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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死刑之病 作者:栉木理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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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怜?哈!开什么玩笑!” 男人咧嘴笑了。 “那家伙是为什么两次被送进‘少刑’的,你知道吗?知道的话就不会这么说了。再怎么说,真正可怜的都是受害者和他们的家人吧?” 眼前这个和榛村大和一起度过中小学九年时光的男人毫不客气地说。 “第一个受害者到现在还不敢出门,说是‘害怕陌生人,不敢出去’。那家伙第二次被捕后,第二个受害者家里被媒体围了个水泄不通,最后实在受不了,只好搬家逃走。房子、工作,全都没了。” 怒气让他五官扭曲。 “可能是着急走,听说房子和地皮都只卖了白菜价。虽然没在新井手中丧命,可毫无疑问,他们的人生已经被他毁得不成样子了。你总不能安慰人家说‘还好没被杀死’吧?不是吗?” “是的。” 雅也点点头,没有反驳。 根据资料,榛村——当时叫新井大和——十四岁的那个秋天,在公交站搭讪了陌生的小学五年级女孩,以巧言令色将其带到无人的小巷。 他用混凝土块击打女孩后脑,致其晕倒后脱下其裤子,往女孩体内塞入异物。中途女孩有醒来的迹象,为了不让她出声,他又对着她的下腹拳脚相加,甚至站在女孩脸上“蹦了几蹦”。 约三小时后,女孩被路人发现,送进了医院。 好歹捡回来一条命,可内脏多处受损,脸部塌陷,门牙几乎全部折断,右眼球破裂。 根据目击者证言,榛村当即被捕。经家庭裁判所【家庭裁判所:日本法院的一种,负责家庭有关案件的审判和调解、少年保护案件的审批等。】判断后交至刑事审判,被判处三年两个月有期徒刑,立即执行后送入少年刑务所。 第二起案子距离他从少年刑务所出来仅半年。 当时母亲实叶子已处于重度药物依赖状态。对于这样的母亲,他看不下去,于是几乎不回家。他偷了母亲钱包里的钱,睡在公园或附近的破房子里。 有一天,他绑架了一名路过的小学男生并将其监禁在破房子里。他用搬家用的胶带绑住男孩手脚,往其嘴巴塞入烂布。榛村白天在外面,到了晚上就回到破房子里肆意虐待男孩。 第四天,男孩被发现时,十指全部骨折,八根手指的指甲被硬生生拔下来,左脚的小趾和二趾被切断。因为反复被虐待和殴打,肝脏部分受损,单侧肾脏受损。其间男孩没有进食,只被强行灌入了自己的尿液。见此惨状,现场的警察无不瞠目结舌。 “从小就无法无天的家伙,警察还真敢放虎归山。为什么不早做好跟踪,不就能迅速逮捕了?” 男人义愤填膺。 是啊——雅也含糊地点点头。 可被放虎归山的并不只有榛村。杀害二十二人的胜田清孝此前曾隐瞒被送入少年院【少年院:受日本法务省管辖的机构。被家庭裁判所判处保护处理的未成年人会被送入少年院接受教育和回归社会方面的支援。】的经历,成了一名消防员;闯入小学杀害二十三人的宅间守当初在离开少年刑务所后,又犯下了十五桩案件。 大久保清、小平义雄也都有过前科。尤其是小平义雄,他犯的是重罪,杀害了包括前妻在内的六个人。尽管有前科,可他们却能大摇大摆地走在街上,直到被逮捕。 回到榛村身上,可能和他离开老家跨县作案也有很大关系。日本警察很优秀,可一旦涉及跨辖区就几乎无法协调。那个地铁沙林毒气事件也是,到现在还有人说,但凡各县警察和公安能互通信息,就能通过强制搜查防患于未然。 雅也重新振作。 “你在小学三年级和初中一年级时好像和榛村大和同班。”他问,“当时他是个怎样的学生?” “是个恶心的家伙。” 男人脱口而出。 “总是一个人,应该是没有朋友。经常在教室角落里自言自语,然后突然怪笑。大家对他的评价在‘可怜的孩子’和‘问题儿童’中两极分化。” “他小学的时候就开始自言自语了吗?” “应该是。上了初中多少好了一点。不过,不管怎么说,我一直小心不和他走太近。” “是因为害怕吗?” “嗯,害怕,而且父母也再三叮嘱。他们不是经常会说嘛,‘不要和那个小朋友玩’,就是这种。” 男人苦笑着,耸了耸肩。 “而且,他妈妈也很奇怪。看到稍微好看一点的男人,就朝人家使眼色,连路过的初高中生也不放过,十分怪异。她以前很漂亮,大家也就没见怪,后来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整个人面黄肌瘦,像一副鸡架似的。与此同时,脸上的妆却越来越浓,后来终于像是用记号笔涂鸦过一般……简直没法看。” “她晚年似乎有药物依赖。”雅也说。 男人点头认同。 “好像是。听别人说她是因为药物服用过量死了。在我们这些外人看来,不过是时间问题。大家都觉得她活不了多久。” “据说发现她尸体的正是儿子榛村……新井大和。你记得当时他的状况吗?” “不记得。” 男人摇摇头。 “啊!这么说,当时好像在路上遇到过他。不过也没有打招呼,只是远远见到而已。” “他看上去失落吗?” “好像是的。浑身脏兮兮的,像个流浪汉,坐在路边发呆。记得当时我还感叹,这种家伙原来也会为父母离世而难过啊。” 处理完母亲丧事后的第二周,榛村向警方自首,承认自己是少年监禁案的凶手。 警方当时已经将他视为最大嫌疑人,正在加紧侦办案件,但还没有完全确定凶手。主要是因为被害人一直处于应激状态,无法好好做证。 榛村大和的行为被视为自首而非自动投案,这大大影响了后来的判决。 “你认为母亲的死和他的自首有关系吗?”雅也问。 男人想了想,说:“不能说完全没关系吧。这个世界上母亲只有一个,对谁来讲都一样。就算他母亲那个样子,对他来讲也是不可替代的吧。” 和说的话相反,他的语气中并没有同情。 “对,新井同学很不幸。不过我觉得他母亲才是真正不幸的那个。” 新井大和小学五、六年级的同班女同学脸色沉重地说。 她选择了一家购物中心的星巴克作为本次会面的地点。雅也迟到两分钟后进去时,她已经坐在靠里的沙发上低着头啜饮星冰乐了。 “你说不幸,具体是指什么呢?”雅也追问。 女人稍作犹豫。 “她,嗯……本来不是应该受到福利保护的吗?”她压低声音继续道,“这么说可能带点歧视,她明显是智力……也就是所谓的弱势群体。大家经常说她淫荡、轻浮什么的,那是因为她只能通过给别人提供性服务这种方式才能得到他人的关心啊。那些乘虚而入、不断捉弄她的男人才是真正的罪魁祸首,不是吗?可受到谴责的却只有她……我一直无法理解,为什么只有她受到这么多指责。” 女人抿紧嘴唇。 雅也十指交叉。 “听说您当时住在新井家住过的那个公营小区附近。” “嗯,中间隔了一条马路,不过垃圾站是同一个,所以早上经常打照面。” 据她所说,三十五岁前的新井实叶子是个“大美女”。 “听她开口说话可能会觉得诧异,她站着不说话时,就像女演员或模特那么好看。新井同学也是个美少年。不过大家都不怎么待见他们,对他们态度非常差。” “您当时还是个孩子吧,是说大人们在孩子面前也毫不掩饰对他们的歧视吗?” “对的。我父母就是这样,有很多父母觉得新井同学的智力也不太好。就算真是这样,也不能这么心安理得地瞧不起人家吧……我当时真的烦透了这些。” 她眉头紧锁。 “当时的榛村大和成绩好像确实不太好。” 雅也故意诱导。 “成绩确实是。但新井同学脑子特别聪明,班上同学都知道。虽然有同学知道他聪明还欺负、戏弄他,不过应该没有任何一个同学真心觉得他智力上有缺陷。”她断言。 雅也继续追问:“榛村大和似乎在义务教育阶段遭到过大家的孤立。请问欺负和戏弄,具体指的是什么呢?” “有点难以启齿……主要还是和他妈妈有关的污言秽语,还有就是说他很臭、不爱干净、总是不换衣服之类的。” 女人垂下眼。 “最可恶的是,那些欺负新井同学的孩子经常把他的课本、体操服扔进学校马桶里。因为他们知道新井同学家里没钱买新的。新井同学只好默默地把东西从马桶里捡起来,第二天干了再带过来。那些欺负他的同学第二天就嘲讽他:’脏死了,臭死了,真是好意思,掉到马桶里的东西还带过来。’还不是拜他们所赐?!对吧?”她难过地笑了笑,“要是我能帮他就好了……不过,当时我在班上也不起眼,害怕连自己也受到欺负,所以每次都装作没看见。我觉得当时很对不起新井同学。” 她深深地低下头,又添了一句:“时代可能也不好。” “时代?” “嗯……我也不知道能不能说清楚。”她支吾着说,“这是我自己生完孩子才知道的,很多事情如果能得到政府的帮助会立马轻松很多。当然,新井同学的母亲应该不了解这样的制度,也没有机会了解,身边更没有一个人能给她出出主意。所以我想,新井同学家的情况或许是周围人的偏见与蔑视、政府人手不足以及母亲的无知等方方面面的因素叠加产生的悲剧。” 她咬紧嘴唇。 “该怎么说呢……当时像新井同学这样的母子单亲家庭,可能是福利的真空地带。当时的社会环境对弱者并不够友好,也很少有人关注他们。在这种不幸之下,新井同学和他妈妈只能越陷越深。” 雅也平静地插一嘴:“抱歉,请问您知道榛村大和为什么会进少年刑务所吗?” “嗯。” 见她点头,雅也继续问:“他是因为什么被问罪的也知道吗?” “当然,我还看过报纸上的报道。我们那儿是个小地方,被害人的相关情况也到处都传遍了。” 女人斜着眼睛看了看四周。 “但我还是觉得不能只责怪新井同学。当然,受到新井同学伤害的孩子们的确很不幸。我可怜他们,也感到同情。不过从另一个角度看,我觉得……新井同学也是受害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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