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

书店四季  作者:肖恩·白塞尔

说来古怪,人性的种种怪癖总是令我感到趣味盎然。也许这是因为我本人如此平凡。如果我发现自己惹人注目了,或者别人觉得我多少有点怪异,我会打哆嗦的。我只希望我没有给人任何由头,在我背后议论我的任何异常之处。有次我在店里听到一个非常无礼的大学生对他同伴嘀咕道:“去问那个怪模怪样的大老粗吧。”因为他朝我这边看,一开始我以为他说的是我,可随即发现麦凯洛就在我身后。他指的是麦凯洛无疑。这老伙计长得怪,自己也没办法。

---奥古斯塔斯·缪尔,《书商约翰·巴克斯特私语录》


那个学生口中的“怪模怪样的大老粗”当然就是巴克斯特,至于他说人性的种种怪癖令他感到趣味盎然,这大概是源自他在书店几十年的工作经历。想到我的大部分顾客对我的观感,我也发抖,不过在描述性语言的光谱里,“怪模怪样的大老粗”算是比较中听的话了。

大凡零售业从业者,都免不了同各种各样的人打交道,但正如奥威尔在他的随笔《书店回忆》中指出的那样:“上门来的许多人不管跑到哪里都是讨人厌的那一类,只不过书店给了他们特别的机会表现。”说起以书店为背景,或者关于书店的书,似乎可以列出一连串名作——作家们将读者归入不同类别,头头是道,堪比林奈[Carolus Linnaeus(1707—1778),瑞典博物学家,创立双名法,为近代分类学奠定基础。]——如R. M. 威廉森的《书店琐忆》(1904)、威尔·Y. 达令的《破产书商秘录》[The Private Papers of a Bankrupt Bookseller, William Young Darling匿名出版的作品。](1931)、奥威尔的《书店回忆》和奥古斯塔斯·缪尔的《巴克斯特私语录》(1942)。而珍·坎贝尔在《书店怪问》(2012)中的分类方式算是笔下留情了。或许每个人都会把人归类,但不知怎的,在书店里给顾客分类就是更容易;人们似乎更能被不偏不倚地归入特定的类别,或许这是因为你可以通过一个人买什么书大体判断他是怎样的人,不过,达令在《破产书商》里反驳过这一观点,他说:“坦白说,我猜不透某些顾客,就算知道他们买什么书,那幽暗的难解之谜依然无法变得明晰。”

达令着墨更多的或许并非顾客购买的书,而是人与人的交往。十分粗略地划分一下,世上有两类人:一类在酒吧、咖啡馆、餐厅,或者商店上过班,另一类没有。说第二类人全都把第一类人当成二等公民来对待,这既不公平也不符合事实;说第一类人几乎不会以这种态度对待第二类人,却大致是准确的。


5月1日,星期五

网店订单:3

找到的书:1

妮基今天在店里,我趁便收拾行装,赶赴爱丁堡参加阿拉斯泰尔·里德[Alastair Reid(1926—2014),苏格兰诗人、南美文学学者和译者,以翻译博尔赫斯和巴勃罗·聂鲁达的诗作闻名。]的追思会。仪式下午6点举行,在爱丁堡大学校园里。我把车开到洛克比,停好车改坐火车去爱丁堡。阿拉斯泰尔是位极具天赋的作家,原籍盖勒韦(在他暮年,他每年春天都会回来)。其间与我们结下了深厚友谊,这里的人,还有许多其他地方的人都会很想念他的。费恩、艾略特和一大群别的人在追思会现场。仪式结束后,晚上10点30分左右,我去了我最小的妹妹卢家,和她丈夫斯各特喝了一会儿威士忌,上床已是半夜。

AWB(威格敦书商联盟)春季节庆今日开幕。这是个由书商组织的小型活动节,预算微薄。我们通常会在镇上的不同地方——书店为主——办十来场讲座和活动,时间总是定在五月法定假日的那个周末。

流水:126.60镑

顾客人数:9


5月2日,星期六

网店订单:2

找到的书:1

早上7点,卢和斯各特的孩子丹尼尔和马撒在我房门外玩闹,把我吵醒了。9点出发去威弗利车站,在咖啡馆吃了早餐。到车站后发现去洛克比的火车全部取消了,须坐大巴代替。原本开开心心坐一个小时火车,这下倒好,我们挤上了一辆非常不舒服的大巴,我刚一落座,一个骨瘦如柴的男子就一屁股坐到我旁边。他一路上都在擤鼻子,有时候一秒钟能吸气排气好几次。全程花了两个半钟头,大巴才终于慢吞吞驶入洛克比。

下午3点30分回到店里,妮基一脸怒容:“你说过中午前就回来的。”我道了歉,让她提前下班。她刚要走,一位常客拿来了一箱书。大部分是我不愿意收的东西,但我还是买了几本。妮基发现我没要箱子里一本破旧的读书俱乐部版“波尔达克”小说[指英国作家Winston Graham(1910—2003)在1945年至2003年间创作的关于罗斯·波尔达克(Ross Poldark)及其后代的系列作品,共有十二本。]。她跟我吵了起来,坚持说这本书卖得出去。我告诉她,企鹅版图书的区域里有大量温斯顿·格雷厄姆的书,放了多年一本没卖掉过,可她并不理会我,给了那客人一镑,对我说:“下星期之内,这书就能卖出去。”

一下午店里都很忙。不出所料,出一趟门回来,店里乱作一团,打烊前我花了一个小时才收拾干净。

我觉得猫长虫子了,于是翻箱倒柜找出驱虫药,一看到药片他就蹿了出去,动作迅捷犹如一道闪电。

流水:375.98镑

顾客人数:35


5月3日,星期日

网店订单:3

找到的书:3

上午11点才开店,发现有个客人等在门外。是个胡须男,他一进门就问:“你有关于登山的特别一点的书吗?”我回答道,这是个十分主观的问题——对不同的人而言,“特别”可以意味着完全不同的东西——听到这里,他说“嗯,我想我指的是贵一点的书”。我对他说,你把架子上书的价格翻一倍就好了。最后他解释道,他其实是个专门买卖极地探险类书籍的书商。

名字很美的[或许是因为Dane Love的名字可以理解成“丹麦人的爱”。]艾尔郡本土历史学家戴恩·洛弗来做了场讲座聊他的新书《盖勒韦高地》。幸好今天是个雨天,活动人气不错,来了大约三十人。可惜我得看店,没法听戴恩的讲座。讲座开始不久,一位顾客拿着一本书来到柜台:“这本书上有三个价格标签,哪一个是你家的啊?”一个标签是“水石”[Waterstones,英国连锁书店,第一家开业于1982年。],另一个标签是“牛饥委”[OXFAM,即Oxford Committee for Famine Relief(牛津饥荒救济委员会)的缩写。]。

白昼明显在变长——尽管天依然很冷——空气温度在提升,晚上已不再需要生炉子。

流水:330.98镑

顾客人数:26


5月4日,星期一

网店订单:3

找到的书:3

今天的三个订单都来自Abe,我处理完毕,把包好的货拿去邮局,才发现是法定假日,邮局不开门。

给书标价的时候,发现一本书原先属于一个叫凯·布雷兰德的女人。真心希望她打字机上的“R”键不要出问题。[“布雷兰德”的原文为Brellend,如果漏了r,就变成Bellend,这一单词在英语里可以指男性生殖器的龟头。]

发生了一件令我怒火中烧却肯定会让妮基得意扬扬的事:今天的第一位顾客买走了她星期六购入的那册“波尔达克”。写下这段话时我正强忍着苦涩的眼泪。

早上收到了邓弗里斯的背痛专家寄来的信。MRI的结果显示问题出在劳损和拉伤,唯一的解决办法是镇痛(布洛芬)和锻炼,所以她嘱我转诊纽顿·斯图尔特的理疗师。

中午,尼科尔森地图公司的销售代表来了。我从他们家进了一批全国地形测量地图。地图库存不多了,我新订购了四十份。这一地区的全国地形测量地图在店里卖得不错,购买主力是假期来这边远足的游客。

午饭后,一个女的拿着一堆书来到柜台前,把工作名片往桌上一摔,既不说“请”也不说“谢谢”,开腔道:“我想以同行折扣买这些书。”后来看到名片上的简介我乐坏了:

灰色淑媛书店和出版社——专营旧日淑媛撰写的礼仪书。

打烊后,我看到猫正埋头饭碗进食,于是我慢慢走向威尔士式餐具柜,从包装里掏出一片驱虫药,偷偷溜到他身后,一把抓住他的颈背。每次我试图把药片塞进他嘴里,他就嗥叫着疯狂挠我,到最后我只好放他走,再下去我就要因失血过多而昏迷了。

流水:347.38镑

顾客人数:18


5月5日,星期二

网店订单:1

找到的书:1

今天是个阴冷的雨天,更像是在一月,而非五月。戴维·布朗打电话来问我能否借用大房间。夏天里,老太太们的艺术课通常办在户外,往往是在其中一家人的花园里,但今天天气太差,戴维决定改成室内课。

上午10点30分,一个穿着Ugg靴子的中年妇女来到店里,问:“你们有关于本地区土地所有权历史的书吗?我正在做一点家族史研究。”于是我把她带进了“苏格兰室”,里面有一套P. H. 麦科莱的五卷本《盖勒韦的土地与土地所有人》(1877),100镑。一个小时后她来到柜台前,说:“非常感谢,我准备去图书馆借那套书。”

整理神学书区域的一个书架时,我翻到一本薄薄的小册子,出版方是一家叫AOL的组织。我买下书店没多久,一个女的拿来一箱约一百年前的私印本小册子,正是AOL出的。从它的标志和书中文本使用的语言判断,那好像是一个秘密会社。我隐约记得,此会社敬奉的是奥西里斯[Osiris,又译“俄赛里斯”,古埃及的冥神。]。我完全不懂那些册子是干吗的,于是给了她50镑,把书挂到了网上。售出的速度快得不可思议,都让大西洋彼岸的一个加拿大女人买走了,可买家还没收到货,我先收到了一封恐吓信,警告我不该卖那些小册子,应该毁掉它们,而不是任它们落入坏人手里。我记得信中有这么几句:“你不知道你在跟什么人打交道。这是个非常厉害的组织。收手别卖这种册子了,不然你将面临严重后果。”目前来说,我想不到自己面临过什么严重后果。也许十四年的卖书生涯就是我的惩罚吧。

流水:134.50镑

顾客人数:17


5月6日,星期三

网店订单:1

找到的书:1

收件箱里来了封邮件,有人询问一本《梅里克山和附近山区》。此书我们在网上标价30镑,来信者问我15镑卖不卖。怎么就没完没了呢?

打烊后,我开车去邓弗里斯火车站接安娜。我想,如今对她而言,苏格兰比美国更有家的感觉,虽然我俩分开了,这段关系的灰烬却化成了牢不可破的友谊。

好几年前——2010年3月26日,当时我俩已经住在一起几年了——安娜从波士顿探望父母回来,重新入境时却被扣在格拉斯哥机场,还被一个爱管闲事的边境署官员问讯了一番。我在候机厅里等了三个小时,完全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我知道她的航班到了,可她迟迟不出现。最后在安娜的请求下,有人出来找到我,说她被扣留了,可能会坐下一班飞机返美。等她终于出来了,她明显很不安。她遭到了几个小时的问讯,那官员甚至翻看了她的私人日记,标出了她东鳞西爪写到的间或来我店里帮一小时忙的条目。按她所持签证(旅行签证)的规定,她不可以从事任何形式的工作。

她恳求那官员在把她驱逐出境前给她几天回威格敦拿点个人物品,最后他们答应了。我们必须在接下来一个星期的星期一中午前回到机场。

那几天过得很糟,担惊受怕,心绪不宁,但跟后面发生的事比起来,这根本不算什么。星期一早上,我开车送安娜返回格拉斯哥机场,跟移民部门说我们到了。闹剧开演;他们好像完全不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连她的机票都没订。那官员一度说他们给她在一班冰岛航空经雷克雅未克飞往波士顿的客机上找到了位子,但机票钱得由她自行承担。我至今记得听到她的回答时心中升起的自豪感——她说,如果他们希望她离开这个国家,那就“他妈的理所应当”支付她的机票钱。起初,他们答应替她付去雷克雅未克的路费,但之后她得自己解决回波士顿的钱。哪怕她讲明这样一来,她没有足够的钱回美国,会在冰岛无家可归,他们也不为所动。直到我们威胁说要开车返回威格敦,他们才终于同意付清全部费用。边境署处理这件事的方式从头到尾都是个笑话:一连串的无能、冷漠和管理不当。他们带她走时,她脸上那抹透着不屈不挠乐观精神的深切悲伤,我永远不会忘记。

接下来的几个月对安娜来说尤其煎熬。她极度渴望回到苏格兰,再次亲近她热爱的一切,却受到卑琐的官僚体系阻挠。从我们这方面来说,该做的我都做了——我见了下议院和苏格兰议会议员,同边境署的人谈了话——可不起作用。边境署是个冥顽不化的组织,连下议院都无法左右他们的决定。公投的时候,我支持苏格兰独立,一个原因就是安娜遭到了那样的待遇。苏格兰乡村需要安娜这样的人——聪明、勤奋、热爱这片土地——可她却因为原本为英格兰东南部地区设计的法规,被迫离开。

为了让她回苏格兰,我们做了好几番尝试,既被一个律师骗走了一大笔钱,因为他说他们可以弄到“加急签证”,又损失了几个月时间,其中有几个星期安娜是睡在她的车里的。走投无路之下,只剩一种选项:我俩都不想要的选项——未婚妻签证。我们填了相关表格,她高高兴兴回到苏格兰,如果我们没法在接下来的六个月里找到其他解决方案,就只能结婚。这大概算不得我命里最差的结果,但它带给我的恐惧是超出想象的。

几个月后,我不顾本能的强烈抗拒,和安娜来到道格拉斯城堡的登记处,在市政机关标志性的乏味环境里办理了结婚手续,卡罗尔—安是我们的证婚人。这一事件是我俩在日后的关系中面对各种问题的最主要根源。

流水:210镑

顾客人数:13


5月7日,星期四

网店订单:5

找到的书:5

今天早上的五个订单都找到了,奇迹。全都来自亚马逊。总价40镑。

回到盖勒韦,安娜好像真的很开心。一整天她都在四处访友。我们商量下来,最好的办法就是她一半时间住在书店楼上的空房间里,一半时间跟朋友住。我的朋友都已成为她的朋友,在他们中间,她肯定比我更受欢迎。谢天谢地,她走之前没来得及卖车,所以她的车还停在原地,锈迹斑斑,覆满苔藓,跟她离开时一个样。有一回,大概三年前吧,在一个冬天的星期日下午,我们打算出去散步。我正给店门上锁呢,安娜突然一阵恐慌,说她的车被偷了。我尽力劝她冷静下来,再三向她保证,这件事总有其他解释:威格敦没人偷车,尤其是老破车。我说有可能是文森特(他有备用钥匙)把车开走去检查了,于是我俩走去不远处文森特的修车厂,说明了情况。他答复道车没丢,他刚还看到它停在联合超市门口。我们晃悠过去一看,可不就是嘛——与其说是停在路中间,倒不如说是被人遗弃在了那儿。我们最后弄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几天前,安娜去看费恩,回来的路上,她在联合超市门前停下车,进去买面包牛奶。没空地了,所以她只好双行停车[指将车停在另一停靠在人行道边的车辆旁的违章行为。](在威格敦比较宽阔的大街上,经常有人这样做),离开联合超市的时候,她却完全忘了她是开车去的。她的车被丢在路中央,静静停了四天。没人抱怨;人们绕道而行,仿佛那是一个交通环岛。

记忆所及,威格敦唯一一辆“被偷”的车是我父母的,那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了。当时车停在修车厂做车检,夜里钥匙没拔(那时候是再正常不过的行为)。一个十五岁的男生正好路过,他为了出风头,带着一个女生跳进车里,在宁静的乡村小路间兜了十分钟,随后把车干净利落地停回原处。他的罪行之所以会被发现,只因为一张写有他家庭作业的卷子从他口袋里掉了出来——是翌日早晨机修工调节座椅时捡到的。

一个客人来到柜台,放了1镑钱在上面,说:“还给你,去年我们来过,你们少收了1镑,看你整天在‘脸书’上哭穷,我们想想还是把钱还你吧。”我谢过他,问是谁少收他的钱,他回答道:“那个老是跟你吵架的深色头发的女人。”

下午4点,一个客人拿着本漂亮的维多利亚时代全小牛皮装帧古书来到柜台前。有人(猜中没奖)给它标价9.50镑。此书至少能卖45镑,但那位客人看起来激动坏了,我就让她按标价买走了书。

流水:106镑

顾客人数:13


5月8日,星期五

网店订单:1

找到的书:1

今天妮基在店。“老饕星期五”又抬起了它丑陋的头颅;这一次她带来了一盒巧克力甜甜圈,我十分肯定,她一屁股坐上去过。不然就是她的猫在上面躺过。反正那巧克力软得跟烂泥一样。

今天早上,厨房桌子下面出现了一堆羽毛,说明有只从非洲一路英勇无畏迁徙而来的燕子倒了大霉,沦为船长最新的受害者。他最喜欢在厨房桌子下面享用大餐。

下午有个坎布里亚郡的女人打电话来,说她有两箱1960年代的平装本童书要卖。我对她说她卖书所得肯定不够她来我这儿的油钱,建议她找离家近一些的书店卖书。卡莱尔[Carlisle,英格兰西北部城市,坎布里亚郡首府。]有家书店可能会收她的书,我给了她联系方式。至少她思路清楚,出发前打电话来确认一下。太多时候,人们不预先打电话就直接出现在店里,经常闹得非常不愉快,因为他们费了力气把书带来,却被告知那些书一钱不值。

吃过晚饭,我开车去纽顿·斯图尔特买了一些“准没错”牌猫咪驱虫剂。往他身上涂药应该比给他嘴里塞药容易点。

跟卡勒姆和屈赛去了酒吧。玩到很晚。

流水:64镑

顾客人数:7


5月9日,星期六

网店订单:0

找到的书:0

今天上午没有订单。

8点45分,我强行起床,下楼看到妮基已经来了,正兴高采烈地在“脸书”上向关注我们的人爆料我最新的宿醉和发飙丑行。

妮基刚跑开去吃午饭,就来了一个年纪很大的老头。他得依靠双拐才能行动,却买了一本名叫《高阶性爱:炸裂做爱姿势详解》的书。

设法按住了猫,把驱虫剂抹在他后脖颈上。他傲然挣脱开去,回过头来用冷漠、责备的眼神看着我。

流水:242.99镑

顾客人数:30


5月11日,星期一

网店订单:2

找到的书:2

今天有个订单是一本4镑的书,看编目,书在“铁路室”的D3架。最后我花去二十分钟在B2架上找到了它。仓库里的书从来没有发生过这种问题;店里的才会,因为顾客常常从架子上拿下书来翻阅,还的时候却把书放去了别的地方。

每年我都会想办法在店里搞点花样引起客人(甚至回头客)的注意。通常是某些大家看了会觉得足够有趣,值得拍照或者在社交媒体上分享的东西。好几年前,我和诺里在给“铁路室”换掉烂木地板时,发现下面竟有个石壁洞穴。我很确定那是用来藏走私酒的。诺里出主意说在里面做一个铁路模型,上方盖一块强化玻璃,供顾客参观。铁路模型我们是做了,可随后我得知了强化玻璃的造价;那么一大块得花费600镑,于是那副模型就一直在没人看到的地方放着。有朝一日我会把玻璃买回来,让它出现在顾客眼前。

今天早上,我花了半个小时向一个老太太解释店里没有奥威尔那本包含那篇写缅甸绞刑的随笔的书(想来她要找的是《缅甸岁月》),可她不依不饶,反复说她要为她孙女找这本书,后者在写一篇有关死刑的论文。最后她走了,怨毒地抱怨着店里的存书。

流水:306.79镑

顾客人数:25


5月12日,星期二

网店订单:1

找到的书:1

上午11点,有个客人问他的狗能否进书店。我一如既往说了好,转眼就后悔不迭,因为那原来是一条臭烘烘、毛茸茸的巨型老狗,它所到之处,店里刚擦过的地面(珍妮塔每周一、二来打扫)就会留下硕大的泥脚印。

我正擦着那条“巴斯克维尔的猎犬”的脚印,一个女的来到柜台前,问:“你是肖恩吗?”听我说是,她说,“文洛克图书”的安娜·德雷达托她向我问好,正是因为安娜推荐,她才来威格敦度假的。

下午2点,我匆匆跑去邮局寄了件,回来时碰到一位客人来取她之前订的书。她可能已经到了一两分钟,站在门口,不耐烦地大喊:“哈啰?”我回了句同样的话,她答道:“你在哪儿?我看不见你。”我就站在她身后。几个星期前她来店里订了本书。她给了我一张纸片,上面写着作者名、书名和ISBN号。书是上个星期到的,我把书从柜台后面找出来给了她。

流水:379.50镑

顾客人数:13


5月13日,星期三

网店订单:1

找到的书:1

今天上午的订单里的书:约翰·麦克法齐恩的《莫克朗:土地与人》。约翰是当地的一个退休农民,他儿子伊恩娶了我的表亲。好几年前,他写了这部全面而精彩的地方史,托我帮他设法出版。我在出版方面毫无经验,就去找卖给我这家书店的约翰·卡特寻求建议。约翰每次都能帮上大忙,这次同样让人惊喜。他还放弃了大量自己的时间,一路指导我该怎么做,最终,书在2009年得以出版,做了个500册的限量本。此书在当地颇受欢迎,虽然我店里还剩下一些,但其实卖了没几天就回本了。

今天下午,昨天那个取书的女人又来了。她火气很大,因为她取走的书不是她认为自己订购的那一本。待我拿出那张写有书名、作者名和ISBN号的纸片,她才稍稍平静,承认我“犯了一个可以理解的错误”。

流水:170.48镑

顾客人数:14


5月14日,星期四

网店订单:4

找到的书:4

上午花了一个多小时才找全订单里的书;只有一本在正确的架子上。

一个戴着棒球帽的年轻客人问:“旅行书在哪里?”当时我正在把一本刚标好价的书放到专放旅行类书籍的架子上。我回答:“就在你前面。其实就在你眼前。”


客人:哪儿?这儿?

[他指了指他眼前书架右边的几个书架,那块儿是放历史类书的。]

我:不是。正对着你的那个。

客人:什么,这儿?

[指着他眼前书架左边的几个书架,那块儿是放关于印度的书的。]


最后我只好一巴掌拍在写有“旅行类”字样的书架标签上。那张标签离他鼻子就差六英寸。

医生的妻子丽莎拿来了两套图像小说,《布莱克和莫蒂默》(17册)[Blake and Mortimer是比利时的Edgar P. Jacobs(《丁丁历险记》作者埃尔热的好友与合作者)始创于1946年的系列漫画,带有冷战间谍情节的科幻小说元素,后文的Adèle Blanc-Sec的作者是Jacques Tardi,以同名的女侦探为主人公。]和法国的《阿黛尔奇遇记》(8册)系列,还有些别的书。我一共给了她70镑,下午把这两套图像小说挂到了eBay上,分别定了50镑和40镑的底价。虽然我可以毫不犹豫承认我对图像小说的价值一窍不通,我还是希望到下星期这个时候,它们能卖出去。

晚上8点,艾略特来了,可我和安娜恰巧跑去达尔比蒂看卡罗尔—安了。10点30分我俩才到家,进屋看到他正在珍妮塔之前打扫好的厨房里大嚼一块比萨。每个碗橱的门都开着,每个台面都放有餐具。我都没来得及向他问好,就绊在了他的鞋子上。

他招呼安娜的样子,仿佛她是个失散已久的朋友。或许是可以这么说。

流水:69镑

顾客人数:12


5月15日,星期五

网店订单:3

找到的书:2

艾略特在浴室里从8点30分待到9点20分,害得我开店前都没法刷牙。他这次来是因为今晚要举办为图书节筹措资金的拍卖。这已成为一年一度的活动,图书节的支持者会捐献拍品,比如在当地某条河流里钓一天鱼,或者在爱丁堡一套公寓里住一个周末的权利——任何他们能提供的东西。

妮基是早上9点到的,她扎起的头发像极了一个小号热气球。我对她说这不大美观。不用说,是她自己做的发型。

我在店门口扫路的时候,两个女的刚好走过。一个对另一个说:“这店没什么可逛的,尽是些书。”

快打烊时,我开车去纽顿·斯图尔特采购了一些酒和食物,心想拍卖前的派对用得上。结果没人来。太好了。这些酒足够撑一个月了。

拍卖会今晚在郡大楼的正厅举行,费恩是主持人。我捐了两件拍品:一部无人机航拍录像带和一个“开卷随缘俱乐部”的会员资格。前者以140镑成交,后者45镑。

拍卖结束,我和几个人去了酒吧,妮基也去了。回家后,她向我保证明天她来开门,那样我就可以睡个懒觉。

流水:295镑

顾客人数:15


5月16日,星期六

网店订单:4

找到的书:3

8点55分醒来,听不到楼下有任何动静,于是下楼开了门。最后妮基是10点到的,邋里邋遢,一看就宿醉未醒。

一个戴贝雷帽和单片眼镜的顾客:有没有艾里克·“玉黍螺”·布朗[Eric ‘Winkle’ Brown(1919—2016),英国传奇飞行员,“玉黍螺”(Winkle)的外号源自他身材较为矮小。布朗出过很多书,也为多本航空主题的作品写过序言。]的书?


我:恐怕我从未听说过他。

他:什么?你从未听说过艾里克·“玉黍螺”·布朗?


他就这样说了下去。

船长——他向来不怎么为我的福利着想——仿佛在我和顾客之间筑起了一道防线。大半个下午,他都躺在柜台上,但凡有人敢凑过来付钱,他就发动攻击。

流水:100.48镑

顾客人数:8


5月18日,星期一

网店订单:8

找到的书:4

谢天谢地,今天上午我们找到的书是订单里相对值钱的几本。成功找出的书总价180镑。

卡勒姆过来继续拆“园艺室”,逐步将其改建成供伊曼纽埃拉居住的棚舍。书店后屋一整天都充斥着榔头和电钻的声响。

卡罗尔—安来找安娜讨论一项旨在推广这一地区的全新商业计划。卡罗尔—安眼下的工作是商业顾问,从安娜搬来威格敦起她俩就是好朋友。两人总是在酝酿各种不靠谱的商业计划。

下午4点,一个客人走进店里,看了一圈后发现了我,说:“噢,你在那儿啊。你以前是在那儿的。”边说边指着房间另一边。自打我买下书店,这柜台就完全没挪动过,或许再早十年也是在现在的位置。从来没摆在过他指的地方,不过记忆是个奇怪的东西,我实在不想跟他进入这一话题,于是我礼貌地点点头,继续看书了。

eBay上的两套图像小说还没人出价,但关注的人倒有好几位,这通常说明迟早会有人出价的。

流水:113.50镑

顾客人数:14


5月19日,星期二

网店订单:2

找到的书:1

戴维·布朗送来了他为这周末的“春日狂欢”准备的画。他打算把画挂在大房间里——九月节庆期间,那间房是我们的“作家休憩处”,一年中足够暖和的几个月里,它则充当我的客厅。

一个留着漂过的金色短发的女人来到店里,她买了本威廉·霍加斯铜版画插图画册。我认出她是以前来过的客人,便同她闲聊起来。我说我记得她一年前来过店里,结果她告诉我那已经是整整三年前的事了。

好些年前,甚至在我刚买下书店的时候,版画都非常好卖。那些年里,常有人为了取出书中版画“破坏”许多好书。铜版画尤其受欢迎,一是因为这是项比较古老的技术,作品的年代势必更为久远;二是因为比起后来出现的相对粗犷的钢版画,铜版画在审美上更有温度。不管是裱过还是没裱过的版画,如今都很难卖了,放在十五年前,这位女客人买下的霍加斯画册里的版画也许能卖10镑一张。可现在办不到了。就算卖得出去,也就3镑或4镑一张。

她离开后,我给一批登山类的书标价,这时一个客人来问:“有没有一块区域放的是关于旧一点的书的?”我答道:“你是指关于旧书的书吗?书目之类的东西?还是你问我们有没有把旧一点的书归在一处?”客人:“我不知道。”

一个男的拿来了一整套《苏格兰统计报告》(21册,1791—1799)。大部分品相都很差,不过内部挺好。眼下“苏格兰室”的架子上已经有一套了,而且我两年前买来后一直没卖出去。不知为何我给他200镑买下了这套书。

大半个下午都用来打包“开卷随缘书”了。

流水:187镑

顾客人数:15


5月20日,星期三

网店订单:2

找到的书:1

因为想省运费,我一直在和皇家邮政一个叫盖里的人联络。今天——对“邮费现状”评价一番后——他在电话里建议道:“我们用一个DMO来替换你的OBA,那样一来,你的STL会转移到一个CRL。”听到我这头陷入长时间的沉默,盖里显然感受到了我发现自己要在一个句子中面对这么多三字母缩写词时逐渐上升的怒气,便安抚我道:“没关系的,会有很多培训。”培训。这个词一出来,准保可以让大多数“个体户”脊背一阵凉意。我再也,再也不想经历培训了。倒不是我厌恶学习新知识。只是举凡上班族的“培训”,相当于听某个人讲上三天人人皆知的道理,与此同时,你脑子里想的却是各种其他你本来可以做的、远比听课更有价值的事情。我之所以认为我再也没法回归为人打工的生活,这是一大原因。再说了,头脑正常的人也不可能雇用我。

我从手头在整理和标价的几箱书里翻到一本奥登的《关于那所房子》[About the House是W. H. Auden出版于1965年的诗集,其中好几首诗都是关于他在维也纳的住处的。],书的护封里夹着一封信:

150号房间。

致:158号房间的住客。

如果你能在关门或者关电器开关(好像有点频繁)时避免发出声响,我会心怀感激。我在最近遭遇的一场意外中摔断了手臂和手掌,因此情绪十分糟糕,必须每天去医院接受治疗。医生嘱咐我应该尽量保持安静,尽量多睡觉,所以我才给你写这封短信,恳请你照顾一下,不要发出我前面说的那类声响,尤其是晚上10点以后。

也许你并不知道声音能传到我屋里来。

提前感谢你的善意合作。

不知道这本奥登是收信人的书,还是说寄信人后来改了主意,把信夹在里面不让别人看见。

一个美国女人进店来找“麦克康内尔宗族相关书籍的区域”。大部分来苏格兰逛书店的美国人好像都会找宗族和家族史一类书。今天晚些时候,一群美国人来到店里,这次是要找一切有关《外乡人》[Outlander,美国作家Diana Gabaldon(生于1952年)创作的系列小说。]的书。

昨天买霍加斯版画集的女人回店里来加入了“开卷随缘俱乐部”。

流水:221.99镑

顾客人数:12


5月21日,星期四

网店订单:1

找到的书:1

离一年中最长的那天还剩一个月。

上午9点30分,卡勒姆过来掘掉“园艺室”的地板,为改建做准备。10点钟,诺里(书店前员工)跑来借走了货车,10点30分,伊莎贝尔来做账。11点,戴维·布朗过来在大房间里布置他的画。所以屋里到处有人在忙,只不过忙归忙,大部分都是害我花钱而不是帮我赚钱的事。

那两套图像小说在eBay上卖出去了,但此前有人发邮件来问,我设了40镑保留价的那套能不能30镑卖给他。我知道他是想问问看,便答复道,如果流拍,我会将套书拆散,在eBay上分册出售。最后只有他出了价,付了足额40镑。另一套也达到了50镑的保留价。

今天收到的邮件:

自从我1950年离开伦敦来到澳大利亚,我每隔一段时间都会想要弄清我当年不得已没带走的到底是哪个系列的书。那是些插图历史书,有关于史前英国、大英帝国、南北美洲之类的内容。可能是博物馆的出版物,也许是四开本,平装,顺便说一句,每本书在 100页到200页之间,通篇配有多个来源的版画插图,每幅都带简短文字说明/图注。你能帮忙吗?提供一个出版方名字,或者一些准确的书名?

老实说,一套系列书中的任何一本都符合他的描述。

流水:162.50镑

顾客人数:14


5月22日,星期五

网店订单:1

找到的书:1

妮基又在店里。谢天谢地,今天没有“老饕星期五”大餐。我开着装满东西的货车跑了趟格拉斯哥的废纸回收厂。那地方尽是来来往往的卡车和货车,我等了一个小时才轮到我的东西上秤,又等了一个小时才称出重量。

回家时我顺道去了克罗斯希尔(距威格敦大约30英里)的一栋宅子,好几年前,我曾从这户人家买过书。现在住在里面的是当时卖书给我的人的女儿;两位老人搬去养老院了。记得第一次过来时买到了两本难得一见的关于中国明代瓷器的书,后来这两本书卖出的价格都远远超过了我的期待。今天的书都是店里常见的大路货,其中有一些封皮带图的W. W. 雅各布斯[W. W. Jacobs(1863—1943),英国短篇小说作家。]和几本初版P. G. 伍德豪斯(没有书衣),我装了三箱,说可以给她170镑,可她看了一遍我选的书后又拿掉了二十来本,这么一来我们就得重新谈价钱。碰到这种情况实在气人。

明天就是威格敦美食节了,我已把几年前买的大帐篷塞进货车。之前大部分时间它都在一个货棚里,搬的时候我发现帐篷里掉出来数量惊人的老鼠屎。恶心就不用说了,对健康也可能是个危害。明天早上贝芙和菲奥娜会把帐篷支起来。威格敦美食节在春末和夏初之间的空档上架起了一座桥梁,一直是一年中排得上号的喜庆日子。

流水:40.50镑

顾客人数:8


5月23日,星期六

网店订单:2

找到的书:1

妮基今天不在:她兄弟来了,她想带他转转。他应该会觉得很有意思:坐在一辆后面永远装着一袋肥料的货车上四处兜风。

今天阳光灿烂:威格敦美食节——广场上办美食节,今年还是头一遭——赶上了完美天气。上午9点,贝芙和菲奥娜过来取走车钥匙,支起了帐篷。菲奥娜的先生罗比也来了,需要额外人手的时候他总是会出现,还有贝芙的先生基思。威格敦的书商明显分成两类:做事的和不做事的。不过我不太确定自己属于哪一类。

上午9点30分,戴夫·布朗带来了更多“春日狂欢”展览上要用的素材。之前我答应过让一个写作小组也用这场子,却完全忘了,所以10点30分,当一个名叫玛乔丽、头发乌黑油亮的美国女人跑来自我介绍说自己是活动主持时,我有点吃惊。11点钟作家们来了,我决定让两方自行拼杀,解决争端。

刚过11点,一个金发女人来到柜台前。她找到了一本准是在我买下书店前很久店里就存在的书。那是一本破旧的“观察者丛书”[The Observer's Books指的是Frederick Warne & Co. 在1937年至2003年间出版的一系列口袋本图书,主题丰富(艺术、历史、野生动植物等),总数超过800种,是有些藏书者倾其一生收藏的一套书。],标价50便士:“两个问题,第一,这书脏兮兮的,能不能打个折?第二,我能不能刷卡付款?”听到我说这可能是店里唯一一本标价50便士的书,她一脸惊恐,把书留在桌上走了。我们大部分不带书衣的“观察者丛书”都卖4镑一本,带书衣的则卖6镑,这两个价位的卖得都不错。

中午,一个扎着马尾辫的胖子竟然卡在一堆箱子和放科幻小说的书架中间。为了救他出来,我只好搬走了几个箱子。

流水:279.91镑

顾客人数:33


5月24日,星期日

网店订单:1

找到的书:1

早上9点开门的。10点,特里西娅和卡勒姆(戴维的女儿和儿子)来给“春日狂欢”展览当工作人员。

今天收到的第一封邮件开篇就让人预感不祥:“嗨,我有96本皮面装帧的浓缩版《读者文摘》,还有一些单册,不知你是否有兴趣。有需要的话,我可以提供更多信息,谢谢。”《读者文摘》,尤其是浓缩版的小说系列,可能是你在做二手书生意时最不乐意碰到的东西。它们毫无价值,我入行十四年,印象中只有一次客人要买这种书。

临近饭点,有个男的拿着一小摞关于本地历史的古董书来到柜台。妮基的标价严重低于市场价,其中有套两卷本的赫伯特·麦克斯韦尔爵士[Sir Herbert Eustace Maxwell(1845—1937),苏格兰小说家、园艺学家、古文物收藏家、政治家。History of the House of Douglas是他出版于1902年的作品。]《道格拉斯家族的历史》,她只定价40镑。我上一次买入这样一套书花了80镑,以120镑卖了出去。他问:“这些全要的话,一共多少钱?”想不通对一个成年人来说,计算40镑加25镑加45镑竟然是这么费脑筋的事。

一个戴着“鳄鱼邓迪”[Crocodile Dundee,Peter Faiman执导的澳大利亚同名冒险喜剧电影(1986)中主人公的名字,是位捕鳄鱼能手。]式样的帽子、把自己的白色山羊胡染成蓝色的男人拿起一本《废话顾问》[Tripe Advisor,书名模仿旅游网站名Tripadvisor(中文版本为“猫途鹰”)。],读了一点,咯咯笑着告诉他朋友:“这很戳我的笑点。”说完他把书放了回去,买了一本写儿童虐待的书。

打烊后,卡勒姆、杰拉德(我表弟,他从爱尔兰过来玩)、安娜和我去了酒吧。看样子肯定是在举办什么三轮摩托拉力赛,整条街停满了几溜轻型摩托和三轮摩托。

流水:224.92镑

顾客人数:33


5月25日,星期一

网店订单:0

找到的书:0

没有订单。“季风”怕是又犯毛病了。

今天是法定假日,也是“春日狂欢”最后一天。店里都是跑来跑去的孩子,一团糟。丹尼(我邻居,是个水暖工)过来看了看我打算在后屋的棚舍里做的工程。我说抱歉假日里还要麻烦他——他只笑了笑,说法定假日和别的日子并无不同。个体户——大部分零售行业的人——的法定假日和大多数人的法定假日,完全不是一个概念。对大部分国人来说,法定假日意味着一个长周末:休息一下,度个假。但对我的生意而言,放假期间店里会来很多人,人们想消费,所以到头来,我不仅没法休息,还比平时的周末工作时间更长。与此同时,我们往往还要接待一屋子客人,他们想要喝酒聊天到很晚。

中午,一个前女友的妈妈安娜·坎贝尔拿了四箱书过来卖,我翻了一遍,挑出一些,给了她25镑。卖书的时候,人们常常会对我说希望他们的书“去个好人家”,仿佛那些书是一只他们挚爱的宠物或者一件传家宝。我不知道我卖出去的书最后有没有去“好人家”,如果我非要吹毛求疵地坚持这一点,说实话,哪怕只是问一声我的客人,他们家是不是可以作为书籍归宿的“好人家”,恐怕我都会搅黄好多单生意。

“文身控异教徒”桑迪又拿来四根手杖,花掉了12镑积点。

一个北爱尔兰男人在店里待了四小时,每次我想在某个书架上找书他保准会挡在前面。他在店里的整段时间,我甚至都没看到他从书架上取下过任何一本书。最后他问我神学书放在哪里,我告诉他神学书都放进箱子里了,堆在音乐类书籍前面。自从我把神学书装箱堆放在音乐书前面(所以眼下也看不到音乐类区域了),几乎每时每刻都会有客人来店里找音乐类或神学类的书。这位客人什么也没买。

5点30分,一个女的来到柜台前,说:“你店里只有一种R. S. 托马斯[R. S. Thomas(1913—2000),威尔士诗人,被誉为“当代最伟大的宗教诗人”。]的书。”我谢过她让我知道,继续给书标价了。

快打烊时,来了一大家子——可能有十五个人。他们人好极了,而且都买了书。是其中一个女儿不让家里人去盖勒韦的其他旅游景点,坚持要先来书店。

流水:357.37镑

顾客人数:44


5月26日,星期二

网店订单:2

找到的书:2

上午9点,卡勒姆过来建棚舍。

今天我卖掉了一本叫《世上最无意义的100件事》的书。是一本才出版一年的精装书,原价14.99镑。妮基给它定价2.50镑。换作我的话,会定6.50镑。她说我们的定价需要和亚马逊竞争,但这一论点是站不住脚的,因为亚马逊上有很多本标价才一便士。我打算好好劝她一下:我们给旧书标价时,不应该考虑那些价格很低的在售条目,而是应该想一想,如果这是本刚出版的新书,定价会是多少,再将价格除以三。

一个亚马逊上的买家发邮件来说他很失望,因为他从我们店里订购的书缺少书衣,跟亚马逊图书条目上的照片不一致。我解释说亚马逊上放的是通用的产品照片,同一条目下在售的还有十二本。不可能都是同一本书。

一个长得跟《老爸上战场》[Dad's Army,上映于2016年的喜剧电影,由Norman Cohen执导。]里的梅因沃林船长一模一样的男人来到柜台,说:“我八十九岁了,住在明尼加夫[Minnigaff,离纽顿·斯图尔特不远的一个村庄。]。我在搬家,有很多书要清掉。附近有二手书市场吗?”

流水:193.98镑

顾客人数:16


5月27日,星期三

网店订单:1

找到的书:1

上午10点,卡勒姆来继续改建“园艺室”。经过书店时,他嘲讽地评论道,店里挺忙啊。其实除了我俩,店里一个人都没有。

11点,一个客人拿来一箱子书:“都是初版。”是初版没错,但主要是迪克·弗朗西斯[Dick Francis(1920—2010),英国冠军级骑师、犯罪小说作家,曾三次获得埃德加·爱伦·坡奖。]一类货色,基本没有价值,因为这种书印量很大。不过我还是挑出来了几本里德小姐[Dora Jessie Saint(1913—2012),笔名Miss Read,英国小说家、教师,作品深受简·奥斯丁影响。]和特里·普拉切特的小说,还有一本关于桑威奇群岛[Sandwich Islands,美国夏威夷群岛(Hawaiian Islands)的旧称。]的有趣的老书。网上只有两本在售,便宜的那本200镑。我把书上传,挂了125镑。

下午下起大雨,店里——本来很冷清——突然站满了客人。卡勒姆正好穿进来问我一个关于门洞位置的问题。此时准有四十个人在店里。等他挤过拥挤的书店,终于成功来到柜台前,我提醒他别忘了早上他是怎么说的:“店里挺忙,是吧?”

一个个头很高的法国女人买了价值4.50镑的书,坚持要刷卡支付。付款时她用手挡着密码器,不让别人看到数字,即便当时屋里除了我之外没有第三个人了。她离开后,“鼹鼠人”来了,他急匆匆跑过柜台,走进历史类书籍的区域开始钩沉文史,随后又静静踏入“铁路室”。等他回到柜台,他选的书已经足有一打——他的手紧紧抓住书堆底部外侧,他的肚子则抵着内侧——快碰到鼻子了。书的种类依旧五花八门,包括弗吉尼亚·伍尔夫《日记》中的一本零册(第五卷)、一本写达勒姆郡金矿历史的书、三本企鹅版伊夫林·沃小说和一本关于布里斯托尔大教堂“施恩座”[原文为misericord,或称mercy seat,指教堂座椅活动座板下面的木质浮雕,信徒长时间做祷告时,翻起的座板上的这一部分可以提供支撑。]的插图书,还有几本别的。他正把手伸进各个口袋里东拼西凑出正确数额的钱,这时,我看到他鼻尖下面出现了一大滴鼻涕;我津津有味地看着,它慢慢变长,开始跟随他动作的方向摇摆。幸好赶在地心引力对这滴鼻涕的命运做出最后决断之前,他熟练地挥袖一抹鼻尖,用吸水性不佳的涤纶外套将其带走,随后付给我37镑结清了书款。

流水:429.83镑

顾客人数:45


5月28日,星期四

网店订单:1

找到的书:1

“季风”给我发来回复邮件,说是由于亚马逊的一个技术问题,我们才会接到明明已经卖出去的书的订单,我需要将我的库存全部清空后重新上架。据说只要点一下鼠标就全部搞定。

今天早上开店时,那个留胡子的小个子爱尔兰人坐在凳子上等我。我对他几乎一无所知,除了他一年两三次会开着他那辆又大又破的蓝色货车来卖书给我,他的货通常内容有趣,品相也不错。我很确定他是睡在车里的,虽然里面没有任何一件能提供舒适的用品:连张床垫都没有。他是个沉默寡言的人,要我说,如果你用“忧郁”来形容他,他会感到很荣幸的。我买进了六箱各种各样的书,给了他180镑。

昨晚下了大雨,我查了查河流的水位:克里河是3英尺6英寸。所以说今天下午是去明诺克湖钓鱼的完美时机,我便发了个邮件问我爸想不想去。他回信说背痛得厉害。这是我第一次听说他会错过钓鲑鱼的机会。

快到饭点时,一个男的进店问我要不要买书——“我有三袋子,还能再装三袋。”那就是六袋子。到手一看是一批非常好卖的平装本现代小说,其中有本马丁·艾米斯的《时间箭》,记得我住布里斯托尔时室友推荐过。我从来没读过马丁·艾米斯的作品,于是把它放在了那堆不断变厚中的“待读书”上面。

我正在整理桌上的书,这时,一个老年顾客决定一屁股坐上去——店里各处明明放有七把椅子。

流水:323.90镑

顾客人数:32


5月29日,星期五

网店订单:2

找到的书:2

今天的一个订单里是那本写桑威奇群岛的书。货品周转得快总是既能让你宽心,也能再次向你证明你买入、卖出某件东西的价格基本正确。顾客拿着要卖的书来你店里,说他在Abe上看到一本标价好几百镑。快速查一下,你往往就会发现其实网上还有好几十本,价格从10镑到几百镑不等。哪怕是标价10镑的那本也可能标高了,因为它还在网店挂着呢。

妮基今天在店里,所以不可避免地,我们就我花费180镑买入的那个爱尔兰人带来的书争论起来,以此开启了这一天。书的成色平平,我扔了大约四分之一出来。她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开始筛检我不要的那些书,可眼下我们还积压了三十箱左右新来的好书需要整理。

书店前屋有张精美的乔治王朝时期梳妆台,是我大约两年前从邓弗里斯的拍卖场买回来的。盖子一直开着,但今天我好几次发现妮基把盖子盖上了,还声称“小孩子老是在角上撞头”。这盖子都打开好几个星期了,我在店里的时候,这种情况一次都没有发生过。

“季风”还是显示我们的货在亚马逊上的库存状态为“下架”。二十四小时后,我发去邮件问他们这是否正常,因为要让我们放到网上的10,000本书恢复在售状态,“重新上架”的按钮总得出现啊。

下班后我和卡勒姆去了酒吧。

流水:187.50镑

顾客人数:18


5月30日,星期六

网店订单:1

找到的书:1

今天早上,妮基早起开了店。

今天的订单里有本书,是我不想要而妮基偏要从那个爱尔兰人卖给她的几箱书里抢救回来的。书卖了30镑,她毫不掩饰看到我犯错她感受到的快乐。

妮基去吃午饭的时候,一对夫妻(跟我年龄相仿)带着两箱原本属于女方父亲的书来到店里。书况很差,大部分是一百年到两百年之间的老书。原来她父亲曾自学书籍装订,是拍卖会的多年常客,搜罗品相不佳的旧书用来修缮。这些是他去年过世前未及修复的书,他们拿不准应该如何处置。因为品相不佳,只有两三本我能拿来卖钱,而修书的成本又过于高昂,我便付给了他们20镑,但愿我能说服当地的装订师傅克里斯蒂安为我修复其中几本,剩下的书就用来抵偿费用了。

这些年来不时看到这种状况的书,对于书籍的制作过程我了解了不少。面对一本前后硬封和书脊皆已脱落的十九世纪早期旧书,你可以确切看到缝线的过程是如何完成的,而作为缝线材料的细绳——等装订师用小锤反复敲击,将封面的皮革贴合上去后——就变成了书脊上的突起的“竹节”。一般情况下,你会在这一时期的皮装书上看到五道“竹节”。一本装订损坏的书摆在你眼前时,连“书帖”也会一目了然。

按照惯例,一本书的尺寸由两个因素决定——印刷书籍内容的原始纸张的尺寸,为了制作“书帖”而将纸张折叠的次数,或者说页面的数量:


一次折叠后的书帖包含两页[同本书2月23日条注释,此处的“页”(leaf)为印刷术语,正反两“面”(page)为一页。],这被称为对开本。

两次折叠后得四页,书为四开本(缩写为4to)。

三次折叠后得八页,所以是八开本(8vo,在今天也是最常见的书籍尺寸)。

四次折叠后得十六页,这被称为十六开本(16mo)。


还可以调整成其他尺寸:12开,32开和64开。

全张纸一经印刷(就一份八开的书帖来说,排字工人需要准备十六面铅字,八面在全张纸的上半,八面在下半)并折叠成书帖,那些编有号码的书帖就会以正确的顺序被排列,再由细绳缝合书脊。完成后,装订师可以选择对书加以裁切,这一来能让书页的边缘变得整齐,二来能分离书帖中原本相连的各页。有时候也会出现页与页依然连在一起(未裁)的书,但通常仅限于前切口。书顶和书底两个切口基本上总是裁开的。

妮基走后我给自己倒了杯金汤力,随后走进院子,开始读《时间箭》。春天来了,白昼变长,地面在阳光下逐渐有了暖意,躲进院子享受宁静的傍晚,又一次成为在店里工作一天后很有吸引力的休闲方式。

流水:189.99镑

顾客人数: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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