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楼下一间小早餐厅吃过早餐后，他发现丽娜塔已经在等他了。门口有两匹马。

两人都带了骑马的装束，几乎所有可能会用到的东西事先都明智地做好了准备。

两人翻身上马，沿着城堡的车道朝山下走去。路上，丽娜塔同马夫聊了一会儿。

“他问我们是否需要他陪，我说不用了，附近的路我熟得很。”

“哦，你以前来过？”

“最近几年不常来了。小时候我对这里很熟。”

斯塔福德吃惊地望了她一眼。对此她未做任何反应。她与他并肩而行，他观察着她的侧脸——尖尖的下巴，鹰钩鼻，纤瘦的脖颈上顶着一颗高傲的头颅。他看得出来，她的骑术很好。

但是，今天早上他感到一丝不安，但不知道是为什么……

他的思绪又回到机场候机室，站在他身旁的那个女人，桌上的啤酒……一切都是那么理所应当——无论是当时，还是后来发生的一切。他接受了那次冒险。可是为什么当这些事情过去了这么久之后，他又感到了某种不安呢？

穿过树林，他们策马慢跑了一会儿。这是一片美丽的庄园，周围有美丽的树林。有几次，他看到远处有几只带角的动物。这里真是一个运动爱好者的天堂，一个旧式生活的天堂，一个有着——什么呢？有着毒蛇的天堂？最早，毒蛇不就是在天堂里出现的吗？他拉紧缰绳，两匹马放慢脚步，走起来。现在这里只有他和丽娜塔两个人了——没有窃听器，没有隔墙之耳——他终于可以提问了。

“她是谁？”他迫不及待地问，“她到底是什么人？”

“答案很简单。简单到让人难以置信。”

“说来听听。”他说。

“她就是油矿，铜矿，南非的金矿，瑞典的兵工厂，北方的铀矿，核武器研发机构，钴元素新用途的赞助商。就是她。”

“可是，我从没听说过她，我不知道她叫什么，不知道——”

“她不想让别人知道。”

“她能保证别人不会知道吗？”

“很简单，只要你有足够的铜矿、石油、核基地、兵工厂和其他所有这一切，你就能办到。钱可以给你做广告，也可以为你保守秘密，封上别人的嘴巴。”

“但她到底是谁？”

“她祖父是一个美国人，我想主要经营的是铁路生意，可能是当时芝加哥的大佬。他的故事就是一部历史。他娶了一个德国女人。我想你应该听说过她。贝琳达夫人，人们曾经这么叫她。她拥有兵工厂和船运，几乎控制了整个欧洲的工业财富。她从父亲那里继承了所有财产。”

“这两个人走到一起，其家庭所拥有的财富真是难以想象！”斯塔福德·奈伊爵士说，“而且，还有权力。这就是你想告诉我的吧？”

“是的。她不只继承了财富，她自己也赚钱。她继承了祖先的头脑，她本人就是一个有名的金融家，具有点石成金的本事。赚到钱后，她又把钱拿去投资。她也听取别人的建议，考虑别人的观点，但是到最后基本上都是靠自己的脑子，而且几乎百无一失。就这样，她的财富越来越多，多到让人难以置信。钱生钱。”

“是的，这我明白。剩余财富必须创造更多的价值。但是，她想要什么？她得到了什么？”

“你刚刚不是说了吗？权力。”

“可她却住在这里？或者她——”

“她有时会去美国和瑞典。是的，她也出去，但不是很频繁。她更喜欢待在这里，就像一只大蜘蛛盘踞在蛛网中心，遥控着每一根蛛丝，每一根金融丝，以及其他的。”

“你说的其他的，指的是——”

“艺术——音乐、美术、文学。人——年轻人。”

“是的，看出来了。墙上那些画都是价值连城的作品。”

“城堡的楼上还有一屋子一屋子的画呢！其中有伦勃朗、乔托和拉斐尔的作品。还有成箱成箱的珠宝——其中有很多是这个世界上最珍贵的珠宝。”

“而这些都属于这个丑陋、肥胖的老女人，她满足了吗？”

“还没有，不过快了。”

“她的目标是什么？她想要什么？”

“她喜欢年轻人，操纵他们使她获得无上的快感。目前世界各地都有无数不满而暴乱的年轻人，他们都受到了资助。现代哲学、现代思潮、作家等等，她资助并控制着他们。”

“可是怎么能——”他说到一半就停了下来。

“我无法告诉你，因为我也不知道。这是一个巨大的衍生体。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她就是幕后主使。她支持一些奇怪的慈善机构、热心的慈善家和理想主义者，为学生、艺术家和作家提供数不清的资助。”

“刚才你说还没有——”

“是的，还没有完成。她所策划的是一次巨变。年轻人相信她，相信她能为他们创造新的天地。这就是几千年来的领袖们所承诺的。宗教领袖如此承诺过，那些弥赛亚的支持者们承诺过，阿赛辛的头目对他的追随者们承诺过，并且，在他们看来，他们实现了自己的承诺。”

“她也经营毒品吗？”

“是的，但是没有证据可以证明这一点。这只是让人们效忠于她的一种手段，也是毁灭他人的手段之一。那些弱者，那些她认为没用的人，尽管这些人曾经是有前途的。她自己从不服用任何药物——她是个意志坚强的人。但是要摧毁那些软弱的人，药物是最简单也最自然的方法。”

“武力呢？她也运用武力吗？总不可能只靠宣传吧？”

“不，当然不单靠宣传。宣传只是第一步，随之而来的就是成堆的武器。这些武器被运往贫穷的国家和其他地区。他们把坦克、机枪和核武器源源不断地输入非洲、南太平洋和南美洲。南美还成立了许多训练营，将年轻人训练成军人。她使大量武器以低廉的价格进入这些地区——化学战争的种种手段——”

“这真是一场噩梦！你是怎么知道这一切的，丽娜塔？”

“一部分是听来的，我能够得到一些消息；还有一部分原因是：我本人就是这个大机构的一颗棋子。”

“你？你和她？”

“每一件伟大的计划背后都会有一些愚蠢的行为，”她突然笑起来，“你知道吗？她曾经爱过我的祖父。这真是太可笑了。他生活在这里，他有个城堡，离这里也就一两英里。”

“一个天才？”

“根本不是。他只是一个运动健将而已。英俊、风流，很招女人喜欢。所以，因为这一层关系，在某种意义上，她就成了我的保护人，而我就是她的一名追随者，或者说奴隶！我为她工作，为她物色人员，为她到世界各地完成任务。”

“真的？”

“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很好奇。”斯塔福德·奈伊爵士说。

他的确很好奇。他看着丽娜塔，又想了想机场那一幕。他正在为丽娜塔工作，正在和丽娜塔一起工作。她把他带到这个城堡。是谁叫她把他带到这里来的呢？是蹲踞在蛛网中心的老夏洛特吗？他的确小有名气，他的玩世不恭在外交界是出了名的。也许对这些人来说，他是有利用价值的，可是这个价值太小了，而且有损身份。突然，他的脑子里又冒出一大堆问号：丽娜塔？在法兰克福机场，我为她冒了一次风险。但是有惊无险，之后也没发生什么要紧事。可是，她是谁？她是做什么的？我看不透，也不能确定。现在这个世界上谁也无法确定什么事，或信任什么人。无一例外。也许她是有意冲我来的。有人让她将我控制在她的手掌心里。这样一来，法兰克福的那一幕就是有人精心策划好的。这很符合我喜欢冒险的性格，从而让我信任她。

“再跑一会儿吧，”她说，“马已经走得太久了。”

“我还没问你，你在这一切事情中是什么身份？”

“我接受命令。”

“接受谁的命令？”

“反对派。任何事情都有反对派。有些人怀疑现在发生的事情，怀疑这个世界将被改造成什么样子，怀疑金钱、财富、武器和理想可以得到至高无上的权力。他们认为这些不该发生。”

“你是站在这些人一边的？”

“我是这么说的。”

“你到底是什么意思，丽娜塔？”

她说：“我是这么说的。”

他说：“昨天晚上那个年轻人——”

“弗朗兹·约瑟夫？”

“那是他的名字？”

“大家都是这么叫他的。”

“但是，他还有别的名字，对吗？”

“你是这么认为的？”

“他就是年轻的齐格弗里德，对吗？”

“你觉得他像？你意识到那就是他，就是他所代表的形象？”

“是的，年轻人。英雄般的年轻人。雅利安青年，在这里一定是雅利安青年。人们仍然保留着这种观念。一个非凡的民族，一群非凡的人。他们一定是雅利安的后代。”

“是啊，从希特勒时期就是这样。但是这种想法并不为外人所道，在世界的其他地方并没有过多地强调。就像我之前说的，南美是其中的一个据点，还有秘鲁和南非。”

“这位年轻的齐格弗里德的任务是什么？除了相貌英俊和亲吻女主人的手以外，他还做了些什么？”

“哦，他是一位很杰出的演说家。只要他一开口，他的追随者就会为他赴汤蹈火。”

“真的吗？”

“他是这么认为的。”

“你呢？”

“也许吧。”她接着说，“要知道，演讲是可以摄人心魄的。那声调、言辞，更不用说那些诱导性的词汇，其威力是无穷的。还有他说话的方式，他的声音像铜铃一样美妙。女人们看到他向她们致意的时候会又哭又叫，甚至会昏过去——你会亲眼见识的。

“昨晚你看到夏洛特的那群护卫了吧，都盛装以待——现在大家都喜欢把自己打扮起来。世界各地都是如此，你会看到的。不同的地方装束不同，有些人留着长发、戴着珠链，女孩穿着白色的长裙。他们谈论着和平与美好，以及属于年轻人自己的美好世界。他们相信，只要摧毁旧的世界，他们就能迎来向往的新世界。最早的属于年轻人的国家在爱尔兰海西侧，对吗？一个单纯的地方，一个跟我们现在所设想的截然不同的年轻人的国度——那里到处是银色的沙滩、阳光和歌唱的海浪……

“可现在，我们要的是混乱、瓦解和毁灭。这很可怕，但又如此奇妙——因为它的暴力，因为它所带来的痛苦和磨难——”

“这就是你眼中的世界？”

“有时候。”

“那我下一步该做什么？”

“跟着你的向导，跟着我，就像维吉尔跟随着但丁，我会带你深入地狱，让你看看他们从纳粹党卫军那里学来的残酷镜头，让你看看他们所顶礼膜拜的残酷、痛苦和暴力。而且，我还会带你看看和平与美好天堂的伟大梦想。你将分不清地狱与天堂的界限。不过，你得自己作出决定。”

“我能信任你吗，丽娜塔？”

“你得自己作出选择。你可以离开，也可以留下来，跟着我去看看新世界，一个正在建设的新世界。”

“纸牌。”斯塔福德·奈伊爵士突然高声说道。

她不解地看着他。

“就像爱丽丝漫游仙境。那些卡片，那些用硬纸板做的卡片在空中升起来，回旋着。有国王、王后和武士。所有的一切。”

“你的意思是——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我是说，他们都是假的，是一种障眼法。整个事情都是该死的装出来的。”

“从某种角度来说，是的。”

“人们打扮起来，扮演着各自的角色，这不过是一出戏罢了。我快发现事情的本质了，对吗？”

“从某个角度来说对，但从另一个角度来说也不对——”

“我想问一件事，我一直没弄明白。老夏洛特要你带我来见她——为什么？她对我知道多少？她觉得我能派上什么用场？”

“我也不完全清楚——可能是一种内线吧——幕后工作者。这很适合你。”

“可是她一点儿都不了解我啊！”

“哦，是吗？”丽娜塔突然笑起来，“这太荒谬了，真的——又应了那句老话。”

“我不懂你的意思，丽娜塔。”

“不懂——因为这太简单了。鲁滨孙先生就会明白。”

“请解释一下好吗？”

“老话说得好——‘关键不是你是谁，而是你认识谁。’你的姑婆玛蒂尔达和老夏洛特曾经在同一所学校上学——”

“你的意思是——”

“她们曾经是一起长大的女孩。”

他盯着她，然后仰头大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