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26

疼痛部  作者:杜布拉夫卡·乌格雷西奇

我是迈着大步的剃刀

你没见我有多大

我是危险的,我是危险的

好好对我

要是你想活

你就好好地对我

——彼得·托什


听到门铃响的那一刻,我就知道是伊戈尔。我知道他会来找我理论。他走进来,绕着房间走了一圈,好像房间太小,装不下他,而且他还不确定要不要留下。但是,他接着把双肩包放到地上,说道:“嗯,这是你的本子。”

“对,这是我的本子。”

“客卧两用带厨卫,”他讽刺道,“空间紧凑,两米乘三。”他在引用南斯拉夫的电视广告。

“希望你的地方好一点。”

“你的小窝在地下呀。”

“叫低层吧。”

“书不多呀,”他环视着房间说,“我是说,考虑到你的专业。”

“你要喝点什么?”我问他,无视了他的评语。

“咖啡就行。我看你这里也没别的。”

做咖啡的时候,我一直在想要怎么跟他说。尽管杯子都是干净的,我还是又洗了一遍。然后满世界地找糖罐。为了拖延时间,我已竭尽全力。

伯爵大人,她从萨格勒布来,是一个真正了不起的姑娘。虽然年纪轻,但她有着钢铁般的意志,坚定无畏。她的标准科目学得都很好,这就不用说了。她还懂法语和意大利语,会唱歌,会画画,还有一双刺绣的巧手。她积极响应号召,能够以极大的激情履行使命。她天性里有理想主义的成分,将改良和提升人的灵魂视为托付给她的神圣使命。

这段话选自舍诺亚的经典浪漫主义散文《布兰卡》,讲述一位满怀克罗地亚民族复兴理想的青年教师离开萨格勒布,去偏远的耶尔舍沃村做乡村教师。我背对着伊戈尔倒咖啡,听着他阅读我从图书馆里借出来的书。我能感到自己的脸颊在颤抖。我害怕自己要哭出来。这种挑动我情绪的做法很幼稚,但我能感觉到,这不过是他的宏大计划的引子。

“那么,你把时间都用来盯着人腿看了。”他说着把书放下,朝铁窗的方向点了点头。

“只要你知道这是暂时的,你什么都应付得来,”我尽可能平静地说,“再说了,我过几天就走。”

“你哪来的自信这是暂时的?”他问道,要么是不关心我要去哪里,要么是在掩饰自己的关心。

我把他的咖啡放在托盘上端来。我知道他的来意,于是决定正面迎上。

“你看,伊戈尔,我特别抱歉……”我说着把托盘放在了桌子上。

“好啊。你抱歉。”

“坐下吧。”我说着坐了下来。他还是站着,再次转身背对我,凝视着窗户外面。

“我知道你是为了分数来的。”

他转回来,用黑色的斜眼看着我。

“如果是这样呢?”

“我不知道。”我说。我听到自己的声音变哑了,感到面颊又在颤抖。

他再次转身,走向房间那边的杂物筐,里面有我收到的生日礼物。伊戈尔一件一件地查看。

“一开始什么都好,对吧?”他说着拿出了两副手铐。

“对啊……”我谨慎地说道。

“顺便问一句,同志,你试过这个吗?”

“为什么要试?”

“哎呀,好奇嘛。你就不想知道它是怎么开的吗?”

“不想。”

“我还以为学者应该有好奇心呢。”他说道。

他声音里的蔑视让我脸红,我又快哭了。

伊戈尔走到我面前,从我手里拿过杯子放在托盘上。

“我们来做一件没有人做过的事吧,你说呢?”他说着抬起我的手,亲吻了我的手腕。他的双唇又冷又干。

接着他抬起我的手腕,熟练地铐在椅子一侧的扶手上。

“好了,”他亲切地说,“现在你是我的奴隶了。”

“你开什么玩笑?”我说这句话的声音都不像是我自己的了。

伊戈尔把他的椅子拉近了些,抓起我能动的那只手。“我做得快吧?你肯定觉得厉害。我练了好几个小时呢。”

我把手甩开。“别闹了。给我解开。这就当是练习,我不追究。”我尽力地微笑着。

他把我的手拽回来,贴在他的脸颊上,抽了他几下。

“啊哈,教授,”他说,“你有一只十九世纪的手。”

“一只什么?”

“你的手就像十九世纪小说里写的一样:一只纤弱雪白的手。”

他把我的手放在他的手上翻过来,像一只手套。

“不过你咬指甲,像小女孩一样。”接着,他没来由地把头埋在我的大腿上,口中说着,“帮帮一个可怜的学生吧,好不好?”

我紧张极了,攥紧还能动的手,开始抓他的头发。他有一会儿没有动,但接着仰起头,抓住我的手,舔了一口掌心,拿出另一副手铐,将我的手腕铐在另一侧扶手上。

“好了,”他满意地说道,“现在你是我的了,全都是我的。”

“停止这场愚蠢的游戏,好不好?”我说道。我的脸又红了。

“看来你还指望着这是一场游戏。”他讽刺地说。

“你够了,伊戈尔。如果你觉得是在报复我,将我绳之以法……”

“法!你什么都不懂啊,同志。我才不管什么法呢。”

“我让你挂科的原因是,我确定是你到塞斯·德莱斯玛那里说我的坏话。”

“我?!”

“第一学期结束后,有人向塞斯投诉说我们不务正业,上课纯属浪费时间,而且我逼你们陪我去咖啡馆。”

“你闭嘴!”他用英语呵斥道。他呵斥时总是用英语。

我感觉他一点都不惊讶。

“塞斯都跟我说了。”

“你果真以为是我?”

“好吧,是你们中的一个。不是你,就是别人。”

“那又如何?”

“那又如何!你诬陷我,你告发我,你没胆量当面告诉我你的困扰;不,你跑去找塞斯,在背后说我的坏话。”

“所以,你决定报复我们。”

“我没有报复你们。我只是履行自己的职责。”

“但是,如果根本没有人投诉呢?如果这全是德莱斯玛编出来的呢?”

“他为什么要做这种事?”

“为了好玩。或者为了表明操纵你,操纵我们所有人是多么容易。”

“我不这么看。那是真的,他说的话。每个班好像都有人给他打小报告。”

“你知道我是怎么想的吗,同志?我认为问题不在塞斯,不在我们。我认为问题在你。你迫切地想要它发生。即便我们真投诉了,你大可以无视它,忘掉它。你也可以解决它。毕竟,我们都是一伙儿的。你可以原谅我们。你可以可怜可怜我们这些浑蛋。你可以跟我们聊聊。你有各种各样的选择。知道吗?而你的选择是,对班上的学生发起一场怒气冲冲的微型战争。”

“你在讲什么?我听不懂。”

“告诉我,你为什么给我F?”

“我不知道。”我说。这是我能想到的最诚实的回答。

“你太知道了,你这个臭婊子,”他平和地说,抚摸着我的膝盖,“你只是尴尬地不愿意承认。”

“你敢这么对我说话!立刻给我把手铐解开,不然我就报警了。”

“你真可怜,同志。”

“可怜?”

“你要怎么拨电话?”

他问住我了。

“你到底想要我做什么?”

“你说的话就跟B级片台词似的。我想要你做什么?我不知道想要你做什么,就像你不知道为什么会给我F。这么说吧,我想让你坐立不安。我想让你发出报警器一样的声音。我想听一听真相。”

“什么真相?”

“啊,我读你就像读一本书。我知道你有多害怕。不过,还有某种东西阻止你摘下老师的面具。我感觉自己在一场他妈的课上,他妈的国防课。”

“我受够了。我要喊了。”我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话有那么蠢。

“你敢叫,我就抽你……”

“你不敢。”我说。

“你敢赌吗?”

还没等我张嘴,他就狠狠扇了我一巴掌,扇得我喘不上气。

“你疯了!”我挤出来这么一句。

“你呢?”

“你怎么敢!”我说话时气都喘不上。

“我就是敢。好了,我把面具扇掉了,你可以把架子放下来了。”

“你看,伊戈尔,我只需要给办公室打一个电话,给你改分就好了。”

“你又一副可怜相了,同志。我是A级生。一门课是F没什么。”

他说中了。我没有自卫的手段,也没有自卫的意愿。我深吸一口气,小心翼翼地说:“原谅我,伊戈尔。原谅我吧。求你了。”

“你看来还是不开口啊。”他平静地说。

“开什么口?”

“把该说的话说出来。”

“我不能也不会,因为我没有该说的话!我几个月来一直在尝试。”

我气得浑身发抖。我又一次听到自己像克罗地亚语班上的外国学生那样说话。我试着挣脱,却疼得叫了一声。

伊戈尔看着我的抗议,仿佛在看一场糟糕的舞台剧。接着,他把手伸进口袋,掏出了一卷胶带。

“你家剪刀在什么地方?”

“架子上。”我流着泪说道。

伊戈尔剪下一块胶带,娴熟地封住了我的嘴。

“好了!你想要的来了:本周电影。你是一个骄傲的人,没错。你自视甚高:你知道自己在一条烂泥河上,但你确信自己手里有桨:你确信自己有地位,有资源:男人(尽管他跑去了日本)、公寓(尽管里面全是陌生人)、图书馆(尽管你的书已经没了)、博士学位(尽管它可真是有大用啊)。在头脑的某个偏僻角落里,你确信生活会回到过去的样子。眼下的生活只是一次出游,一次你以为是自愿踏上的小小出游。你只要打一个响指,啪!一切就会恢复正常。我说得对吗?哪怕你透过窗户看了几个月的人脚,哪怕你看了无数的B级片,但你从来没想过自己会沦落到另一个场景:站在红灯区的橱窗里勾引客人进你的小房间、小水槽、小浴巾,或者像梅丽哈那样逗痴呆的老男人开心,或者像塞利姆那样刷厕所。

“你可曾想过,你的学生可能要胜过你,他们是更好的人?想过吗?你不是麻木的糊涂蛋,同志。你可能有过这种想法。但是,你可曾想过学生们比你懂得多?除了他们上过名叫羞辱的学校,除了他们不会发号施令?经验告诉他们,事物是相对的。事物就是相对的。直到昨天,距离还是用厘米衡量的:手榴弹也可能炸到你。当然,你对受苦的人,真正被炸到的人感到难过。但是——你从没有对自己承认过——在脑海的深处,你认为手榴弹会选择落地点。它确实会,肯定有他妈的某种原因。有些事情让你不能连点成线,让你不明白自己能当上老师只是偶然。事情完全有可能反过来:你可能和我们一起坐着听课,而梅丽哈成了老师。那枚手榴弹——它将我们都炸烂了,炸成烂人,但你似乎觉得你比我们其他人要少烂一点,你将暂时的优越感提升为了自然定律。

“告诉我,你有没有想过,你可能一直都在折磨我们?你有没有想过,被你逼着回忆的学生们渴望遗忘?他们为了哄你开心才编造出回忆,就像巴布亚人为了哄人类学家才编造出食人传说?你的学生和你不一样。他们爱这个国家。平坦,潮湿,平淡无奇,但荷兰有一个特点:它是一个遗忘的国度,一个没有疼痛的国度。人在这里成了两栖动物。按照他们自己的想法。他们变成沙子的颜色,融入环境,消失了。就像他妈的两栖动物一样。这就是他们关心的全部:死去。荷兰的平原是一张大大的吸墨纸:它吸收一切——记忆,疼痛,诸如此类的玩意儿……”

伊戈尔停了下来。他好像累了。他又一次把舍诺亚的书从架子上取下来,心不在焉地翻阅着。

我感觉眼泪从面颊上淌了下来。我也说不清原因。羞辱?自怜?我所处的悲剧境地?还是喜剧境地?天啊!我在想。在那一刻,我感觉我对这个男人要比我的生活中任何一个人都要亲近,而我又没办法让他知道。我指的不是嘴上有胶带;就算没有胶带,我也不会开口的。

伊戈尔肯定读懂了我的心。他转过来面向我,大声读出了这一段:“你内心的气压计越来越低,你的双眼闪着泪花。”

我在他的对面。一道看不见的冰墙将我们隔开。他能不能看出我当时只有一个愿望,那就是用头撞墙?我需要帮助。我的心出了毛病,但我不能确定有多严重。我急需一处庇护所,一个能靠上去的温暖大腿,一处等待疼痛平息的地方,一处回去、回到自我的地方。

“求你告诉我,教授,”他一边说,一边演戏似的将书扔在地上,“我要怎么处置你?我们这样的小语种文学够不上反对派。不,不,别担心。我只是替你难过。你教的是小语种,小文学,而且都这么小了,现在还在变小。但是,不管你走到哪里,你还是拖着它。时光不再,换方向太迟了,你不能把它们都丢掉,不是吗?那你怎么办?能救多少是多少吧。他们全都完蛋了,男孩和女孩们。不过,我们来捡碎片吧,穿过瓦砾,玩玩考古学。

“你有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完蛋的究竟是什么?那一大堆用克罗地亚语和塞尔维亚语,用斯洛文尼亚语和马其顿语,用没有人用得上的语言写成的书,是讲什么的呢?教人民和群众阅读。真的文学不会教人阅读,而是假定人们已经会阅读了。《包法利夫人》面世那年,萨格勒布还只是一个有一万六千六百七十五名居民的村庄。一万六千六百七十五!在我们那边的浑蛋们拿起笔的时候,欧洲的大作家们——歌德、司汤达、巴尔扎克、果戈理、狄更斯、陀思妥耶夫斯基、福楼拜、莫泊桑——都已经在了。《罪与罚》面世那一年,百分之八十的克罗地亚人还是文盲。

“现实点吧,同志。四处看一看。你的教室是空的。你的学生们都走了。他们都去闯世界了——他们有自己的价值体系;他们读得懂各种语言(如果他们读的话,也就是说,如果阅读还有任何意义的话)——而你还活在那个没有任何使命比向人民传播光明、文化和知识更光荣的时代。你胸膛里跳动的那颗心,还是一百多年前舍诺亚笔下的乡村女教师布兰卡胸膛中的那一颗。你还知道什么?你连他妈的荷兰语都没学会!就凭这一条,你就比学生落后了一大步。

“还有你强加于我们的回忆游戏!再过几年,怀旧会成为一门大生意。斯洛文尼亚人是最先靠它赚钱的:他们出了一张铁托演讲光盘,已经上市了。记住我的话。不准再跟我们思南。如果你想知道以前的祖国留给我的什么记忆最深刻,我就记得老家那帮浑蛋要让我穿上军装去打仗!保卫他们的混账国家的成果。他们的混账国家?那完完全全是我的国家。你一定知道那首歌:‘南到瓦尔达尔河,北到特里格拉夫峰……’”

伊戈尔正在崩溃——否定自我,努力想要呼吸——但我也是一样,我看不到振作起来的出路。

“没有人会为我站出来。没有人。我要是没跑出国,现在就是尸体。你也不会为我站出来。但是,我们不需要你他妈的分数。也不需要你他妈的文学。我们需要一个讲道理的人来建立秩序。一开始,你似乎走在正道上:你划定了一片区域,发出嗯、啊的声音,双手绞在一起。但是,你很快就投降了。你半途而废了。你的课程主题是一种将自己彻底毁灭的文化,而你没有提到这个事实。而且,你只讲过去:在安德里奇那堂课上,你没有提当代的文化屠夫们已经将他劈成了三段,现在有一个克罗地亚的安德里奇、一个波斯尼亚的安德里奇、一个塞尔维亚的安德里奇;讲文学史的时候,你不谈萨拉热窝大学图书馆已经被炸没了,书被扔进火堆和垃圾堆,甚至就在现在。那才是真正的南斯拉夫民族文学史。焚书。你没有讲有多少事物、多少地方被毁灭了。不,你严格按照课程大纲讲。你没有为自己的信念挺身而出,哪怕是在这里,你可以自由说话的地方,你也没有。你让自己彻底失去了信用。

“起初,就像我说的,你似乎挺上道。你说我们都是病人,你也是病人。但是,你马上就害怕了,决定只顾自己。好像只有你的研究领域是要紧事,因为那是你拿了钱要教的东西。但是,那是个多么可悲的小领域啊,全都是垃圾。你还是以为只要自己是个听话的小姑娘,他们就会聘用你,然后你就出头了。大错特错。你没有考虑德莱斯玛,他也是个可怜人。但是,他有一项比你强的地方:他是荷兰人,他在捍卫自己的地盘,而且他拼了命要保住它。他和你一样浅薄,这他也知道。但和你不一样的是,他有权。于是,他把工作给了自己管得住的人——他老婆——或者不如自己聪明的人——拉基。

“我可怜你,同志。傍上你傍得上的第一个达舍人吧。因为这个国家吧,它还不错。它不会让你失望的。还有一件事。你是个幸运的婊子,有我跟你讲这些。因为当你经历了我们都经历过的事情后,只有三种可能:你要么变好,要么变坏,要么像乌罗什那样,用子弹打穿大脑。”

伊戈尔突然停了下来,房间里弥漫着香膏一样的寂静。他的眼睛还在我身上。

“哇哦,太操蛋了!你还挺享受嘛!你这个小野东西,你可真是的。”他用一根手指划过我的五官,好像在写一条信息,“我亲爱的克罗地亚语小老师,亲爱的塞尔维亚语小老师,亲爱的波斯尼亚语小老师……”

我屏住了呼吸。

“我要怎么处置你,同志?告诉我。你在躲闪。你在隐藏。你是一只躲在壳底下的乌龟。没有人碰得着你。你正从一件隐形的布卡罩袍里面往外窥探。”

他再次停下来,伸手从口袋里掏出一把剃须刀。他把身子朝我探过来,抓住我的右手,掌心朝下压在扶手上,在我的手腕上缓缓地、小心地切了一道口子。口子短而浅。接着,他划了第二道,第三道。

我不觉得疼,但眼泪不住地从面颊流下。透过眼泪,我能看见手上有细细的血流。血在手腕处分开,看起来像是一条天然手链。

“这是为了让你记住我。左腕一只手表,右腕一只手表——伊戈尔,老师的小宝贝……好了,我要走了。顺便说一句,报警电话是112。”

他从地上捡起双肩包,朝门口走去。但随后又转身回来,一下子撕掉了我嘴上的胶带。我尖叫了一声。

“嘘!”他温柔地说道,把手放在我的唇上。接着,他把手拿开,俯身给了我一个轻轻的、孩子气的吻。他的嘴唇顺便舔干了我的眼泪。“你现在还有一次坦白的机会,教授。”

我倔强地不说话。

他直勾勾地盯着我,用一种近乎悄悄话的平静声音说:“如果我就是那个跑去跟德莱斯玛告状的浑球呢?我干得出来。我讨厌你的矜持,你自诩正义的愤恨,你演出来的疑虑,你三心二意地涉入我们的生活。没错,没准就是我呢。因为我也变成了终结者。施瓦辛格那样的危险气息——我们都有的。杀人犯、诈骗犯、无辜者、受难者、幸存者、难民、老家的老人、这边的新人——我们都变了。许多人都变了。都是战争害的,它把我们害惨了。没有人能从战争中全身而退。没有一个正常人能做到。你看起来那么光鲜亮丽,就像瓷茶杯。我当然想把你打折,把你打烂,打得你血肉横飞。一丝同情、一点怜悯,什么都可以……”

伊戈尔用那双黑色的斜眼紧盯着我,好像在打量我的灵魂。我一言不发。

他离开,把门关上后,房间里充斥着一种新的、沉重的寂静。我呆坐了一会儿,竖着耳朵听;然后,我突然抽搐了一下,吐出了一颗看不见的子弹,我从一开始就用牙齿咬住的子弹。一声有力的尖叫从喉咙里爆发出来,伊戈尔从头到尾都想哄我发出的那种尖叫。不过,他那时已经走远了,听不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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