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

书店四季  作者:肖恩·白塞尔

一两个月前,一位爱丁堡当地名流让人送来了一板条箱要卖的书。他正在清掉他的一部分藏书。我们乐意买入,也开出了不错的价格。几天后,他打电话来确认支票已收到。“我只有一个要求,”他说,“那些书上每本都有我的藏书票。我想请你在卖书之前把它们全部揭掉[此处“揭掉”的原文为steam off,指“利用蒸汽将某物揭下”,故而后文帕姆弗斯顿先生回答说“我们不是公共洗衣房”。]。”一共有八九十本书。

“抱歉,先生,”帕姆弗斯顿先生说,“我们不是公共洗衣房。”

“那你可以用锋利的工具把它们直接铲掉。”

“我们也不是理发店,”帕姆弗斯顿先生又说,“您在贴藏书票的时候,就应该想到有今天啊,先生。”

---奥古斯塔斯·缪尔,《书商约翰·巴克斯特私语录》


二手书行业能给人带来无穷的趣味,藏书票是诸多原因之一。藏书票通常专属于书籍主人,但也有那种你能在卡片店之类的地方买到的大路货,上面印有加菲猫或者史努比,只写了“Ex Libris”,旁边留好让你署名的空格——等你署完名,剥开藏书票后面的胶粘带,把它贴到书的环衬上,这本书立刻就贬值了。定制的藏书票则完全是另一码事。这种藏书票一般由富家或贵族委托制作,常常印有家族纹章,来自乡间别墅的藏书室。不过,爱书人偶尔也会请人设计一些别的内容,有时你会认出某位著名艺术家的手笔。几年前,我得到过一张杰西·M. 金[Jessie M. King(1875—1949),苏格兰插画家、设计师。]的作品。藏书票贴在一本索尔伯恩的《英国鸟类》上,是为藏书的主人定制。那是件美物,远比书本身值钱。在贵族的藏书室,或者书主人拥有纹章的家庭,构成藏书票的经常是一幅铜版画,外加不管何种头衔的现任者名字,以此来表明书的归属。藏书票的目的,就跟你把名字直接写在书环衬上差不多,是要确保书在借出后顺利回到合法的主人手中,不过如今它们已成为一种独立的objets d'art[法语:艺术品。]。

藏书票一般不会折损书的价值,反倒常常能增加其价值,要看所有者是谁,参与设计的艺术家又是谁。然而,去掉藏书票会严重降低书的价值。哪怕是去除得很细致很巧妙,也会造成一定损伤。常常有客人来卖书前会先把书前的活动衬页去掉,以为上面写了名字会比撕下这一页更降低书的价值,其实不然。空白页上的墨水字人名对一本书价值的损害,就算有,也微乎其微,而且,跟环衬上的藏书票一样,某些人的名字能大大提升书的价值。关于藏书票的书有很多,甚至还有一家藏书票协会。我最喜欢的藏书票或许要数那一张——来自我从格拉斯哥一个叫罗宾·霍奇的人的女儿手里买到的一批藏书。画的是一个挥舞大棒的野人,下面是一行字:“会还回来的,嗯?”[此句原文为Gonna geezit back, eh? Geezit为苏格兰俚语,此处相当于英语的give it。]这幅图完美概括了藏书票最初的用途。


12月1日,星期二

网店订单:1

找到的书:1

一整天都在下倾盆大雨。

今天早上,哈米什来了。他是位退休演员,也是店里的常客,住在附近的布拉德诺赫,大概在等沿街上去第三家的药房开方子,顺便来逛逛。他买了本关于兰开斯特式轰炸机的书。他对军事史有浓厚兴趣。

养老金监管局又打来一个电话:


养老金监管局:你好,是肖恩·白塞尔吗?

我:是的。

养老金监管局:你的店地址是威格敦北大街17号吗?

我:是的。

养老金监管局:我是养老金监管局的安。我们需要核一下你的符合性声明。

我:是吗?必须现在就做吗?什么时候到期?

养老金监管局:七个月前,所以是的,必须现在就做。

我:好的。你需要知道什么?

养老金监管局:首先,你的名字。

我:你刚还叫了我的名字。你知道我叫什么名字。你甚至连发音都是对的。

养老金监管局:是的,但你需要把你的名字告诉我。

我:肖恩·白塞尔。

养老金监管局:你的店的名字和地址呢?

我:这你也都知道了。你刚问过我,我的店是不是开在威格敦北大街17号。


当这段没完没了的对话终于画上句号,有位客人拿着一本书来到柜台——打开的第一页上有两个不同的标价:“我其实不想买这本书,但书上有两个标价。哪一个才是正确的价格?”

下午3点,收到四箱三昧耶林寄来的书。

“文身控”桑迪和他朋友莉齐一起来了。他上次来,买了一本《盖勒韦的世袭法官》当作送她的圣诞礼物。今天莉齐偷偷来到柜台,说她想送桑迪圣诞礼物,问我能不能给他做一张购书积点的代金券。这或许是我今年做成的唯一一笔圣诞节生意。

打烊后,我拿了37箱不要的书去“打开的书”。我想把它们拿去回收利用,但费恩问我他们能不能留下这批书。

流水:40.55镑

顾客人数:7


12月2日,星期三

网店订单:3

找到的书:2

今天有个订单是一本神学类区域里的书,但我拿不到,因为那些从达尔斯温顿弄回来的肥料袋挡住了道。

今天的第一个客人买走了一本60镑的关于驾车马历史的书。

整个下午,伊莎贝尔都在店里做账。

一个看起来很狂野的男子拿了一箱书来捐给书店。其中有《草[根据语境判断,此处的“草”(grass)值的应该是大麻(grass weed)。]之书》《印度大麻选集》《LSD[致幻药物麦角酸酰二乙胺(lysergic acid diethylamide)的缩写。]》《解决问题的迷幻药》和《致幻药物》。

下班后读《活山》,翻到这样一段,很好地总结了土生土长的盖勒韦人性格里的一个特质:

这让我记起盖勒韦的一位老牧羊人,我曾经向他打听过去梅里克山应该走哪条山路。他望着我:“你从没上去过?你明白自己在做什么吗?”“还没去过,不过我已经走遍了凯恩戈姆山脉。”“凯恩戈姆?真的吗?”他用手做了个类似合上吊桥的姿势,很明显没把我的话当回事儿。[译文出自文汇出版社《活山》(2018年,管啸尘译),地名译法稍有调整。]

想了解如果当地人觉得你不自量力,他们拥有怎样一种让你狠狠跌回现实的能力,这是完美的例子。在许多方面,这是脚踏实地,避免了一个人过于自大,但同样,我也看到这一习惯常常贬低了人们真正的成绩。

娜恩·谢泼德想攀爬如今已被加上定冠词的梅里克山——苏格兰南部最高峰——或许是因为那座山同她挚爱的凯恩戈姆山脉有着同一个花岗岩岩基。由坚硬的火成岩矿物构成的盖勒韦山区——曾经锐利的边界,在冰河时代冰川退缩的不懈作用之下逐渐圆润——同她熟稔的迪赛德山脉中岩石丛生的群山多少有几分相似,或许正是因为这份亲切感,她才偏爱盖勒韦的山,而不是苏格兰西北部刘易斯的片麻岩山地那棱角分明、如月球表面一般的景色——大众眼里苏格兰的经典地貌。苏尔文、托里登、阿辛特——这些独特、绝美、激动人心的山峦只是这个国家很小的一个组成部分,却似乎不可抗拒地占据了到访之人的想象,以至于可以印在巧克力盒上代表整个国家在外人眼中的形象。比起山路崎岖的苏格兰西北部那些牙尖齿利的犬科动物,盖勒韦山区的植物和动物群或许会让娜恩·谢泼德更觉亲近。

有一年深冬,卡勒姆和我,还有一群朋友一起去爬凯恩戈姆山脉,我们选择走菲科山脊[地名原文为Fiacaill Ridge。]这一条路线。我们在结冰、裸露的地面上小心翼翼向山顶行进,像被一纸“自杀合约”捆绑在了一起,却又处于“回头路比走到底更痛苦”的境地,那天我真的觉得我要死了。虽然高度令人害怕,一旦失足掉落必死无疑,我们终究还是设法到达了山顶,而经过那一回在冰地上爬山,我发现了之前从来没认识到的那一部分自己。

流水:179.49镑

顾客人数:7


12月3日,星期四

网店订单:5

找到的书:5

我找到了今天订单里的一本书:《插图邓弗里斯和盖勒韦消防队史》。书在自然史区域里,是妮基把它刊登完后放过去了。她准会一如既往给我来一段不讲理的解释,虽然我不确定下次见她是什么时候。她有二十二天[原文为twenty-two weeks,疑系作者笔误,根据前文(11月28日相关内容),此处似应为“二十二天”。]的假期——我们同意各让一步,她可以休今年和前一年的假——她说她打算“背靠背”休假。

上午9点,瓦切克带着他的建筑工人来了。他们开始给烟囱搭支架。

下午4点左右,夜色逐渐降临,这时一个客人问我:“你的灯是从哪里买的?非常棒。”


我:你说的是哪些灯?

客人:后面那些情绪感应灯。它们亮得真快。


我不确定“难以置信”算不算一种情绪,如果算,此刻那些灯应该已光芒万丈。

同奶奶聊Skype。她说了一个多小时,我基本插不上嘴,她抱怨我从来不给她发信息。她显然很想念苏格兰,威胁说要回来。

流水:15镑

顾客人数:2


12月4日,星期五

网店订单:3

找到的书:3

诺里在。

在我俩整理怎么也理不完的一箱又一箱书时,我翻到了一本叫《英国游客在意大利》的书,其中收录了以下极其实用的语句:

你侄女的手臂真漂亮,她多大了?

这是谁的短裤?

你橘子吃太多了。

你家的猫真难看。

芙丽太太是个美人儿,不过她女儿很丑。

你和我儿子一样用功,但你没他聪明。

我生你气了。

11点钟,我离开书店,开车去霍伊克(三小时车程)附近的一处住宅,那户主人想卖掉一些书。那是一栋漂亮的乔治时代豪宅,看房子外观,你会期待里面藏的是古董书,但大部分都是现代书,没什么大意思,但勉强能让我不白跑一趟。我给那对(相对而言的)年轻夫妇写了一张310镑的支票。他们要搬家,想把尚未打包的书一并脱手,所以最后我既装走了想要的书,也装走了不想要的。

我递上支票的时候,那男的说:“今天准是你一年里最赚的一天。”我猜他的意思是我占了他便宜——考虑到他们刚卖掉那栋恐怕值上百万的房子,这便宜占得有点大。

流水:2.50镑

顾客人数:1


12月5日,星期六

网店订单:3

找到的书:2

又是狂风大作的雨天。

今早开店时没网了,只好先花了一个半钟头研究怎么修好。

上午,(我终于弄明白怎么重新联网后)亚马逊邮箱收到一封长邮件,询问一本叫《矛盾人》[The Paradox Men,美国科幻小说作家Charles L. Harness的作品,原名《飞向昨日》(Flight into Yesterday,1953),1955年出新版时改为现名。]的书的品相——那书标价6便士。格里姆斯比[Grimsby,英国英格兰林肯郡港口城市。]的书商朋友伊恩说得没错。多年前,他预言随着亚马逊一发不可收拾地崛起和牺牲卖家利益来推行“顾客至上”,总有一天人们会期待花极少的钱就能买到品相完美的书。这本书放到十年前能卖10镑。

中午,“腰包戴夫”来了。我一时大意,让他跟我聊上了天。他没完没了地说着南美洲和那边的女人多么漂亮。他买了两本书,一边在他最大的腰包里找钱包,一边在柜台上摊满了各种各样看起来很恶心的东西,包括几张纸巾和一些皱巴巴的收据。

流水:159.55镑

顾客人数:8


12月7日,星期一

网店订单:4

找到的书:1

10点30分,卡勒姆来了。

相当冷清的一天。2点钟左右,妮基和她朋友莫拉格过来奚落了我一番。他们明天要去探测金属,想借地窖里安娜的金属探测仪一用。

我在几箱书里发现了一本维多利亚时代的相簿,照片是全的。平时我翻到这类东西,照片通常都被拿走了,但今天这些多数是照相馆拍的人像照,或许能给相簿增加一点价值。

3点钟瓦切克来了,对我说他已经修好我邻居的屋顶,安好烟囱。我问他,他们是如何把那块硕大的花岗石弄上去的,他说他们先把石头切割成三小块,然后抬到屋顶,再用砂浆砌合起来。能在今年冬天剩下的大雨和霜冻造成更多危害前修好这个,我松了一大口气。

流水:161.99镑

顾客人数:7


12月8日,星期二

网店订单:5

找到的书:4

经过仿佛持续了几个星期的暴风雨,终于迎来一个无风的晴天。

今天所有订单都来自亚马逊。我怀疑我们的账号又被Abe暂时冻结了。

RSPB来了个叫克里斯的男的,他向我说起他在做的一本书。他在店里待了三个小时。那本书听起来很有意思:是一个博物学家关于1890年至1935年间他在威格敦所见鸟类的笔记。那位博物学家叫杰克·麦克哈菲·戈登,他祖父(在1830年代)曾是现在我书店这栋建筑的主人。

我爸理完发顺道来了一趟,我俩再次讨论了明年的钓鱼计划。

吃过午饭,我卸下了车上那几箱在霍伊克买的书。后来,我翻看着《英国游客在意大利》,发现了一些更加实用的句子:

我从来没见过像你这样贪婪的人。

你那些没教养的朋友把我院子里长熟的梨全摘下来带走了。

我没法吃这个面包,它太不新鲜了。

你是个粗鲁自私的人,这就是为什么他们受不了你。

那个苏格兰人非常年轻。

我们的国王比你们的总统好。

一整天只进来过一个客人。

瓦切克和他的工人拆掉了脚手架,转场去干下一个活了。

流水:25镑

顾客人数:1


12月9日,星期三

网店订单:2

找到的书:2

今天上午找订单里的书时——其中一本是《威廉·麦克斯韦尔致罗伯特·彭斯》(在苏格兰诗歌区域)——我发现若干本弥尔顿和雪莱的作品被归进了“苏格兰诗歌”。我感觉是妮基动的手脚,巧的是,上午我还收到她的邮件:“发给你几张有用的“节日气氛”快照——希望你喜欢这只旅鸫!是特意为你摆的造型——这旅鸫就躺在我们探测金属的游乐场里,对了,我们探出了6.76镑!酷吧!”她说的那几张“节日气氛”快照上,一对空瓶子顶部躺着一具僵硬的旅鸫尸体,显然是昨天她和莫拉格外出时找到的。

跑去儿童游乐场探测金属这件事,当你想到他们收集的零钱可能是从孩子口袋里掉出来的,就有点令人不爽。

上午11点,货车送来了一批新锅炉用的颗粒燃料,正赶上我妈溜达过来问好。我试图向她说明我得给送货员搭把手卸东西,她听后回答:“是啊,当然啦亲爱的。你去吧。”随后继续说了十分钟话,与此同时,司机和他助手却在费劲地把一袋袋燃料往下搬。

一个叫伊恩·基特的人给我来信,列了份他想卖掉的书的清单,我给他回了信,问他能不能把书带来。

流水:24.50镑

顾客人数:1


12月10日,星期四

网店订单:1

找到的书:1

今天早上开门时,发现店里的电脑——为了接单,需要一天二十四小时开机——锁死在“重启”模式,于是先花了一个小时研究如何让它重新运行。

那个抑郁的威尔士老太太打来电话,出人意料地问我们有没有温赖特[当是指Alfred Wainwright(1907—1991),英国荒野远足者、旅行指南作者和插画家,代表作是七卷本《湖区山野插图版指南》(Pictorial Guide to the Lakeland Fells)。]的旅行指南,而不是像往常那样要买古董神学书。我也报之以一个出人意料的回答,告诉她是的,温赖特写的湖区指南我们基本上都有。“噢,我能不能买最便宜的那本?”我找到一本标价4.50镑的,她给了我她的信用卡信息,我记下了她的姓名和地址。

今早查邮箱,看到一封“文洛克图书”的安娜发来的邮件,建议我们明年再办一次“读者休憩处”,这一次是在三月。我回复说我非常乐意。

伯特兰·罗素的签名本在eBay上卖了103镑。

一整天店里来过七个客人,其中两个离开书店时说了句他们应该戴眼镜来的。去逛书店却忘记戴眼镜,犯这种错好像有点离奇。

打烊后,我布置了一下大房间,为明天的节庆志愿者晚宴做好准备。每年,等节庆后遗症一消退,图书节办公室的正式员工就会为志愿者们办一场答谢宴。今年办在这儿,就在“作家休憩处”。

流水:47.50镑

顾客人数:5


12月11日,星期五

网店订单:0

找到的书:0

阳光明媚的一天。

上午9点30分,玛丽亚拿来了给今天晚宴准备的各种餐盘用具,随后回家了。

今天没有订单,不过我寄掉了昨天在eBay上以103镑售出的那本伯特兰·罗素签名书。

中午,一个白发男人来到柜台前,问我们有没有一本关于附近的镇子莫克朗的书,作者是当地一位农民。我为客人找到了一本,让他自己在那儿看,一个小时后他要走了,说:“谢谢你,不过这不是我要找的书。”

快打烊时,一个顾客在传记类区域旁边拦住我,说:“这也许听起来是个疯狂的问题,不过[意味深长的停顿,然后压低声音]你们有没有德语书?”不瞒你说,比这更疯狂的问题我还是听过的。或许这是某种暗号吧。

下午6点,肖娜和玛丽亚过来准备圣诞晚宴。她们正忙着,艾略特提着衣箱来了,问我他能不能住一晚。他还是老样子,一进门就蹬掉了鞋子。

6点30分,我去参加了艾米莉圣诞画廊的开幕夜,买了一幅猪的画打算送给我妹妹。回家路上,大约有一百人聚在广场,为圣诞亮灯仪式唱起颂歌。志愿者的晚宴7点开始,直到凌晨1点才结束,共有二十一个人享受了玛丽亚的招待。酒喝完了,我只好去地窖又弄了一些上来。大半个晚上都在当酒保。

流水:54.49镑

顾客人数:4


12月12日,星期六

网店订单:2

找到的书:2

今天起得早,做了早餐。艾略特11点钟走的。

一个上了年纪的客人拿着12本相对而言很新的书来到柜台。总价65镑,我对他说给60镑就好。他没有表露出丝毫感谢之情,反而说:“就给我这点折扣吗?5镑?”

上午11点30分到下午3点45分之间完全没客人,然后五分钟之内来了九个。一个人都没有买东西。

花了一天整理箱子和袋子里的书。有那么一大堆要处理的东西,我却几乎没有进展。

下班后我生了火,读完了《活山》。这是本出色的作品,很动人,可惜在作者身后才得以出版。她笔下登山的危险与乐趣,因为加了后见之明的滤镜,让人感到特别亲切,特别有共鸣:

但我必须承认,我也知道一项与这种“异常狂乱”相关的现象。躺在床上时,我常常想起自己曾轻轻松松走过的地方,彼时毫无恐惧,想起来却一阵后怕。我下定决心再也不会回到那些地方,恐惧攥住了我,使我变得怯懦。然而一旦真正走了回去,我又会被同一种激情裹挟。管他有没有上帝,反正我又变得“异常狂乱”了![译文出自文汇出版社《活山》(2018年,管啸尘译)。]

她所说的“异常狂乱”,对许多跋涉、攀爬过苏格兰的丘陵和山岳的人来说并不稀奇;那是一种置身于一个与世隔绝的天地的感觉,既熟悉又陌生。

流水:158.99镑

顾客人数:8


12月14日,星期一

网店订单:5

找到的书:5

早上9点30分,玛丽亚过来取上星期五的志愿者晚宴之后留下的盘碟和餐具,还有打节庆开始就放在厨房里的冰箱。她前脚刚走,佩特拉后脚过来“杀时间”,因为她正好在等什么事情或者什么人(我忘记是谁了)。不知道那些来店里“杀时间”的人是否明白他们其实也在“杀”我的时间。

一位客人在找适合送他患有失读症的侄子的圣诞礼物,后来他买了两本《高卢英雄传》[Asterix books,以高卢传奇英雄为题材创作的法国知名连环漫画。]。

一个北爱尔兰客人拿着三本书来到柜台,他先把书野蛮地摆弄了一会儿,随后指着其中一本的价签,问道:“真是20镑吗?”听我确认价格没错,他说:“不行,这太贵了。”说完把书放回了架子上。一本书太贵是一回事,一个客人太小气[原文cheap,兼有“廉价、便宜”和“小气”之意。]则是另一回事了。

流水:110.50镑

顾客人数:8


12月15日,星期二

网店订单:2

找到的书:1

上午11点,我爸妈过来聊天。我们讨论的都是我妈平时爱聊的话题:谁死了,谁快死了,谁得了痴呆。

一个女的过来替她朋友报名加入RBC,算是圣诞礼物。但愿RBC的会员资格能成为热门的礼物。

后来,我正泡茶呢,却听到楼下传来叫喊声。是伊恩·基特,那个上星期发来待售书清单的男人——这几天他一直写邮件询问这件事。他拿了六箱书来店里。过了没多久,一个和她丈夫一起从法国移居此地的女人上门了,她在几个星期内送了五箱书过来。我指了指她上次送来的书,对她说大部分我都不想要。她告诉我她车里放不下了,因为她又给我运来了七箱书。我只好打发她走,因为店里现在堆满了一箱箱书。

我整理了一遍伊恩·基特的几箱书。统统品相完好。我在网上查了一部分书的价格,给他开了一张300镑的支票。我觉得我快溺死在书海里了。

流水:76镑

顾客人数:3


12月16日,星期三

网店订单:5

找到的书:3

9点15分,克里斯·米尔斯过来洗车——我的车脏得叫人难为情。我2000年就认识克里斯了,当时我在拍一部关于“索尔威收获者”号失事的纪录片。那是一艘扇贝捕捞船,那年1月11日在曼岛附近海域沉没。他兄弟戴维是船员之一。

上午我开始翻检昨天收进来的书。其中有一箱品相上佳的摄影集,于是我拍了几张书影给我朋友安妮,她专门收藏现代人像摄影集。

下午5点,我准备锁门,结果发现克里斯洗完车把我的车钥匙带走了。店门钥匙跟车钥匙串在一起,所以我把平时用来当制门器的冰壶移到没上锁的门背后,去和卡勒姆喝酒了。

流水:49镑

顾客人数:4


12月17日,星期四

网店订单:7

找到的书:7

早上9点,一个女的猛地推开门,冲进店里,她身上背满大包小包,里面分明是想出售的书。她一边高喊“有人吗”一边急急忙忙穿过店堂,全然不顾我的回应。最后她重新出现在书店前屋——柜台、收银机和店员显然只会设置在这个地方——带着些许惊讶说:“噢,你在这里啊。”她又问我有没有兴趣收书。店里的每一个表面和空间都已被我近两周收到、未及处理的书和箱子覆盖,所以我告诉她除非书很特别,我是不会有兴趣收的。她开始从袋子里拿书,扔了一地,对我说这些都是非常特别的精装版“约翰·格里森姆、丹·布朗、詹姆斯·帕特森”。当我告诉她我不感兴趣时,她看起来是真的很惊讶。

之前因为读《活山》,《大师和玛格丽特》我暂时放了放。今天下班后我又拿起此书,继续开读。奶奶是对的:这是本精彩绝伦的杰作。

流水:70.50镑

顾客人数:6


12月18日,星期五

网店订单:3

找到的书:1

今天有个订单是一套两卷本《盖勒韦的土地与土地所有人》,妮基在网上挂了40镑,比应该的价格低了约100镑。

把过去几日订单里的书送去了邮局。进门的时候,我看到橱窗里用来贴近期葬礼通知的区域完全满了。卡罗尔—安的妈妈艾丽森以前常说,随着十二月一天天过去,每一周都会有更多人去世,到圣诞节当天,已经没有地方贴讣告了。

今天我在黑板上写了一首俳句:

圣诞节太糟。

一头扎进书店;

一切都会好。

流水:85.48镑

顾客人数:8


12月19日,星期六

网店订单:7

找到的书:7

一本我昨天刚刊登的书今天有人下单了,找书的时候,我发现妮基把一个叫“美国河流”的系列里的四本书归入了哲学类别。

今天的订单中,有两本书是这周早些时候花300镑买入的那批书里的。目前为止,我刊登到网上的若干本书里已经售出了价值210镑的货。去掉亚马逊的抽成,我大概能拿到150镑,这样的回本情况算是又快又好了。但愿能一直如此。

下午我给书店布置了一面圣诞展示橱窗:一堆书摆成圣诞树形状,再围上一圈彩色小灯。这是我布置圣诞节橱窗最卖力的一次。

流水:236镑

顾客人数:8


12月21日,星期一

网店订单:14

找到的书:12

下雨又刮风,天气一塌糊涂,但今天是一年中白昼最短的一天,所以一过今天——至少从我的心理上来说——会出现新一轮的乐观情绪。但这一情绪将很快被浇灭:妮基抱着一只五斗橱和四袋书来了。她带着一丝欣喜对我说,她不会再回来为我工作了。我不知道究竟哪个更令我难过:是听到她不准备回来的消息,还是看到她即将离开一份她曾那样明白无误地热爱着的工作时她那么高兴的样子。书店的一个黄金时代要结束了。

中午之前只来了一个客人,他在店里走来走去,一路喘着粗气。不过最后他挽回了自己的面子,不但消费了50镑,还对我——至少我没听出来他有讽刺的意思——说起一家康沃尔的书店,那里的柜台上贴了一张大大的告示,写着:“拒绝趣闻轶事。”

我在给“开卷随缘俱乐部”的书贴标签的时候,一个操着德国口音的男子问我们有没有《我的奋斗》。

流水:174.98镑

顾客人数:11


12月22日,星期二

网店订单:3

找到的书:3

今天的邮件里有个寄自意大利的包裹。我打开一看,里面有各种各样的美食——腊肉、佩克里诺干酪、萨拉米香肠和一瓶巴罗洛葡萄酒——还附有一张奶奶写的便条:“给你圣诞节吃,你个操蛋的臭杂种。”

赶在邮局关门午休前,我把邮件拿去了维尔玛那儿,顺便问她能不能给我换价值100镑的硬币。她压低嗓子说,如果让邮局老板威廉发现了,他会气疯掉。随后,等威廉一走出大门,她立马把硬币从玻璃下面推过来,叫我晚点回去给她兑换的纸币。

我又从上周花300镑收的那批书里拿了一些出来上架,这时我发现——纯粹是巧合——我们所有的苏格兰登山类书都放在“苏格兰室”的K2架上。

流水:135.99镑

顾客人数:14


12月23日,星期三

网店订单:3

找到的书:3

10点30分,牧师杰夫来访。进入隆冬后,他再次回归了坐巴士的出行方式。他在神学书那里待了一会儿,想从中找寻一些创作圣诞布道文的灵感。长老会好像很想让他从现在的牧师住宅搬走,那是他从几十年前就职起住到现在的地方。我问他要搬去哪里,他回答:“我不知道。我就像亚伯拉罕,站在山顶高喊‘Ur’。”我听不懂他在说什么,不过我可以确定,不管他的话是什么意思,对某些人而言是有意义的。

今早的邮件里有两张圣诞贺卡,一张的收信人是“国王虾”,另一张则是“颐指气使的肖恩·白塞尔”。

上午11点,我上楼给自己泡茶,顺便躲进相对还算有点温度的厨房里暖暖身子。下楼回书店时,我惊讶地看到“鼹鼠人”正在第一个楼梯过道上的艺术书区域里专注地翻阅。我经过他身旁时他甚至没有抬头看我,完全沉浸在一本丢勒木刻画集子中。估计他是想给自己买一个圣诞礼物。

我花了一下午给书标价、上架,在“铁路室”里忙了好一阵出来,看到“鼹鼠人”站在柜台前那熟悉的位置,不过这一次,我是从另一个角度看到他的。我仔细看了看他买的那堆书,其中包括两本关于登山的(我不觉得他像是喜欢户外运动的人,不过我的感觉可能不准),两本关于木材保存的,一本葡萄牙历史,前面他在看的那本丢勒木刻画集子,还有一本关于西约克郡地质情况的。最后一本书让我质疑起初次见他时就做的一个假设来:“鼹鼠人”是苏格兰人。由于我从未听他讲过话,我不知道这究竟是不是事实。他若果真来自约克郡,那他就属于那个地方的人里从不还价的珍稀一脉。也许是因为他总用苏格兰镑付款,我才下意识有了这样的想法,抑或别的什么事情让我认为他是苏格兰人。

他离开书店的时候我都有点觉得看到他笑了一下,不过也可能是胃胀气。

流水:40镑

顾客人数:5


12月24日,星期四

网店订单:0

找到的书:0

今天收到一张贺卡,收信人是“肖恩·白塞尔,好斗的书商”。

亚马逊收件箱里来了封邮件:

抱歉,我得说我对这一单书很失望。书的品相描述是“二手——非常好”。没有提及这其实是本馆藏书。卷首插图被裁掉了,后面一页和书口上都打了“作废”印,书肮脏不堪,一股霉味。这本书是要当圣诞礼物送人的,得到这样一本绝版书,收礼的人或许依然会很高兴。但我实在觉得你们对书的品相描述是不准确的。

期待你的答复。

邮件提到的书售价2镑,于是我给了她全额退款。啊,圣诞节的情绪荡涤了每一个人。

圣诞夜店里往往很热闹,因为人来疯的农民着急给妻子买礼物,要确保圣诞树下不空着,过节期间走亲戚的人也经常早早来了,不过后者完全取决于圣诞节当日是一星期中的哪一天:如果圣诞节碰上周一或周四,那额外休几天假可能相当于休假一整周。我估计今年到威格敦走亲访友的上班族会在今天陆续驱车前来。也许圣诞节和新年之间的那段时间生意会好些。

流水:86.94镑

顾客人数:10


12月25日,星期五

网店订单:

找到的书:

今日闭店。

醒来发现最近猫喜欢在里面睡觉的那个空房间门紧闭着,但我一向是给那只大胖捣蛋鬼留着门的。那间是顶楼过道上与我卧室相邻的卧室,店里呼啸而过的诡异穿堂风并不能波及这里。我非常肯定,昨晚我上床睡觉时门是开着的。今天早上,我一打开隔壁卧室的门,船长就犹如一个服了通便剂的奥运会短跑选手一样向厕所飞奔而去。

中午,我骑车5英里去我父母家和他们的朋友比尔和苔丝吃饭。比尔九十多岁了,是我最喜欢的人之一,苔丝的毒舌也很精彩,美酒和欢笑让我借着昏黄灯光骑车回家的一路上都劲头十足。

回到家,把《新忏悔录》剩余的部分差不多读完。此书渐渐读起来有点像写作《凡人之心》前的练笔了。书本身极好,研究深入,富有见地,但欠缺几分后一本书的温情。


12月26日,星期六

网店订单:5

找到的书:5

上午10点开店。第一个客人是2点45分出现的,他来退一本价值3镑的企鹅绿皮系列西默农小说,那是圣诞夜我卖给一个慌张的农民当礼物送他妻子的。结果正如他担心的那样,她已经读过此书了。整个冬天最忙碌的一星期来了,这算不上是很吉利的开端。

我找出客人下单的书,打包好送去邮局。我打开门,迎面碰上威廉,便问他邮局有没有开。他对我咕哝了一声“没开”,又转身去继续做他原本在做的事了,连半句客套话都没有。

我又在黑板上写了一首俳句:

节礼日[Boxing Day,圣诞节次日或圣诞节后的第一个星期日,英联邦部分地区庆祝的节日。]来临。

逃进一家旧书店:

躲开假欢欣。

别的客人只来了一个。她对我说,她只是进来“避避雨”。

总之,现在花时间开店不值得。附近往来的人是有,但他们说不定以为我们没开门。

流水:44.30镑

顾客人数:6


12月28日,星期一

网店订单:7

找到的书:5

打包好待发货的书,送去邮局,结果又没开门。

上午10点,有个客人打来电话,说要找一本关于当地历史的书:


客人:我在找一本叫《博尔格学院》的书,作者是亚当·格雷。

我:好的,我们有三本这个书。

客人:我来告诉你我为什么要找这本书。下星期我们会去新西兰,我们要去拜访的那个人的父亲是当地人,我们觉得最好……


我不知道为什么人们觉得有必要主动向你长篇大论解释他们为何要找某些特定的书——这又完全不能改变我们店里是否有那本书的事实,但他们好像就是要说。

直到11点30分,店里都一片死寂,这时候,突然拥进来二十一个人,是个子孙满堂的犹太人家庭。大部分人都买了东西,包括几本《关于火箭,你该了解的三件事》。

四个以前的雇员约好了一起来找我,我们商定要在店里办一场圣诞派对,于是我也邀请了我妹妹和她丈夫。凯瑟琳——二月份她参加过“读者休憩处”——从高地过完圣诞南归,带着她儿子迈尔斯顺道来访。那一对主理“打开的书”的西班牙人也来了。通常来说,圣诞假期这种时候大家都在休息,我却休不成。事实上,这段日子我常比平时工作更久,往往一个人待着,所以被以前的雇员逼着在家里举办派对,迎来各种不期而至的人,倒是让这个地方有了一股欢乐的气氛,而我则好几年来第一次感受到了一丝圣诞佳节的心绪。不过并不强烈。

凌晨3点30分上床的。

流水:101.48镑

顾客人数:9


12月29日,星期二

网店订单:3

找到的书:2

上午10点,我带着宿醉开了店,不过让我高兴的是,昨晚的欢庆后,大家把屋子打扫干净了。我不知道他们是什么时候干的,但下楼看到厨房干干净净,我长舒一口气。

今天的邮件里有封规划部门寄来的信,通知我他们已经批准了我提交的混凝土“书螺旋”规划申请。我宽了心,几乎连身体都放松了:看明白这则通知后,我不得不坐下缓了缓。11点钟,一个客人来店里说要找“宗教书”,我指了指神学书区域,让他去那里看看。大约一分钟后,他回到柜台前,问道:“你家的书有没有清单,还是说我只能盯着书硬找?”

正午前后,凯瑟琳和迈尔斯离开了。

一个年轻女人买了本《爱经》,自荐说要读一段给我们发“脸书”。我想还是婉拒为好。

更冷的寒冬天气要来了;天气预报说,今晚和明天弗兰克风暴将带来大雨和强风。

夜半,狂风怒号,大雨倾盆,伴着风雨拍打前屋的声音,读完了《大师和玛格丽特》。这本书完全超出了我的预想,也跟我读过的其他书都不同。这是部非凡的作品,对超自然力量的运用手法在我的阅读经历中堪称最为巧妙,最为精彩形象,虽然细细想来,霍格[James Hogg(1770—1835),苏格兰诗人、小说家,其代表作Confessions of a Justified Sinner匿名出版于1824年。]的《清白罪人忏悔录》或许略胜一筹。

流水:132.99镑

顾客人数:13


12月30日,星期三

网店订单:5

找到的书:4

托弗兰克风暴的福,暴雨下了一整夜,今天早上还在下。据说纽顿·斯图尔特(距此地7英里)淹得一塌糊涂,好几百人从家里被疏散了出来,暂居在麦克米伦厅。

卡勒姆来给棚舍的厨房和浴室贴瓷砖。

午饭时候,玛雅·托尔斯泰过来问好。她母亲玛姬住在威格敦的“老车站宅第”,是个很好的老太太,慷慨到过分,才智出众。我几年前在玛姬家见到玛雅,同她成了朋友。她——像她母亲一样——极其聪慧、迷人。她住纽约,但会尽量经常来看望父母。这时候,父母也住在当地的杰斯·皮姆也冒出来打了个招呼,接着汤姆和维勒克也出现了,来讨论除夕的安排。在一年的这个时间,书店很容易变成离群的盖勒韦人的社交中心。我本想独自待一个晚上,但他们坚持要所有人一起活动。对于一个收入基本全靠客流支撑的店主来说,圣诞假期是非常奇特的一段时间。每个人都在放假,想好好放松一下,但于我,书店必须开着,所以我并不能真正参与进去。想来有这么一个避免社交的理由,也正适合我厌恶人类的脾性。几天前的派对是例外。

波拉(主理“打开的书”的那对西班牙女人中的一个)来问我能否扫描一张海报,再打印几份。她做海报是要邀请全镇的人明天下午4点来店里吃葡萄,一起感受西班牙的新年传统。

下午1点01分,整个半岛的互联网和移动通信网络都断了,我只好去邮局打听是怎么回事。因为发大水,他们切断了纽顿·斯图尔特变电所的供电。

3点钟,我看到店里的灯上有只蝴蝶。它到处飞了一会儿,引来客人阵阵惊奇,随后消失了。也许该死的猫把它吃掉了。他特别喜欢蝴蝶。书店打烊后,我去联合超市买面包,却发现因为大水,大家正在抢购东西(我们已正式处于隔绝状态),架子全部空了,于是我回家在碗橱里乱翻了一通,找到面粉和酵母,试着自己做一个面包。弄出来的东西极其稠密,我不禁怀疑自己创造了一种全新的元素。元素周期表,给Bythellium[作者根据金属元素的构词形式(如锂-lithium,钠-natrium)用自己的姓氏生造的词语。]留个位置吧。

下班后读完了《新忏悔录》。非常喜欢。在另一个超出他控制的不公事例中,托德成了麦卡锡“猎巫行动”的受害者。书的结尾我肯定要细细品味,虽然其余的部分可能被我糟蹋了。注定失败的人际关系、在高雅文化圈中的混迹、灾难——此书确实是《凡人之心》的样板。

流水:185.50镑

顾客人数:11


12月31日,星期四

网店订单:

找到的书:

6点30分醒来,听说纽顿·斯图尔特的洪灾已经严重到成为全国新闻了。克里河的河堤决口了,整条王子街[Princes Street,爱丁堡最热闹的商业街和交通干线。]都淹了。

因为大水,网依然不通,我没法查看网店订单。

10点,牧师杰夫过来消磨了十五分钟等公交车的时间。他看到我柜台上的《凡人之心》,向我说起他有多么喜欢《一个好人在非洲》[A Good Man in Africa,William Boyd的第一部小说,出版于1981年。]。我们饶有兴致地聊了一会儿当代小说。他眼下正在读乔纳森·弗兰岑,我倒是从来没读过这位作家的东西。

去邮局寄掉了包裹。威尔玛修改了圣诞期间邮局开放时间的通知。也许在“我们”和“在此”之间加一个“不”字会更准确。[即下图通知上的we're和here之间加一个not。]

书店四季

上午11点,手机信号恢复了,但还是连不上网。这给我带来的一丝沮丧在如下事实面前根本不值一提:由于我既无法处理订单也无法上网刊登新书,除了读书我别无选择,实在是难得的享受。于是我开始读另一本戏仿自传《乡绅奥古斯塔斯·卡尔普自述》[Augustus Carp, Esq., by Himself,1924年匿名出版的幽默讽刺作品,作者实为英国医生Sir Henry Howarth Bashford(1880—1961)。],书我从来没听说过,不过是安娜在爱丁堡一家书店发现的,她觉得我会喜欢。这样仿佛回到了互联网暴政来临前的旧日时光;捧着《奥古斯塔斯·卡尔普》读上一整天,偶尔才中断一下,我感到莫大的快乐。此书果真是我很久以来读到的最好笑的书之一。奥古斯塔斯自述一生行迹,他极度自命不凡、自以为是,是个彻头彻尾的伪善者。他和《笨蛋联盟》[A Confederacy of Dunces,美国小说家John Kennedy Toole的作品,身后才得出版(1980)。]中的伊格内修斯·赖利颇多共通之处,不知道约翰·肯尼迪·图尔下笔前有没有读过此书。

一个朋友索菲·迪克森——第一次见她已经是十年前了——顺道过来喝了杯咖啡,聊了会儿天,她正要去找几位我俩共同的朋友过除夕。他们一片好意邀请我同去,但我已经答应了今晚要跟汤姆和维勒克、卡勒姆,还有“打开的书”的那两个西班牙女人一起过。

一个老太太和一个大胖中年男人来到店里。她介绍他(带着浓重的泰恩塞德口音)是她儿子。“他是从伦敦来的。他每次来总要逛这家店。他可喜欢你们店了。”两小时后,他们要走了,她说了句“这是他第一次空手离开”——这种话保管能叫你质疑自己的商品质量。

5点30分,我们又能联网了,但已经来不及拣货包货,赶在邮局取件前把包裹送过去,只能等星期二再寄出了。

打烊后,我同汤姆、维勒克、卡勒姆、西格丽德和那对西班牙女人一起去了酒吧。气氛很闷,我们待了大概一小时就都回来了。热了好几份比萨,喝酒喝到凌晨1点钟光景。他们都留下过夜了,只有那对西班牙女人回“打开的书”睡。有好几年我都是同二十来个朋友去马里湖酒店庆祝除夕的,我们会订上一星期房(酒店冬天不开门,但我们设法说服老板给了我们钥匙)。那一直是一年里的高光时刻,更常有落满白雪的高地风景为伴。不过最近几年,除夕已变得愈发冷清,常常是我一个人过,所以能和朋友们一起辞旧迎新还是很开心的。

流水:202.49镑

顾客人数: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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