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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苏格兰之行天涯过客 作者:阿加莎·克里斯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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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皇家空军中队长对他们此行的目的有点儿疑惑。他早已习惯了这种一知半解的任务。出于安全考虑,他想,要做到万无一失。他以前也曾经不止一次接到过这样的任务。把一群意想不到的人送到意想不到的地方,除了一些基本的实际问题之外,不要问任何问题。他认识此次飞行中的几名乘客,但不认识所有人。他认出了阿尔塔芒勋爵。这位勋爵身患重病、非常孱弱,一个在他看来完全是凭着坚强的意志才得以生存下来的人。他身边那个一丝不苟、长着一张老鹰脸的人估计是勋爵的特别随从,似乎是一个肯为了金钱而不顾自身安危的角色,一只随时跟在主人身边的忠诚的猎犬,他随身带着各种营养剂、兴奋剂等医疗用品。皇家空军中队长不明白他们为什么不带个医生呢?这样也可以以防万一啊!这个老人看上去就像一个死人头。一个高贵的死人头。就像博物馆里那些大理石雕塑。亨利·霍舍姆对皇家空军中队长来说很熟悉。他认识安全局里的一些人。还有门罗上校,门罗看上去比平日和善一些,确切地说是忧郁一些,总的来说并不是很开心的样子。飞机上还有一个黄脸的大块头。也许是个外国人,亚洲人?他在这儿做什么?跟这些人一起去苏格兰北部做什么?皇家空军中队长恭敬地问穆勒上校: “长官,东西都放好了吗?车已经备妥了。” “这段距离具体有多远?” “十七英里,长官,路面不平,但也不是很糟。车上多备了几条毯子。” “记住你的指令了吗?请你重复一遍,安德鲁斯中队长。” 皇家空军中队长复述了自己的任务,上校满意地点点头。车终于开动了。皇家空军中队长在后面看着它,思忖着这些人到底为什么要风尘仆仆地穿过这片荒凉的旷野,去一个岌岌可危的古老城堡探访一位既没有朋友也没什么访客、过着隐士般生活的病人呢。他觉得霍舍姆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霍舍姆一定知道很多奇怪的事。不过,霍舍姆什么也不会告诉他。 车子行驶得十分小心而平稳,最终开上一条青石铺就的车道,在门廊前停下来。这是一幢用巨石建造的塔楼状建筑,大门两旁挂着照明灯。未等人按门铃,大门就自动开了。 门道里站着一位六十多岁、面容冷峻的苏格兰老妇人。司机帮忙扶出车内的乘客。 詹姆斯·克利克和霍舍姆搀着阿尔塔芒勋爵下了车,走上阶梯。苏格兰老妇人站到一边,对他恭敬地行了一个礼,说道: “晚上好,勋爵。主人正在等您,他知道您就快到了,我们已经为你们备好房间,壁炉也都生起了火。” 这时,门厅里出现了另一个人,这是一个年龄在五十岁到六十岁之间、身材高挑、相貌依然俊俏的女士。她的一头黑发从中间分开,高额头,鹰钩鼻,黝黑的皮肤。 “诺伊曼小姐会继续招待你们。”那位苏格兰老妇人说。 “谢谢你,珍妮,”诺伊曼小姐说,“注意每间卧室里的炉火,别熄了。” “我会看好的。” 阿尔塔芒勋爵和她握握手。 “晚上好,诺伊曼小姐。” “晚上好,阿尔塔芒勋爵。希望这趟旅行您没觉得太累。” “这次飞行很顺利。诺伊曼小姐,这位是门罗上校,这位是鲁滨孙先生,詹姆斯·克利克爵士,还有这位是安全部的霍舍姆先生。” “我记得霍舍姆先生,我想我们几年前见过面。” “我没有忘记,”亨利·霍舍姆说,“那次是在莱韦森基金会,我记得那时候你已经是绍尔汉姆教授的秘书了吧?” “我起初是他实验室的助手,然后成为他的秘书。现在仍然是他的秘书,如果他还需要的话。而且,他还需要一个护士,基本上长期住在这里。不时会有一些变动,现在的这位埃利斯小姐两天前刚刚接替了毕尤德小姐。我要她待在我们附近,以备不时之需。我想您可能希望没有外人打扰,但是她不能离得太远,万一我们需要她的话就麻烦了。” “他的状况很糟吗?”门罗上校问。 “实际上他没什么痛苦,”诺伊曼小姐说,“不过我们得做好准备,特别是你们已经很久没有见过他了。他只剩下一个躯壳了。” “在你带我们见他之前,可否请教一下,他的思维还没有衰竭得十分严重吧?他还能听懂我们的话吗?” “哦,是的,他完全能听懂。但是,因为半身麻痹了,所以口齿不是很清楚,时好时坏,自己也无法走路。依我看,他的大脑跟从前一样机敏。唯一的不同就是他现在很容易疲劳。好吧,你们要不要先喝点儿什么?” “不用了,”阿尔塔芒勋爵说,“不用了,我不想再等了。我们此次前来是有急事找他,所以现在就去见他吧。你刚才说,他知道我们要来?” “是的,他在等你们。”丽莎·诺伊曼说。 她带头走上楼梯,穿过走廊,打开一间房门。这是一间中等大小的房间,墙上挂着挂毯,带鹿角的鹿头俯视着房间里的人。这里曾是狩猎者临时居住的小屋,其装饰和布置几乎没什么变化。房间一端摆着一台大型唱片播放机。 那个高大的男人坐在壁炉前的椅子上。他的头微微颤动着,左手也是如此。一边脸的皮肤松垂下来。不需多言,人们只能用一个躯壳来形容他。这个曾经高大、强壮的男人,他有一个饱满的前额,深深的眼窝和坚毅的下巴。浓密的眉毛下,两眼闪烁着智慧的光芒。他说了什么。声音并不微弱,而且发音很清晰,只是,很多词无法识别。他的语言能力没有完全丧失,说的话仍然可以被听懂。 丽莎·诺伊曼站在他身边,看着他的嘴唇,以便在必要时代为转达。 “绍尔汉姆教授欢迎诸位的光临,他很高兴见到诸位,阿尔塔芒勋爵,门罗上校,詹姆斯·克利克爵士,鲁滨孙先生和霍舍姆先生。他想让我告诉大家他的听力仍然很好,你们说什么他都能听到。如果有什么困难,我可以协助。他想对你们说的话也会通过我转达给诸位。如果他太累了无法发声,我可以读出他的唇语,如果还有困难,我们可以通过已经熟知的手语来交流。” “绍尔汉姆教授,我会尽量节省时间,”门罗上校说,“以免您过度劳累。” 椅子里那个男人点了一下头,表示他知道了。 “有些问题,我可以问诺伊曼小姐。” 绍尔汉姆的一只手颤颤巍巍地抬起来,指向身边的女人。他发出一些声音,他们还是无法辨认。不过她迅速地翻译出来。 “他说他可以通过我将你们想对他说的任何事情描述给他,或者将他的意思转达给你们。” “我相信您已经接到我寄来的信了。”门罗上校说。 “是的,”诺伊曼小姐说,“绍尔汉姆教授接到了您的来信,并且得知了信中的内容。” 这时,一位护士将门推开一条缝,但她并没有进来,而是小声说道: “诺伊曼小姐,需要我给诸位客人和绍尔汉姆教授拿些什么东西或者做什么事吗?” “我想暂时不需要,谢谢你,埃利斯小姐。不过我希望你能在走廊边的起居室里等着,也许等一下会需要。” “好的,我知道了。”她轻轻地关上门,走开了。 “我们不想浪费时间,”门罗上校说,“毫无疑问,绍尔汉姆教授很关心现在的国际局势。” “的确如此,”诺伊曼小姐说,“只要是他感兴趣的事情,他都很关心。” “他现在还跟科学界有什么联系吗?” 绍尔汉姆教授微微摇了摇头。他自己回答说: “我已经与这一切断绝了联系。” “但是,你大概知道现在的世界局势吧?所谓的年轻人的革命已经取得了成功。装备齐全的青年军夺取了政权。” 诺伊曼小姐说:“他对这一切都很关心——但完全是政治上的关心。” “现在,整个世界都陷入了暴力、痛苦、革命主义——一种由少数无政府主义者推行的奇怪的不可思议的哲学。” 一丝不耐烦的神情掠过病人那张憔悴的脸。 “这些他都知道,”鲁滨孙先生突然说道,“没必要把所有事情重复一遍了。他什么都知道。” 他说: “你还记得布伦特上将吗?” 教授又点了一下头,扭曲的嘴唇似乎露出一丝微笑。 “布伦特上将记得你曾经研究过一个科学项目——你把这个项目叫做本沃计划。” 那双眼睛里闪耀出警惕的目光。 “本沃计划,”诺伊曼小姐说,“那真是很久以前的事了,鲁滨孙先生。” “这是你的项目,对吗?”鲁滨孙先生说。 “是的,那是他的项目。”诺伊曼小姐的代言变得更加游刃有余。 “我们不能使用核武器,不能使用炸药、毒气或者化学武器,但是,你的研究、本沃计划,我们能用。” 人们陷入一阵沉默,谁也没有说话。然后,那种怪异的、似乎被扭曲的声音再次从绍尔汉姆教授的双唇间发出来。 “他说,不错,”诺伊曼小姐说,“在这种情况下,我们的确可以成功地使用本沃计划——” 椅子上的人朝她转过身,对她说了什么。 “他要我解释给你们听,”诺伊曼小姐说,“B计划,也就是我们后来所称的本沃计划,是他潜心研究了很多年的项目,但是最终因为他个人的原因,被搁置了。” “因为实验失败了?” “不,他没有失败,”丽莎·诺伊曼说,“我们并没有失败。我当时也参与了这个项目。他是因为某些原因将其搁置起来,而不是失败了。实际上实验已经成功了。他的研究方向是正确的,他在各种实验室里做了实验,结果是成功的。”她又转向绍尔汉姆教授,用手碰碰嘴唇、耳朵和嘴巴,做着奇怪的手势。 “我问他是否想让我把本沃解释一下。” “我们很想知道。” “不过他想知道你们是怎么知道这个计划的。” “我们是从你的一位老朋友那里知道的,绍尔汉姆教授,”门罗上校说,“不是布伦特上将,他也想不起来什么了,而是另一个人,你曾经对她提起这个计划,她就是玛蒂尔达·克莱克海顿夫人。” 诺伊曼小姐再一次转向他,看着他的双唇。她嘴边露出一丝微笑。 “他说,他以为玛蒂尔达已经过世好几年了。” “她目前活得很好,是她想让我们来了解绍尔汉姆教授的这项发现。” “绍尔汉姆教授会把你们想知道的事扼要地讲一讲,但是他提醒各位,也许这些东西对你们来说没什么用。关于这项发现的所有文件、公式、实验报告和证据都已经被销毁了。不过,既然你们非要知道本沃计划的内容,那我就很清楚地告诉你们,到底什么是本沃计划。大家都知道警方在镇压群众起义或者暴乱时使用的催泪弹,它可以引起流泪、眼睛刺痛和鼻窦炎等一系列反应。” “这也是类似的武器?” “不,完全不一样,却能达到同样的目的。科学家们认为,我们不仅可以改变人的反应和感觉,也可以改变人的性格。” “大家都知道催情药物的作用,它可以激发人的性欲。还有许多药物、气体或者腺体手术——所有这些都可以改变一个人的精神状态,例如通过对甲状腺施加一些影响,可以使人变得精力旺盛。绍尔汉姆教授想告诉诸位,我们可以通过某种操作——他现在不会告诉你们是通过腺体手术还是一种可以被制造出来的气体,但是的确有一种东西可以改变一个人对生活的期望——总体说来就是他对人和生活的反应。之前他可能有着嗜杀的倾向,或者因心理不健全而趋于残暴,但是通过本沃计划的影响,他会变成另外一个样子,或者说另外一个人。他会变得——我相信只有一个词可以来形容,而这也是本沃一词的由来——那就是慈善。他会随时想帮助别人,自然地流露爱心。他会害怕为别人带来痛苦或者让别人受到伤害。本沃可以被释放于一大片地区。如果我们可以制造出足够的剂量,并使之成功分布的话,它可以影响成千上万的人。” “它的效果能持续多久?”门罗上校问,“二十四小时?更长?” “你不明白,”诺伊曼小姐说,“它是永久的。” “永久的?你是说这将改变一个人的本性,通过改变人体内的某个部分,会永久地改变一个人的性格,而且无法恢复到原来的那个自己?你是说我们无法再把他们变回原来的模样,这将是一个永久性的变化?” “是的。一开始,这也许只是一种医学发现,但是,绍尔汉姆教授认为它可以阻止战争、大规模的起义、暴乱、革命和无政府主义。他觉得这不仅仅可以应用于医学界。这并不会让人们自己感受到快乐,而只是让他们产生一种强烈的愿望,去让别人快乐。他说,这种感觉我们每个人都曾经体会过。我们有时会强烈地希望某个人,一个人或者很多人——想让他们过得舒服、快乐、身体健康等等。既然人们可以、并且的确有过这种感受,我们相信,在我们身体里有这样一个部件控制着这种感情。而一旦我们对这个部件施加一些影响,它就会永远运转下去。” “太棒了。”鲁滨孙先生说。 他的语气与其说是兴奋,还不如说是关切。 “太棒了。这真是一项伟大的发现。如果能够付诸实践——可是为什么?” 绍尔汉姆教授靠在椅背上的头缓慢地转向鲁滨孙先生。诺伊曼小姐说: “他说您比其他人更明白。” “这就是我们想要知道的,”詹姆斯·克利克说,“没错!这真是太棒了!”他脸上露出异常激动的神情。 诺伊曼小姐摇了摇头。 “本沃计划,”她说,“不可被出售,也不会被当做礼物来赠送给任何人。它已经被束之高阁了。” “你的意思是说不行?”门罗上校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是的,绍尔汉姆教授的回答是不行。他认为这是违背——”她停下来,转头看了看椅子上那个人。他用头和手做着奇怪的动作,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声音。她等了一会儿,然后说,“他想告诉诸位,他担心,担心科学在产生积极作用的同时也会为人类带来意想不到的恶果。没有永远的灵丹妙药,青霉素曾经救人也曾经置人于死地,心脏移植曾经让人们的希望破灭,迎接死神来临。他见识过核裂变,见识过新式杀人工具,核辐射引发的悲剧,先进的工业发展带来的污染。他害怕科学成果落在不辨善恶、不明是非的人手上,会为人类带来浩劫。” “可这是好事呀!对每个人都是有好处的呀!”门罗急得叫起来。 “很多事情一开始不都是这样吗?总是被认为多么好,多么神奇,后来却出现了副作用,更糟糕的是,有时候它们不仅没有带来好处,反而带来了灾难。所以,他决定放弃这个项目。他说,”她拿起一张纸,念起来,他在她身边点头表示认同—— “我很高兴自己完成了最初设立的目标并取得了成功,但我并不打算让它流入社会。我必须毁掉它,而我也是这样做的。所以,我给你们的回答是‘不’。没有唾手可得的慈善,也许曾经可以,但是现在所有的公式、资料、笔记以及每一个程序的记录都已经没了——化为灰烬,我毁掉了自己亲手创造出来的成果。” 2 绍尔汉姆教授吃力地发出沙哑的声音。 “我毁掉了自己亲手创造出来的成果,没有人知道我是怎么得到它的。有个人曾经帮助我实现了这个梦想,但是他已经死了。我们取得成功的第二年,他就得肺结核去世了。你们走吧,我帮不了你们。” “可是你的这个发现可以拯救世界啊!” 椅子上的人发出一种奇怪的声音。那是笑声,一个残疾人的笑声。 “拯救世界。拯救世界!说得真好!这就是你们所面对的那些年轻人正在做的,他们就是这么想的!他们要用暴力和仇恨来拯救这个世界,却不知道该怎么做!他们必须靠自己实现这个梦想,听从心灵的呼唤。我们不能给他们一个人造的途径。不能。人造的幸福?人造的善良?都不行。这些都不是真的,没有任何意义。这是违背自然的。”他慢慢地说,“违背上帝的意愿。” 最后这句话出乎意料的清晰。 他逐个看向他的听众,似乎在恳求他们的理解,但同时没有抱什么希望。 “我有权毁掉我创造出来的东西——” “我很怀疑,”鲁滨孙先生说,“知识就是知识。你赋予了它生命,让它活起来,你是毁不掉它的。” “你有权发表自己的看法,但是,也必须接受事实。” “不。”鲁滨孙先生用力说出这个字。 丽莎·诺伊曼愤怒地转头瞪着他。 “你说‘不’是什么意思?” 她的双眸闪烁着光芒。好一个俊美的女人,鲁滨孙心想。一个可能一生都爱着绍尔汉姆教授的女人。她爱他,和他一起工作,现在则陪在他身边,用她的智慧照顾他,一心一意地奉献自己,这其中看不到一丝一毫的怜悯。 “人这一辈子总是要经事的,”鲁滨孙先生说,“我并不认为自己能长久于世,我的负担太重了。”他低头看看自己鼓鼓的肚子,叹了口气,“但我也算是见过世面的。我是对的,这一点你很清楚,绍尔汉姆。而你也不得不承认我是对的。你是一个诚实的人。你不会毁了自己的成果。你不会允许自己那么做。你只是把它们锁了起来,或者藏在某个地方,也许不在这幢房子里。我猜,我只是猜,你可能把它锁在了某个保险柜或者银行的保管箱里。而她知道你把它放在哪儿了。你信任她,她是这个世界上你唯一信任的人。” 绍尔汉姆开口了,这一次,他几乎可以称得上口齿清晰: “你到底是谁?你到底是什么人?” “我只是一个精通生财之道的商人,”鲁滨孙先生说,“以及那些跟钱有关的事。人,他们的性情,以及他们的工作。只要你愿意,你随时可以重操旧业。我并不是说你现在还能做跟以前一样的事,但是它就在某个地方。你向我们阐述了你的观点,而我不会说你的观点都是错的。”鲁滨孙先生说。 “也许你是对的。那些所谓的对人类有好处的东西是很复杂的。可怜的贝弗里奇[贝弗里奇(Beveridge, 1879—1963),福利国家的理论建构者之一。],消除需求,消除恐惧,消除一切,他以为自己这么说、这么想、这么做就可以把这个世界变成天堂。但是这个世界没有变成天堂,我也不认为你的本沃还是什么别的名字——这听上去就像某个牌子的食品——可以让这个世界变成天堂。慈善也会像其他事物一样有它危险的一面,而它能做的就是为人类消除大量痛苦、无政府主义、暴力、对毒品的依赖。是的,它会减少很多不好的事情,而且可能会消除一些重要的东西。可能——只是可能——改变人类,改变年轻人。你的这个本沃——看我都把它说成一种专利清洁剂了——会让人们变得友善,我承认这也许会让他们裹足不前,不求上进,但是也有可能,如果我们强行改变人们的性格,并让他们一直保持这种状态,直至生命结束的那一天,他们当中也许会有一两个——不会很多——会发现自己度过了一个自然的假期,并为自己被迫做的那些事惭愧不已,而非骄傲不已。我的意思是,他们在生命走到尽头之前真的改变了自己,却无法再改变他们的新习惯了。” 门罗上校说:“我真弄不明白你到底在说什么。” 诺伊曼小姐说:“他在胡言乱语。你们必须接受绍尔汉姆教授的回答。他有权处理自己的研究成果,你们无权干涉,也不能强迫他!” “不,”阿尔塔芒勋爵说道,“我们不会逼你,也不会折磨你,罗伯特,也不会强迫你说出收藏文件的地点。你有权做你认为对的事,我保证。” “爱德华?”罗伯特·绍尔汉姆说。他的声音又变得有些不可辨认,他打着手势,诺伊曼小姐迅速地将他的意向转达出来。 “爱德华?他说你是爱德华·阿尔塔芒吗?” 绍尔汉姆又说话了,她接过他的话。 “他问你,阿尔塔芒勋爵,你是否真心想让他把本沃计划交给你来处理。他说——”她停下来,一边看着他打手势,一边说,“他说,你是他在外面的世界里唯一信任的人。如果这真的是你的要求——” 詹姆斯·克利克突然站起来,匆忙地迅速站到阿尔塔芒勋爵的椅子边,速度快得犹如闪电。 “让我扶您一把,勋爵,您病了。您看上去不太好。请你退后一点儿,诺伊曼小姐。我——让我来。我——我带着他的药,我知道该怎么办——” 他的手伸进口袋,拿出一支注射器。 “他得马上打一针,否则就太迟了——”他已经抓起阿尔塔芒勋爵的手臂,卷起他的衣袖,用手指捏起他的皮肤,准备注射。 但是另一个人冲了过来。霍舍姆推开门罗上校,冲过来,一把抓住詹姆斯·克利克的手,同时把注射器扭到一边。克利克挣扎着,但霍舍姆太强壮了,门罗上校此时也赶了上来。 “原来是你,詹姆斯·克利克,”他说,“原来你就是我们的内奸,一只披着羊皮的狼。” 诺伊曼小姐此时已经跑到门边——她把门推开,大声喊着。 “护士!快来,快来。” 护士来了,她迅速瞥了一眼绍尔汉姆教授,但是后者挥了挥手,指了指对面在霍舍姆和门罗的扣押下仍在挣扎的克利克。她的手伸进制服口袋。 他结结巴巴地说:“是阿尔塔芒。心脏病。” “心脏病才怪,”门罗吼道,“这是蓄意谋杀。”他停住了。 “按住他。”他对霍舍姆说,然后一步跃到门口。 “柯曼太太?你什么时候当上护士了?自从上次在巴尔的摩让你溜走后,我们就失去了你的踪迹。” 米莉·琼的手一直在口袋里摸索着,突然掏出一只小型自动手枪。她朝绍尔汉姆的方向瞄了几眼,但是门罗挡住了她,而诺伊曼小姐此时也站在绍尔汉姆的椅子前。 詹姆斯·克利克突然扯开嗓门叫道:“打阿尔塔芒,胡安妮塔——快——打阿尔塔芒。” 她迅速抬起手臂,开了枪。 詹姆斯·克利克说: “打得好!” 阿尔塔芒勋爵受的是古典教育,他看着詹姆斯·克利克,虚弱地轻声说道: “詹米?还有你?[原文为“Et tu, Brute?”这是一句拉丁语名言,被后世普遍认为是罗马共和国晚期执政官、独裁官尤利乌斯·恺撒临死前说的最后一句话。中文意为“也有你吗,布鲁图?”被广泛用于西方文学作品中,用于指代背叛。公元前四十四年,恺撒被一班反对君主制的罗马元老院议员刺杀,行刺者包括他最宠爱的助手、挚友和养子——马尔库斯·尤利乌斯·布鲁图。当恺撒最终发现布鲁图也拿着匕首扑向他时,他绝望地说出了这句遗言,放弃了抵抗,身中二十三刀,倒在庞培的塑像脚下气绝身亡。]”然后身子一软,瘫在椅子上。 3 麦库劳克医生看看他的周围,有点儿不知道该做些什么或者说些什么。这个晚上的经历对他来说有点儿不同寻常。 丽莎·诺伊曼朝他走过来,在他身边的茶几上放下一只杯子。 “来杯热棕榈酒吧。”她说。 “丽莎,我一直觉得你是一个不可多得的女人。”他感激地小口喝起来。 “我很想知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不过我猜这件事是要保密的,所以你们没有人会告诉我。” “教授——他还好吧?” “教授?”他和蔼地看着她那张焦虑的脸,“他很好。而且,让人意想不到的是,这反而让他好起来了。” “我还以为他遭到这种惊吓会——” “我的确很好,”绍尔汉姆说,“惊吓治疗正是我需要的。我感觉——该怎么说呢——又活过来了。”他显得十分诧异。 麦库劳克对丽莎说:“你听他的声音,是不是有力多了?这种病最大的敌人就是心理上的自暴自弃——他现在想重新回到工作中去——让他的脑子受受刺激。音乐固然很好——这可以使他保持平静,过一种平静的生活。但他骨子里却蕴藏着无尽的才华——而且他怀念曾经在他生命中占有至关重要地位的脑力活动。如果可以,尽量帮助他重新开始他的工作吧。” 他对她肯定地点点头,而她则满脸狐疑地看着他。 “我觉得,麦库劳克医生,”门罗上校说,“我们该对你解释一下今天晚上发生的事情,虽然就像你所说的,上面需要保密。阿尔塔芒勋爵的死——”他迟疑了一下。 “杀死他的并不是子弹,”医生说,“死亡的原因是惊吓过度。注射器里的番木鳖碱也能置他于死地。那个年轻人——” “还好,我及时把它从他手里打掉了。”霍舍姆说。 “一直是他在里面搞鬼?”医生问道。 “是的,这七年多来,我们是那么信任他、爱护他。他是阿尔塔芒勋爵一个老朋友的儿子——” “世事难料。还有那位女士——跟他是一伙的吧?” “是的,她用假证件混了进来。她还是警方正在通缉的杀人犯。” “杀人?” “是的。她杀害了自己的丈夫,美国大使山姆·柯曼。她在大使馆门前的台阶上射杀了他——然后谎称几个蒙面的年轻人袭击了他。” “她为什么要杀死他?是政治原因还是个人原因?” “我们认为大概是因为他发现了她的一些事。” “要我说,是他怀疑她背叛了他们,”霍舍姆说,“结果却发现他的大使馆竟然是间谍与阴谋的大马蜂窝,而他太太竟是其中的主脑。他不知道该怎么处理这件事。柯曼先生人真是不错,只可惜脑筋转得太慢了——她却是个眼疾手快的人。追悼会上她那副痛不欲生的样子,真是叫人佩服!” “追悼——”绍尔汉姆教授说。 每个人都露出一丝惊讶,转身看着他。 “追悼——是的,没错。丽莎,我们得重新开始工作了。” “但是,罗伯特——” “我又复活了。不然你问问医生,我是否还应该再懒洋洋地过日子。” 丽沙询问地望着麦库劳克。 “如果再这样下去,你就没有多少日子好活了,然后又陷入自暴自弃的深渊——” “你听,”绍尔汉姆说,“流——流行——今天就流行这种疗法。让每个人,哪怕是那些——在死亡边缘的人,继续工作吧。” 麦库劳克医生笑着站起身。 “有点儿道理。我会再给你送些药来。” “我不会吃的。” “你一定要吃。” 医生走到门口又停下来。“还有一件事——你们怎么那么快就叫来了警察?” “皇家空军中队长安德鲁斯掌控着一切,”门罗说,“才能让警察准时赶到。我们知道这个女人就在附近,只是没想到她已经混了进来。” “哦,是这样啊——我得走了。你跟我说的都是真的?间谍、谋杀、背叛、阴谋、科学家——这一切简直就像一部恐怖电影,而我觉得自己好像看到一半睡过去了,而且随时会从梦中醒过来。” 医生走了。 屋内一片寂静。 绍尔汉姆教授缓慢而清晰地说道:“开始工作——” 丽莎重复着女人们常说的话: “你要慢慢来,罗伯特——” “不,不能慢慢来。时间可能不多了。” 他停了停,接着又说: “追悼——” “你想说什么?刚刚你也说了一次。” “追悼?是的,为爱德华。追悼他!我一直都觉得他天生一副烈士的模样。” 绍尔汉姆似乎陷入了沉思。 “我想找到戈特利布。他可能已经死了。真是个好搭档,他,还有你。丽莎——去把那些东西从银行里取出来吧——” “戈特利布教授还活着,他现在在得克萨斯州奥斯汀的贝克基金会。”鲁滨孙先生说。 “你到底想干什么?”丽莎问。 “当然是恢复本沃计划了!作为对爱德华·阿尔塔芒的追悼。他是为了这个项目才牺牲的,不是吗?没有人会白白牺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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