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甜蜜的死亡气息  作者:吉勒莫·阿里加

吉卜赛人抵达埃尔阿布拉,中途停车买了十二打甜橙。整整一天除了早上那盘豆子,他根本什么都没吃。他坐在引擎盖上剥了一颗甜橙,朝果肉用力吸一口,把籽一口吐掉。沿途一堆蜻蜓撞上车子的挡风玻璃,在上面留下黄绿色污渍。吉卜赛人拿一条湿抹布将污渍擦掉,接着再吃一颗甜橙,并将剩下的甜橙放入一只冰桶。

他离开埃尔阿布拉,开上通往曼特城的州际公路,打算和卡梅洛·洛萨诺见一面。旅途中,他想起自己少年时期曾认识一位希腊水手。水手在一艘悬挂利比里亚国旗的商船上当船长,航程会经过科隆自治区港、普罗格雷索自治区港、夸察夸尔科斯自治区港、韦拉克鲁斯自治区港、坦皮科自治区港和布朗斯维尔港等,泊了船就做生意。大家称他红哥·帕帕季米特里乌,并不是因为他的发色——他在四十岁时头发就全白了——而是因为他是一名慷慨激昂的共产党员。

他操一口标准的西班牙语,外国口音中又夹杂热带腔。只有大动肝火时,他才会用母语大骂“操你妈的”(στα αρχíδια μου)。此外,他总在甲板上练习骑脚踏车,行径特异,在坦皮科自治区算小有名气的一号人物。吉卜赛人是在码头附近一家地下赌场——那是一个豪赌西班牙纸牌的地方——认识他的。红哥在那儿鲜少赌牌,他是为了跟三五好友小酌几杯才造访的。他口才好、能言善道,喜欢以日常生活鸡毛蒜皮的小事漫天胡扯一些大道理,人群簇围着他,听他高谈阔论;听众里头当然也包括了吉卜赛人。

那些没完没了的夜晚里,有一次,红哥·帕帕季米特里乌的一句话清晰地烙印在吉卜赛人的心上。“有些女人啊,”水手解释道,“只能当床伴,但有些女人是可以当爱人的。”有听众说,这种分类未免也太不成熟?无论如何,女人都是床伴,也都是爱人。在一瓶威士忌的催化下,红哥澄清道:“你们听好,有些女人就是拿来睡的,然后,嘭!就这样,她们就从你生命中离开,一点痕迹都不会留下,隔天早上就可以把她们忘得一干二净。这种女人,我都叫她们床伴。相反,另一种女人是你可以睡上一辈子的,跟她们做爱永远停不下来。她们每分每秒都能为你的生活带来无穷的惊喜。这种女人就是我说的爱人。有些女人啊,抛弃了以后,呵呵,你就完全不想知道她的事了。另外有些女人,无论你怎样千方百计也无法将她从脑海里抹去,她会永远留在你心深处。”

红哥这番言论引发全场一阵狂嘘,但也有人鼓掌叫好,更有人爆粗口问候他老母。他被冠上种马、乡巴佬、骗子和混蛋等称号。红哥对在场的喧嚣不以为意,继续发表他的高见。

吉卜赛人对红哥的观点印象深刻,整晚不停在心中回想红哥说的话。他问自己,对女人来说,男人是不是也有床伴与爱人之分,如果男床伴遇上女姘头,男爱人遇上女姘头,或者反过来,究竟会发生什么事。

翌日,吉卜赛人想在同学面前吹嘘,把从红哥那儿听来的哲理当成是自己的话来转述。他没料到,这样大放厥词很可能会自取灭亡。他不断吹嘘,直到其中一位同学对他说:“所以,你妈就是你口中所谓的女姘头,因为据我了解,你爸根本不费吹灰之力就搞上了你妈,然后又把她抛下,肚子里怀了你这家伙……”

其余的同学开始嘲笑吉卜赛人,他愤怒到脸色苍白,想把羞辱自己的那位同学抓起来狠狠揍一顿,但那家伙不但不跟他正面冲突,反而还在整个校园里四处宣传:“来瞧瞧女姘头生的小孩喔,来瞧瞧喔……”吉卜赛人颜面无光,就此离开校园,不再踏进校门一步。

此后,他没再回去地下赌场,一辈子都对红哥怀抱着怨憎。数年后,红哥的死讯传到他耳里,他感觉相当愉快。红哥让人给杀了,胃的内壁还嵌着龙舌兰酒瓶碎片,是港口那儿一个妓女下的毒手,一个所谓的女床伴。

自此以后,他就将红哥连同他那些论调彻底忘掉。直到这个星期二下午,在公路上驱车前往曼特城,他突然意识到,无论自己和加芙列拉做爱做得再多,他的爱意还是永无止境。他可以将加芙列拉从头到脚吻遍也不嫌腻、不满足。他可以舔遍她身上每一寸肌肤,每一口都有不同的滋味。他想自己现在真的明白希腊船长的话了。红哥的道理不尽然是男人虚张声势脱口而出的话,而是一个男人显然已经坠入爱河,所以正在寻求一种诠释,想将自己爱的女人和其他女人区分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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