑色是经典,粉色是游记,等等。

吃过午饭,我收到一个意大利女人写来的邮件[这封邮件原文整体通顺,但有几处语法错误,表达也比较生硬。]:

亲爱的先生们:

希望这封信没有打扰各位。我叫伊曼纽埃拉·马兰奇,是都灵大学一个意大利学生。我学电影,正找工作(目前,临时工作也行)。在这些年的学习与献身中,我享受了近距离观察书世界的特权,收获了让我理解书上每一页内容和每一个词的真正价值的阅历。尤其是电影与抵抗运动国家档案馆的工作要求更多技能:我得为1964年的意大利电影制作目录,其间参与研究、选录文章(包括电子版),研究杂志上的材料,用Photoshop(也可以用来提高因年代久远受损的文章的品质)整理版面。我二十五岁了,我觉得这辈子一定要做点什么,因为,很不幸,光念书是不够的。去英国这样的国家,增长知识,找一份同书打交道的工作,将是美梦成真。你需要帮手吗?

感谢你付出时间,望考虑。简历附上。

---伊曼纽埃拉·马兰奇

---敬上

我明天回信,看她是否准备好接受以食宿代替她在店里工作的报酬。

一个大块头男子带着一条小不点狗(比船长小)在情色书区域流连了半小时,随后转移到了神学书那边。

流水:268.94镑

顾客人数:18


3月30日,星期一

网店订单:3

找到的书:3

昨晚到夏令时[在英国,三月的最后一个星期天会在格林尼治标准时间的基础上拨快一小时,新的时间就是夏令时(British Summer Time)。]了,但我忘记改闹钟的时间,结果迟开店了半小时。

店里一整天都很忙,准是学校放假了。

星期一的邮件总是堆积如山,其中有一封是那个要我45镑卖给他标价75镑的书的男人写来的,让我还价。我说最低价60镑,再低就没有利润了。

午饭前我发现妮基用胶带贴了张纸盖住了窗玻璃上的“关注我们的Twitter”标签。经过进一步调查,原来她本想把标签撕下来,结果弄得一团糟,只好用东西盖住,希望我不会注意到。

我给那个写信来求职的意大利女人伊曼纽埃拉回信说,夏天店里已经招到人了,不过她不介意没有工钱的话,我欢迎她来。我还从来没有这样过,对此感到很不安,但实在付不起两个人的薪水。

流水:114.98镑

顾客人数:15


3月31日,星期二

网店订单:2

找到的书:2

狂风暴雨天。阵雨和灿烂阳光势均力敌。不禁令我想起安娜最喜欢的对一年中这一时节的评论:“四月的阵雨带来五月花。五月花带来什么?朝圣客。”想必是流传于新英格兰地区的说法,类似于我们的“三月来时像狮子,去时像羔羊”。

今天的两个订单都是亚马逊上的。

想要40镑买那本75镑的书的客人同意支付60镑,但要求包括寄往美国的运费。我回复说让利空间我已经讲清楚了,包邮不行,如果他上网搜一搜,就会发现唯一另一本在售的开价250镑。

9点15分来了个客人,她在店里四处徘徊,一副有问题要问的样子,害我一直不敢走开去泡茶——我都快渴死了。

店里又来了很多尖叫不已的孩子,一整天,店里都有人在横冲直撞。

眼看要打烊,有个客人拿来三袋子野禽捕猎方面的书。他留了电话,我说等我算出价格联系他。

流水:138.54镑

顾客人数: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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