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窄门酒馆撰文 双雪涛死里逃生 作者:吴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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窄门酒馆 Y是我的朋友,女性,高约一米七二,体重七十三公斤,长我一岁,常年短发,手持中南海牌儿香烟。北京人,美国留学四年,日本留学两年,掌握多门外语,但是只说北京话,有时候酒吧来了老外,她都假装听不懂,知道你大爷是什么意思吗?老外摇头,她说,就是祝你安扣健康。对,她有一间酒吧,不大,两层,上面一层是一个小型放映厅,每天晚上放两部电影,都是她挑的,免费,但是谁要是中途掏出手机,她就给轰出去。“只能有一个光源,知道吗?”下面一层卖酒,十几张小木桌子,她懂威士忌,也自己调酒,调制酒都是她起的名字,烈一点的叫“八月之光”,柔一点的叫“了不起的盖茨比”。据说她曾写过不少诗和小说,但是都在抽屉里,有的已经销毁,冲进了马桶。她的书读得极多,应该是我认识的读书最多的人,有几次我真想钱锺书先生再生,和她较量一下,想到钱先生无法跟进近二十年的文学,至少不知道波拉尼奥何许人也,可能还是Y有些微弱的优势。她的酒吧营业到晚上两点,零点之后,她就坐到最里面的小桌子旁边,和几个亲近的朋友聊文学,聊到两点准时关门,从不替别人买单。 昨天晚上我结束了一个短篇小说,看看时间大概十一点五十,就穿上外套叫了车,来到她的酒馆。酒馆的名字叫作“窄门”。进了“窄门”,酒保L君正在摇晃手里的铁瓶子,他过去出版过小说集,后来得了抑郁症,几生几死,发现当酒保能治愈他,于是就在这当了酒保,白天写作。可能是手指比较灵活,他都是手写。我要了一杯“漫长的告别”,往里走,看见Y和一个专写长篇小说的女作家S正坐在那张桌子边聊天,恰好还有一把空椅子,我就坐上去,把酒杯放在桌子上听她们说话。S说,我最近非常轻松,因为我已经写了十万字,只需要靠惯性把后面的写完就可以了。故事非常简单,就是我三十岁到三十五岁之间的经历,我离了两次婚,生了三个孩子,换了一座城市,还因为酒驾进了一次监狱,我就是顺应着生活把他们写出来。有几个追求者,我会适当隐去他们的名字。Y掰开一枚开心果,把果仁放在嘴里说,我觉是大概是一摞垃圾。S说,你为什么这么说?Y说,直觉,看你得意扬扬的样子,估计你的叙述者也是如此,千万别骗我,你是不是在开头就描述了“我”的样子,特别美丽?特别柔弱?特别天真?S说,不是在开头,是在一千字之后,谁爱看一个丑八怪的故事呢?况且我也没有说假话。Y说,建议你还是照照镜子,你因为酗酒和失眠已经像个五十岁的女人,你以为白日梦就是小说?你的力气都用在爱自己上头,写小说只是你和自己的爱情的分泌物,最好还是不要拿出来给我看,省得我在里面看到我自己的影子,告你诽谤。嗨,老Q。我说,嗨,这个“漫长的告别”味道怪,我现在有点发晕。她说,我已经一周没看见你,一周的时间,你又出现,我揣测你刚好写了一篇短篇小说,还是初稿。我说,是,但是没有写好,因为最近对一些人有气,所以小说看着有点暴躁。她说,你在生谁的气?我说,我也说不好,可能是一些我从未见过的人。她说,所以你觉得自己很重要?我说,倒没这么觉得,但是也多少有些价值吧。她说,我有个理论,作家都是一些把自己当回事儿的人,但是太把自己当回事写不出好的小说。我说,这个分寸怎么拿捏?她说,大概可以这么想,我是一个卑微的人,我也没有多少见识,在我的眼光之外还有广大的我不知道的区域,但是我可以写一点我的狭隘跟别人分享,我绝不是真理,我不是真理真好,我犯不着比别人都正确,我觉得应该这么想。我说,有道理,每当我感到自己强大,写出的东西都是光滑乏味的树干,每当我觉得自己弱小,可能就会写出一棵带着枝叶的小树。她说,愤怒和嫉妒都是人类很轻浮的情感,你看你皱着眉头,好像刚刚还在生闷气,也许你想起了某人的一句话,遥远的恶意,我奉劝你想一想海明威的写作,每当他动怒,写作就是他的病痛,每当他置身于天真无知的尼克[尼克·亚当斯是海明威众多短篇中的一个男主角,这个角色从孩子成长为青少年,又成为士兵、复员军人、作家和父亲——这个过程与海明威本人的生活轨迹相似,是第一个海明威作品中他本人的化身,之后海明威创造的男主人公全都有尼克的历史。——编者注]之中,写作就是他的治疗。我说,我在小说中扎漏了一个孩子的皮球。她说,你再说说。我说,我在小说中写到,在午夜的公园里,一个穿着帽衫的孩子在练习颠球。他打着耳钉,戴着耳机,不停地颠着,但是每次都不会超过三个。我在铁丝网外看了他很久,终于走进去,用小刀扎漏了他的皮球。她说,你为什么要这么干?我说,因为我可以颠二百个,我是一个运动健将,讨厌所有花腔。她说,你说的是现实中的你还是小说中的你?我说,都是。在这个细节上重合。她说,所以此时你把自己当作法官,可以裁定谁可以踢球谁不可以踢。我说,是。她说,作为小说家你当然有这个特权,但是我提醒你,如果一个小说家在写作中丧失了公正,是一件危险的事情,一个只能颠三个球的少年,也许可以跑得飞快,而你已经老迈,除了原地颠球什么也做不了,或者也许他是个嘻哈少年,腰里别着手枪,你这个手持冷兵器的中年人根本不知道危险就在眼前。不过,我倒是喜欢这个细节。我说,为什么?她说,“漫长的告别”是一款好酒,你竟然说它会使你头疼,如果你不是我的朋友,我真想把你轰出去,没有道理,只是因为酒馆是我开的。 S并没有参与我们的谈话,她的身上散发出刺鼻的香水味,好像刚从灌满香料的泳池里捞出来。此时她正用化妆镜照着自己的脸,时不时咧一下嘴,她的牙缝里有一片香菜,她似乎并没有发现,镜子里的她确实比真实的她看上去美丽一点,真是一面不得了的镜子。我凑近了看了看,镜子里她的牙缝中当真没有香菜,而是一枚花瓣,那花瓣从牙缝到了她的舌尖,被她一吐,落进了不知谁的酒杯里,再也看不见了。 ---2018/1/9 好人难寻之夜 Y的酒馆最近歇了业,据说是因为消防的问题,搞得我有点紧张。北京偌大,到了晚上各处都有人相聚,可是“窄门”有其特殊之处,就是每次去那里,都觉得是一个值得信任的场所,当然其首要原因是酒馆乃Y所开,桌子、椅子、酒杯,无不渗透了她的趣味,可以看作是她的分身,另一原因是像我如是想的人有十几二十个,这些人好像是一家银行的储户,因为对东家信任而渐渐彼此信任,即使难免有不一致的地方,比如有人从不读2008年之后的翻译小说,有人从不看2010年之后的国产电影,相互间也并不怎么熟识,亦有流动性,不过确实没有令人讨厌之人,要知道一群自以为是的人坐在一块,相互还不是十分讨厌,是十分不容易的。 今天一早,Y给我打了个电话,说“窄门”又开张了,灭火器比过去多了几个。为了庆祝重新开业,今晚搞一个小活动,叫作“短篇小说之夜”,如果我没有写作任务,可以过来。我问,“短篇小说之夜”怎么讲?简称“短小之夜”?她没笑,说,就是喊了十余个朋友,每人准备一篇短篇小说,必须是自己喜欢的,念其中一段,如果在座的有人猜出,她就免费送一杯调酒,调酒的名字根据她最爱的一篇小说命名。我说,哪一篇?她说,好人难寻。我说,何不叫作“好人难寻之夜”?规则不变。她想了想说,也好,反正今晚来的确实一个好人没有。来的时候把书套上书衣,她最后说。放下电话我便开始在书架上翻书。我偶然写短篇小说,但是实话说,读得并不是特别多,确实有人写得真好,不过问题也有,就是一个作家总有思维的定式,如果从头到尾读一本集子,就会知道一个作家的脑回路,如同信鸽一样,无论飞得多远,也会找同一条路回来。我忽然想起高中时读的一篇,着实喜欢,并不起眼,回路特别,应该不会被人猜到。 十点多我到了“窄门”,今天人没有几个,看起来重新开张的事情Y并没有通知每一个老主顾,或者说,她信守诺言,找的人都不是好人。Y站在吧台里面,L君还是一副睡不醒的样子,正在调酒,大概十几杯“好人难寻”排成一排,摆在吧台上,好像出操的士兵。一个二十岁出头的女孩正在朗诵,女孩的头发火红,穿了一件黑色的对襟毛衫,乳房的边缘清晰可见。“这个十八岁的男孩,在和他十七岁的女朋友结婚时,他们自己还是孩子呢,但他们爱得死去活来。没隔多久他们就添了个女儿。这个孩子在十一月末的一个寒流里降生,正赶上这一地区水鸟的高峰期。男孩喜欢打猎,明白吗,这是故事的一部分。”我的直觉是这篇小说我读过,但是仅限于此,不可能猜出答案。“明白吗,这是故事的一部分。”这个腔调非常有效,如同一根绳子,套住了读者的脑袋。一个中年男人,戴着不错的腕表,用手指敲了敲桌子说,我知道这篇小说,这不是这篇小说的开头,虽然看起来很像。我认识他,是一个独居的诗人,妻儿移民海外。女孩说,厉害,确实不是。男人说,容我想一下,开头应该是父亲在给女儿讲故事,长大之后的女儿,他们在哪个城市来着?对了,是米兰,一个圣诞。嗯,卡佛的《距离》,因为开头如此,才是距离的意思。女孩放下书,向男人点点头说,我喜欢这篇小说,当然卡佛有更著名的,不过这篇里的父母跟我的父母很像,我爸爸现在在波士顿。男人说,父母都是这样,父母嘛,总有要好的时候。Y把一杯“好人难寻”放在他面前,男人抿了一口,不再回应女孩的目光。第二个朗读者是一个秃顶的老头,吸着烟斗,衣服上有水彩的痕迹,看上去有点颓唐。他有一点南方口音,时不时咳嗽。“‘你也许本来知道,’他接着说,‘我曾经有一个小兄弟,是三岁上死掉的,就葬在这乡下。我连他的模样都记不清楚了,但听母亲说,是一个很可爱的孩子,和我也很相投,至今她提起来还似乎要下泪。今年春天,一个堂兄就来了一封信,说他的坟边已经渐渐地浸了水,不久怕要陷入河里去了,须得赶紧去设法。母亲一知道就很着急,几乎几夜睡不着,——她又自己能看信的。然而我能有什么法子呢?没有钱,没有工夫:当时什么法也没有。’”Y说,这篇有点太著名了,我这酒送得太轻易。老人说,我不是想为难别人,我就想让朋友们记起这篇小说,我们都曾经是有劲儿的人啊,可是到现在呢,谁没有堕落呢?有两个人几乎同时敲了桌子,两人各得一杯酒,相互举了举杯子,一饮而尽。下一个是我了,我把书在包里面拿出来,翻到折页处念起来,“我在台上演戏,正在非常焦灼,激动,全场的空气也都很紧张,他在台下叫我:‘老汪,给我个火!’(我手里捏着一支烟。)我只好作势暗示他‘不行!’不料他竟然把他的手伸上来了。他就坐在第一排——他看戏向来是第一排,因为他来得最早。所谓第一排,就是台口。我的地位就在台角,所以我俩离得非常近。他嘴里还要说:‘给我点个火嘛!’真要命!我只好小声地说:‘嗐!’他这才明白过来,又独自嗬地笑起来。”没人回答,安静了几秒钟,一个戴着牙套的中年女人说,里面提到老汪,应该是汪曾祺的东西,哪一篇不知道。我不置可否。Y说,有点意思,这篇我也没印象,你再念一段吧。我接着念到,“慢慢地,我干活有点像那么一回事了,他又言过其实地夸奖起我来:‘不赖!不赖!像不像,三分样!你能服苦,能咬牙。不光是会演戏了,能文能武!你是个好样儿的!毛主席的办法就是高,——叫你们下来锻炼!’于是叫我休息,他一个人干。‘我多上十多锹,就有了你的了!当真指着你来干活哪!’”没人回答,Y说,一定是汪曾祺的东西,而且应该写在60年代,他之前之后,都不写这种东西了。我说,是,落款是一九六二年五月二十日夜二时。一人答道,诞生于五月,是一篇金牛座的小说。我说,没错,这人物确实有股牛劲。Y说,你为什么念这篇小说呢?我说,不知道,写得好是一方面,也可能是他写得这个人,虽不是悲剧,但是有种让人心疼的东西,每次读都觉得自己是个浅薄之人。 到最后也没人猜出,算是微小的胜利。 之后又有人读了几篇,有契诃夫,有毛姆,有显克微支,我一篇也没有猜到,也无半点沮丧。后来我自己买了一杯“好人难寻”喝了,提前走了。Y朝我挥了挥手,没说什么,她比我上次见瘦了一点,她站那里,不远不近,如同一盏新购置的落地灯。我忽然想到一点,如果“窄门”真的着火了,那些新来的消防器到底有没有用呢?以我对Y的了解,她也许更愿意注视着一个东西璀璨地烧尽,拿着灭火器卖力喷洒的Y我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出来。实话说,“好人难寻”味道一般,太苦了,不知道Y知不知道这一点。 ---2018/2/25 有一名男子叫欧比纳斯 对于“窄门”来说,今天是正常的一天,对于我来说也是。白天没有发生任何事情,发生的事情都是应该发生的,或者说是基本上按照我的意志逐个发生的。写作,回了几封电邮,去朋友的工作室坐了坐,争论了一会中美贸易战的问题,虽然大家的信息来源都差不多,不过掺上点自己的理解和世界观就可以算作崭新的观点了。喝茶,上了不少趟厕所,然后走路吃了晚饭,服务员认识我,每次见我都面带笑容,然后把我发配到角落里的单人位置。每当天热的时候我都感觉自己要感冒,感冒就会引起鼻炎,鼻炎的源头要追溯到高中,一次激烈的争顶,对方把我的鼻子撞歪了,我用手扶正,又踢了一个小时。那个少年当时迷恋汪曾祺,从没有听说过纳博科夫的名字,最远去过锦州,从不认为自己某一天也会成为父亲。时间过得好快啊,我喝完了牛肉汤,向“窄门”走去。 在“窄门”泡到夜里十二点,空调非常舒服,Y是个摆弄空调的大师,永远可以把空调调到怡人的温度。我的背包里带着村上春树的新书,一个访谈录,对话者是川上未映子。村上叫作村上,女作家未映子用破折号代替。我总是以为女作家的话是村上的引申意思,看了一会脑子就乱了。啤酒的温度也刚好,就啤酒来说,刚好的温度就是极凉。大概十二点半,Y坐到了我的桌子旁边,她今天看着也很正常,和过去一样,穿着长袖衬衫,端着和我一样的啤酒杯,没有寒暄,直接坐下。过了一会,一位认识Y的女演员H也是网络红人坐了过来,我认识她,她不怎么演戏,但是很红,因为在微博上显得很有知识,并且经常有出人意料的精彩观点,实话说,我也偷偷关注了她,只是当面不方便承认而已。Y介绍我们认识后说,老双,H也开始写小说了。我说,是吗?恭喜,你也要逆历史车轮而动?H说,Y说得不准确,我没有完全开始,我才开始寻找那个词。我说,什么词?她说,就是开始小说的那个词,能够进入小说的词语。我忍不住说,你在微博上的词汇都很灵巧啊,生动活泼,一针见血。她说,谢谢你,我现在就是在努力把那些词语从大脑里清除出去。我说,什么词语?她犹豫了一下,打开手机说,我都记在了记事本里,如下,就酱,屌丝,懵逼,Mark,水逆,冲鸭,谁的锅,还有很多,我就不念了,念完了就又加强了印象。我说,明白,你说的是语言的纯度问题,但是我有个疑问,既然你能用这些词畅快地表达自己,为什么要写小说呢?她说,不是非要写小说,我不是要成为一个作家,你不用担心,不会拉低你们这个行业的平均水平,因为我不想发表,我只是想让自己不那么焦躁。我都是手写在笔记本上。我看了看Y,Y说,她很疯的,去年夏天我和她在河边散步,她突然跳进了河里。我说,然后呢?Y说,我不会游泳,我看她游得不错,不是想死,我就回家了。H说,有时候我会被留言气到,开始的时候是自己对着电脑破口大骂,后来就经常控制不住自己的行为,昨天我走在街上,看见一个男人,我看了他半天,他拿着一个手包,戴着金色腕表,另一手在刷手机,我忽然认出他就是前一阵子发私信侮辱我的人,那会儿也应该是正在给我发信,我走过去打了他一个嘴巴。我说,你很勇敢。她说,当然不是他,他正在用微信给家里报丧,父亲在北京去世了,我们在派出所都哭了。说到这里,她叹了一口气,喝下一大口啤酒,用手揉了揉眼角。 我在心里迅速地想着她的问题,人类语言的流变,文绉绉的,但是当时只想到了这个短语,五四时期我们从译介的西方文学和日本话里头找到了许多新词儿,揉到我们的白话里头,用得还蛮趁手。建国之后我们又有了新的革命语言,革命语言也能用,但是得改造,或者说放在小说里就有了新意思。最近十几年,汉语的语汇大大膨胀了,不只是因为互联网,也因为人们交流的速度变快了,需要语言提供新的速度,我的父母从来不会用“牛逼”这个词,不是因为粗俗,是因为不知道怎么用,因为这词太快,太直,且只有一个意思。保证速度的方式是取消言外之意,你一琢磨就慢了。人类的历史和工具的关系一直如此,人类发明工具,工具作用人类,使人类发生改变。语言是人类最重要的工具,精神层面的,几乎所有独裁者都先要把语言控制住,等于不用费铁,就先给人戴上了镣铐。互联网的语言自由勃发,趋势是粗鄙,可见人类还是有先天缺陷,戴上手铐憋闷,自由生长堕落,因为粗鄙是最有效的,含蓄的人骂架准输。粗鄙的结果不用分析了,见人就抽大嘴巴是最轻微的表现。 H看我发愣,没有看见她的一大滴眼泪,有点失望。我挠了挠脑袋说,你最近在写什么小说?她说,想写一篇爱情小说。我说,那我们先从一个词开始,你先想一个词。她想了想说,吻。可以吗?我说好啊,契诃夫有篇小说就叫这个,什么样的吻。她说,充满礼节的,吻在手背上。我说,好,谁吻谁?她说,当然是男人吻女人,女人吻男人手背不是变态?我说,也是,上来就吻还是有个过门儿?她说,还是要先相遇。我说,我想到一个开头,经典的,给你参考。她说,你说。我说,从前,在德国柏林,有一个名叫欧比纳斯的男子。他阔绰,受人尊敬,过得挺幸福。有一天,他抛弃自己的妻子,找了一个年轻的情妇。他爱那女郎,女郎却不爱他。他的一生就这样给毁掉了。然后你可以写你的那个吻。她说,这不是把小说都讲完了吗?我说,是啊,所以叫小说啊。她说,明白了。有意思。 这就是正常的一天,当我离开“窄门”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一点,外面的风还是挺热,好像把人缠住,动一下都是对抗。我看了一眼手机,发现H发了一条微博:从前,在德国柏林,有一名叫欧比纳斯的男子。他阔绰,受人尊敬,过得挺幸福。有一天,他抛弃自己的妻子,找了一个年轻的情妇。他爱那女郎,女郎却不爱他。他的一生就这样给毁掉了。多么牛逼的开头啊。 是鸭。 ---2019/7/27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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