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罗伯特·加德纳

斯塔福特疑案  作者:阿加莎·克里斯蒂

只不过二十分钟,艾米丽便按响了月桂公寓的门铃。这完全是一时冲动。

她知道珍妮弗姨妈和罗尼·加菲尔德还在戴勒咖啡馆里。当碧翠丝给她开门的时候,她笑了起来。

“又是我呀,”艾米丽说,“我知道加德纳夫人不在家,但是我可以见见加德纳先生吗?”

这个请求很不寻常,碧翠丝似乎有些拿不准。

“嗯,我也不知道。我上楼去问问,好吧?”

“当然了。”艾米丽说。

碧翠丝上楼去了,只留艾米丽一个人待在大厅里。几分钟之后碧翠丝回来,请这位年轻的小姐上去。

罗伯特·加德纳正躺在二楼一个大房间靠窗的沙发上。他是个大块头的男人,蓝眼睛,金头发。艾米丽想,他就像歌剧《特里斯坦与伊索尔德》第三幕中的特里斯坦一样,而目前为止,没有一位瓦格纳的男高音能像他这么贴合角色。[《特里斯坦与伊索尔德》(Tristan und Isolde)是理查德·瓦格纳的一部歌剧,他自己称之为一部三幕剧。首演于一八六五年六月十日,在慕尼黑皇家宫廷与国家剧院进行。这部歌剧被视为古典浪漫音乐的终结,新音乐的开山之作]

“你好,”他说,“你就是那个要跟罪犯结婚的人,是吧?”

“是我,罗伯特姨夫,”艾米丽说道,“我可以叫你罗伯特姨夫吗?”她问了一句。

“如果珍妮弗允许的话。你说,一个年轻人在监狱里慢慢衰弱,是什么感觉呀?”

这是个残忍的人,艾米丽想道,这是个以挖掘别人痛处为乐的人。但她可不会甘拜下风,所以她笑着说道:

“很是刺激。”

“对吉姆老爷来说就没那么刺激了吧,嗯?”

“哦,哎呀,”艾米丽说,“这也算是一种宝贵的经验,不是吗?”

“正好能教教他生活可不都是吃喝玩乐,”罗伯特·加德纳恶毒地说,“大战的时候他还太年轻,不能上战场,是吧?能过着轻松简单的生活。好了,好了……在别处受到惩罚了吧。”

他好奇地看着她。

“你过来见我是要干什么,嗯?”

他的声音里有一丝淡淡的怀疑。

“如果你想嫁到一个家里面,就得提前见一见那些亲戚嘛。”

“提前了解一下最糟糕的部分,以免为时过晚。所以你真的想要嫁给小吉姆,嗯?”

“为什么不呢?”

“尽管他被控谋杀?”

“尽管他被控谋杀。”

“好吧,”罗伯特·加德纳说,“我从来没见过像你这么有韧性的人,别人可能还以为你过得挺愉快的呢。”

“我是过得挺愉快的,追踪凶手非常激动人心。”艾米丽说。

“嗯?”

“我说,追踪凶手非常激动人心。”艾米丽又说了一遍。

罗伯特·加德纳盯着她看了看,然后重新躺回枕头上。

“我累了,”他的声音中带了些焦躁,“我不能再说了。护士,护士哪儿去了?护士,我累了。”

戴维斯护士听到他的召唤,快步走进屋来:“加德纳先生很容易劳累。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最好还是离开吧,特里富西斯小姐。”

艾米丽站起身来,轻快地点着头说:

“再见,罗伯特姨夫。可能我哪天还会再来的。”

“你是什么意思?”

“再会。”艾米丽说道。

她正要走出前门的时候,突然停住了脚步。

“哦!”她对碧翠丝说,“我忘记我的手套了。”

“我给您去拿,小姐。”

“不,”艾米丽说,“我自己去吧。”她轻快地跑上楼梯,没有敲门就进了屋。

“哦,”艾米丽说,“不好意思,对不起。我忘了拿手套。”她夸张地举起手套来,甜甜地对手拉手坐在房间里的两人笑了笑,然后跑下楼梯,离开了房子。

“忘拿手套可真是个棒极了的诡计。”艾米丽自言自语道,“这都已经是第二次成功了。可怜的珍妮弗姨妈,她知不知道这事?可能不知道。我得快点走,不然查尔斯要等烦了。”

恩德比正在约定的地点处,坐在艾默尔的福特车中等待。

“运气如何?”他给她披上毯子问道。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不错。不过我也不确定。”

恩德比带着询问的目光看着他。

“不,”艾米丽回答了他的目光,“我不会告诉你的。你看,这可能跟案子并没有关系,要是我告诉你了,那就不太公平了。”

恩德比叹了一口气。

“我觉得很难过。”他说道。

“对不起,”艾米丽坚定地说,“但情况就是这样。”

“随你的便吧。”查尔斯冷冷地说。

他们沉默地上路了。查尔斯是因为生气而沉默,而艾米丽则是因为在思考。

他们快到艾克汉普顿的时候,她突然打破了沉默,说了一句出人意料的话。

“查尔斯,”她说,“你会玩桥牌吗?”

“是的,我会玩。怎么了?”

“我正在想,你知道他们说打桥牌的时候要怎么评估自己的手牌吗?如果你在防守,就数数能让你胜利的牌;但是如果你在进攻,就要数数会让你落败的牌。现在我们正在进攻,但我们可能走了一条错误的路。”

“这是什么意思?”

“好吧,就是说,我们一直在数能让自己胜利的牌,对不对?我的意思是,我们在查哪些人可能会杀害特里威廉上尉,无论听起来多不靠谱。这恐怕就是为什么我们现在被弄糊涂了。”

“我可没有糊涂。”查尔斯说。

“好吧,我糊涂了。我真是彻底糊涂了。让我们换一种思路,数一数会让我们失败的牌:不可能杀害特里威廉上尉的人。”

“好吧,让我想想——”恩德比思考着,“首先是威利特母女和伯纳比,还有瑞克夫特和罗尼。哦!还有杜克。”

“是的,”艾米丽同意道,“我们知道他们中没有人下手杀人。因为人死的时候他们全都身在斯塔福特寓所中,他们可以相互做证,不可能说谎。是的,他们被排除了。”

“事实上,在斯塔福特居住的所有人都不是凶手。”恩德比说,“就连艾默尔都不是。”考虑到有可能被司机听到,他压低了声音,“因为周五的时候,斯塔福特路上都不能行车了。”

“他可以步行过去,”艾米丽同样放低了声音,“如果伯纳比少校可以做到,那么就算艾默尔午餐的时候就出发,也是可以做到的。在五点钟到达艾克汉普顿,杀了他,再走回来。”

恩德比摇了摇头。

“我觉得他不可能再走回来。你记得雪是从六点半开始下的吧?不管怎样,你都不会去指控艾默尔,对吧?”

“不会的,”艾米丽说,“尽管他可能是个杀人狂。”

“嘘。”查尔斯说道,“要是他听到了,会受伤的。”

“不管怎样,”艾米丽说,“你不能说肯定不是他谋杀了特里威廉上尉。”

“基本上可以确定不是他,”查尔斯说道,“因为他不可能步行去艾克汉普顿再返回村里,还不被斯塔福特的人知道,这太奇怪了。”

“这里的确是一个大家都对彼此的行动了如指掌的地方。”艾米丽赞同道。

“正是如此,”查尔斯说,“这就是为什么我说斯塔福特村的人都可以被排除掉。剩下的两个不在威利特家里的人——佩斯豪斯小姐和怀亚特上尉都行动不便,不可能在风雪中行进。还有老柯蒂斯和柯蒂斯夫人,要是他们中有谁杀了人,他们一定会在艾克汉普顿舒舒服服地度过周末,然后等一切都结束再返回。”

艾米丽笑了起来。

“你不可能整个周末都不在斯塔福特村却不被人注意到,确实。”她说。

“如果柯蒂斯夫人不在家,柯蒂斯先生肯定会注意到房子里变安静了。”恩德比说。

“当然了,”艾米丽说,“凶手应该是阿卜杜尔,书里就会这么写。他其实是一名印度水手,特里威廉上尉在治理叛军的时候把他的兄弟从船上扔了出去——之类的。”

查尔斯说:“我可不相信这个忧郁的仆从会杀人。”

“我知道了。”他突然说道。

“什么?”艾米丽焦急地问道。

“那个铁匠的老婆,那个正怀着第八个孩子的女人。这个无畏的女人不顾自己的身体情况,步行去了艾克汉普顿,用沙袋击倒了特里威廉上尉。”

“为什么?”

“因为……虽然铁匠是前七个孩子的父亲,但特里威廉上尉是这个即将出世的孩子的父亲。”

“查尔斯,”艾米丽说道,“别这么粗俗。”

她又加了一句:“再说了,就算是真的,也会是那个铁匠干的,不可能是他老婆。不错的想法,想想,那么强壮的手臂挥舞着沙袋!因为有七个孩子要照看,所以他的老婆也没注意到他不在家。只不过是一个男人,她没有时间注意。”

“这些理论都已经退化成白痴言论了。”查尔斯说。

“可不是吗。”艾米丽也同意,“数这些会让你落败的牌也没成功。”

“那你自己呢?”查尔斯问。

“我?”

“案子发生的时候你在哪里?”

“真是厉害!我从来都没想过这个问题。我在伦敦,当然了,但是我知道我没法证实这点,因为我自己一个人待在公寓里。”

“这就是了,”查尔斯说了,“动机什么的全都有。你未婚夫能得到两万英镑,你还想说什么?”

“你可真聪明,查尔斯,”艾米丽说,“我能看出来我是最有嫌疑的那个人,在此之前我竟然从来都没想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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