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你肯定要住在领事馆啊。”卡迪尤·特伦奇太太说，“别胡说了，亲爱的，你不能住在机场旅馆。克莱顿夫妇会很高兴的，我认识他们很多年了。我给他们拍份电报，你可以坐今晚的火车过去，他们跟庞斯福特·琼斯博士也很熟。”

维多利亚脸红了。兰格主教，别名叫兰古奥主教的那个人是一回事，而真正有血有肉、鲜活存在的庞斯福特·琼斯博士又是另一回事了。

维多利亚心虚地想，估计我可能会因为诈骗之类的事情被送进监狱。

然后她又想到，除非诈骗来获得金钱，严酷的法律才能将她定罪，于是她又高兴起来。至于是否真的如此，维多利亚不确定，因为跟普通人一样，她对法律缺乏了解。只不过，这样想就能让自己开心一点儿。

对维多利亚来说，这次乘火车的短途旅行充满了新鲜的魅力。虽然她认为这列车根本就不是快车，但她也意识到，可能是自己身上有西方人急躁的一面。

一辆领事馆的汽车在车站等着她，维多利亚乘这辆车到了领事馆。汽车驶进大门，来到一个漂亮的花园，在台阶前停住了，这段台阶通往一个环绕屋子的平台。克莱顿太太——一个充满活力，脸上总是洋溢着喜气的女人——推开门，出来迎接维多利亚。

“我们很高兴能见到你。”她说，“现在正是巴士拉最美丽的季节，没见过此番美景之前，你还不应该离开伊拉克。你很幸运，目前领事馆没多少人住，有时候我们都不知道如何安顿得了，不过现在正好没人，只有拉斯伯恩博士手下的一个小伙子住在这儿。哦，他长得特别漂亮。顺便说一句，你错过了和理查德·贝克认识的机会，他刚走，就是卡迪尤·特伦奇太太给我拍电报的时候走的。”

维多利亚不知道理查德·贝克是谁，不过现在看起来，他走了倒也是一件幸运的事。

“他去科威特几天，”克莱顿太太继续说着，“那个地方你也应该去看看——趁还没被毁掉，我担心它很快就要毁了。其实不管什么地方，迟早都会变成一堆废墟的。你想先洗澡还是先喝杯咖啡？”

“我想先洗澡。”维多利亚充满感激地说。

“卡迪尤·特伦奇太太好吗？这是你的房间，浴室在这头。她是你的老朋友吗？”

“不是，不是。”维多利亚诚实地答道，“我们刚认识不久。”

“我猜，她刚认识你一刻钟，就把你的底细全摸清楚了，是吗？她这个人非常喜欢闲聊，我想你已经看出来了。她就是有这个奇怪的癖好，想把所有人的一切都了解清楚。但她是个好伙伴，而且牌技一流。你确定不想喝杯咖啡或来点儿别的什么吗？”

“真的不用了。”

“好的，那我们待会儿见。你东西都带齐了吧？”

克莱顿太太像一只快乐的小蜜蜂一样嗡嗡嗡地走开了。维多利亚洗了个澡，仔仔细细地打理了脸和头发。她马上就要和心上人团聚了。

如果可能的话，维多利亚希望和爱德华单独见面。她认为，爱德华不会说出什么很不得体的话来——很幸运，他知道自己姓琼斯，如果再加上庞斯福特这个名字，他也不会觉得奇怪。会让他觉得奇怪的是，她居然跟着来到了巴格达。关于这一点，维多利亚也不担心，只要和他单独待上一两秒，这个问题就能解释清楚。

打定主意之后，维多利亚穿上一件连衣裙——对她来说，巴士拉的天气跟六月的伦敦差不多，然后轻轻推开了纱门，来到外面的阳台上。在这里等，不管爱德华从哪个地方过来——估计他正在和海关纠缠——她都能截住他。

第一个走进来的是一个又高又瘦的男人，他正在思索什么。那人一走上台阶，维多利亚就准备躲进阳台的角落。然而刚要动身，她就看到了爱德华，他正穿过花园通往河岸的门，朝这边走过来。

为了忠于朱丽叶的传统，维多利亚在阳台上附身，朝下面长长地嘘了一声。

爱德华——维多利亚觉得他看起来比以前更迷人了——突然转头，四处张望。

“喂，上边！”维多利亚压低了嗓音喊道。

爱德华抬起头，看到维多利亚的一瞬间，他的脸上充满了惊讶。

“上帝啊！”他大呼，“我的宝贝！”

“嘘，等着我，我马上下来。”

维多利亚快步跑过平台，跑下台阶，沿着屋子拐了个弯，来到爱德华面前。爱德华乖乖地站在原地，脸上依旧充满困惑。

“一大早我不可能喝醉啊，”爱德华说，“是你吗？”

“是我，是我。”维多利亚高兴地答道。

“你在这里干什么呢？你怎么来的？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呢。”

“我曾经也这么以为。”

“这真是个奇迹！你怎么来的？”

“飞过来的。”

“哦，对对，你肯定是坐飞机来的，不然不会这么快。但我想问……是什么天赐的美妙机缘，让你来到了巴士拉？”

“火车呀。”维多利亚说。

“你这个小坏蛋故意跟我捣乱呢。上帝啊，见到你我真是太高兴了。不过，说真的，你到底是怎么来的？”

“我跟一个叫克里普夫人的美国人一起来的，她的胳膊摔坏了。遇到你的第二天，我就获得了这份工作，而且你老是跟我说巴格达，搞得我都有点儿讨厌伦敦了。于是我就想，为什么不出来看看世界、开开眼界呢？”

“你真是个行动派，维多利亚。那克里普夫人呢，现在在哪里？”

“她已经去她女儿那里了，在基尔库克附近。的工作只是陪她来巴格达。”

“那你现在在干什么？”

“我在游览这个世界，”维多利亚说，“当然，这只是一个必要的借口而已。所以，我想我们在公共场合正式见面之前，我先提醒你一下，免得你说漏嘴，说什么上次见我的时候，我还是个速记打字员。”

“对我来说，你说自己是谁，你就是谁。来吧，让我听听你的介绍。”

“我准备这样说，”维多利亚开口道，“我是庞斯福特·琼斯小姐，我叔叔是著名考古学家，他正在这里的一些偏僻地区做挖掘工作，我很快就要到他那儿去了。”

“这里面一句真话都没有？”

“当然没有了，不过听起来是个好故事。”

“是的，非常精彩。但如果你跟老普兹福特·琼斯真的见面了怎么办？”

“不是普兹福特，是庞斯福特。我认为这不太可能发生，据我所知，考古学家一旦开始挖掘，就会发了疯似的持续挖掘，不会停下来的。”

“像小狗一样挖个不停，是吗？你说得有点儿道理。他真的有个侄女吗？”

“我怎么知道！”维多利亚说。

“哦，这么说来，你冒充的不是某个具体的人，这相对容易点儿。”

“是啊，毕竟一个人可以有很多侄女。或者，在紧急关头，我可以说我其实是他的表妹，只不过我喜欢叫他叔叔而已。”

“想得真周到。”爱德华赞叹道，“你真是个了不起的姑娘，维多利亚。我从没见过像你这样的姑娘。我本以为很多年之内都不会再见到你了，当我们再次相遇的时候，你可能已经把我完全忘了。可是现在，你就在我身边。”

眼前的爱德华满脸爱慕和讨好的神情，这让维多利亚有一种强烈的满足感。如果她是猫，早就满足地“喵喵”叫了。

“但你需要找个工作，对吗？”爱德华说，“我是说，你并没有获得一笔突如其来的财富或者有之类的遭遇吧？”

“完全没有！”维多利亚慢慢地说，“我想要一份工作。我已经去过你们那个叫‘橄榄枝’的地方了，事实上，也见了拉斯伯恩博士，向他谋求一份工作。但他不太乐意——呃，提供一份有偿的工作。”

“那个老家伙在钱方面很小气，”爱德华说，“他希望每个人都是因为‘热爱’才来工作的。”

“你觉得他是个骗子吗，爱德华？”

“不，我也不知道。表面上看不出诈骗的痕迹——他搞这些活动一分钱也赚不到。我只知道，他对工作有巨大的热忱，这一点是肯定的。而且，我不觉得他是个傻瓜。”

“我们先进去吧，”维多利亚说，“这事以后再谈。”

2

“我真不知道，你和爱德华居然认识。”克莱顿太太大声说道。

“哦，我们是老朋友了。”维多利亚笑着说，“事实上，我们只不过是有一段时间没见面。我不知道爱德华也在伊拉克。”

克莱顿先生——就是那个维多利亚眼看着走上台阶、若有所思的男人——这时候问道：“今天上午怎么样，爱德华，有进展吗？”

“看起来不是份轻松的工作，先生。有好几箱书在那儿，都已经清点清楚了，但各种手续真是没完没了。”

克莱顿笑了。

“你还没有习惯东方国家拖拖拉拉的工作效率。”

“我要找的那个办事员，好像不管我哪天去，他都不在。”爱德华抱怨道，“每个人都很高兴，也很友好——但什么忙都帮不上。”

大家都笑了起来，克莱顿太太安慰道：“总会办完的，拉斯伯恩博士专门派了个人过来负责这件事，真的挺明智。不然，很有可能要拖上好几个月。”

“自从巴勒斯坦那件事以来，他们就怀疑哪里都藏着炸弹，所有的文学作品都是颠覆性的危言耸听，总之就是什么都怀疑。”

“我希望拉斯伯恩博士不要把炸弹伪装成书籍，从这里往外运。”克莱顿太太笑着说。

维多利亚感到爱德华的眼睛突然亮了一下，好像克莱顿太太的这番话给了他一条新思路。

克莱顿的口吻带着一丝责备。“拉斯伯恩博士是个学识渊博、享有盛名的人，亲爱的。他是很多重要的研究学会的成员，在欧洲很有知名度。”

“那他走私炸弹就更容易了。”克莱顿太太的情绪没有受到一丝影响。

维多利亚看得出来，杰拉德·克莱顿很不喜欢这番口无遮拦的发言。

他冲妻子皱了皱眉。

中午的时候，由于海关休息了，爱德华和维多利亚吃完午饭，便一起走出去看看四处的风光。维多利亚很喜欢阿拉伯河，岸边长满了棕榈树。城内的运河里，有许多停靠在一起的阿拉伯小船，船头都是高高翘起的，这番景象很像威尼斯。然后他们信步走进市集，看了看科威特出产的嫁妆箱子——箱子上有各种黄铜配饰和花纹，还看了很多其他充满吸引力的商品。

在他们准备拐弯去领事馆的时候，爱德华决定再去海关交涉一下。维多利亚突然说道：“爱德华，你姓什么？”

爱德华目不转睛地盯着她。

“什么意思，维多利亚？”

“你姓什么。想起来了吗，你还没告诉过我呢。”

“你不知道吗？对，我好像是没告诉过你。我姓戈林。”

“爱德华·戈林。你知道吗，我去‘橄榄枝’找你，当时我只知道你叫爱德华，别的什么都不知道，我真是太蠢了。”

“有个皮肤黑黑的女孩在那里吗？长长的头发束起来的那个。”

“有的。”

“她是凯瑟琳，她人特别好，如果你跟她说‘爱德华’，她马上就会知道是找我的。”

“我想，她确实知道。”维多利亚有所保留地说。

“她是个非常好的姑娘，你觉得呢？”

“是吧……”

“其实她不漂亮——事实上，没什么地方可以算得上好看，但是她很有爱心。”

“是吗？”这时，维多利亚的声音已冷如冰川。但是很显然，爱德华完全没有察觉。

“要是没有她帮忙，真不知道我的工作会变成什么样子。她帮我做一些规划，当我即将干蠢事的时候，又会及时拉我出来。我保证你们会成为好朋友的。”

“我觉得没有这个可能。”

“有的，有可能的。我打算在那里给你安排一份工作。”

“你怎么安排？”

“现在还不知道，但我肯定能办到。我可以跟老拉斯伯恩说，你是个出色的打字员。”

“他很快就会发现我并不是。”维多利亚说。

“不管怎么说，我会想方设法把你安排进‘橄榄枝’。我不能看着你一个人东奔西跑，不然你再过几天可能就跑到缅甸或者非洲去了。不行，小维多利亚，我要把你放在我的眼皮底下，不会给你任何逃跑的机会。我一点儿都不信任你，因为你太喜欢到处跑了。”

这个白痴，维多利亚想，你不知道，就算是几匹野马，也不能把我从巴格达拉走。

她大声地说：“好吧，在‘橄榄枝’工作，我想应该会挺有趣的吧。”

“我倒没有说这工作有趣。相反，非常严肃，同时，也很愚蠢。”

“你还是觉得其中有些可疑吗？”

“哦，那是我胡思乱想而已。”

“不，”维多利亚若有所思地说，“我觉得不是胡思乱想，这是真的。”

爱德华突然转向她。

“为什么这么说？”

“我听到一些传闻——从一个朋友那儿。”

“谁？”

“就是个朋友啊。”

“你这种女孩子，朋友太多了。”爱德华抱怨道，“你太坏了，维多利亚，我爱你爱得快发疯了，你一点儿都不在乎吗？”

“哦，在乎的。”维多利亚说，“……稍微有点儿吧。”

接着，她先掩饰好自己的得意，然后问：“爱德华，你知道跟‘橄榄枝’联系的人当中，有个叫拉法奇的人吗？或者有没有在其他地方听到过。”

“拉法奇？”爱德华有点儿茫然，“不，我不知道，他是谁？”

维多利亚接着问：“那安娜·舍勒呢？”

这一次爱德华的反应截然不同，他突然抓住维多利亚的手臂，问：“关于安娜·舍勒，你都知道些什么？”

“哦！爱德华，放开我！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只是问一下你知不知道。”

“你从哪儿听到这个名字的？克里普夫人？”

“不，不是克里普夫人，至少我不记得她说起过。但她说起话来滔滔不绝，语速又很快，她说过什么人什么事，我都记不清楚了。”

“但你为什么认为安娜·舍勒和‘橄榄枝’有关系呢？”

“有关系吗？”

爱德华慢慢地说：“我不知道，一切都……不清不楚。”

现在，他们已经来到领事馆的花园外，爱德华看了一下表。“我必须去处理那堆麻烦事了，”他说，“要是我懂点儿阿拉伯语就好了。但我们一定要再谈谈，维多利亚，我有太多事情想问你。”

“我也有很多事情要对你说。”维多利亚说。

如果换做另外一个温柔的女主角，正处于多愁善感的年纪，会想方设法让自己的男人远离危险。但维多利亚不是这种人。在她看来，男人生来就该经受危险的历练。就算她让爱德华远离这件事，爱德华也不会因此感激她。而且，如果没记错，达金先生也确实没有告诉她要让爱德华远离这件事。

3

当天傍晚日落时分，爱德华和维多利亚在领事馆的花园里散步。由于克莱顿太太坚持说外面很冷，维多利亚只好在连衣裙外面套了件羊毛外套。日落的景色十分美丽，但两个年轻人谁也没有注意，因为他们正在讨论更重要的事情。

“事情的开头很简单，”维多利亚说，“一个男人闯进了我在蒂奥旅馆的房间，而他已经被刺伤了。”

在大多数人看来，这样的开头并不简单。爱德华盯着她，问道：“被什么了？”

“刺伤，”维多利亚说，“至少在我看来他是被刀刺的。不过也有可能是被枪打的，我之所以不这么认为，是因为我没听到枪声。不管怎么样，他死了。”

“他要是死了，那是怎么进了你的房间的呢？”

“哦，爱德华，别蠢了！”

维多利亚把整个故事告诉了爱德华，不过她有时候直截了当，有时候含糊其辞。出于某些神秘的原因，维多利亚不能生动地讲一个真实的事件，她的叙述支离破碎，给人感觉就像撒谎一样。

等她讲完后，爱德华疑惑地看着她问：“你没事吧，维多利亚？我的意思是，你没……中暑……或者在做梦什么的？”

“当然没有。”

“因为我觉得这种事情不太可能真的发生。”

“但它确实发生了。”维多利亚有点儿生气。

“这太夸张了，什么世界上有各种力量，还有神秘组织的基地在西藏和俾路支[南亚与西亚俾路支人居住的地区，包括巴基斯坦西南部与伊朗东南角]。这些事情不像真的，不可能存在。”

“所有的事情在发生之前人们都说不可能。”

“对上帝说真话，我的宝贝——这些都是你编的吗？”

“不是！”维多利亚恼火地叫了起来。

“你来这儿，就是为了打听一个叫拉法奇的人，还有一个叫安娜·舍勒的人——”

“你知道这个人，”维多利亚打断他，“你听说过这个名字吧？”

“我听说过这个名字，没错。”

“怎么听说的？在哪里？橄榄枝？”

爱德华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说：“我不知道这代表什么，只是……有点儿怪……”

“往下说，告诉我怎么回事。”

“你看，维多利亚，我和你不一样，我没有你那么敏感。我只是觉得有点儿怪，事情有些不对劲儿——但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想。你不管走到哪里，碰到什么事情，都能看出点儿端倪，并从中推断出一些事情来，可我没那么聪明。我只是模模糊糊地感到……嗯……不对劲儿……但我不知道为什么。”

“有时候我也有这种感觉。”维多利亚说，“就像坐在蒂奥旅馆阳台上的鲁伯特爵士。”

“鲁伯特爵士是谁？”

“鲁伯特·科洛夫顿·李爵士，跟我坐同一班飞机来的。他比较自负，哗众取宠，是个大人物，你知道吧？当我看到他坐在蒂奥旅馆的阳台上时，就像你刚刚说的，我也感到了不对劲儿，但不知道是哪里不对劲儿。”

“哦，我想起来了，拉斯伯恩想请他来‘橄榄枝’做个演讲，但他来不了。昨天上午他就飞回开罗或者大马士革之类的地方去了。”

“好，我们继续说安娜·舍勒。”

“嗯，安娜·舍勒，其实也没什么具体的事情，只不过有个姑娘说了一句话。”

“是凯瑟琳吗？”维多利亚马上问。

“我想是凯瑟琳说的。”

“肯定是凯瑟琳，所以你才支支吾吾不告诉我。”

“别胡说啦。”

“好吧，她说了什么？”

“凯瑟琳对另一个姑娘说：‘等安娜·舍勒来了，我们的工作又能向前推进了。到那时候，就由她来直接给我们下指示——只由她一个人。’”

“真是重大发现，爱德华。”

“你要记住，我并不是很确定是不是那个名字。”爱德华提醒她。

“你当时觉得奇怪吗？”

“没有，我当然没觉得奇怪。我当时认为有个女老板要来，就像女王蜂一样。你确定这些事情不是你想象出来的吗，维多利亚？”

话刚说出口，他年轻的女朋友就瞪了他一眼，爱德华马上畏缩了。

“好吧，好吧。”他赶紧说，“但你得承认你说的这些真的很夸张，就像一部惊悚片——一个年轻人走了进来，说出一个毫无意义的词，然后死了。这太不像真的啦。”

“你没看到那些血。”维多利亚微微颤抖了一下。

“肯定吓了一大跳吧。”爱德华同情地说。

“是啊，”维多利亚说，“但你现在居然问我这些是不是捏造出来的！”

“对不起，但你说谎真的很厉害。兰格主教什么的……”

“哦，那只不过是人生的乐趣。”维多利亚说，“但这件事情很严肃，爱德华，非常严肃。”

“那个男人，达金——是叫这个名字吗——你觉得，他知道自己都跟你说了些什么吗？”

“是的，他说的话很令人信服。但是，爱德华，你怎么知道——”

一声呼喊从阳台传来，打断了她的话。

“进来吧，你们二位，正等着你们喝点儿什么呢。”

“来啦。”维多利亚喊道。

克莱顿太太看着他们朝台阶走过来，对丈夫说：“看来他们之间有事要发生。这对孩子不错——就是不太聪明。想听听我的看法吗，杰拉德？”

“当然了，亲爱的，我一向很乐意听你的看法。”

“我认为这个姑娘跑到这儿来参加她叔叔的挖掘工作，完全是为了这个小伙子。”

“我觉得不是这样的，罗莎，他们见面的时候，彼此都很惊讶。”

“呸，”克莱顿太太说，“完全不是。依我看，只有小伙子感到惊讶。”

克莱顿先生对她摇了摇头，笑了。

“她完全不像个考古者的样子。”克莱顿太太说，“考古的姑娘都是认真专注的，而且戴着眼镜，手上经常沾满泥土。”

“亲爱的，你可不能这样概括一类人。”

“而且，还要知识渊博。而这个姑娘，只是一个和善的小傻瓜，只知道点儿常识而已。相反，那个小伙子很不错，但很可惜，在那个无聊的‘橄榄枝’工作——可能工作不太好找。他们应该给这种小伙子提供好一点儿的工作。”

“没那么简单，亲爱的，他们不是没想过办法。但是你看，年轻小伙子缺乏锻炼，没有经验，而且通常不太专注于一件事。”

当天晚上，维多利亚上床的时候，觉得脑子里一团乱麻。

她的目的达到了，找到爱德华了！由此产生的反应让她一直颤抖。接下来，能干什么就干什么吧，一种虎头蛇尾的想法在她脑中盘旋。

之所以感到发生的这一切毫不真实，有部分原因是因为爱德华的怀疑。她，维多利亚·琼斯，一个伦敦的小打字员，来到了巴格达，看到一个男人在眼前遭到谋杀，然后——充满戏剧性地——她成了一名特工。最后，在这个头上摇摆着棕榈树叶子的热带花园，她和心上人见面了。而且，这个地方可能离传说中的伊甸园不远。

一首童谣在她的脑中浮现。

去巴比伦有多少里？

六十英里又十英里。

黄昏之前能到吗？

一来一回都可以。

但她还没回去——她还在巴比伦。

也许再也不会回去了——她和爱德华住在巴比伦。

在花园里的时候，有一件事情她本来打算问爱德华的。伊甸园……她和爱德华……她正要问爱德华……克莱顿太太突然叫他们了……现在她想不起来了……但她必须想起来……因为那个问题很重要……没有意义……棕榈树……花园……爱德华……萨拉森人的女仆……安娜·舍勒……鲁伯特·科洛夫顿·李爵士……事情不对劲儿……要是能想起来就好了……

在旅馆的走廊上，一个女人朝她走来……一个穿着女式西装的人……一个人……但等靠近的时候，她看到了凯瑟琳的脸。爱德华和凯瑟琳在一起……荒唐！“跟我来，”她对爱德华说，“我们会找到拉法奇。”突然，拉法奇出现了，戴着一副柠檬黄的羊羔皮手套，脸上有一小撮尖尖的黑胡子。

爱德华走了，只剩下她自己。她必须在蜡烛燃烧完之前离开巴比伦。

一切都归于黑暗。

谁在说话？暴力，恐怖……罪恶……破旧卡其外套上的血。她在奔跑……沿着旅馆的走廊……他们在后面紧追不舍。

伴着一声惊呼，维多利亚醒了过来。

4

“要咖啡吗？”克莱顿太太问，“你的鸡蛋要怎么做，炒鸡蛋如何？”

“太好了。”

“你看起来精神不太好，身体不舒服吗？”

“没事，昨晚睡得不太好。床挺舒服的，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把收音机打开好吗，杰拉德，该听新闻了。”

收音机哔哔作响的时候，爱德华走了进来。

昨晚举行的会议上，总理就减少以美元支付的进口货物问题发表了详细声明。

来自开罗方面的消息，鲁伯特·科洛夫顿·李爵士的尸体在尼罗河中被发现。（维多利亚马上放下手中的咖啡杯，克莱顿太太发出一声惊呼。）鲁伯特爵士坐飞机从巴格达抵达开罗后马上离开了旅馆，当晚也没有回来。失踪二十四小时后，他的遗体被发现。死因并非溺水，而是心脏被刺。鲁伯特爵士生前是一位著名旅行家，因穿越中国和俾路支而闻名，著有多本专著。

“谋杀！”克莱顿太太惊呼，“我现在觉得开罗比其他任何地方都要糟。你以前听说过这件事吗，杰里？[杰拉德的昵称]”

“我知道他失踪了，”克莱顿先生说，“据说收到了别人送来的便条，然后就急匆匆地走了出去，没有告诉别人他要去哪里。”

“你明白了吧？”早饭后，当两人又单独待在一起时，维多利亚跟爱德华说，“都是真的，先是卡迈克尔，现在是鲁伯特·科洛夫顿·李爵士。我以前说他哗众取宠，真是太对不起他、太不厚道了。任何知道这件古怪的事情或者对此有所怀疑的人，都被他们除掉了。爱德华，你有没有觉得，下次要轮到我了？”

“看在上帝的分上，别觉得这么想很好玩，维多利亚。你的想法太有戏剧性了。我觉得谁也不会除掉你，因为你什么都不知道。但是，拜托你，凡事还是小心点儿。”

“我们都得小心，我已经把你也拉进来了。”

“哦，那没关系，正好可以减轻你的负担。”

“嗯，你一定要当心。”她突然颤抖了一下。

“太可怕了，他本来活得好好的——我是说科洛夫顿·李——现在居然死了。真可怕，真的太可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