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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皮尔森一家斯塔福特疑案 作者:阿加莎·克里斯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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纳拉科特探长接下来的行动就是向他的上级——麦克斯韦警司做报告。 警司饶有兴味地听着探长的报告。 “这会成为一个大案子,”他沉思着说,“会成为报纸上的头条新闻。” “我同意您的说法,长官。” “我们得小心一些,可别出什么岔子。但是我觉得你的方向是对的。你得尽快盯住詹姆斯·皮尔森这条线,查明昨天下午他在哪里。就像你说的,皮尔森是个很常见的名字,但是我们知道他的全名。当然了,他公开地签上了自己的大名,说明对此并没有提前谋划。不然的话他就是个傻瓜了。要我看,很可能是爆发了争吵,引发了突然的暴力。如果他就是凶手,当时就会知道舅舅已经死了。如果是这样的话,为什么还要一大早乘坐六点的火车偷偷溜走,连一句话都不留?不,这有点不对。办这种案子的时候,要记住千万不能把事情归因为巧合。你一定要尽快弄清楚这事儿。” “我正是这么想的,长官。我最好是乘坐一点四十五分的车去城里。我还想找时间和那位威利特夫人聊聊,就是那个租了上尉房子的女人。这里面有点蹊跷。但是我现在去不了斯塔福特,道路因为积雪堵塞不通。而且不管怎样,她也不可能和罪案有直接的关联。她和她的女儿其实……嗯,罪案发生的时候在玩桌灵转。而且,顺便说一下,还发生了一件怪事——” 探长讲了他从伯纳比少校那里听来的故事。 “这是酒后的胡言乱语吧。”警司叫道,“你觉得那个老家伙说了实话吗?这明显就是那种迷信的谎话。” “我觉得是实话,”纳拉科特露齿一笑,“我费了很大劲儿才从他那儿套出来的。他可不相信那些东西,正相反,他是个老兵,觉得那些都是胡说八道。” 警司点点头表示理解。 “好吧,确实很奇怪,但是对我们来说没什么帮助。”他下了定论。 “那我就坐一点四十五分的火车去伦敦了。” 警司点头。 纳拉科特探长进城后直接去了克伦威尔大路二十一号。他被人告知,皮尔森先生正在上班,七点钟左右肯定会回来的。 纳拉科特草草地点头,仿佛这个消息对他来说没什么价值。 “要是可以的话我会再来的,”他说,“没什么重要的事情。”他飞快地离开,也没有留下名字。 他决定先不去保险公司,而是去拜访在温布尔顿的那一家,去询问一下马丁·德林的夫人,也就是以前的西尔维娅·皮尔森小姐。 努克公寓并不破旧,纳拉科特探长是这么描述它的:“崭新却劣等。” 德林夫人在家。一位穿着时髦丁香色服饰的女仆将他带进了一间十分拥挤的客厅。他把自己的名片交给她,让她给女主人。 德林夫人几乎是立刻就到了,手里还拿着他的名片。 “我想,你是因为我那可怜的约瑟夫舅舅而来的,”她寒暄起来,“太可怕了,真的太可怕了!我自己十分害怕盗贼。上个星期我还在后门多安了两个插销,在窗子上安了一个新的专利窗栓。” 探长从加德纳夫人那里了解到,西尔维娅·德林只有二十五岁,但是她看上去已经超过三十岁了。她身材矮小,是个美人,似乎有些贫血,带着一副担忧和疲倦的表情。她的声音中有一种轻微的抱怨的语调,是人类声音里最恼人的那种。她不让探长说话,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当然了,只要有什么我能帮到你的,我都会非常高兴,但是我几乎从没见过约瑟夫舅舅。他不能算是一个好人,你要是遇到了困难也不会去找他,他总是挑剔和批评别人。他不懂文学的妙处。成功——真正的成功并不总是以金钱来衡量的,探长。” 说到最后,她停住了话头。她的这些话证实了一些推测,现在轮到探长开口了。 “您很快就听闻这一惨剧了是吗,德林夫人?” “珍妮弗姨妈给我发了电报。” “原来是这样。” “但是晚报上肯定还会刊载这条新闻的,太可怕了,不是吗?” “据我所知,您这几年没有见过舅舅吧。” “自我结婚以来,只见过他两次。第二次的时候,他对马丁的态度很是粗鲁。当然了,无论从哪方面来说,他都是个市井俗人,只是喜欢体育而已。正如我刚才所说,他对文学没有半点欣赏能力。” “可能是你丈夫向他借钱,然后被拒绝了。”纳拉科特探长心里想道。 “例行公事问一下,德林夫人,可以告诉我你昨天下午的行程吗?” “我的行程?这个说法真奇怪,探长。我下午大部分时间都在玩桥牌,我丈夫傍晚出门的时候,有位朋友来和我一起消磨时光。” “出门,他出门了吗?是出远门吗?” “他去参加文学晚宴了。”德林夫人郑重其事地解释道,“他和一位美国出版商共进午餐后,晚上又去了这个晚宴。” “原来如此。” 这听起来非常合理又光明磊落,探长继续问道。 “你的弟弟人在澳洲吧,德林夫人?” “是的。” “你有他的地址吗?” “哦,是的,你想知道的话,我可以找找。是个很特别的地名,我现在一时半会儿想不起来。在新南威尔士的某个地方。” “那么您的哥哥呢,德林夫人?” “吉姆?”[吉姆为詹姆斯的昵称] “是的。我也想联系他一下。” 德林夫人忙把地址给了他,和加德纳夫人提供的一样。 然后他觉得目前似乎没有什么别的内容要问,就结束了这次短暂的寻访。 他扫了一眼手表,发现返回城里的时候正好是七点钟,希望能见到詹姆斯·皮尔森先生在家。 开门的依旧是那个神情高高在上的中年妇女。是的,皮尔森先生现在回家了。他在三楼,需要见他的话请上楼。 她走在前面,轻轻敲了敲门,喃喃地用道歉般的语调说道:“有一位先生要见您,主人。”然后退后站开,让探长进了屋。 一位穿着晚装的年轻男人站在屋子中间。如果忽略他那略显软弱的嘴巴和犹疑不定的目光,他长得很好看,甚至可以说是英俊。他面容憔悴,表情忧郁,像是睡眠不足一样。 他用询问的目光看着探长走上前来。 “我是纳拉科特探长。”他开了个头,但是没继续说下去。 年轻人嘶哑地叫了一声,然后瘫倒在了座椅中,摊开手臂支在面前的桌上,撑着头,喃喃说道: “哦!我的天哪!终于还是来了。” 过了一两分钟,他抬起头说:“好吧,是祸躲不过,你接着说吧。” 纳拉科特探长很是无动于衷。 “我是来调查你舅舅特里威廉上尉的死亡的。可否问问你,先生,你是不是有什么话要说?” 年轻人慢慢站起身来,声音低沉而紧张: “你要——要逮捕我吗?” “不是的,先生,我不是来逮捕你的。如果我要逮捕你,我会说一些惯常的警示用语。我只是来问问你昨天下午的行程。你可以根据情况选择是否要回答我的问题。” “如果我不回答的话,对我会很不利。哦,是的,我知道你们的工作方式。你已经发现我昨天下午在哪里了。” “你在旅馆的登记处签了名字,皮尔森先生。” “唉,抵赖也没什么意义。我昨天的确在那里,我为什么不能在那儿呢?” “为什么呢?”探长温和地问。 “我是去探访我舅舅。” “事先定好的吗?” “事先定好是什么意思?” “你舅舅知道你要去见他吗?” “我……不,他不知道。我只是一时兴起而已。” “没有什么原因吗?” “我……原因?不,不,我为什么不能去?我……我只是想去见见他。” “当然可以,先生。那你见到他了吗?” 一阵沉默,很久的沉默。年轻人的脸上写满了犹豫不决。纳拉科特探长望着他,对他产生了一点同情。这年轻人知不知道,他这样犹豫,就相当于是承认了。 终于,吉姆·皮尔森深深吸了一口气:“我……我想我最好还是坦白吧。是的,我见到他了。我在车站问别人怎么才能到斯塔福特去,他们告诉我这已经不可能了,道路已经无法行车了。我说真的是有很紧急的事情。” “紧急?”探长小声地问了一句。 “我……我非常想见我的舅舅。” “原来如此。” “车厢的乘务员一直摇头,说这是不可能的。我说出了我舅舅的名字,乘务员立刻面露喜色,告诉我他就住在艾克汉普顿,还给了我他租住处的详细地址,解释了该怎么过去。” “那时是几点钟,先生?” “我觉得是一点钟。我找到了旅馆,三皇冠旅馆。然后我……我就去见舅舅了。” “立刻就去的吗?” “不,不是立刻。” “那是什么时间去的呢?” “嗯,我也记不清了。” “三点半?四点?四点半?” “我……我……”他比刚才还要结巴,“我觉得不是那么晚的时间。” “贝灵夫人,旅馆的老板娘,说你是四点半出门的。” “是吗?我……我觉得她记错了。我不可能待到那么晚才出去。” “后来发生了什么?” “我找到了舅舅的房子,和他谈了话,然后就回到了旅馆。” “你是怎么进到房子里的?” “我摁响了门铃,然后他自己过来给我开的门。” “他见到你不惊讶吗?” “不……他……他很惊讶。” “你和他待了多久,皮尔森先生?” “一刻钟吧,要不就是二十分钟。但是,我离开的时候他还好好的呢。真的,我发誓。” “你什么时候离开的?” 年轻人垂下眼睛。他的语调中再一次充满犹豫:“我不是很清楚。” “我想你很清楚,皮尔森先生。” 探长肯定的语气起了作用,年轻人低声回答了问题。 “是五点十五。” “你回到三皇冠旅馆是六点一刻。而从你舅舅家走路到三皇冠不过七八分钟而已。” “我不是直接回去的,我在镇上走了走。” “在那种冰天雪地的天气里,在大雪中!” “那时候其实没有下雪,后来才下的雪。” “我知道了。你和你舅舅都说了什么呢?” “哦!没什么特别的。我……我只是想和老人家说说话而已,登门拜访一下之类的,你知道的。” “这个可怜的骗子。”纳拉科特探长想道,“要是我的话可能会编得更好。” 他大声说道: “很好,先生。现在,请问你为什么在听到舅舅被杀的消息后,没有说出你们的关系就离开了艾克汉普顿?” “我很害怕,”年轻人坦率地说,“我听说他的被害时间正好就是我离开的时候。真见鬼,这足以吓跑任何人,不是吗?于是我赶紧收拾好东西,坐能赶上的第一趟列车离开。哦,我真是太傻了。但是人一慌不都是这样吗?而且在那种情况下,任谁都会乱了手脚。” “你想说的就是这些吗?” “是……是的,当然。” “那么,没有异议的话,先生,可否跟我走一趟,将这些话记录在案。我们会读给你听,然后请你在上面签名。” “就是……就是这样吗?” “皮尔森先生,我觉得有必要扣留你直到调查结束。” “哦,天哪!”吉姆·皮尔森说,“有没有人能帮帮我?” 就在这时门开了,一个年轻女子走进了房间。 善于观察的纳拉科特探长立刻注意到,她是个很特别的年轻女子,并不是特别美丽,但是她的五官很吸引人,而且很独特,是那种只要见过一次就不会忘记的脸。她有一种理智、机敏、坚强的气质,还有一种撩人的魅力。 “哦!吉姆,”她惊叫,“发生了什么?” “完了,艾米丽。”年轻人说,“他们觉得我杀了我舅舅。” 艾米丽问道:“谁说的?” 年轻人用手示意了他的来访者。 “这位是纳拉科特探长,”他惨兮兮地介绍道,“这位是艾米丽·特里富西斯小姐。” “哦!”艾米丽·特里富西斯小姐说。 她用锐利的褐色眼睛研究着纳拉科特探长。 她说:“吉姆是很蠢,但是他不会杀人。” 探长什么都没说。 “我猜,”艾米丽转向吉姆说,“你说了什么很不明智的话。要是你读过报纸的话,吉姆,你就会知道,除非你身边有个强有力的律师为你辩护,否则就不能跟警察谈话。到底发生了什么?你要逮捕他吗,纳拉科特探长?” 纳拉科特探长富有技巧而清楚地解释了他要做的事情。 “艾米丽,”年轻人叫道,“你不相信我杀了人,绝对不会相信的,是吗?” “当然了,亲爱的,”艾米丽温和地说,“当然不相信。”接着,她低声思忖道:“你没有那个胆量。” 吉姆呻吟了一声:“我觉得自己在世上好像一个朋友都没有。” “不,你有的,”艾米丽说,“你有我。振作起来,吉姆,看看我左手中指上闪烁的钻石。你忠诚的未婚妻就站在这儿。跟探长走吧,其他的事情都交给我。” 吉姆·皮尔森站起身来,表情依旧茫然。他的外套搭在椅背上。他穿上了外套。纳拉科特探长把放在写字台上的帽子递给他。他们朝门边走去,探长礼貌地开口: “祝您晚安,特里富西斯小姐。” “再见,探长。”艾米丽甜美地说道。 如果他更了解艾米丽·特里富西斯小姐的话,他就会知道这两个词是她下给他的挑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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