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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她弥留之际 作者:西蒙娜·德·波伏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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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医生在妈妈刚发病时就查出癌症,事情又会怎么样呢?无疑,妈妈可以接受放疗,或许还能多活两三年。不过她会知道,至少会怀疑自己究竟得了什么病,然后在恐惧中度过人生的最后一段时光。让我们懊悔的是,医生的误诊欺骗了我们,否则我们会把妈妈的快乐放在首要的位置。让娜和普佩特夏天不邀请她的事将不会发生。我也会多见见她,想办法让她开开心心。 让医生给她做手术抢救是对还是错?她,这个一天也不想错过的人,可是“赚了”三十多天。这些日子给她带来了欢乐,当然也让她受了不少罪。她逃过了危在旦夕的苦难,所以我不能替她做出决定。对我妹妹来说,与妈妈再次相见的那天就是失去她的开始,她很难从这种打击中恢复过来。我呢?如果妈妈在那个星期三早上就去世了,我就永远不会经历过去这四周给我留下的那些画面、噩梦和悲痛。但我也无法估量我的震惊,因为我的悲伤会以一种我预料不到的方式爆发出来的。我们从这段缓刑之中得到了一点好处,它将我们从悔恨之中拯救出来,或者说几乎拯救了出来。当你所爱的人要死去,你会因为自己比她活得更久而感到刻骨铭心的悔恨。她的死亡让我们发现她是独一无二的:她变得像世界那样广阔,这个世界因她的存在而存在,因她的离去而毁灭。你感到她在你的生命中占据了更广阔的空间,甚至是所有空间。我们要将自己从这种晕眩中解救出来:她不过是众人中的一个罢了。但是你从未为任何人竭尽全力——甚至在你为自己设定的可疑的限度内——你就更有理由自责了。我们对妈妈尤其愧疚,在最后那些年里,我们对她既粗心又疏忽,甚至有意回避她。我们觉得在她最后的那些日子里陪伴了她,我们的在场给她带来了内心的平和,我们共同战胜了恐惧和疼痛。凡此种种,弥补了这种遗憾。如果没有我们的警觉和果断,她会受更多的苦。 实际上,相对而言,她的去世较为安详。“别把我丢到那些畜生手上。”我想到那些没有人可以吁求的人,面对冷漠的医生和过度劳累的护士,感到自己孤独无助,一定非常痛苦。在他们被恐惧攫住之时,没有人会将手放在他们的额头上;当他们痛得流泪之时,也无法获得镇静剂的安慰;更不会有人用善意的谎言去填补那种空虚的沉默。“她在二十四小时之内老了四十岁。”这句话始终萦绕在我的心头,至今也不曾释怀。这是为什么?临终太可怕了。在公共病房里,当最后的时刻逐渐迫近,他们只会用一座屏风围住垂死者的病床,他见过这座屏风围起其他床,而那些床到了第二天就空了——他知道。我想象妈妈在几个小时之中被没有人能直视的黑色太阳照瞎了:她那睁大的眼睛和扩散的瞳孔之中透露出恐惧。她死得很安详,是特权者的死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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