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佩斯豪斯小姐

斯塔福特疑案  作者:阿加莎·克里斯蒂

艾米丽回去之后,看到了作为早餐的鸡蛋和培根。查尔斯正在等她。

柯蒂斯夫人依旧对逃犯的事很是激动。

“距离上一个罪犯逃跑已经两年了。”她说,“他们花了三天的时间才抓到他,就在莫顿汉普斯特德附近。”

“你觉得他会往这边来吗?”查尔斯问道。

柯蒂斯夫人否决了这个想法。

“他们绝不会往这边来的,全都是光秃秃的荒原,只有几个小镇。他会去普利茅斯,那是最有可能的。但是警察肯定会在那之前抓住他的。”

“在突岩另一侧的岩石中,有一个很好的藏身之处。”艾米丽说。

“是啊,小姐。那里有个藏身的地方,叫皮克斯洞。入口狭窄,在两块岩石的中间,但是里面就宽敞了。人们都说查尔斯国王的一个属下曾经在里面藏了两个星期,有一个农场的女仆为他提供食物。”

“我一定要去看看皮克斯洞。”查尔斯说。

“要是知道那个地方有多么难找,你肯定会惊讶的,先生。夏天的时候,许多去野餐的人找了整整一下午都一无所获,但要是你找到了,就在里面留一个别针,会带来好运的。”

早餐结束后,查尔斯和艾米丽在小花园散步,查尔斯说:“我在想,要不要去一趟王子镇?一旦你开始走运,机会就接二连三地出现。你看我,从简单的足球竞赛奖金开始,在我反应过来之前,面前就摆好了一个逃犯和一个凶手。真是不可思议!”

“你不去拍摄伯纳比少校的房子了吗?”

查尔斯看了看天。

“嗯,”他说,“我就跟他说,天气不好,拍不了。我得找一个理由尽可能长时间地留在斯塔福特。而且现在的确又起雾了。呃,我希望你别介意,我已经把对你的采访发出去了。”

“哦!好的。”艾米丽下意识地回答,“你都让我说了些什么?”

“就是人们通常都爱听的那些,”恩德比先生说,“我们的特派代表采访了艾米丽·特里富西斯小姐,她的未婚夫詹姆斯·皮尔森被指控谋杀特里威廉上尉,已被警方逮捕。然后就是我对你的印象,是一个有活力的、美丽的姑娘。”

艾米丽说:“谢谢。”

查尔斯接着说:“短发。”

“短发是什么意思?”

“你是短发姑娘。”查尔斯说。

“好吧,我确实是。”艾米丽说,“但是为什么要提这个?”

“女性读者总想了解这种事。”查尔斯·恩德比说,“这是一篇十分精彩的采访。你说了很多感人的话,你说,就算整个世界都与他为敌,你也要站在他身边。”

“我说过这个?”艾米丽做了个鬼脸。

“你介意吗?”恩德比先生不安地问。

“哦!不,”艾米丽说,“尽情享受吧,亲爱的。”

恩德比先生看上去有点吃惊。

“没什么,”艾米丽说,“我小时候的围兜上就有这句话,我的星期天专用围兜。周一到周六的围兜上写的是‘不要贪吃’。”

“原来如此。我还给特里威廉上尉的海军生涯加了点料,洗劫外国珍宝、遭到奇怪祭司的报复之类的。你知道的,就只是一点点暗示。”

“嗯,你似乎是做得不错。”艾米丽说。

“你去了哪里?你起得很早,天知道你起得有多早。”

艾米丽讲述了她和瑞克夫特先生的会面。

她突然停止了讲话,恩德比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才发现来了一个面色健康红润的年轻人,正靠着大门,试图吸引他们的注意力。

“我得说,”年轻人说道,“打断你们真是非常抱歉。我是说,这很尴尬,不过,是姨妈派我来的。”

艾米丽和查尔斯同时发出了疑问的“啊?”声,而他们得到的回答也没好到哪儿去。

“对。”年轻人说,“说实话,我姨妈是一个凶悍的人。她说过的话就一定要做到,如果你明白我的意思的话。当然了,在这种时候过来恐怕是挺糟糕的,但是要是你们了解我姨妈,听她的话,很快就会知道——”

“你的姨妈是佩斯豪斯小姐吗?”艾米丽打断他问道。

“是的。”年轻人宽慰了些,“所以你知道她?柯蒂斯太太肯定提到过了。她是个爱乱嚼舌头的人,是吧?不过她不是坏人。嗯,事实是,我姨妈说她想见见你,让我来传个信儿,她想和你打个招呼,但是她腿脚不方便,没法出门,要是你能去看看她就太好了。好吧,你知道这类事情,我不用说出来。其实她只是好奇而已,要是你说你头痛,或者要去写信,就不用这么麻烦了。”

“哦,我不觉得麻烦。”艾米丽说,“我立刻就和你一起去见她。恩德比先生要去找伯纳比少校。”

“我要去吗?”恩德比低声问。

“你得去。”艾米丽坚定地说。

她简单地点点头打发了恩德比,然后跟着这位新朋友上了路。

“我想你就是加菲尔德先生吧。”她说。

“是的。抱歉,我应该先自报家门的。”

“哦,好吧,”艾米丽说,“也不是很难猜。”

“你愿意来真是太好了,”加菲尔德先生说,“许多姑娘都会觉得被冒犯了。但是你知道,那些老妇人就是这样的。”

“你不住在这里吧,是吗,加菲尔德先生?”

“当然不住这儿。”罗尼·加菲尔德热情地说,“你见过比这儿更荒凉的地方吗?连个电影院都没有,要不是出了个谋杀案,谁会想——”

他闭了嘴,为自己刚刚说出口的话感到惊骇。

“对不起。我真是个倒霉的家伙,总是说错话。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相信你不是这个意思。”艾米丽安慰道。

“我们到了。”加菲尔德先生说。他推开大门,艾米丽走进去,走上了一条与通往其他小屋一样的上坡路。屋内起居室面向花园的方向有一个沙发,上面坐了一位老妇人,她瘦长的脸上布满皱纹,鼻子又尖又弯,艾米丽从未见过比这更具威慑力的鼻子。老妇人有点困难地用一只手肘来支撑自己起身。

“你把她带来了。”她说,“你真是太好心了,我亲爱的,能过来看看我这个老家伙。要知道,当你行动不便了,就一定要事事都插手,否则你不去管它,它就要过来找你了。别觉得我喊你来纯粹是出于好奇,可不仅仅是这样。罗尼,去给花园里的家具刷油漆吧。就在花园的棚子里,两把椅子和一条长椅。油漆已经放在那里了。”

“好的,卡洛琳姨妈。”

听话的侄子消失了。

“请坐。”佩斯豪斯小姐说。

艾米丽按照指示坐在了椅子上。说来奇怪,她立刻就对这个说话尖刻的中年残障女性产生了一种同情和喜爱,觉得很亲切。

艾米丽想着:“这个人直指要害,有自己的做事方式,能指挥所有人。就像我一样,只是我碰巧有一副好面孔,而她是让人臣服于她的个性。”

“我知道你就是那个和特里威廉的侄子订婚的女孩,”佩斯豪斯小姐说,“我已经听说了你的事,现在也见到你了,我知道你是来做什么的。祝你好运。”

“谢谢。”艾米丽说。

“我讨厌哭哭啼啼的女人,”佩斯豪斯小姐说,“我喜欢那种振作起来付诸行动的人。”

她目光锐利地看着艾米丽。

“我想你在可怜我,我一直躺在这里,永远不能站起来出去走走。”

“不。”艾米丽沉思着说,“我没有这么想。我想,人只要下定决心,就能把事情做成。就算不能亲力亲为,也能以别的方式达成。”

“太对了,”佩斯豪斯小姐说,“你要从不同的角度看待人生,就是这样。”

艾米丽小声说道:“攻击角度。”

“你说什么?”

艾米丽把早上想到的理论尽可能清晰地概述了一遍,她已经在着手处理这件事了。

“不错,”佩斯豪斯小姐点点头,“现在,亲爱的,我们来说说正事。你并不傻,你来到这个村子是为了调查这里的人,看看是否能找出跟那起谋杀有关的人。嗯,要是你想知道这里居民的情况,我可以告诉你。”

艾米丽没有浪费时间,她简明有力地直指重点。

“说说伯纳比少校。”她问道。

“很典型的退伍军官,思想狭隘,目光短浅,性情易妒。在金钱问题上容易受骗。他是那种会投资南海泡沫[南海泡沫是经济学上的专有名词,指的是在一七二〇年春天到秋天之间,脱离常规的投资狂潮引发的股价暴涨和暴跌,以及之后的大混乱]的人,看不见离鼻子一码远的东西。他及时还债,不喜欢进门前不在门垫上把鞋擦干净的人。”

“那瑞克夫特先生呢?”艾米丽问道。

“奇怪的小个子男人,极端利己主义者。脾气古怪。觉得自己是个不错的家伙。我想他已经提出要帮助你解决这桩案子了,用他那绝妙的犯罪学知识。”

艾米丽承认确有此事。

“那杜克先生呢?”她问道。

“我不了解这个人,他是那种平淡无奇的人。我应该了解的,但却没有做到。这很奇怪。这就像是名字都已经到你嘴边了,你却想不起来了。”

“威利特家呢?”艾米丽问道。

“啊!威利特家!”佩斯豪斯颇感兴趣地抬起了眉毛,“威利特母女吗?我要告诉你一些她们的事情,亲爱的。这对你可能有用,也可能没用。去我的写字台,拉出最上面的小抽屉,左边的那个,对。把那里的空白信封拿给我。”

艾米丽拿出信封来。

“我说不好这是重要还是不重要,”佩斯豪斯小姐说,“反正每个人都在说谎,威利特夫人也有权这样做。”

她拿过信封,把手伸进里面。

“威利特一家刚到这里的时候,穿着讲究,带着仆人和最新款的箱子,她和维奥莱特乘福特车,女仆带着那些箱子乘公交车。当时大家都来凑热闹,她们经过的时候我正向外瞧,看见了一张彩色的标签从一个箱子上掉下来,落到了我这边。我最讨厌胡乱丢下的纸屑垃圾,所以就让罗尼出去把它捡起来,我正打算把它丢掉的时候,突然发现,这标签挺好看的,可以用在给儿童医院的剪贴簿里。要不是威利特夫人有几次故意提起维奥莱特从未离开过南非,而她本人也只去过南非、英格兰和里维埃拉[地中海沿岸区域。包括意大利的波嫩泰、勒万特和法国的蓝岸地区,著名海滨度假胜地。尤指法国的地中海海滨地区]的话,我根本就不会再想起来这回事儿。”

“是这样吗?”艾米丽问道。

“就是这样,看看这个。”

佩斯豪斯小姐把一张行李标签塞进艾米丽的手中。上面的字样是:门德尔旅馆,墨尔本。

“澳洲。”佩斯豪斯说,“这可不是南非,就算是在我年轻的时候这个地方也不是南非。我敢说这算不上是重要的事情,但还是有价值的。还有件事要告诉你。我听到威利特夫人叫她女儿的时候说了‘库伊’[Cooee,澳洲本地人打招呼时发出的声音,类似“喂”的意思],这是典型的澳洲说法,而不是南非的。我觉得奇怪,为什么不承认你是来自澳洲的呢?”

“确实很奇怪,”艾米丽说,“而且选择在这个时节来这里过冬也很奇怪。”

“确实,”佩斯豪斯小姐说,“你见过她们了吗?”

“没有。我原本是想今天上午去的,只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我给你提供一个借口。”佩斯豪斯小姐轻快地说,“拿我的钢笔和一些笔记纸来,还有信封。对。好,让我想想。”她故意停了一下,然后没有发出任何警告,便提高嗓门大声喊起来:

“罗尼,罗尼,罗尼!你聋了吗?为什么叫你也不过来?罗尼!罗尼!”

罗尼急匆匆地小跑过来,手里还拿着油漆刷子。

“有什么事吗,卡洛琳姨妈?”

“我有什么事?我正在叫你,就这事儿。昨天下午你在威利特家喝茶的时候吃了什么特别的蛋糕吗?”

“蛋糕?”

“蛋糕,三明治,什么都行。你怎么这么慢吞吞的啊孩子。你昨天喝茶到底吃了什么?”

罗尼十分不解地说:“咖啡蛋糕,还有肉酱三明治——”

“咖啡蛋糕,”佩斯豪斯小姐说,“就这个了。”她开始飞快地写字,“接着回去刷漆吧,罗尼。别磨磨蹭蹭的,别站那儿大张着嘴。你八岁的时候就去除了扁桃体,现在可不能用它当借口了。”

她继续写道:

亲爱的威利特夫人,我听说您昨天下午喝茶的时候,配有非常美味的咖啡蛋糕。您是否可以好心把它的配方告知我?我知道您不会介意的,我这样一个行动不便的人,除了饮食,也没什么其他追求。特里富西斯小姐很好心地答应我来送这张便条,因为罗尼今天上午实在是太忙了。那个逃犯的消息真是太可怕了。

---你真诚的

---卡洛琳·佩斯豪斯

她把便条装进信封里,封起来然后写上地址。

“给你,小姑娘。你可能会在门前见到许多记者。很多人坐着观光车经过了小巷,我看到了。你过去,说你帮我给威利特夫人带了一个便条,就能进去了。不用我说你也知道要睁大眼睛,尽可能地利用这次拜访的机会。你会成功的。”

“你真是太善良了,”艾米丽说,“真的。”

“我帮助那些愿意付诸行动的人,”佩斯豪斯小姐说,“顺便说一下,你还没有问我关于罗尼的事。我猜他也在你要调查的名单上。他是个好小伙,但是很软弱。我很遗憾地说,他几乎会为了钱做任何事。看看他是怎么对我的吧!而且他脑子不够,要是他时不时地站出来,跟我说见鬼去吧,我可能会十倍地喜欢他。

“村子里还有一个人,就是怀亚特上尉。我觉得他抽鸦片,而且他是英格兰脾气最差的人。你还有什么其他想知道的吗?”

“我想已经没有了。”艾米丽说道,“你告诉我的已经十分全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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