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第2章 毒品贪婪的多巴胺 |
||||
你想要之物,是否也是你所爱之物? 此时,多巴胺战胜了理智,让你不顾一切地实施最具破坏性的行为。 一个男人路过一家餐馆,闻到了汉堡的味道。他想象着自己咬了一口汉堡的感觉,似乎品尝到了美味。他正在节食,但现在这个汉堡就是他最想要的东西,所以他进去点了一个。当然,第一口美味至极,但第二口就没那么好吃了。每咬一口,他对“汉堡天堂”的享受就越来越少。不管怎样,他最后还是吃完了,不知道为什么,觉得有点儿恶心,同时因为没能坚持自己的饮食计划而感到非常泄气。 他走在街上,一个想法突然在他脑海中闪过:想要什么和喜欢什么相差很多。 什么在掌控你的大脑? 在某个时候,每个人都会问出这样的问题:为什么我要做这件事?为什么我要做出这个选择? 从表面上看,这似乎是一个简单的问题:我们总是基于某个原因去做某件事。我们穿毛衣是因为冷,早起上班是因为需要赚生活费,刷牙是为了防止蛀牙。我们所做的大多数事情都是为了另一件事,比如取暖、有钱付账单、避免被牙医骂。 可问题在于,这种问题是没有穷尽的。为什么我们要取暖?为什么我们要赚生活费?为什么我们要避免牙医的责骂?孩子们对这个游戏再熟悉不过了。“该睡觉了。”为什么?“因为你明早要上学。”为什么?“因为你需要接受教育。”为什么?如此问个没完。 哲学家亚里士多德也玩过同样的游戏,但他的目的更为严肃。他审视我们所做的一切,想知道是否存在一个终点。你到底为什么要去工作?你为什么要赚钱?你为什么要付账单?你为什么要用电?最终的目的是什么?有哪件我们追求的事只为了它本身,而不是为了其他事?亚里士多德认为这样的事是真实存在的。他认为在每一串“为什么”的终点都是同一件事,它的名字叫幸福。我们所做的一切,最终都是为了获得幸福。 这一结论很难反驳。毕竟,有能力支付账单和电费让我们很快乐,拥有健康的牙齿和受到教育也让我们感到快乐。我们甚至可以快乐地承受痛苦,如果这一切都是为了一个有价值的缘由的话。幸福是引导我们人生旅程的北极星。当面对一系列的选项时,我们都会选择一个能带来最大幸福的选项。 但事实并非如此。 我们的大脑不是这样连接的。想想有多少你认识的人只是出于机缘巧合“落入”了如今的职业轨道,或者仅仅是根据他们以为正确的直觉就选择了某所大学。我们只是偶尔才会冷静下来理性地考虑我们做出的选择,权衡不同的选项。这样很累人,结果却不太令人满意。我们总是不能确定自己是否做了正确的决定。但直接做我们想做的就容易多了,我们也正是这么做的。 下一个问题就理所当然地成为:“那我们想要什么?”答案取决于你问谁:一个人可能想变得富有,另一个人可能想成为一个好父亲。答案也取决于你什么时候问。晚上7点的答案可能是“吃晚饭”,而早上7点的答案可能是“再睡10分钟”。有时人们根本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有时他们想要的东西太多,但这些东西彼此冲突,不能同时拥有。大多数人看到甜甜圈都想吃,但大多数人看到甜甜圈又都不想吃。这是为什么? 如何活着 安德鲁是个20多岁的年轻人,在一家售卖企业软件的公司工作。他自信、性格外向,是公司里最优秀的销售员之一。他总是全神贯注地工作,几乎没有时间放松或从事其他活动,除了一件事:跟女人睡觉。他说自己大概与100多个女人有过性关系,但从未建立过正式的关系。他内心其实很渴望稳定的亲密关系,他知道这对他的长期幸福很重要,他也意识到,继续那种一夜情模式是不可能给他带来幸福的。然而,这一模式仍在继续。 欲望始于大脑中一个在进化上早就存在的区域,位于头骨深处,被称为腹侧被盖区。这一区域富含多巴胺,事实上,它是多巴胺两个主要的产生区域之一。像大多数脑细胞一样,生长在那里的细胞长着长长的尾巴,穿过大脑到达伏隔核。这些长尾巴的细胞被激活时,会将多巴胺释放到伏隔核中,让我们产生做某事的动力。这个回路叫作中脑边缘通路,但我们通常更直白地称之为“多巴胺欲望回路”(图2–1)。 这种多巴胺回路在进化中学会了促进让你生存下来和繁衍下去的行为,或者更明确地说,它帮助我们获得食物和性行为,并赢得竞争。你看到桌上放着甜甜圈的盘子时,欲望回路就会被激活,这不是因为你需要吃甜甜圈,而是因为从进化或维持生命的角度来看,吃这个东西对你有利。也就是说,在这种情况下,不管你饿不饿,这个回路都会被激活。这就是多巴胺的本质。它总是专注于获取更多的东西,着眼于为未来提供帮助。饥饿是此时此刻会发生的事情。但多巴胺说:“去吃甜甜圈吧,即使你不饿。它会保证你在将来也活得下去。谁知道什么时候还能有食物呢?”这对我们的祖先来说意义重大,因为他们大多生活在饥饿的边缘。 对于一个生物来说,未来最重要的目标就是活到那个时候。因此,多巴胺系统或多或少地总是想为维持生命尽一份力。它不断搜索环境,寻找新的食物来源、住所、交配机会和其他资源,保证我们的DNA(脱氧核糖核酸)得以延续。它发现了有潜在价值的东西后,就会分泌多巴胺,发送“醒醒”、“注意”和“这很重要”等信息。它通过创造“想要”的感觉来传递这一信息,通常是兴奋。这种感觉不是你主动选择的,而是对你所遇之事的反应。 那个走过汉堡店的人闻到了食物的味道,尽管他的脑海中原本想着的可能是其他优先事项,但多巴胺给了他一种几乎无法抑制的冲动,让他想要那个汉堡。尽管关注点不同,但这正是几千年前就在我们大脑中起作用的那套机制。想象一下一位祖先沿着大草原行走,那是一个天气晴朗的早晨,太阳要出来了,鸟儿在唱歌,一切像往常一样。她一路走着,对周遭的一切视而不见,任由思绪飘荡。突然,她发现了一丛长满浆果的灌木。她以前见过这些灌木很多次,但它们从未结过浆果。在过去,她的目光总是从这些灌木丛中溜走,思绪飘往别处,但现在她注意到了它们。她的眼睛在灌木丛中来回扫视,注意力变得更集中了,她不漏掉任何细节,内心涌出无尽的兴奋。未来变得更有把握了,因为深绿色叶子的灌木会结出果实。 由多巴胺驱动的欲望回路突然启动,让她开始行动。 她会记得这片浆果丛生的地方。从现在起,每当她看到这丛灌木时,大脑就会释放一点儿多巴胺,她变得更加警觉,并有一种兴奋的感觉,激励她去获得能帮助她生存的东西——浆果。一段重要的记忆就此形成:重要是因为它与生存有关,也因为它是由释放多巴胺触发的。但是,当多巴胺失去控制时,会发生什么呢? 为什么我们生活在一个虚幻的世界里? 每当安德鲁看到一个妩媚的女子时,跟她上床就成了他一生中最有趣的事,其他一切都变得索然无味。他通常在酒吧里猎艳,当他不工作的时候,酒吧就是他想去的地方。有时他告诉自己就是去放松一下,喝点儿啤酒。他喜欢这种氛围,有些时候他也会控制自己不去勾搭别人。他知道一旦性行为结束,他就会对这个年轻女子失去兴趣,而他不喜欢这种感觉。尽管知道事情会怎样发展,他通常还是屈从于诱惑。 过了一段时间,情况变得更糟了。只要女人同意和他一起回家,他就对她失去了兴趣。追逐结束了,一切都变了。在他的眼里,她甚至看起来都不一样了,瞬间就发生了转变。当他们到达他的公寓时,他已经不想和她发生关系了。 从广义上讲,说一件事物是“重要的”,差不多就等于说它与多巴胺有关。为什么?因为多巴胺的一项重要任务就是作为一个预警系统,提醒我们留意任何能帮助我们生存的事物。当一件有利于我们持久生存的东西出现时,不必去多想,多巴胺会让我们现在就得到它,不管我们喜不喜欢,或者现在是否需要它。多巴胺并不在乎这些。它就像一个总是买卫生纸的老太太,哪怕储藏室里已经堆了一千卷纸也无关紧要,她的态度是“卫生纸永远不嫌多”。多巴胺就是这样,它促使你拥有并不断积累任何可能帮助你维持生命的东西,而不仅仅是卫生纸。 这就解释了为什么节食的人想要吃汉堡包,即使他不饿。这也解释了为什么安德鲁会不停地追求女人,即使他知道就在短短几个小时,甚至短短几分钟内,他就会失去兴趣。但它还解释了更细微的事情,例如,为什么我们能记住一些名字而忘掉另一些名字。人们可以使用各种各样的技巧来强化记忆,例如在谈话中反复提及某人的名字。但即使你似乎把这个名字铭记在心,它也总是会很快消逝。然而,重要的名字,特别是那些能影响我们生活的人的名字更容易被记住。在聚会上和你搭话的人的名字会比不理你的人的名字在你的记忆中停留得更久。约你见面并给你提供一份工作的人的名字会被你记在心里,而如果你失业了,你对他的名字还会记得更清楚。同样,如果在迷宫的另一端有一只乐于交配的雌性老鼠,雄性老鼠就更容易记住穿过迷宫的正确路线。有时候,专注的程度会非常惊人,使你的注意力停留在某些事情上,而忽略掉更重要的事情。一名男子在一次抢劫中被一把9毫米贝雷塔手枪指着自己的脸,后来他被要求描述袭击者的长相,他说:“我不记得他长什么样,但我知道那把枪的样子。” 然而,在更日常的情景下,一旦欲望回路中的多巴胺被激活,它就会激发能量、热情和希望。这种感觉很好,事实上,有些人一生的大部分时间都在追求这种感觉——一种期待的感觉,一种生活即将变得更好的感觉。你将要享用一顿美味的晚餐,见到一位老朋友,碰上一场大促销,获得一个知名的奖项,等等。多巴胺激发了人们的想象力,创造了美好的未来图景。 而当未来变成了现在,当晚餐已经下肚,或者爱人已被你拥入怀中,会发生什么?兴奋、热情和充满精力的感觉消散了,多巴胺停止工作了。多巴胺回路不会处理现实世界中的经验,只处理想象中未来的可能性。这让很多人感到很失望。他们过于依附多巴胺能的刺激,让自己逃离了现在,躲在自己想象的舒适世界里。“明天我们做什么?”他们一边咀嚼食物一边问自己,忘记了这样一个事实——他们也曾热切期待着这顿饭,但现在却对它视而不见。满怀希望的旅途要比到达目的地更快乐,这是多巴胺爱好者的座右铭。 未来不是真实的,它由一系列只存在于我们大脑中的可能性组成。这些可能性往往过于理想化,因为我们通常不会想象一个平庸的结果。在所有可能的世界中,我们倾向于考虑最好的那一个,这使得未来更具吸引力。同时,现在则是真实、具体、可被体验的,而不是只存在于想象中,这就需要一套不同的大脑化学物质,即当下分子来处理。多巴胺让我们充满激情地想要得到某些事物,但是当下分子让我们欣赏它们:四菜一汤的色香味,或是与爱人共度时光时的甜蜜。 想要与喜欢 从兴奋到享受的转变可能不会一帆风顺。“买家懊悔”,也就是大肆购物之后的悔恨感,就是一个例子。通常来说,这种感觉被归因于害怕做出错误的选择、对奢侈行为感到内疚,或者怀疑自己被卖家忽悠了。但事实上,这是欲望回路描绘的美好前景被打破的一个体现。它告诉你,如果你购买了那辆昂贵的车,你会欣喜若狂,你的生活肯定也会改变。但是,在你买入之后,你却没有特别强烈的感觉,而且这种感觉也不会很持久。欲望回路描绘的前景往往并不会成为现实,这是必然的,因为它在产生满足感方面没有起到作用,它不可能使梦想成真。可以说,欲望回路只是一个销售员。 在期望购买一件自己想要的东西时,瞄向未来的多巴胺系统被激活并创造出兴奋感。而一旦占有,所期望的对象就从向上看的远体空间转移到向下看的近体空间,从未来遥远的多巴胺领域转移到自我满足的当下分子领域。买家之所以会懊悔,就是因为当下体验无法弥补多巴胺能激励的损失。如果我们的购买行为是明智的,强烈的当下满足感可能会弥补多巴胺兴奋的损失。此外,另一种避免购买后懊悔的方法是购买一些能触发更多多巴胺能预期的东西,例如,一种工具(如一台能大大提高工作效率的新电脑),或者一件让你出门时看起来更迷人的新夹克。 因此,有三种方法可以用来弥补买家懊悔:其一,通过购买更多的东西来追求更高的多巴胺;其二,通过少买一些东西来预防多巴胺的剧减;其三,增强从多巴胺欲望向当下喜爱转变的能力。然而,在任何情况下,谁都不能保证我们极度渴望的东西正是我们享受的东西。想要和喜欢是由大脑中的两个不同的系统产生的,所以我们想要的东西往往是我们不喜欢的。这正是情景喜剧《办公室》中的一个场景,威尔·费雷尔饰演的临时老板迪安杰洛·维克斯正在切一块大蛋糕: 迪安杰洛:我就喜欢吃蛋糕的角。 他切下一个角,用手放到嘴里吃了。 迪安杰洛:我为什么要吃它?它根本就不好吃。我本来就不想吃,因为我午饭刚吃过蛋糕。 他把手里剩下的蛋糕扔进垃圾桶。 迪安杰洛(把手伸进蛋糕里,又抓了一块):不,你知道吗?我表现很好,这是我应得的。 他停顿了一下,然后: 迪安杰洛:我在做什么?拜托,迪安杰洛! 他把手上的那块又扔掉,然后再次看向蛋糕。他弯下腰,这样他就可以冲它大喊大叫了。 迪安杰洛:不!不! 区分我们想要的和我们喜欢的并不容易,当人们吸毒上瘾时,这种割裂就更大了。 劫持欲望回路 为了猎艳,安德鲁在大部分空闲时间都泡在酒吧里。上大学的时候,他会去参加啤酒聚会,喝酒喝到凌晨,所以拿着啤酒到处走走是他很舒服的状态。毕业后,他的大部分酒友都去做其他事情了,酒精在他们的生活中不再扮演中心角色。但对于安德鲁来说,酒吧就像家一样,一直在那里。遇到他感兴趣的人时,他会喝得更快。他喜欢酒精,而有了对面的人那双明亮的眼睛,这个世界变得更加令人兴奋。 当早上的宿醉使他很难在工作中保持最好的状态时,他意识到自己的酗酒已经成了一个问题。他的销售额开始下滑,而他的治疗师建议他暂停饮酒,先尝试停30天,以便体验一下清醒的感觉。治疗师知道,如果一个饮酒量大的人能做到这一点,他通常会感觉头脑清醒、精力充沛,能够更好地享受生活中简单的快乐,这种感觉会让他更有动力维持长期的清醒。而如果一个饮酒者做不到保持30天清醒,这就表明他已经控制不了自己了。这次戒酒失败的经历可能会让一个酒鬼意识到自己所处的状态,下决心将酒精赶出自己的生活。 安德鲁试着戒酒30天,他发现自己戒酒并没有问题,他的问题是总想在酒吧猎艳。某种与地点相关的东西,一些他熟悉的猎艳经历,让他蠢蠢欲动。他的治疗师不免担忧起来,他认为安德鲁符合酒精使用失调的标准,建议安德鲁去参加几次嗜酒者匿名互助会。 安德鲁不同意这个诊断,他一心只想纠正自己难以抑制的性行为。他相信如果他能控制住勾搭异性的渴望,他就不会沉迷于酒吧了,酒精问题自然也会得到解决。治疗花了很长时间,尽管他与治疗师反复讨论,他的饮酒量还是不降反增了。但最终,他达到了他的目标。他遇到了一个自己真正感兴趣的女子,令他高兴的是,对她的兴趣并没有慢慢减退。渐渐地,他放弃了一夜情。他不再经常光顾酒吧,但他惊讶地发现酗酒的情况并没有缓解。酗酒行为已经侵入他的大脑,重塑了他的脑回路,现在他已无法停止。 成瘾性药物像导弹一样,以猛烈的“化学爆炸”冲击着欲望回路。任何自然行为都比不上它,食物、性,什么都比不上。 美国国家药物滥用研究所前所长艾伦·莱什纳(Alan Leshner)说,毒品会“劫持”欲望回路。它们与食物或性等自然奖赏一样会刺激大脑激励系统,但它们刺激大脑的强度远甚于自然奖赏。这就是为什么食物和性上瘾与毒品上瘾有如此多的共同点。以维持生命为目标而进化来的大脑回路被一种让人上瘾的化学物质所掌控,奴役那些被它的无形之网困住的上瘾者。 药物滥用就像癌症:它开始时看似微不足道,但可能很快就开始控制滥用者生活的方方面面。一个酒鬼可能一开始只适量饮酒,但当他一步步地从周末喝几杯啤酒到每天喝一升伏特加时,他的生活的其他方面就会被吞噬掉。一开始他只是为了在家喝酒而不去看儿子的棒球比赛,过了一段时间,家长会他也不去了,所有家庭活动都不参加了,最后只剩工作,因为只有工作才有钱买酒。但最终,他连工作都丢了。酒瘾就像肿瘤一样,不断扩散,酗酒者的全部生活都被喝酒占据。他做出的选择是理性的吗?外表看不像。 但究其本质,是多巴胺在起作用,这就完全说得通了。 多巴胺系统进化出来的目的,是激励我们生存和繁殖。对大多数人来说,没有什么比活着和保护孩子的安全更重要的了,这些活动产生的多巴胺最多。理论上讲,大规模的多巴胺激增表明我们需要对生死攸关的情况做出反应。找到避难所和食物,保护你的孩子,这些任务会最大程度地影响多巴胺系统。还能有什么事情比这更重要呢? 对上瘾者来说,毒品更重要。至少感觉上是这样。多巴胺导弹压制了其他一切事物。如果做决定就像在天平上权衡选择,那么让人上瘾的药物就是坐在天平一边的大象,没有什么能与之竞争。 吸毒者会为了毒品抛弃工作、家庭和一切。你一定认为他的这个选择是不够理性的,但他的大脑告诉他这个选择完全合乎逻辑。如果有人给你提供了两个选项,要么请你在一家好吃的餐馆甚至是城里最好的餐馆吃饭,要么给你一张百万美元的支票,你肯定不会选餐馆。而这正是上瘾者在用钱付房租和购买毒品之间做出选择时的感受。他的选择会导致多巴胺的激增,快克可卡因(经提纯的晶体状可卡因)带来的兴奋感比任何体验都要强烈。从多巴胺的角度来看,这是合理的,欲望是上瘾者行为的驱动力。 毒品从根本上不同于天然的多巴胺触发器。当我们饿的时候,没有什么比吃东西更能激励我们的了。但是在我们吃饱了之后,我们获得食物的动机就会下降,因为饱足感回路被激活,欲望回路被关闭。人体有适当的检查和平衡机制来保持一切稳定。但对于吸毒来说,饱足感回路是不存在的。吸毒者会一直吸毒,直到他们昏倒、生病或身无分文。如果你问一个瘾君子他想要多少毒品,他只有一个答案:“更多”。 下面让我们从另一个角度来看待这个问题。多巴胺系统的目标是预测未来,当一个意想不到的奖赏出现时,它就会发送一个信号说:“注意!现在要学习一些新东西了。”这样,沉浸在多巴胺中的脑回路就产生了可塑性,它们变成了新的样式。新的记忆被储藏,新的连接也形成了。“记住发生了什么,”多巴胺回路说,“这在将来可能有用。” 最终结果是什么?下次奖赏出现时,你就不会感到惊讶了。当你发现一个网站播放着你最喜欢的音乐时,你会感到兴奋,但下一次访问这个网站时就不会了,它不再有任何奖赏预测误差。多巴胺并不是一种持久的快乐储存体。通过塑造大脑,使突然发生的事件变得可预测,多巴胺完成了它的任务——最大限度地利用资源,但在这个过程中,通过消除意外和消除奖赏预测误差,多巴胺也会作茧自缚。 但是毒品的威力更强大,它们能够绕过惊奇和预测的复杂回路,用非自然的方式点燃多巴胺系统的熊熊烈火。结果就是,它们把所有东西都弄得乱七八糟,只剩下对“更多”的渴望,而这种渴望令人受尽折磨。 毒品破坏了大脑正常运作所需的微妙平衡。无论吸毒者处于何种情况,毒品都会刺激多巴胺的释放。于是,大脑变得混乱不堪,开始将吸毒与一切事物联系起来。用不了多久,大脑就开始相信毒品可以解决生活中的所有问题。想庆祝一下吗?来点儿毒品吧。感到悲伤?来点儿毒品吧。和朋友约会?来点儿毒品吧。感觉焦虑、无聊、放松、紧张、愤怒、强大、怨恨、疲倦、精力旺盛?来点儿毒品吧。参与过嗜酒者匿名互助会等十二步疗法项目的人说,吸毒者需要注意三件可能引发毒瘾并使他们复吸的事:人、地点、物品。 闻不了漂白剂的瘾君子 上瘾者可能会因为一些很奇怪的事情被勾起毒瘾。一位曾经的瘾君子不能看卡通片,因为卖给他毒品的毒贩子会在毒品包装上印上卡通人物。有时,上瘾者自己也不知道是什么勾起了他们的欲望。一个苦苦挣扎的海洛因上瘾者发现每次去超市都会毒瘾发作,而他不知道为什么,这严重破坏了他的治疗。一天,他和他的咨询师去超市实地考察,想弄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咨询师告诉患者,一旦毒瘾发作就立刻通知她。他们在一条条过道里来回走动,直到病人突然停下来说:“现在。”他们此时正站在陈列洗衣粉的过道里,一个装满漂白剂的架子前。原来,在开始接受治疗之前,这位吸毒者曾经使用皮下注射针注射毒品,他每次都会将注射针浸泡在漂白剂中,以避免感染艾滋病毒。 为什么快克可卡因比普通可卡因更让人上瘾 毒品之所以会成瘾,是因为它触发了欲望回路中的多巴胺。这一点酒精能做到,海洛因能做到,可卡因能做到,甚至大麻也能做到。但不同的毒品触发多巴胺的程度有所不同。最能刺激多巴胺的毒品比更克制的毒品更容易上瘾。通过触发更多多巴胺的释放,“强攻型”毒品也会让使用者感到更加兴奋,并在毒品作用消失时引发更强烈的欲望。刺激强度因毒品而异,比起吸食可卡因的人,吸食大麻的人的渴望通常没有那么强烈。但在所有的差异之下也有共性,那就是多巴胺能的兴奋和随后的渴望。 这些差异背后有许多因素。其中之一便是每种毒品的分子化学结构不同,有些化学物质比其他化学物质更能推动多巴胺沿着它的路径前进。但也有其他因素。例如,点燃抽吸的快克可卡因本质上与鼻吸的粉末可卡因的分子结构相同,但前者更容易上瘾,因而它在20世纪80年代被大量生产出来以后,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席卷了娱乐性毒品的市场。 快克可卡因有什么厉害之处,使它能席卷可卡因的市场,并且通过化学手段奴役上千万人?从科学的角度来看,答案很简单:开始行动的速度。 让我们考虑一种能使人兴奋的化学物质,如酒精,它能触发多巴胺的释放。它进入大脑的速度越快,饮酒者产生的快感就越强。在图2–2中,横轴表示时间,纵轴表示大脑中的酒精含量。如果喝的是霞多丽(一种白葡萄酒),曲线会慢慢向右上升。如果喝的是伏特加,曲线就会十分陡峭,迅速向上攀升。 图中曲线的斜率表示大脑中某种化学物质(在上述情况下是指酒精)含量的上升速度。上升越快,释放的多巴胺越多,表明越兴奋,产生的渴望越多。 这就是为什么点燃抽吸的快克可卡因比鼻吸的可卡因粉更有吸引力:抽吸会更快地激发更多的多巴胺。普通的可卡因不能被抽吸,高温会破坏它。把它加工成快克可卡因就能抽吸了,而药物通过肺部还是鼻子进入身体,是完全不一样的。 当可卡因粉末飞入鼻孔时,它落在鼻黏膜上。鼻黏膜位于鼻子内部,因为表面有血管而呈红色。可卡因通过这些血管进入血液,但效率不是很高,因为空间不够大。有时,被鼻子吸进去的可卡因粉末是无法进入他们的身体的,因为黏膜表面没有足够的空间容纳它们。 这并不是说用鼻子吸可卡因不危险或不让人上瘾,只是有一种方法可以让它变得更危险、更易上瘾,那就是抽吸。抽吸快克可卡因会使可卡因的吸收更有效。与鼻黏膜不同,肺部的表面积很大,相当于半个网球场,里面充满了数亿个微小的气囊。那里有足够的空间,当汽化的可卡因进入肺部时,它会直接通过血液进入大脑。这种突然爆发会让多巴胺系统受到严重的冲击。 血液中毒品含量的上升也会促进多巴胺的释放,这也是很多上瘾者堕落到最后要向静脉注射毒品的原因,其他的吸食方式都不足以给他们带来刺激了。然而注射毒品听起来就令人生畏,而且是上瘾者的明显标志,针头的污名和对它的恐惧可能会阻止许多人进一步堕落。不幸的是,通过抽吸的方式使毒品进入大脑的速度和静脉注射一样快,还不用打针。结果就是,许多偶尔使用可卡因的人发展出了最终让他们丧命的毒瘾。当甲基苯丙胺变为可抽吸的形式时,也是同样的效果。 喝醉了与喝高了有什么区别? 喝醉了与喝高了之间有很大的区别,但不是每个人都知道,更不用说理解原因了。 一天晚上,你来到酒吧,开始喝酒。喝酒时总是一开始的感觉最好。酒精含量快速上升,感觉也不错——这是多巴胺带来的快感,它直接依赖于酒精进入大脑的速度。然而,随着夜幕降临,酒精含量增加的速度减慢,多巴胺也随之停止,快感就被醉酒替代。酒精含量上升的早期阶段可能表现为精力充沛、感觉兴奋和快乐。相反,醉酒的特征是镇静、协调性差、言语不清和判断力差。酒精进入大脑的速度决定了饮酒者的感觉有多兴奋,而决定醉酒程度的是饮酒总量,不是饮酒速度。 缺乏经验的酒徒会把这两者搞混。当他们开始饮酒时,血液中的酒精含量会升高,他们体验到了多巴胺释放的快乐,然后错误地认为这种快乐就是醉酒的快乐。于是,他们喝个不停,试图延续一开始的快乐,却一无所获。这么喝的结局很糟糕,通常是以跪到马桶边呕吐收尾。 有些人自己想明白了。我在鸡尾酒会上见到的一位女士说,她总是喜欢喝混合鸡尾酒,而不是只喝啤酒。乍一听好像没什么道理,因为酒精就是酒精,不管它来自啤酒还是代基里鸡尾酒。但是科学证明了这位女士的经验。混合鸡尾酒更浓,往往比啤酒或葡萄酒含有更多的酒精,而且通常加糖,所以人们喝得更快。因此,混合鸡尾酒可以向体内快速输送大量酒精,带来更多的多巴胺刺激,而不是在一整晚的时间慢慢增加醉意。这位女士想要的是快乐,而不是醉酒,所以混合鸡尾酒当然让她感觉更好。她喝几杯鸡尾酒得到的多巴胺,是喝一整晚啤酒都得不到的。 永不停止的渴望 虽然吸毒者的欲望总是不会停止,但他们的大脑也逐渐失去了兴奋的能力——欲望回路的反应越来越小,以至于毒品对他们来说可能与盐水一般无二。[科学家给长期使用可卡因的人注射类似于可卡因的兴奋剂,发现被注射者释放的多巴胺比被注射相同毒品的健康人少80%。吸毒者释放的多巴胺的量与科学家给他们注射安慰剂(诸如盐水之类的非活性物质)时释放的量大致相同。(本书页下注如无特别说明,均为作者注。)] 帕特里克·肯尼迪(Patrick Kennedy)是美国罗得岛州第一国会选区众议员,也是已故马萨诸塞州参议员特德·肯尼迪(Ted Kennedy)的儿子,他对毒品的刺激作用会逐渐减弱的现象就有切身体会。他可以说是美国脑科学研究和改善心理健康服务的最重要的倡导者,他自己也在与上瘾和精神疾病做斗争。在半夜开车撞上了美国国会大厦的路障后,他当众承认了自己的问题。在与莱斯利·斯塔尔(Lesley Stahl)的60分钟访谈中,他谈到了自己为什么即使从中得不到快乐了,也要使用毒品。 没有聚会,没有享受,吸毒只是为了减轻疼痛。人们误以为你会享受极度的快乐,但其实你只是不想跌入谷底。 正因如此,虽然吸毒者使用再多的可卡因(或海洛因、酒精、大麻)也不再感到兴奋,但他们还是停不下来。 还记得面包店里美味的法式牛角包和咖啡给你的惊喜吗?你原本走在路上什么也没期待,好事就出现了,你的多巴胺系统开始行动——你对未来的“预测”是错误的,奖赏预测误差带来了多巴胺的激增。自那之后,你每天都去那家面包店。现在想象一下,你在排队等早晨的咖啡和牛角面包,突然电话响了,是你的老板,工作出问题了。不管你在做什么,她说,马上去办公室一趟。假如你是一个有责任心的人,你就会立刻离开面包店,心中感到愤恨,像失去了什么。 在一个星期六的晚上,一个上瘾者的大脑期待着像往常的星期六晚上一样来一顿可卡因“大餐”,但他一无所获。就像没有吃到牛角面包的上班族一样,没有了毒品的瘾君子也会感到愤恨和若有所失。 当你期望的奖赏没有实现时,多巴胺系统就会关闭。用科学术语来讲,当多巴胺系统处于静止状态时,它会以每秒3到5次的速度被激发。但当它兴奋时,它的激发速率会激增到每秒20到30次。当预期的奖赏没有实现时,多巴胺的激发速率会下降到零,而这种感觉很糟糕。 这就是为什么多巴胺的停止会让你感到愤恨和失落,一个正在恢复的毒瘾患者每天保持克制和冷静时也是这种感受。克服上瘾需要付出巨大的力量、决心和支持。不要轻易招惹多巴胺,它的反击会让人招架不住。 持久的欲望,短暂的幸福 放纵自己的欲望并不一定会带来快乐,因为你想要的不一定是你喜欢的。多巴胺描绘出的图景不可能长久保持下去。欲望回路说“如果你买了这双鞋,你的生活就会改变”。生活可能确实会改变,但这不是因为多巴胺的作用。 肯特·贝里奇(Kent Berridge)博士是密歇根大学的心理学和神经科学教授,他是区分多巴胺欲望回路和当下喜欢回路这两种原本纠缠在一起的回路的先驱者之一。他发现,当老鼠尝到糖水时,它会舔嘴唇表示喜欢。而它表达想要的方式则是喝掉更多的糖水。当他将一种增加多巴胺的化学物质注射到老鼠的大脑中时,它会喝掉更多的糖水,但没有表现出更喜欢的迹象。而如果他注射一种能增加当下分子的物质,老鼠嘴唇的刺激性反应就增加了3倍——突然间糖水就变得更加美味了。 贝里奇博士在接受《经济学人》采访时指出,多巴胺欲望系统在大脑中具有强大的影响力,而喜欢回路则又小又脆弱,很难触发。两者之间的区别在于“生活中强烈的愉悦比强烈的欲望更罕见,也更短暂”。 “喜欢”涉及的大脑回路与欲望回路不同,并使用当下化学物质来发送信息,而不是多巴胺。特别是,“喜欢”依赖的化学物质与促进陪伴式爱情的长期满足相同,它们是内啡肽和内源性大麻素。海洛因和奥施康定等阿片类药物是目前最容易上瘾的药物之一,正是因为它们同时扰乱了欲望回路和喜欢回路(多巴胺和内啡肽分别在其中起作用)。大麻也同样如此,它与两个回路相互作用,刺激多巴胺和内源性大麻素系统。这种双重效应导致了不寻常的结果。 多巴胺的增加会让人热情参与自己原本认为不重要的事务。例如,有报道称一些吸大麻的人会站在水池前,看着水龙头不断地滴水,这一平平无奇的景象让他们看得十分着迷。当吸食大麻的人迷失在自己的思想中,漫无目的地在自己创造的想象世界中遨游时,多巴胺的增强效应也就变得更明显。但在某些情况下,大麻也会抑制多巴胺,模仿当下分子的作用。这种情况下,通常与渴望和动机有关的活动,如工作、学习或洗澡,看起来就不那么重要了。 冲动与恶性循环 上瘾者做出的许多决定,特别是有害的决定,都是源于一时冲动。当人们赋予及时行乐更多价值,而对长期后果视而不见时,就会出现冲动的行为。欲望多巴胺压制了大脑中更理性的部分。我们知道自己做出的选择并不符合我们的最大利益,但我们无力抗拒。这就好比我们的自由意志已经屈服于一种强烈的及时行乐的冲动——也许是我们在节食时吃的一袋薯片,也许是一夜挥霍。 促进多巴胺释放的药物也能促进冲动的行为。一个吸食可卡因的上瘾者曾经说:“当我吸食可卡因时,我感觉自己好像重生了一样。而这个重生之人想要的第一件东西仍是可卡因。”当上瘾者刺激自己的多巴胺系统时,该系统会要求更多的刺激。这就是为什么大多数可卡因上瘾者在吸食可卡因时都会抽烟。像可卡因一样,尼古丁能够刺激更多的多巴胺释放,而且它更便宜,也更容易获得。 事实上,尼古丁是一种非常规的毒品,因为它除了让你上瘾外,没有什么其他作用。约翰斯·霍普金斯大学医学院精神病学和行为科学教授罗兰·R. 格里菲思(Roland R. Griffiths)博士说:“很多人第一次接触尼古丁时,并不喜欢它。它不同于许多其他成瘾药物,因为对于其他成瘾药物,大多数人都喜欢第一次的体验,并会再试一次。”尼古丁不会像大麻一样让你兴奋,不会像酒精一样让你陶醉,也不会像飙车一样给你刺激。有些人说抽烟能让他们更放松,也有人说抽烟让他们更警觉,但实际上,它的主要作用是减少渴望。这是一个完美的闭环。吸烟的唯一目的是上瘾,这样就可以减轻渴望带来的不适感,由此让人体验到快乐,就像一个整天抱着石头的人,终于放下石头时会感觉一身轻松。 欲望在化学分子的滋养下让人上瘾。负责告诉我们喜欢什么或不喜欢什么的系统小而脆弱,远远无法匹敌多巴胺能冲动的原始力量。渴望的感觉变得无法抗拒和不受掌控,不管渴望的对象是不是我们真正关心的,是否对我们有好处,是否有可能杀死我们。上瘾不是性格软弱或意志力不足的表现,它只是欲望回路因过度刺激而进入病理状态时会发生的情况。 过度且长时间地刺激多巴胺,它的能量就会喷薄而出。一旦你被它掌控了,你就要跟随它的步伐。 沉迷赌博的帕金森病人 不是只有娱乐性毒品能够刺激多巴胺,一些处方药也可能会有同等功效。当它们过分刺激欲望回路的时候,奇怪的事情就会发生。帕金森病是一种多巴胺缺乏症,患有这种病的人负责控制肌肉运动的一条通路中多巴胺不足。这条通路,简单地说,就是我们将内心世界转化为行动,以及将意志施加给世界的途径。当这条通路中没有足够的多巴胺时,人就会僵硬和颤抖,并且移动缓慢。治疗方法是吃一些能促进多巴胺增长的药物。 大多数服用这些药物的人没有什么问题,但是大约1/6的病人会变得喜欢追求刺激,以及及时行乐。病理性赌博、性欲亢进和强迫性购物是多巴胺过度刺激最常见的表现。为了研究这种风险,英国研究人员给15名健康志愿者服用了左旋多巴。左旋多巴在大脑中合成多巴胺,可以用来治疗帕金森病。他们又给15名志愿者服用了安慰剂。没人知道谁用的是真药,谁用的假药。 志愿者服用这些药物之后,研究者让他们去参与赌博。研究人员发现,服用多巴胺增强药物的参与者投入的赌注比服用安慰剂的参与者更大,承担的风险更高。这种效应在男性中比在女性中更为明显。研究人员定期要求参与者对他们的幸福程度进行评分,而这个分数在两组之间没有差异。多巴胺回路的增强促进了冲动行为,而不是满足感——它促进了“想要”,而不是“喜欢”。 科学家们用强磁场观察参与者的大脑内部,发现了另一个效应:多巴胺细胞越活跃,志愿者们期望赢得的钱就越多。 人们经常会这样欺骗自己。在日常生活中,很少有什么事比中彩票的概率更低。比起中彩票,一名女性怀上四胞胎,或者一个人被倾翻的投币式自动售货机砸死的概率都更大。一个人被闪电击中的可能性比中彩票的可能性高出100倍还多。然而,还是有成百上千万人买彩票,他们说:“总会有人中的。”一位更老练的多巴胺爱好者如此表达他对彩票的热爱:“这是一美元的希望。” 期望中彩票可能只是不理性而已,但当人们每天服用多巴胺增强药物时,他们的判断可能就会更扭曲: 2012年3月10日,澳大利亚墨尔本66岁居民伊恩[为了保护隐私,我们在整本书中对个人及其案例进行了伪装或改写。]的律师向联邦法院提交了一份索赔声明。他起诉药物制造商辉瑞,称他们的帕金森病药物卡麦角林(商品名Cabaser)使他失去了一切。 2003年他被诊断出患有帕金森病,他的医生开了卡麦角林这种药。2004年伊恩的剂量增加了一倍。问题就在那时出现了,他开始频繁地在电动扑克机上赌博。他当时已经退休了,领着微薄的退休金,每月850美元。但他每个月都把所有钱都用来赌博,而且这还不够。为了满足自己的冲动,他以829美元的价格卖掉了他的车,以6 135美元的价格典当了他的大部分家当,并向朋友和家人借了3 500美元。接下来,他从4家金融机构贷出5万多美元的贷款。2006年7月7日,他卖掉了自己的房子。 总之,这个人一共在赌博中输掉了10万美元。2010年,当他读到一篇关于帕金森病药物和赌博之间联系的文章时,他终于停了下来。他不再服用卡麦角林,问题也随之消失。 为什么有些服用帕金森病药物的人会有破坏性行为,但大多数人没有呢?这可能是因为他们天生就有容易冲动的遗传特征。过去经常赌博的人比其他人更容易在开始服用帕金森病药物后赌博上瘾,这表明天生的某些性格特征使这些人处于风险之中。 帕金森药物治疗的另一个风险是性欲亢进。梅奥诊所的一个病例系列——对患有某种疾病或在特定治疗过程中的病人进行追踪的记录——里讲到一位接受左旋多巴治疗的57岁男子。该男子“每天性交两次,如果可能的话,还会更频繁。他和他的妻子都有全职工作,妻子由于繁忙的日程安排,很难满足他”。在他62岁退休后,情况变得更糟了。他向两名年轻的亲戚以及邻居都示爱。最后,他妻子不得不辞掉工作去满足他的性冲动。[这个问题主要影响男性,但女性也并非不受影响。在梅奥诊所的13名患者中,有两名是女性,在开始治疗前都是单身且性行为节制。] 另一个病人每天花几个小时在网上的成人聊天室里,以释放自己亢进的性欲——即使是什么药物也没服用的健康人,也很容易受到这些网上色情作品的影响。 当然,就算没有帕金森药物通过你的大脑,你的生活也可能会被对性的沉迷所主宰。想想多巴胺、科技和色情强强联手,就知道结果会有多可怕。 色情作品的力量 诺亚是一名28岁的男性,他因为沉迷于观看色情作品而寻求帮助。他在一个天主教家庭长大,第一次接触色情作品是在15岁的时候。他在网上找别的东西时,偶然看到一张裸体女人的照片。他说从那时起他就上瘾了。 起初,情况还没有太糟糕。他当时是通过拨号调制解调器上网的,“加载照片要花很长时间”。他很幸运,技术限制了他每日的剂量。他说,开始的照片“尺度也就一般”。随着时间的推移,情况发生了改变。宽带让他可以立即获取图片,而且还可以每天浏览视频。随着他对色情刺激耐受度的提高,平淡的素材已无法满足他,他追求更刺激的享受。 他认为自己的行为是一种罪恶,是一种道德败坏的举动,他用自己的信仰来控制自己的冲动。他定期去忏悔,从中得到的情感支持帮助他减少了观看。但当他因为工作被调到海外分公司时,一切都失控了。由于不会说当地语言,他逐渐与社会脱离,他的冲动之火燃烧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激烈。他说:“内心的斗争和内在的冲突让一切变得很难,这是一场与自己的战争。”他感到完全失控,不再相信这只是道德败坏。“我需要在化学水平上与之抗争,因为在某些时候我也想要结婚。” 由于互联网,与性有关的图片资料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容易获得。有些人认为,即使是不服用任何药物的健康人,也有可能对色情作品上瘾。2015年,《每日邮报》称英国每25个年轻人中就有一个是性瘾者。 该报的一名记者采访了剑桥大学的研究人员,研究人员描述了一系列实验。他们扫描年轻人的大脑,看看他们在观看色情视频时会有什么反应。如预期的那样,他们的多巴胺回路被激活了。当播放普通视频时,回路则恢复正常。 科学家们让另一群志愿者坐在电脑前,发现在互联网上的所有内容中,一丝不挂的女人照片最有可能让年轻男性难以控制地点击。他们还发现,当人们试图专注于其他事物时,向他们展示“极其诱人的性感图片”会分散他们的注意力。(业余科学家可以在家里尝试这个实验。)研究结束时,他们得出结论,互联网上获取色情图片过于容易,也促进了年轻人难以控制的性行为。 便捷性是成瘾的关键 一个东西是否容易获取,是它是否容易成瘾的关键因素。对香烟和酒精上瘾的人比对海洛因上瘾的人多,虽然海洛因对大脑的刺激更容易引发上瘾。香烟和酒精造成的公共健康问题更严重,因为它们更容易获得。事实上,为了减少这些物质引起的问题,最有效的方法就是使获得它们变得更困难。 我们都在公共汽车和地铁上看到过戒烟广告,但它们的作用十分有限。我们也听说过一些在学校开展的项目,教孩子们拒绝毒品和酒。然而,在许多情况下,在这些项目开展之后,毒品和酒的使用反倒会增加,因为它们激起了青少年的好奇心。唯一被证明一直有效的方法是提高对相关产品的税收,并限制它们的销售地点和销售时间。采取这些措施后,使用率就会下降。[然而,提高香烟和酒的价格是有争议的,尤其是在香烟方面。如今,吸烟的人越来越少,坚持下去的人往往是穷人,受教育程度较低。因此,增加香烟税对他们打击最大。这与税收的目的相反,税收体系是为了将负担更多地转移到能负担得起的人身上。不过,这一策略的倡导者认为,这一举措降低了穷人患癌症、肺气肿和心脏病的风险,从而抵消了提高对穷人的税收所造成的痛苦。] 如今,烟草越来越受到限制,获取色情作品反而越来越容易。过去,在美国获取色情照片是一件让人备受煎熬的事情。人们不得不鼓起勇气走进一家药店,拿起一本杂志,并希望收银员不是异性。今天,色情图片和视频可以在几秒钟内以私密的方式获得,不需要经历尴尬或羞耻。 我们还不知道沉迷观看色情作品是否和毒瘾完全一样,但它们存在一些共同点。与毒瘾一样,沉迷色情作品的人会花费越来越多的时间来从事这种活动,有时每天要花数个小时。他们放弃了其他活动,只专注于浏览成人网站。与伴侣的性生活逐渐变得稀少,也不那么令人满意。有一个年轻人完全放弃了约会,他说他宁愿看色情作品也不愿和女人约会,因为色情作品里面的女人对他没有任何要求,也从不会拒绝他。 与毒品一样,对色情作品的耐受力也会逐渐上升,开始的“剂量”也不再有效。当相同的色情图片反复出现在性瘾者面前时,他们的兴趣就会减弱。随着图片的反复出现,他们多巴胺回路中的活性也降低了。同样的事情也发生在反复观看同一个色情视频的健康男性身上。当看到一个新视频时,他们的多巴胺系统再次活跃起来。他们会经历多巴胺的减少(重复的图片),和多巴胺的快速增长(新的图片),这会使上瘾者不断寻找新的材料,所以他们会不断浏览色情网站,停不下来。人们很难抗拒多巴胺回路的索求,尤其是对于像性这样在进化上十分重要的东西。开展这项工作的研究人员还发现了一个与毒品成瘾相似的“想要/喜欢”分歧:“虽然性瘾者在观看色情作品时表现出更高的欲望水平,但他们给色情视频的评分并不一定高。” 电子游戏也会上瘾吗? 能让电脑用户沉迷的不仅仅是色情作品,一些科学家认为电子游戏也会让人上瘾。在某些方面,电子游戏类似于赌场游戏。像老虎机一样,电子游戏用不可预测的奖励给玩家带来惊喜。不过,它们的作用不止如此,它们还有其他特征来促进多巴胺的释放。艾奥瓦州立大学心理学家道格拉斯·金泰尔(Douglas Gentile)在研究这个问题时发现,在8到18岁的玩家中,有近1/10的人对电子游戏上瘾,并因为玩电子游戏而对家庭、社会、学习或心理造成伤害。根据美国病理性赌博研究委员会的数据,这一上瘾比例是赌博的5倍。是什么原因造成上瘾者比例的巨大差异呢? 其中一个不同之处在于,金泰尔研究的电子游戏玩家主要是青少年。成年人玩电子游戏更不容易造成严重的负面后果。然而,青少年的大脑还没有完全发育好,所以青少年的行为可能跟大脑受到损伤的成人差不多。青少年大脑与成年人大脑最大的差异在额叶,额叶直到20岁出头才发育完全。这会造成问题,因为正是额叶赋予了成年人良好的判断力。它们就像刹车闸,在我们要做一些不太好的事情时警告我们收手。在额叶功能不全的情况下,青少年容易冲动行事,即使他们知道怎么做更好,也容易做出不明智的决定。 不过,电子游戏容易成瘾的原因还不止于此。电子游戏比老虎机更复杂,因此程序员可以加入更多触发多巴胺释放的功能,使玩家难以自拔。 电子游戏都是关于想象的。它们让我们沉浸在一个美梦成真的世界里,这样逃避现实的多巴胺就可以享受无尽的可能性。我们可以探索不断变化的环境,确保惊喜一直都在。我们可能从沙漠出发,走过雨林,然后走在逼真的城镇地狱里一条黑暗的小巷中,接着突然坐上火箭,飞向一个外星世界。 不过,玩家也不仅仅体验到了探索的感觉。电子游戏还关乎进步,它们要让未来比现在更好。玩家在提升力量和能力的同时,也在不断进步,这使多巴胺的梦想成真。为了让玩家一直谨记进步的重要意义,屏幕会一直显示累积得分或不断增长的进度条,这样玩家就不会忘记要一直进步。他们必须继续追求“更多”。 电子游戏里充满了奖赏。游戏玩家通过收集硬币、寻找宝藏或者捕获魔法独角兽来提升等级。玩家的期望总是达不到平衡,因为他们永远不知道下一个奖赏在哪里。有些游戏会让你杀掉怪物获得积分,而另一些则会让你查看宝箱里面有什么。 当玩家打开一个新发现的箱子时,里面可能有他正在寻找的东西,但也不总是如此。如果你需要收集7颗宝石,而你打开的每一个箱子里都有一颗宝石,这就是可预测的结果。这样就不会有惊喜,不会有奖赏预测误差,也不会有多巴胺了。而如果你需要打开1 000个箱子才能找到一颗宝石,这个任务就太艰巨了,很少有人会坚持下来。那么,游戏开发人员如何确定应该让百分之多少的箱子中包含宝石呢?答案是数据,大量的数据。 网络游戏会不断收集玩家的信息:他们玩多久?什么时候放弃?是什么体验让他们玩得更久,又是什么让他们放弃?根据游戏理论学家汤姆·查特菲尔德(Tom Chatfield)的说法,最大的在线游戏制造商已经积累了关于其玩家的数十亿个数据点。他们知道是什么点亮了多巴胺,是什么关闭了它,尽管游戏设计者并没有想着这些事件是由多巴胺触发的,只是简单地认为它们行之有效。 那么,根据这些数据,箱子中包含宝石的理想比例是多少呢?结果发现25%是最佳比例,正是这个比例能让人们玩得最久。此外,其余75%的箱子也不应该空着,游戏开发者把低价值的奖励放在没有宝石的箱子里,这样每个箱子都会有惊喜:可能是个小硬币,可能是你的步枪的一个新射程,可能是一副让你的角色看起来很酷的太阳镜。它也可能是个特别厉害的宝物,可以为你打开与游戏互动的全新方式。但查特菲尔德告诉我们,得到这样的奖励的概率是千分之一。(顺便说一句,游戏可能不会让你只收集了7颗宝石就进入下一个等级。数十亿个数据点告诉我们,让人们玩游戏时间最长的数字是15。) 值得一提的是,在电子游戏中,当下的愉悦也有助于提升其吸引力。很多游戏可以让你和朋友一起玩。当我们为了娱乐而与同伴一起社交时,我们所获得的享受就是一种当下的体验。而且,聚在一起完成一个共同目标,这种行为也是由多巴胺驱动的,因为我们正朝着一个更好的未来而努力(即使只是占领敌方基地)。电子游戏能满足这两种类型的社交乐趣。 许多电子游戏的画面也很漂亮,这是刺激当下快乐的另一种方式。事实上,一些游戏的制作堪称惊艳,因为游戏公司为创造它们投入了大量人才和资源。《洛杉矶时报》报道说,网络游戏《星球大战:旧共和国》的开发有来自四大洲的800多人参与,花费超过两亿美元。这款游戏创造了一个广阔的世界,完成所有故事情节需要1 600小时。花那么多钱来创造一个游戏是有风险的,但也有可能获得巨大的回报。《侠盗猎车手》是最成功的电子游戏系列之一,它的第五代版本在短短三天内就销售了10亿美元。美国人每年在电子游戏上的花费超过200亿美元,而他们在电影票上的花费只有这个数字的一半,即使是在2016年这一美国历史上最大的票房年。[截至本书英文版出版的2018年。——编者注] 自我抑制的回路 把想要和喜欢混为一谈是很自然的。我们会喜欢自己想要的东西,这似乎显而易见。如果我们是理性的生物,这句话确实应该成立。虽然我们认为我们是理性的生物,但一切证据都表明,我们不是。我们经常想要自己不喜欢的东西,欲望也可能会引导我们追求那些可能破坏我们生活的事物,如毒品、赌博和其他失控的行为。 多巴胺欲望回路很强大,它将注意力、激励和刺激集中起来,对我们做出的选择有着深远的影响。然而,它并不是万能的。上瘾者也会去戒烟、戒酒、戒毒,暴饮暴食者也会去节食减肥,有时我们会关掉电视,离开沙发去跑步。什么样的大脑回路强大到足以对抗多巴胺呢?答案是多巴胺,多巴胺可以对抗多巴胺。与欲望回路相反的回路可以被称为“多巴胺控制回路”。 前文说过,在许多情况下,聚焦于未来的多巴胺会阻碍当下分子回路的活动,反之亦然。如果你在想去哪里吃晚餐,你可能就不喜欢午餐吃的三明治的色香味了。但是在面向未来的多巴胺系统内部,也存在相左的意见。 为什么大脑会产生互相对抗的回路?说起来,让大家齐心协力不是更有意义吗?事实上并非如此,包含对立力量的系统更容易控制。这就是为什么汽车既有油门又有刹车,也是为什么大脑要使用相互对抗的回路。 额叶不出所料地参与多巴胺控制回路,额叶是大脑的一部分,有时也被称为新皮质,因为它是最近才进化出来的。就是它使人类独一无二。它给了我们更多的想象力,让我们能够将自己投射到比欲望回路更遥远的未来,制订更长期的计划。通过它,我们也能够创造新的工具和抽象概念来最大限度地利用未来的资源,这些概念超越了此时此地的感官体验,就像语言、数学和科学一样。它是非常理性的,感觉不到情绪,因为情绪是一种当下的现象。我们将在下一章看到,它冷酷无情、精打细算,会不惜一切代价来实现它的目标。 |
||||
上一章:第1章 | 下一章:第3章 |
邮箱:yuedusg@foxmail.com Copyright@2016-2026 文学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