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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逃走的伸子 作者:宫本百合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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伸子回到自己的书桌前,给津山写了一封信。 “外子称前天夜里痰中带血,深感忧虑,烦请出诊。” 写完后,她喊来阿丰道: “你明天早上九点把这封信送去学校,让对方回个话。事关重大,千万别搞错了。” 津山是与佃同校的校医。 考虑到第二天要早起,伸子便提早睡了。佃睡得很香,连伸子进屋了都没发现,还有微弱的鼾声传来。 伸子躺下后才意识到,她以为自己非常平静,内心深处却很亢奋。她许是不想让丈夫太灰心,所以才说眼下还不确定得了什么病,但她几乎已经认定丈夫得了肺结核。听说他在二十多岁得过痔瘘,这些年肠胃一直不太好。放眼全国,他老家所在的县是那种病的患者最多的地方。不过他的病情似乎并不算严重,而且他都已经四十岁了,事到如今也不可能突然恶化。凭着零碎的知识,伸子得出了大致的结论。 不过话说回来,为什么自己不觉得这是一场突如其来的不幸呢?伸子很疑惑。她躺在黑暗中,默默听着他均匀的呼吸。没有值得她吵吵嚷嚷的特殊惊愕,也没有急剧的哀叹。同时,伸子注意到,长久以来盘踞在他们之间的纠葛似乎也完全消失了,尽管只限今晚。这是一种中和的状态。这是因为即便撇开“夫妻”这层关系,他作为一个人也需要健康的自己相助吗? Pity……pity akin to love……[怜悯,怜悯类似于爱。——译者注] 这些线香花火[一种包绕在细竹棒上的小型烟花。——译者注]般的句子在脑海中若隐若现。一想到他是怀着怎样的心情瞒了自己一整天,伸子心中便是一片肃然。 她翻了个身。佃似乎也面朝着她。在夜晚那冰凉的空气中,伸子能感觉到他的气息与自己的气息在两床被褥中交融。这种感觉极不寻常地唤醒了伸子敏锐的意识。她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怀着惊愕在黑暗中瞪大双眼。她无法在保持面朝佃的状态下吐出下意识憋了很久的气,再自然而然吸进下一口气。她用尽可能慢的动作,在被窝里调整成仰卧的姿势。她对自己生出了嘲讽的心思。 第二天早上,伸子做了一个梦。 她梦见佃说自己出血了,于是她便打电话给医生,也不知打的是哪里的电话,只有手掌握住听筒的触感和话筒那闪着光的镍制外壳记得清清楚楚。打电话处的用人穿着条纹和服,站在她身边。她不想让无知的用人听到自己说佃出血了,便伸长脖子对着话筒拼命说道: “佃出blood了。” 话音刚落,她就醒了。即便是醒了,舌头小心翼翼发出“blood”时的触感仍莫名地残留在现实中,让伸子悲从中来。 津山在一点不到的时候来访。佃详细讲述了自己的病情。两人已完全摆出了医生和病人的态度。 “你肯定担心坏了吧。不过,因为工作需要长时间发声的人——好比我俩——经常出现这种情况,不一定是结核。而且啊,要是大家都去拍X光片,十个人里怕是会有七八个人查出得过结核的痕迹。换句话说,大家都是不知不觉得病,又不知不觉好了。人的身体还是相当神奇的。” 他的手很红润,拿听诊器的手势却显得很是神经质。 “来……让我瞧瞧。” 佃一脸认真,脱了衬衫,露出胸膛。胸廓宽大,胸板厚实,上上下下似乎都很健康。 “你的骨架很扎实啊,”医生一边用指尖触摸佃的皮肤一边说道,借此实施精神疗法,“你看,像这样观察你的皮肤,就会发现你储备了足够多的脂肪,血色不错,也有弹性。若是真得了那种病,绝不会是这副模样。深呼吸一次……再浅浅地呼吸一次……再来个深呼吸……” 伸子在一旁看着。在那一刻,她发自内心地可怜丈夫。只见他按照津山的吩咐,真心诚意地吊起眉毛,深吸一口气,接着又小心翼翼地、浅浅地吸上一口。无论在怎样的场合,伸子都从未见过他如此认真、如此全心全意地做一件事。他也想活下去啊。这就是他的真心。伸子鼻子一酸,酸酸的感觉逐渐渗开。备好洗手盆回来一看,佃已经在穿衣服了。 “怎么样?” 津山正在用一小块散发出酒精味的脱脂棉擦拭听诊器,动作并不惹眼。他回答道: “我没听出什么异常。左侧好像有点杂音,真的就一点点,但每个人都有可能暂时出现那种情况。” 从今天早上开始,佃便把自己照顾得无微不至,说话时连嗓子都没使劲。光是听到津山的诊断,他便振奋了不少。 “……多谢……毕竟咳出了带颜色的东西,我着实吓坏了。” “外行人会吓到也是在所难免。不过这样反而更安心些,因为能提前注意起来……” 伸子正想请医生洗手,却心念一转,问道: “恕我冒昧,能否请您顺便也给我听听?” 伸子没有任何异常。津山就此告辞,并表示他明天会带着K医院的呼吸科专家再次来访。 “瞧我说什么来着!” 送走了医生,伸子回屋说道。 “不,还不好说,得等专家看过才知道。” “你这人可真是的!”伸子笑了,“简直跟歇斯底里的小姑娘似的!毛病不重你就浑身不舒服是吧?” 然而当晚正要就寝时,佃在拉起被子的时候又出了少量的血。他在心理层面大受打击,顿时脸色苍白,冰凉的四肢不住地颤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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