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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谁? 作者:宫部美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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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期六天气很好,晴空蔚蓝无垠。虽残存着盛夏的酷暑,但吹来的风干爽舒适。椎名频频拭汗,仰头看着太阳眯起眼睛。 “这简直就像是老天爷为了认真发传单的人特地准备的天气嘛!” 可能是年龄相近,椎名和梨子马上就混熟了。起先我把椎名介绍给梨子认识时,她还立正站好故作成熟地请梨子节哀。由于她的态度实在太正式了,反倒令梨子有点不知所措。 后来,梨子趁椎名转身之际,倏然凑到我身旁。 “她是你的女朋友吗?”她鬼鬼祟祟地笑着问道。 “怎么可能?!是同事,应该说是下属吧。” “嗯……这样啊。” 在椎名的指导下,我们虽是新手,动作却非常利落,成功地把传单发了出去。不仅葛雷丝登石川公寓的居民,连经过公寓前面的行人也驻足接下传单。还有人重新去查看广告牌。 但是,虽只有极少数,还是有人把我们递上传单的手拨开扬长而去,也有人连看都懒得看我们一眼。 梨子还被一个恶形恶状的中年男人故意推开,当场气得变脸。 “千万不能动不动就被激怒。”椎名连忙安抚她,“天底下什么人都有。” 承蒙管理委员会的好意,准许我们在玄关门厅和电梯间也贴上传单,所以就算无法亲手将传单一一送到住户手上,他们应该也看得到。 聪美终究还是没来。因为梶田的猝死本就令婚礼的筹备工作搁置多日——据说如此,滨田的母亲如果知道原委应该会叫她先处理发传单的事,但聪美大概又会于心不安。 “我看她真的很在意,就跟她说这是她的坏毛病。这件事就请你装作不知情吧,但以我姐的个性,说不定还是会拼命向你道歉。” 这是我单方面拟定的行动,她不来其实完全没关系,但连一通电话也没打来就太不像聪美的作风了。 或许梨子根本没把今天的事告诉姐姐。她对聪美似乎越来越有意见,这极有可能。我当下有点后悔,不该因为太忙而不直接打电话给聪美。 传单以超乎预期的速度分发出去。我们频频拜托大家帮忙,不断地哈腰鞠躬,到后来已是嗓子嘶哑、浑身大汗。 过了快一个小时,久保室长出声喊我,同行的还有一个穿着类似高尔夫球装Polo衫与便裤的矮小中年男子。 “这是管理委员会的理事长工藤先生。” 他是特地来视察情况的。我暂且把发传单的工作交给椎名,和梨子一起向理事长致意,转移到人行道旁说话。 “但愿这样能有效果。毕竟警察也很忙……哎,虽然这令人伤脑筋,但他们大概也很难只专心办一个案子。” 才一会儿工夫,工藤理事长的额上已冒出汗珠。理得短短的头发间夹杂的白发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我听久保先生说,这里好像也发生过自行车与行人的擦撞意外。” “对,那次也闹得很大。就算我们再怎么呼吁大家小心,还是无法避免,这毕竟不只是住户的问题。” 据说自行车失窃的案子也越来越多,令人大伤脑筋,好像还要在下一次理事会上再次提议在出入口和停车场装设监视器。 “大家的意见很难达成一致……小心!” 工藤理事长大叫一声,从旁扑了过来。我霎时转向他。下一瞬间,只觉右下腹受到一阵冲击。我屈身朝前方跌倒,从人行道飞向车道。 “杉村先生!”梨子发出尖叫。 我下意识地双手撑地,并没有直接倒在路面上,但还是撞到膝盖和肩膀,下巴和左颊也狠狠撞上柏油路面。 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正想挣扎着起身,侧腹至背部一带却闪过一阵剧痛。我顿时手脚无力,既开不了口也无法呼吸。 工藤理事长和久保室长跑过来,把我从车道拉回人行道。汽车保险杠就在我眼睛和鼻子前掠过。夹杂着轮胎气味与汽油味的风抚过脸颊。 有人在大叫,但听不清在叫什么。我发觉体内好像嗡嗡作响。我还无法呼吸,一想要深呼吸就觉得背部僵硬。 “对不起,对不起!你没事吧?” 我瘫坐在人行道上,伸长双腿,视野一隅是自行车的车轮。叫声也是从那边传来的。 “我以为闪得开。”是个年轻男人的声音。慌张之下,他的声调都变了。 “你怎么可以对着人直撞!”怒吼声来自久保室长。 “就跟你说我以为闪得开。” 看来好像是自行车从我后面撞了上来。当时站在我斜前方的工藤理事长发现冲过来的自行车,连忙出声叫我小心。 “杉村先生,你不能乱动。你还好吧,你看得见我吗?” 椎名蹲在我身边,梨子也在。我瞪大双眼,却只看到她们的黑眼珠。 “得赶紧叫救护车!” “我没事,我没事,没那么严重,”我说。我以为我这么说了,但好像没发出声音。椎名从腰包里掏出手机拨号。我想摆手示意不必那样做,但是手臂抬不起来。头好痛,明明没有撞到头。 “万一刚才被汽车撞上就糟了。” “真的很抱歉。” 骑自行车的年轻男子九十度鞠躬道歉。虽然就在我身旁,但面容模糊看不清表情,只觉得就像个雪白的细长气球。 撞到我的自行车横躺在地上,后座上绑着一个纸箱。我的眼睛逐渐聚焦,辨认出箱子上印的文字。天然水,是一整箱矿泉水。自行车的重量、骑车者的体重,再加上这箱东西,等于是三者合计起来的重量加速撞上我。 眼冒金星。 不过我没事,真的不需要救护车——我嘴唇嚅动想发话之际,救护车的警笛声已呜呜地接近了。 幸好,没什么大碍。 没有骨折,只有瘀伤,没撞到头,意识也很清醒。额头、脸颊与下颚上的擦伤,涂点黄色消毒药水就没事了。 从葛雷丝登石川公寓坐上救护车,我估计不到五分钟就到了医院。是家大型综合医院,设备也很完善。 “真的不住院也没关系?” 在急诊室一角,我被安置在推床上。一旁排放着的回旋椅上坐着椎名和梨子。椎名倒是面色如常,梨子的脸色却还是灰的。 “没事啦,医生也说可以回去了。” 准确说法是院内没有空床,如果要住院必须知会其他医院,医生问我怎么决定,我反问回家休养会不会更好,医生回答“几乎完全不用担心”。虽然不知道那个“几乎”占多少比重,但我决定就这么算了。我讨厌医院。 “你还没通知我家里吧?”我问椎名。 “没有,其实应该要通知的。” “我家例外。” “杉村先生,你从被送上救护车起就一直重复这句话。你说如果被这种事吓到,你太太会晕倒。”椎名然后还向梨子补充说明:“杉村先生的妻子心脏不好。” “嗯,我知道。” 梨子依然僵着脸,随意朝她点点头,态度就像对待相识十年的老友。我这才想起,当我急救完毕她们来看我时,梨子一直紧抓着椎名的手臂。 “让你虚惊一场,真不好意思。”我向梨子致歉,“你一定吓了一跳吧。” “那个不重要,该道歉的是我,对不起。” “不是的,不是那样。” 虽然不是我的错,但也不是梨子的错。“那个骑自行车的人呢?” “现在在候诊室,警察正在做笔录。他被骂惨了。” 据说工藤理事长也陪同在场。“警察先生待会儿好像也会找你问话。” “我想也是。” “这算是构成过失伤害罪了吧?和我爸那时遭遇的一样。”梨子的低语夹杂着愤怒与不安。 “那个骑自行车的人会被逮捕吧。” “不知道,我想应该要看杉村先生吧。” 我并不打算把事情闹大。幸好没有生命危险,伤势很轻微。 重点是,当着梨子的面发生这种令她想起梶田之死的意外,我很内疚。如果再把事情闹大,梨子未免太可怜。 “传单怎样了?” “暂时放在管理室。已经发得差不多了,剩下的,久保室长说他会发。” 从头到尾一直麻烦工藤理事长和久保室长,这也令我很羞愧。 可能是止痛药的关系,我接受警察问话时昏沉沉的。自行车没有直接撞上我的背部,由于对方也拼命想闪开,所以好像是从我的右侧擦过去的。虽然因此造成我的瘀伤,所幸脊椎和肋骨都没断。我会扑上车道,好像也不是被撞飞的,而是一时间想躲却躲不掉,导致身体失去重心。 骑自行车的男人都快哭了。我有生以来从未听到如此多的“对不起”与“不好意思”。被撞部位的确很痛,但幸好只是轻伤,一听到我说不打算麻烦警方,他本来只有五成的哭意顿时升至八成。在今后另找时间商谈和解的前提下放他回家后,我也松了一口气。 “杉村先生,你真是滥好人。”椎名好像有点不服气。 “我聊得太起劲,一时大意也有错。” “才没那回事,你是站在人行道上。” “自行车也可以行驶在人行道上呀。” “刚才弄不好你说不定已经被汽车撞到了。” “反正我没被汽车撞到,这不就好了。” “那是多亏有久保和工藤在。你跌倒的时候我明明看到汽车开过来,却双腿僵硬动弹不得。” 椎名靠排球锻炼出来的肌肉原来也会僵硬啊。 梨子垂头丧气,甚至说那个地点说不定遭到诅咒。我拜托椎名送她回家。 “那你呢?” “我搭出租车回去,我一个人不要紧。” “你的车呢?” 差点忘了。我的车还停在葛雷丝登石川公寓附近的投币式停车场。 “我明天再来开,不是路边停车,所以没关系。” 总算说服了不甘愿的两人,把她们赶出急诊室。她们前脚刚走,工藤理事长后脚就进来了,看来他一直留在这里。那显然表示——虽是情势所迫,但我也很会照顾人的。他表情僵硬,但不愧姜是老的辣,远比椎名和梨子镇定多了。 “你可真倒霉。” “为了这种荒唐事麻烦你真不好意思。” “幸好应该能大事化小。” 工藤理事长好像也问过医生了。他用老师教训学生的口吻说,在疼痛消除之前最好安静休养,就算只有一点点不对劲,也要立刻回来检查。 “虽说只是瘀伤,说不定会有后遗症,千万不能大意。听说你们要和解,这方面你最好还是加上但书和他先讲清楚。” 可能是这场意外的关系,我们之间似乎急速拉近了距离。工藤理事长协助我换衣服。 “那是梶田的女儿吧,她不要紧吗?刚才在走廊遇到时,我看她双眼通红。” 大概是在我面前强忍着吧。 “我害她又想起她父亲的死。” “那不是你的错。没办法。况且眼看着别人受伤,光是这样就够可怕了。说到这里……”理事长的眼睛忽然定住,“梶田去世时,我们那栋公寓因听到救护车的声音聚集而来的住户之中,也有人感到不适而当场晕倒。我还以为得多叫一辆救护车呢。” “那人也被送去医院了吗?” “不,后来总算自己起来回家了。不是年轻人,她的脸就像被抽光了血似的苍白如纸。” 这件事有点诡异,说不定是梶田的友人。 “那人看起来像认识梶田吗?” “不,只是看热闹的。那时梶田已经像坏掉的玩偶一样手脚瘫软、倒地不起,人行道上也有血。大概是被吓到了吧。” 只是因为这样吗?我试着进一步集中心神思考,但还是不行,脑袋无法运转。我挣扎着勉强问道:“你认识那名女子吗?” 理事长摇头。“不不不。就算担任管理委员会理事,也不可能记住全体住户的长相,不知姓名的人占了大多数。对了,你的鞋子在哪里?” 坐着让别人为我穿鞋,这还是幼儿园以来的头一遭。 我露出笑容,也展现出自己可以靠双腿好好站着,就连出租车钱也一分不差地给了。即便如此,在我还没来得及说明发生了什么事之前,我那副无从隐瞒的伤员模样已令菜穗子方寸大乱地哭了出来。由于她边哭边试图照顾我,我也差点跟着哭出来。看到爸妈抱在一起,一个猛哭另一个也泫然欲泣,桃子虽不明所以,却也哇哇大哭。 看到桃子哭泣,菜穗子总算振作起来。她手脚利落地让我躺下,检查医院开的药,为我更换药用胶布。 “桃子,爸爸没事,你别再哭了。” 等我伤好之后,别说是两天一夜了,全家去旅行一周、十天都行,我暗自决定。 那晚,桃子钻进菜穗子的被窝,一家三口并排睡。我在被子底下和桃子手牵手。托她的福,我连梦也没做,也没被伤口痛醒,就这么安然沉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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