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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戈德尔明郊外的房子天涯过客 作者:阿加莎·克里斯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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使女带路走上宽阔的楼梯,他们两人跟在后面。嗯,斯塔福德·奈伊心想,的确是一幢很舒适的房子。詹姆斯一世时期的壁纸,切割得异常难看的橡木楼梯,但每一层都浅浅的,走上去很舒服。墙上的画都是精心挑选的,没有特别倾向于某一位艺术家。有钱人的房子,他想。房子的主人品位还不错,但是比较传统。深紫色的厚地毯踩上去很舒服。 上了一层楼后,卫兵模样的使女走向过道的第一道门。她打开门,站到一旁让他们进去,却没做任何通报。女伯爵率先走进去,斯塔福德·奈伊爵士跟在其后。他听到门在他身后轻轻地关上了。 房间里有四个人。一张宽大的写字台上堆满了纸张、文件、一两张摊开的地图和一些其他可能正在讨论的文件。写字台的后面坐着一位蜡黄色面容的高大臃肿的男人。斯塔福德·奈伊爵士以前见过这个人,但是此时想不起来他的名字了。那是一个不经意的相遇,却是在重要的场合。他应该知道的,没错,他肯定知道。可是,怎么就是想不起那个名字了呢? 坐在写字台后面的那个人稍显困难地站起身,握住丽娜塔女伯爵伸出的手。 “你们到了,”他说,“很好!” “是的,让我来介绍一下,虽然我想你们也许见过了。这位是斯塔福德·奈伊爵士。这是鲁滨孙先生。” 对了。斯塔福德·奈伊爵士的脑子里有样东西像照相机的闪光灯一样闪了一下。随之而来的还有另外一个名字——派克威。若说斯塔福德了解鲁滨孙先生的一切,那是不对的。他所知道的只是鲁滨孙允许让他知道的一切。他的名字,就像所有人知道的,叫鲁滨孙,而事实上也许是任何一个有外国渊源的名字。从来没有人提出过这种问题。人们同时也通过外表来记住他。凸出的前额,忧郁的深色眼睛,宽宽的嘴巴,和那两排白得出奇的牙齿——大概是假牙吧,却让人不禁想起小红帽里面的台词:“正好用它把你吃了,我的孩子!” 他也知道鲁滨孙先生代表着什么。一个字就足以形容了,那就是“钱”。各种各样的“钱”。国际的、全世界的、私人房产、银行,这些都不是一般人所能想象的。你不会认为他是一个有钱人,虽然他的确十分富有,但这并不重要。他是个“理财专家”,一个出色的银行家。他的个人品位也许很简单,但斯塔福德·奈伊爵士怀疑是否真的如此。相当讲究的舒适度,甚至奢华,就是鲁滨孙先生的生活之道。但仅此而已。原来这一切神秘的事件背后,有着金钱的力量。 “前两天还听人提起你,”鲁滨孙先生握住他的手说,“就是我们的朋友派克威。” 这就对了,斯塔福德·奈伊心想,现在他想起来上次见到鲁滨孙先生的情景了,当时派克威上校也在。他记得霍舍姆也曾经提起鲁滨孙先生。这么说,现在这里面有玛丽·安——或者是柴科斯基女伯爵——有那位坐在自己那间烟雾缭绕的办公室里眯着眼睛,不知道是要睡着还是刚睡醒的派克威上校,还有这位有着一张蜡黄色大脸的鲁滨孙先生。他看了看房间里的另外三个人,想看看是否认识他们,认出他们所代表的利益,或者猜出他们的身份。 至少有两件事根本不用猜。那个坐在壁炉旁高背椅上的老男人是一个闻名全英国的人物。椅子的轮廓像一幅画框将他圈在其中。没错,他仍然是个众所周知的人物,只是最近很少露面了。他体弱多病,据说每出来一次都要承受身体上的巨大痛苦与不便。他就是阿尔塔芒勋爵。一张瘦削而憔悴的脸庞,高鼻梁;一头浓密的灰发从略微退后的发际线梳向脑后;两只很特别的耳朵,很像当时卡通画里的形象;他目光深邃而敏锐,像探针一样深入目光所及之处。此时它们正盯着斯塔福德·奈伊爵士。看到斯塔福德·奈伊朝他走过去,他伸出了手。 “我就不站起来了。”阿尔塔芒勋爵说。老人的声音细弱,仿佛来自远方,“我的背不行了。刚从马来亚回来,是吧,斯塔福德·奈伊?” “是的。” “值得走这一趟吗?我想你会说不值。也许你是对的。不过,生活就是这样,总会有一些多余的没用的东西,去装饰那些冠冕堂皇的外交谎言。我很高兴你今晚能来,或者说是被带来的。我想这是玛丽·安干的吧?” 看来他是这么叫她的,并且也是这样认为的,斯塔福德·奈伊心想。霍舍姆也是这么叫她的。这么说,她跟他们是一伙的了。至于阿尔塔芒,他代表着——现在他又代表着什么呢?斯塔福德·奈伊心里忖度着。他代表的就是英国,直到他的骨灰被埋进西敏寺或乡间的某个陵墓,这要看他自己怎么选了。只要他活着,他代表的就是英国。他就是英国,他了解英国,而且我敢说,他对英国的每一位政客和政府官员都了如指掌,即使他从未跟他们说过话。 只听阿尔塔芒勋爵说: “这是我们的同事,詹姆斯·克利克爵士。” 斯塔福德·奈伊不认识克利克,似乎也从来没有听说过这个人。此人一副坐立不安的样子。目光锐利、充满怀疑,在任何事物上都不会停留太久。他很像一只急切地等待着命令的猎犬,只待主人的一个眼神,就会冲出去。 那么他的主人又是谁呢?阿尔塔芒还是鲁滨孙? 斯塔福德将目光转向第四个人。此时他已从靠近门边的椅子上站起身来。浓密的胡须,高挑的眉毛,警惕,沉默寡言,不知怎么让人觉得既熟悉又难以辨认。 “原来是你呀!”斯塔福德·奈伊爵士说,“你好,霍舍姆。” “很高兴在这里见到你,斯塔福德爵士。” 真是一群颇具代表性的人物,斯塔福德·奈伊环视一周,心想。 他们已经为丽娜塔在靠近壁炉和阿尔塔芒勋爵的地方摆了把椅子。她伸出一只手,他注意到那是左手。老人双手握住那只手,足足有一分钟才放开。他说: “你冒险了,孩子,这太危险了!” 她看着他,说道:“这都是您教我的,这是唯一的生活之道。” 阿尔塔芒勋爵转过头看着斯塔福德·奈伊。 “我可没教你怎么选人,在这方面你有一种天生的禀赋。”他看着斯塔福德·奈伊,说道,“我认识你的姑婆,或者是你的太姑婆?” “玛蒂尔达姑婆。”斯塔福德·奈伊马上答道。 “对,就是她。十九世纪九十年代的杰出人物,她有九十岁了吧?” 他接着说: “我们不常见面,一年有一两次吧。但是每次她都让我为之一振——那脆弱的身躯里竟然蕴藏着如此强大的生命力。那些不屈不挠的维多利亚时期的人和那些爱德华时期的人,他们是有秘诀的。” 詹姆斯·克利克爵士说:“我去给你拿点儿喝的,奈伊,你喝什么?” “杜松子酒,谢谢。” 女伯爵微微摆了下头,表示不要。 詹姆斯·克利克把奈伊的酒拿来,放在鲁滨孙旁边的桌子上。斯塔福德·奈伊并不打算先开口。有那么一会儿,办公桌后面的那双黑眼睛隐去了忧郁,突然眨了一下。 “有什么问题吗?”他问。 “太多了,”斯塔福德·奈伊爵士应道,“或许你们应该先解释一下,然后我再来问问题。” “你想这样?” “这样会简单些。” “好吧,我们先来陈述几个基本事实。你可能是被邀请或者被强迫到这里来的,如果是被强迫的,可能会让你有点儿怨言。” “他一向乐于被邀请,”女伯爵说,“至少他是这么跟我说的。” “这很自然。”鲁滨孙先生说。 “我是被绑架来的,”斯塔福德·奈伊说,“很时髦,我知道,是现在很新潮的做法。” 他保持着几分戏谑的口吻。 “所以,我们给你机会提问。”鲁滨孙先生说。 “就简单的三个字:为什么?” “是啊,为什么?我很欣赏你的言简意赅。这是一个私人组织——一个研究小组。研究世界上发生的重大事件。” “听上去挺有意思。”斯塔福德·奈伊爵士说。 “不仅仅是有意思,我们的研究是直接而尖锐的。今晚,在这个房间里,有来自四种不同生活背景的人,”阿尔塔芒勋爵说,“我们代表着不同的行业。虽然我已经退休不再参与国家大事了,但仍然是可供咨询的权威人物。我之所以在此,也是应这个组织的邀请来分析一下今年的国际局势,因为我们身边的确在发生一些事。在座的詹姆斯有他自己的特殊任务。他原是我的得力助手,也是我们的发言人。詹姆,给斯塔福德爵士简单讲讲我们的计划。” 在斯塔福德看来,那只猎犬抖擞了一下。终于轮到我上场了!看我的吧!他在座位上微微向前探了探身子。 “如果这个世界上发生了什么事情,你必须去找出原因。人们很容易看到表面现象,其实不然,但是这些并不重要,至少主席——”他向阿尔塔芒勋爵恭敬地点头示意,“和鲁滨孙先生以及霍舍姆先生是这样想的。一切皆如此。就拿自然界的动力来说吧,倾泻而下的瀑布可以用来发电。在沥青铀矿中发现的铀可以产生巨大的核能,而这是人类以前从未梦想或者探知的。人类发现煤矿后,煤为我们提供了交通、电力和能源。自然界的万物都能为我们所用。但是在每一件事的背后都有某些人在操纵。我们要找出这些势力背后的操纵者。这些势力实际上已经在欧洲各国逐渐壮大,而且已经蔓延到亚洲的某些地区。非洲还比较少,但是在美洲的南部和北部都已经有了。我们要透过这些表面现象,找到其背后的驱动力。而金钱就是其中之一。” 他朝鲁滨孙先生点了点头。 “我认为,对于金钱的了解,这世界上恐怕没有什么人能比鲁滨孙先生知道得更多。” “其实很简单,”鲁滨孙先生说,“一些大的运动正在上演。而这些事件的背后必有金钱流动。我们得找出这些钱是从哪里来的,谁在操纵,他们是从哪里得来的,要花到哪里去,为什么。詹姆斯说得很对:我的确对钱的事了如指掌。只要是世人知道的,我都了然于心。然后就是你们所说的潮流。这个词我们现在总在用。潮流或者趋势——有很多不同的说法。虽然每个说法的意思不尽相同,但是它们之间都是相互关联的。我们可以说,现在出现了一种叛乱的趋势。回头看看历史,我们就会发现,叛乱出现了一次又一次,就像周期表一样不断重复,重复着同一个模式。叛乱的动机、方式与形式都大同小异。这在任何国家都不陌生。当某个国家发生了叛乱,其他国家也会发生,只是程度不同而已。这就是您的意思吧,先生?”他朝阿尔塔芒勋爵稍微侧了侧身,“您就是这么跟我解释的。” “没错,你说得很清楚,詹姆斯。” “它们都遵循着某种模式,某种必然的模式。当你发现它的时候,你就会一下子把它认出来。有段时间,十字军运动的热潮席卷了整个欧洲,人们争先恐后地朝圣地拥去。这太清楚了,这就是一个彻彻底底的决定行为模式。但是,他们为什么要去?这就是历史有趣的地方。研究这些欲望和模式形成的原因。然而,并非每次都能找到具体的答案。很多事情都能引发叛乱,对自由的向往,言论自由、宗教信仰自由,就像我之前所说的,一系列紧密联系的形式。这些欲望使人们移民海外,建立新的宗教体系。然而他们所建立起来的新的宗教往往与他们摈弃的旧宗教一样,充满了专横与残暴。但是,如果你仔细地观察这些现象,如果你进行了认真的研究,你就会发现引发这些现象和很多其他模式——我还要使用这个词——的根本原因。从某些方面来讲,它就像病毒感染的疾病。病菌可能被带到世界各地,翻山越岭,漂洋过海,其所到之处便被感染。显然,我们看不到它的传播过程,但是,即使是现在,我们也无法确定它是否一直真的存在。事出必有因。有因才有果。如果我们再探究下去,还要考虑到人。一个人——十个人——几百个人就可以成为或者造成某种成因。所以,我们要研究的不是后面的结局,而是造成这些原因的人。我们有十字军,有宗教狂徒,有自由的渴望,还有其他的所有形式,但是我们还要再往前追溯,一直伸到腹地。幻象、梦想。先知约珥曾写过:‘愿老者有所梦,青年有所想。’而在这两者之中,谁更强大?梦想不会为我们带来毁灭,但是幻象将为我们开启新的世界——而且也可以摧毁现存的世界……” 詹姆斯·克利克突然转向阿尔塔芒勋爵。“不知道下面这件事是否有关联,先生,”他说,“我记得您曾经给我讲过一个故事,是关于驻柏林使馆的某个人。是个女的。” “哦,那个?嗯,我当时觉得挺有意思。是的,也跟我们现在说的事有点儿关系。那是驻德国使馆的某位外交官的夫人,人既聪明又机灵,而且受过良好的教育。当时正值二战前夕,这位女士很想去现场听听希特勒的演讲,看看他的演说究竟能有多大作用。她很想知道他为什么能让每个听众都这么激动。于是,她去了。她回来后说:‘真是太棒了!要不是亲自去,我绝对不会相信。当然,我德文懂得不多,但即便如此,我还是被他征服了。现在我明白了为什么人人如此。我是说,他的想法真是太棒了……它们燃起了你心中的火焰。他说的那些话。我的意思是,他让你觉得就应该这么想,让你觉得只有跟随他的领导才能缔造新世界。哦,我实在解释不来,我会把我记得的都写下来,然后拿给你们看,那样你们会更好地了解那种效果。’ “我跟她说,这倒是个好主意。第二天,她来找我,对我说:‘我不知道你会不会相信,但当我想把我所听到的、也就是希特勒所说的话写下来的时候,我发现它们太可怕了,根本没什么可写的,我似乎记不起任何一句激动人心的话。我只记得几个词,但是当我把它们写下来的时候,它们好像已经不再是当时的意思了。它们变得——哦,它们变得毫无意义。我真搞不懂。’ “这是一个很危险的情况,我们并不能时时记住,但是它的确存在。有些人很善于向别人灌输狂热,灌输一种生活的幻想,以及实现这种幻想的可能。他们能做到这些,并非真正通过他们说的话,也不是你所听到的词汇,甚至不是他们所宣扬的理想与信念。而是另外的某种东西。这种磁石般的力量只有少数人拥有,用它激起某些事物,创造某种幻想。也许是通过个人的魅力,某个语调,也许是他们身体所散发出来的某种物质。我不知道,但是它的确存在。 “这种人具有某些力量。伟大的宗教领袖拥有这种力量,而邪恶的人也同样有这种力量。信仰生于某些运动、生于那些为创造新天地而付诸的行动。人们会相信它,为之努力、奋斗,甚至献出生命。” 他转而将声音降低:“扬·史末资对此说过一句话。他说,领导力作为一种伟大的创造力,也可能是邪恶的。” 斯塔福德·奈伊在椅子上挪动一下身子。 “我明白您的意思。您的话不同寻常。我觉得您说的可能是对的。” “但是你觉得这有点儿夸张,是吗?” “我也不知道,”斯塔福德·奈伊说,“很多听起来夸张的事往往都是真的,只是我们从来没有听说过或者想到过而已。因此,当人们遇到这种事的时候,因为不了解,所以不得不接受。除此之外,别无他法。对了,我能不能问一个简单的问题?我们该如何处理这些事呢?” “如果你怀疑这些事情是否真的发生了,你就必须把它们找出来,”阿尔塔芒勋爵说,“就像吉卜林[约瑟夫·鲁德亚德·吉卜林(Joseph Rudyard Kipling,1865—1936),英国小说家、诗人,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童话故事中的猫鼬一样:去把它找出来。找出钱是从哪里来的,这些想法是从哪里来的,还有这部机器——如果我可以这样形容的话——是从哪里来的。是谁在操纵它?总归有个领头的,对吧?还有总司令。这就是我们正在做的,我们想让你来帮我们。” 斯塔福德·奈伊爵士吃了一惊,他长这么大还没遇到过几次让他吃惊的事。也许之前也曾有过出乎意料的事,可是他都成功掩饰了自己的真实感受。但是这一次,情况不一样了。他的目光从房间里的一个人身上挪到另一个人身上。他看看鲁滨孙先生,那张蜡黄的脸和一口整齐的牙齿;然后看看詹姆斯·克利克爵士,一个急躁的话匣子——斯塔福德·奈伊爵士是这么觉得的——但是不管怎样,他显然是个有用的人,主人的一条狗,他在心里默念道。他看了看阿尔塔芒勋爵,波特椅的弧形罩盖在他头部,形成一个框。房间里的光线不是很强。这让他看上去就像某个天主教堂壁龛里的圣徒,一个十四世纪的苦行僧,一个伟大的人。是的,在过去,阿尔塔芒就是一个伟人。对此,斯塔福德·奈伊并不怀疑,可他现在已经老得快不行了。这也就解释了,他猜想,詹姆斯·克利克爵士存在的必要性以及阿尔塔芒勋爵对他的依赖。然后他将视线移到那位冷静而神秘的女人身上。是她把自己带到这里来的。这位女伯爵,或者玛丽·安,又或者达夫妮·席尔朵凡纳斯。她面无表情,甚至没有看他。他转了一圈,最后把视线停在保安亨利·霍舍姆的脸上。 却意外地发现,亨利·霍舍姆正朝他咧着嘴笑呢。 “可是,”斯塔福德·奈伊说道,他已经放弃了官腔,说起话来像个退回到十八岁,还在上学的男孩子,“我到底能帮上什么忙呢?我知道什么?坦白地讲,在外交界,不管从哪方面看,我都不算突出,是吧?外交部的人从不把我当回事,从来都没有。” “我们知道。”阿尔塔芒勋爵说。 这回该轮到詹姆斯·克利克爵士笑了,而他的确这么做了。 “这样反而更好。”他说,阿尔塔芒勋爵对他皱起眉头,他又赶快补充道,“对不起,先生。” “这是一个调查小组,”鲁滨孙先生说,“这跟你过去的表现没有关系,跟别人对你的看法也没有关系。我们要做的就是召集一些人来帮忙调查。目前我们的人还不多。我们让你加入,是因为我们认为你的某些特质对调查工作会有帮助。” 斯塔福德·奈伊朝那个保安转过头。“你觉得呢,霍舍姆?”他问道,“我不相信你会同意他们这么做。” “为什么不同意?”亨利·霍舍姆说。 “真的?那我到底有哪些‘特质’是你们看上的?坦白讲,连我自己都不相信自己有这个能力。” “你不搞英雄崇拜,”霍舍姆说,“这就是原因。你是那种能看透谎言的人。你不世俗,不随波逐流,你有自己的一套价值观。” 这不是一个认真的男孩。这句话浮现在斯塔福德·奈伊爵士的脑海里。对于一个艰巨的任务而言,这似乎是个很奇怪的原因。 “我可警告你们,”他说,“我有一个致命的缺点,人们常常能看出这个问题,而且我已经因此丢了不少好工作,我想你们都明白这一点。我得说,对于这样一个重要的任务,我不是那种认真的人。” “说了你可能不信,”霍舍姆先生说,“这就是他们选中你的一个原因。是吧,勋爵?”他看着阿尔塔芒勋爵。 “公务员!”阿尔塔芒勋爵说道,“告诉你吧,公务员一个最大的缺点,就是一旦当上了公务员,就把自己看得比谁都重要。我们觉得你不是这样的人。至少,”他说,“玛丽·安是这样想的。” 斯塔福德·奈伊爵士转过头。这么说她不再是女伯爵了。她又变成了玛丽·安。 “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他说,“你到底是谁?我的意思是,你真的是一位女伯爵吗?” “如假包换。正如德国人所说的,一生下来就是。我的父亲出身贵族,喜欢运动,是个出色的猎手。他在巴伐利亚有一处非常浪漫但有点儿破旧的城堡。那座城堡现在还在。就因为这样,我与欧洲有着很多联系,他们仍然很看重出身。在餐桌上,他们会让一位穷困潦倒的女伯爵首先落座,而让一位银行里存着大把美元的美国人等在一边。” “那达夫妮·席尔朵凡纳斯呢?她又是哪儿来的?” “对于护照来说,这是个很好用的名字。我的母亲是希腊人。” “那玛丽·安呢?” 这几乎是斯塔福德·奈伊第一次在她脸上看到笑容。她看看阿尔塔芒勋爵,又看看鲁滨孙先生。 “也许,”她说,“是因为什么事情都要我来做,我就像个无所不能的女佣,被差来遣去,找东西,把东西从一个国家送到另一个国家,收拾残局,让干什么就干什么,让去哪儿就去哪儿。”她又看看阿尔塔芒勋爵,“是不是,奈德叔叔?” “一点儿不错,亲爱的,你就是玛丽·安,而且永远都是我们的玛丽·安。” “那次在机场你也带着东西吗?也是把某个重要的东西从一个国家带到另一个国家?” “是的,有人知道了我带着那个东西。如果不是你帮我,如果你没有喝下那杯下了药的啤酒,如果你没有借给我那件颜色鲜艳的斗篷,真是太险了。有时候会发生意外。如果没有你,我就来不了这里了。” “你当时带的是什么?或许我不该问,有没有什么我永远都不该知道的事?” “有很多事是你永远都不会知道的,也有很多事你不该问。你刚才提出的那个问题,我想应该可以给你答案。那只不过是陈述一个事实而已,如果我能得到允许的话。” 她再一次看向阿尔塔芒勋爵。 “我相信你的判断,”阿尔塔芒勋爵说,“说吧!” “告诉他,让他过过瘾。”詹姆斯·克利克狂妄地说。 霍舍姆先生说道:“我想你应该知道,我不会告诉你,但我是保安。说吧,玛丽·安。” “一句话,我当时带着一张出生证明。仅此而已,我不会再告诉你更多事情,你问也没用。” 斯塔福德·奈伊看着这群人。 “好吧,我加入。很荣幸受到你们的邀请。现在,我们要做什么?” “你和我,”丽娜塔说,“明天离开这里,我们去欧洲。你也许在报上看到了或者已经知道了,在巴伐利亚将举办一个音乐节。这是个新的音乐节,这两年才开始办。它有个很棒的德国名字,叫做‘青年歌手会’,而且得到了几个国家政府的大力支持。它跟传统的音乐节和拜鲁特音乐节不同,有很多现代音乐——它为青年作曲家提供了一个展示自己才能的机会。虽然这个音乐节得到了一些人的赞赏,但也遭到了很多人的反对,被其他音乐节排挤。” “是的,”斯塔福德·奈伊说,“我在报纸上看到过。我们要去参加这个音乐节?” “我们已经预定了两场演出的座位。” “这个音乐节对我们的调查工作有什么特别的意义吗?” “倒也没有,”丽娜塔说,“只是一种借道而过的掩护。表面上我们是去参加音乐节,实际上我们要到另一个地方进行下一步的工作。” 他看了看其他人。“有指示吗?我该怎么做?会有人告诉我吗?” “并非你想象的那样。这是一次探险,你要边走边学。就以你现在的身份去,你所知道的就只有这些。你是一个音乐爱好者,一个官场失意的外交官。其他的,你不知道反而更安全。” “这些就是我现在需要做的吗?去德国、巴伐利亚、奥地利、提洛尔——那些地方?” “那里是关注的焦点之一。” “还不止一个?” “当然,而且算不上最重要的一个。还有一些其他的地方,只是重要性和关注的程度不同而已。我们的工作就是找出各个地方的重要性。” “我不了解其他地方,能告诉我吗?” “只能给你粗略地讲讲。其中之一、也是我们认为最重要的一个中心位于南美洲。美国有两个总部,一个在加利福尼亚,另一个在巴尔的摩。瑞典有一个。意大利有一个。最近半年,意大利的组织变得非常活跃。葡萄牙和西班牙也有小一点儿的中心。当然,还有巴黎。还有一些正在形成,只是尚未发展成熟而已。” “你是说马来亚,或者越南?” “不,不,那都已经是过去的事了。那只是暴力运动、学生抗议和其他种种运动的战斗口号而已。” “你要明白,现在他们做的是在世界各地壮大学生组织,来反对他们的政府,反对他们的传统,反对他们生来信奉的宗教。他们形成了放纵社团和越来越多的暴力社团。然而,他们所施行的暴力行为并非是为了掠夺财富,而是为享受暴力而暴力。形势已经非常严峻,而导致现在这种情况的原因,在相关人士看来是非常重要而且意义重大的。” “放纵社团?这很重要吗?” “这是一种生活方式,仅此而已。它在某种程度上被滥用,但还没有过度。” “那毒品呢?” “对毒品的狂热也已经被精心地策划与煽动起来。这给毒贩子带来了大把大把的钞票,但是这不仅是为了钱,至少我们是这样认为的。” 大家的视线都转到鲁滨孙先生身上,他慢慢地摇了摇头。 “的确如此,”他说,“表面看上去是为了钱,有人因此被逮捕,还判了刑。那些兜售毒品的人会被警察盯上。但是,这种事情的背后不仅仅是毒品走私这么简单。毒品走私只是赚钱的一种手段,一种极其恶毒的手段。但是,事情并没有这么简单。” “可是谁——”斯塔福德·奈伊话到一半又停了下来。 “是谁?在干什么?在哪里?什么时间?这四个问题就是你这次的任务,斯塔福德爵士,”鲁滨孙先生说,“这就是你们要弄明白的。你和玛丽·安。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而且,记住,这世界上最困难的一件事就是保守秘密。” 斯塔福德·奈伊饶有兴致地看着鲁滨孙先生那张胖胖的黄脸,也许他在金融界独当一面的秘诀就在于此。他成功的秘诀就是能够守住自己的秘密。鲁滨孙先生的脸上再次浮现出笑容。白晃晃的牙齿闪着光。 “当人们获得某种知识,”他说,“他们总是想让别人知道自己知道,或者说总是想谈论它。人们这么做,并不是因为想教给别人这种知识,也不是因为别人给他钱让他去教给他们,而是因为他们想显示自己的重要性。没错,就这么简单。实际上,”鲁滨孙先生把眼睛眯成一条缝,“这个世界上的所有事情都非常非常简单。只是大多数人都不明白这个道理。” 女伯爵站起身,斯塔福德·奈伊也跟着站了起来。 “希望你们睡个舒舒服服的好觉,”鲁滨孙先生说,“我认为这幢房子还是相当舒服的。” 斯塔福德·奈伊低声表示对此深信不疑,不久后他就证实了自己的判断。他的头一挨上枕头便睡着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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