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锁定

桶川跟踪狂杀人事件  作者:清水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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埼玉县警上尾署

我先请岛田和阳子离开店里,因为我认为不要被别人看见我们在一起比较好。我和藤本留在包厢里。两人都默不作声。

我躁动难安,不自觉地东张西望。刚才来到这里的时候,就只是间平凡无奇的KTV包厢,但现在却有什么不同了。

哪里不同?

我们等待了一段时间后,也离开了KTV,逆着来时的路前往车站。经过的应该是一样的拱廊商店街,我内心的异样感却仍旧没有消失。总觉得开始在意起背后来了。没错,就是背后……

坐上自己的车以后,才觉得背后的不适感消失了。但是也只是变得微弱而已,仿佛怎样都无法彻底抹去,若有似无地黏附在皮肤上。那种感觉很奇怪。此后我便一直与这种仿佛遭人监视般的感觉相伴。

还有另一个我必须面对的感觉。

有一股难以排遣的感情堆积在胸口。好沉重。

采访本身再顺利不过,我完全没有理由心情沉重。岛田和阳子告诉我们的内容,让我可以写出一份相当详尽的报道。以目前来说,应该再也没有人比他们更清楚诗织所卷入的麻烦的内情了。有些事实连诗织的父母都不知道,因为他们是朋友,诗织才会向他们吐露。

但这些并未令我感到兴奋。

我觉得在KTV包厢里,除了他们所说的话以外,我似乎还接下了其他的“什么”。

记者的工作是书写,将知道的事实传达给世人。要撰写报道,只需要听受访者“述说”就够了。但是这场岛田和阳子的采访,却有着超乎述说的事物。

我不知道那是什么,不过,他们为什么会那样拼命地告诉我?这样的行动甚至有可能招来跟踪狂的报复,应该非常危险,然而他们却仿佛被什么推动似的,采取了行动。

诗织又是如何?连对警方都彻底绝望的她,为什么会向朋友留下“遗言”,试图让别人知道她发生了什么事?据说诗织的房间里甚至留下了类似遗书的便条。做到这种地步,也想要传达的事物——诗织拼命传达给朋友,然后她的朋友又交给了我的——“什么”。

总觉得肩膀一下子沉重起来了。就像在运动会必输无疑的接力赛中接下最后一棒的跑者。然而,我又能做什么?

我也忍不住心想:开什么玩笑,我只是个记者,我可不想扛起莫名其妙的责任。

尽管脑中这么想,一回到编辑部,我便立刻翻阅刚才的采访笔记,影印地图,并搜寻资料库。仔细整理岛田和阳子所说的内容,持续进行精密验证工作的我,已经被那“什么”给驱使了。


从岛田和阳子的话来看,这名叫小松和人的男子应该与命案有某些关联。他们的证词还有许多细节有待查证,不过大致上来看,他们所说的内容方向应该没有错。

小松曾经与诗织交往,反复出现异常言行,挥霍无度;最重要的是他一再宣称“我才不会自己动手。只要有钱,自然有人愿意替我效劳”。

然而小松不可能是刺死诗织的凶手。有目击证词指出,逃离现场的男子特征是身高约170厘米、肥胖、三十多岁;而岛田和阳子形容,小松身高180厘米、偏瘦、二十几岁,显然是不同的两个人。虽然我不知道能不能将从跟踪骚扰到杀人的行为全部外包出去,但这件事具有十足的采访价值。

我在编辑部的办公桌前按压着圆珠笔思考。我从打印机里抽出一张白纸,放到桌上,将与命案有关的人物一一列出来。

·像征信社一样持续尾随诗织的人

·和小松一起闯进诗织家恐吓的两名男子

·张贴传单的两名小混混

·命案一星期前,在猪野家前把两台车子的音乐开得震天价响的男人

·三十多岁的凶手

重新写出来一看,我几乎傻了。这数量太不寻常了。不一定都是不同的人,有些角色可能重复,但显然有一整团跟踪狂存在。不可能有数量如此多的跟踪骚扰行为在同一时期各自独立地针对诗织进行。

如果和小松一起闯进诗织家的两名男子不是行刺的凶手,那么光是这样,这群人起码就有四个人。而他们看起来不像不良混混,所以得再加上两人,总共六人……我完全无法想象他们到底总共有多少人。

而且一连串跟踪骚扰行为里,六月以后,完全没人看见小松和人。不管怎么看,表面上他都与这些事情毫无瓜葛。

不管怎么想都令人想不透。有个类似黑暗组织的团体,一接到委托,就会对一名女大学生极尽骚扰之能事,最后取走她的性命——这种事有可能吗?从来没听说有这样的组织。

我也在这个圈子摸爬滚打多年了,自认为看过不少稀奇古怪的人,但从来不曾遇到过这种组织或杀手。而且目标还是个平凡的、随处可见的女孩子,这未免太恐怖了。

我决定目标了。首先要设法联络小松本人。或许他也有他的一套说辞。基本上,采访必须被害人、加害人两边的说辞都予以聆听。

我需要小松的周边信息。

脑中闪现可靠的男人名字,我约了T先生见面。


“你好~~”T先生带着他一贯的口吻现身了。地点是深夜的家庭餐厅。两杯咖啡才刚送上桌,我便迫不及待地把这天从岛田和阳子那里听到的内容转述给T先生。客人很少,音量自然变成了窃窃私语。

我的目的是交换信息。不管再怎么亲近,只取不予有违江湖道义。只要提供有用的信息,就能得到回报,这是记者的行规。这个世界的货币就是“信息”。

我想知道的是侦办现况。只要知道警方的行动,或许也可以掌握到小松的动静。运气好的话,还可以知道跟踪狂团队是哪些人。

我将岛田和阳子告诉我的内容逐一转达给T先生。虽然不知道哪个部分能命中他的信息网,但说得详细点总没错。

真要老实说的话,其实我也有种不想独自扛起岛田和阳子托付给我的那“什么”的心情。我想要伙伴。如果要把谁拉下海,就只有这位T先生了。

T先生听着小松与诗织之间的关系,脸上开始浮现惊愕的表情。我在听岛田他们描述时,也是这种表情吗?我这么想着,压低音量继续说明。

“这是怎么回事?”

T先生写笔记的手不停在纸面上顿住。看到总是冷静的T先生惊讶的表情,我反而有点放心了。

“很夸张,对吧?可是说真的,小松到底跑到哪里去了……”我向他套话。

T先生不愧是T先生,他老早就看透我想知道什么了。

“搜查本部也盯上小松了。”

不仅如此,而且早已掌握到小松的所在,甚至已经在确认他的行踪了。警方会注意到小松,也是理所当然。毕竟再怎么说,诗织都曾经好几次为了小松的事向上尾署求助,警方会忽略他才说不过去。可是确认行踪……

警方确认嫌犯的行踪,表示照这样下去,警方会以某些嫌疑把小松带去警署做笔录,或是拘捕。简而言之,小松会去到我们记者无法接触的“另一边”——铁牢里面。警方在追查小松,这值得欣喜,但这样一来,我就无法联系上小松了。说来可悲,但是干记者这一行的,就是忍不住会这么想。

“要怎么样才能见到小松……”

T先生贼笑着说:

“大叔啊,在那之前,我还有个重要消息喔。”

又叫我大叔。

“小松才不是什么汽车销售员。”

啊?

“他是色情按摩店的老板,特殊行业的。”

什么跟什么?最近干这行的也能叫作“青年实业家”了吗?

T先生说,小松在池袋经营非法色情行业。从岛田和阳子的描述看,完全搞不懂小松实际上到底是做什么的,但是这下就解开一个谜团了。难怪小松那么年轻,手头却阔绰成那样。这也可以解释为何他经常有些暗示他在地下社会有门路的发言。特殊行业人士里面,确实有许多人与黑道有关。

那么,搜查本部监视的地点,是小松经营的按摩店吗?

“没错,不过希望你不要靠近那里。连我都没去。”

我语塞了。记者俱乐部在这方面都会严格要求。虽然也可以宣称警方是警方,媒体是媒体,径自跑去采访,但是俱乐部成员要是做出这种事,绝对会遭到除名。

我们杂志并未加入俱乐部,而且反正俱乐部从没给过我好处,也不会让我采访,所以不管警方说什么,原本都与我无关;但是我也不想妨碍办案,更不能给T先生添麻烦。我也希望凶手能够早日落网。小松无疑握有命案关键,县警也打算一发现他,立刻将他拘提到案,因此我更不能坏事了。现在只能先按兵不动。

不过既然警方还在监视那家店,就表示虽然在确认他的行踪,但仍未拘捕他。小松还在别的地方。

临别之际,我问T先生:

“关于死者诗织,你打算怎么处理?”

我想问一下如果写成报道,他准备以什么样的角度来写诗织。诗织是被害人,而且不管在哪种意义上都没有过错。但是年轻女性遭到跟踪狂攻击的新闻,可以预见其他媒体一定会写出女方可能也有过失的报道。我是想问他是不是为了保险一点,我们的报道也暗示这种可能性比较好。

“还是不要吧。”

T先生持否定态度。

发现他与我意见相同,我松了一口气。我们彼此叮咛要慎重处理被害人的隐私,当天就这样道别了。

次日我来到池袋。

我无论如何都想见到小松,但不想妨碍警方办案,不能盯着小松开的色情按摩店。

店铺不行的话,住家怎么样?

诗织死前说出了小松的公寓地点。县警和T先生当然也都知道那里。能不能以此为线索,追查出小松的下落?

我一大清早就展开采访。小松的住民登录[住民登录是日本各市区町村将居民的居住地登记于“住民票”的制度,用以证明居民居住于该地的事实。只要搬迁,就有义务在一定期限内至市役所申请异动]似乎频繁迁移,他好像在池袋一带拥有好几户公寓,来来去去。诗织遭到恐吓威胁的公寓,只是他拥有的公寓之一而已。

但是他肯定频繁出入这个住处,而且命案发生前,小松的住民登录地址也在这里。加上这里没有警方监视,可能性或许很低,不过就盯着这里吧!

我和樱井在公寓附近会合。虽然也有点担心只有一名摄影师够吗,但需要的时候,我自己来拍就行了。再怎么说,我以前也是靠摄影糊口的。

抵达现场一看,希望当场破灭了。各个要地早就被媒体占据了。各家媒体都已查出“跟踪狂小松”是谁,行动起来。记者脑子里想的都一样吗?而且公寓里没有人影。

话说回来,这样说虽然有点没口德,但这些媒体的监视手法也太粗糙了。把社旗包起来就自以为能隐身的黑色专车;载着大型车顶架的电视台厢型车。毫无遮掩的车窗,一看就知道车子里面坐了好几个人,甚至还露出摄影机。完全就是外行人。对方可是犯下那么多恶行,却不留半点证据的跟踪狂,如此拙劣的监视,对方怎么可能现身?我忍不住啧了一声。这个样子,就算小松回到这里,从一百米外就会发现有媒体,逃之夭夭了。

摄影周刊的采访,监视是基本。甚至有些摄影师,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就专门监视。为了不被对象发现,我们会使尽一切手段。这是咱们吃饭的绝活,所以无法详细交代。不过如果对方是跟踪狂,那么我们以某些意义来说,就是职业跟踪狂。如果一对一较劲,我有自信绝不会落败。

但是其他媒体用这种可笑的手法大剌剌监视,我也没辙了。监视一旦曝光,就是全盘败露。在其他媒体撤退之前,监视并非上策。走进死胡同了。

这天以后,我也来过这栋公寓几次,但情况依旧。总之这个地点只能放弃了。


虽然放弃了拍照片,但内容部分还有很多地方需要采访补充。我根据岛田告诉我的内容,逐一求证小松和跟踪狂集团四处留下的各种痕迹。真的存在两人相识的游戏中心吗?真的有假的征求援交小卡吗?能不能找出网络上对诗织的中伤帖文?虽然必要,但这无疑是必须一步步耕耘的工作,而且时间紧迫。

关于小松对诗织说的“青年实业家”的经历,我也依靠小松交给诗织的名片前往采访。真的有这家公司,但小松老早就辞职了。

“他在那里工作,已经是大概五年前的事了。他就类似独立的汽车销售员,可是听说给那家公司惹了麻烦,被炒鱿鱼了。店里的人说,那个时候是小松的哥哥去赔罪的。”知情人士如此透露。

结果采访到这里,已经到了时限,但我有预感,命案的拼图正一块块拼凑起来。预感告诉我,只要再一点、再加上一点什么,就可以追查出真相了。我的干劲丝毫未减。

回到公司办公桌后,我把报道标题写在纸条上,交给总编。

“成为跟踪狂牺牲品的美女大学生的‘遗言’”。

以“美女大学生”做标题,真的是周刊的宿命,但是我完全不打算写什么“死者是众所公认的美女”之类的内容。我想要写的是诗织留下的“遗言”。我想要以命案的概要及岛田和阳子所说的内容为中心,在保护他们身份的前提下,详细写出诗织遭到的跟踪骚扰。

还有一点。小松这句话真的很让我反感。

“我才不会自己动手。只要有钱,自然有人愿意替我效劳。”

世上怎么能有如此荒谬的事?这种甚至连自己的手都不愿弄脏的人,可以任他逍遥法外吗?

正义感?

那种东西应该早就不知道被我丢去哪里了,不过这就是那种感情吗?在“三流”周刊记者内心翻腾的不可思议的狂风暴雨。虽然连自己都觉得好笑,但我无论如何都想把据说是小松口头禅的这句话写进去。

活在“我会被杀”的恐惧中,留下遗言死去的被害人。

“我要搞死你!”撂下话后,就此销声匿迹的跟踪狂。

开什么玩笑。

小松肯定跟这起命案有关联。对于要爆出他的事,我丝毫不感到踌躇。我一边写稿,一边诅咒内容太多而篇幅太少。清晨时分总算写完最后一行的时候,我打上副标“死者托付给好友的凶手姓名”。我想要用这个副标传达出我的信息:“我知道你是谁。你为什么要逃?”

我一直犹豫到最后一刻,毅然决然将小松以姓氏的首字母“K”(Komatsu,即小松)代称。我完成了稿子,却完全没料到这篇报道竟会成为宛如长期连载的耐力赛的第一回合。


截稿第二天,我再次联络岛田和阳子,约他们出来碰面。我想告诉他们写出来的稿子成品是什么模样。有些事情是在后来的采访中才查到的,而且我也还有一些问题想要请教他们。他们接到我的联络,似乎吓了一跳。

“嗯,见面是没关系……”

电话另一头传来岛田困惑的声音。他们似乎以为媒体只要问到想要的内容,就不会再理他们了。直到再次于KTV包厢碰面,我才发现这一点。

聊完之后,阳子对我行礼。

“谢谢你没有丑化诗织……”

大叔觉得好腼腆。


十一月二日。命案之后过了一星期,《FOCUS》陈列在店头。手机接到几家同业媒体对那篇报道的询问。大家都想知道我是从哪里问到跟踪狂的事的。既然报道都出来了,我也没必要隐瞒。我向每个来电的人保证会替他们和岛田及阳子牵线。各家媒体对我有恩,更重要的是,我不希望诗织拼命留下来的这些内容,只出现在一家周刊便无疾而终。不过我也提出条件,说这是要向被害人的朋友采访,请他们报道时要特别留意对诗织的写法。

编辑部那里,也有读者看到报道而来电。有些电话接近单纯的感想,也有一些提供了案件相关信息。这些联络里,有人捎来了与小松开的按摩店有关的消息。是池袋的特殊行业人员。他说就在《FOCUS》出刊的那一天,小松经营的池袋按摩店突然关门了。

在后来的采访中得知,店长注意到警方的动向,对员工和小姐说:

“最近警方可能要发动临检,所以这家店就开到今天。大家带着自己的私人物品回家去吧。外头有警察盯着,所以你们分头一个个离开。”

由于事发突然,小姐都很惊讶,却也只能无奈离开。不过当然没有对按摩店本身的“临检”,警察追的是老板小松。

其实这个时候,搜查员犯了一个过错。他们查到小松经营的一间按摩店,进行监视。这是秘密侦查,警方当然付出了最大的细心,避免被对方发现。然而小松拥有的店不只这一家。

以这家店为中心,小松在那一带居然拥有六家店,而且附近还有无数间用来供顾客使用的房间。一整天里,小松旗下的店长、员工、小姐等等就在搜查员旁边走来走去,警方的动静不可能不曝光。他们自以为躲得远远地监视,然而却就在小松集团的巢穴之中。这个时候,搜查本部就已失去了与小松的联系。警方应该是在跟监嫌犯,却一次都抓不到小松和人。

同时我也失去了采访的线索。店关掉了。公寓那里到现在还是无法监视。小松人在哪里?面对新的一星期开始,我却愈来愈焦急。采访就要陷入瓶颈了。


就在这时,编辑部接到了一通带来新消息的电话。

那名读者自称读了报道,听到他的话,我发现幸运女神真的太眷顾我了。送来令人求之不得的宝贵信息的这位人物不是一般读者,恰恰是小松按摩店的相关人员。

时机太巧妙不过了。我正觉得采访应该只能从这方面进行下去,这位再恰当不过的人选就打电话过来。由于这个人,我的采访有了迅速的进展。

一般人当然不知道跟踪狂就叫作“小松”这个名字,因此即使身边有某些危险人物,也不会知道他与桶川杀人案件有关。但是我在报道中以姓氏首字母“K”来代称跟踪狂,这个决定为我带来了新的消息。

“报道里面说的K,是不是小松和人?我看到内容,立刻就想到了。对,就是池袋按摩店的老板小松。他有好几家店,是个很可怕的家伙。”

即使到了现在,我依然不能揭露这位信息提供人的姓名甚至是性别。因为对方在第一通电话里就明白说:“我不能直接见你,也不能说出我的名字。”我当然知道对方的性别,但是关于名字,我实在没把握现在所掌握的是正确的。就像诗织的朋友那样,这个人也认为小松是个危险人物。这里就暂时称这位线人为渡边好了。我极力恳求渡边协助,渡边说:“如果是通过电话,我可以协助采访。”此后,渡边和我便频繁地以电话联系。

渡边说,小松从数年前便在池袋经营非法色情按摩店,到现在也还有六七家店。他租了好几户公寓做生意,都是非法的色情按摩店或应召派遣。

每一家店提供的都不是年轻小姐,主要是三十岁左右的女性,以“人妻”为卖点。店名都走“第一夫人”“山手贵妇[山手(山の手)原为基于地形的称呼,属于高台地区,由于居住此地者多半为社会地位较高的上流阶级,故成为高级住宅区的代名词]”“夫人恋爱俱乐部”这类路线。为了防范临检,店名似乎也频繁更换,只是由于前些日子的风波,现在所有的店都关掉了。

小松是这些店的老板,有时候叫“社长”或“经理”。据说在他上面,还有一个叫“一条”的“幕后黑手”。这个人据说是黑道人士,有时候会一袭白色或黑色西装,穿着漆面皮鞋出现在店里。渡边说那人的外表一看就是黑道,但员工也不知道他是哪个帮派的。对于这名男子,小松似乎也得鞠躬哈腰。

我在与渡边的对话中,得知了小松的店名和地点。每一家店都在池袋站东口周边。我认为线索就在这里。这周的采访总算启动了。


冬季,太阳城60大楼的影子长长延伸而出,再过去的那一区,就是色情行业的圣地。

小松等人租下许多林立于那里的公寓房间,经营色情产业。我先把住宅地图贴在一起,把他们经营的店全部做了记号。

说是店铺,公寓房间里也只有柜台而已。交易系统是顾客在那里看照片挑小姐并且付钱,就可以拿到小姐所在的其他公寓的房号。店铺周围有无数这类房间,空房有时也拿来供员工休息——感觉是供潜逃的小松躲藏的绝佳地点。

在周边采访的过程中,我渐渐查到以前诗织听小松说是他家的、没有生活感的住处,也是这类公寓的一户。因为那一户周围也有柜台和许多小姐等待客人的房间。我决定彻底盯住这一区。

同时我也设法联络专门跑特殊行业的记者,或熟悉这个世界的消息灵通人士。因为我猜想他们可能知道小松经营的连锁店或是他可能会去的地方。小松居无定所,用一般方法是不可能找到他的。要找到他,只能逐一调查这类地方。

“你认不认识一个叫小松的?他开奔驰车,长这个样子。”我也问了每一个特殊行业人员和拉客的,但反应意外淡漠。

我听说小松在池袋算是个人物,但看来事情没那么容易。我也购买了大量的特殊行业信息杂志和晚报。这段时间,我的公司办公桌上和车子里总是散乱着这类特殊行业杂志和广告剪贴。看到我明明应该是在采访命案,却净做些莫名其妙事情,编辑部的女同事不晓得内心作何想法。

“欸,我喜欢人妻路线的,有没有那种店可以介绍?”

我在池袋一带和电话里不晓得说了多少次这种话。虽然觉得一个老大不小的大叔这样做实在很丢脸,但现在也只好不择手段了。我也四处调查会出入这类店铺的清洁公司和毛巾公司等从业人员。色情行业都会把用来接客房间的备份钥匙寄交给他们,所以只要调查他们的行动,立刻就可以知道哪栋公寓的几号房是这种用途。

我在一步步采访的过程中,查到小松以前当过员工的店。据说他找了那家店的常客担任金主,自己出来独立开店。

小松辞掉那家店的时候,不仅擅自挖走小姐,还任意拿走店里的备品,引发纠纷。而且东窗事发,遭人上门兴师问罪的时候,他流着泪说要去向黑道告状,这实在让人更好奇他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物了。


我连日前往池袋闹市区,四处打听。

如果说摄影师采访的基本是监视守候,那么记者的基本就是四处走访。走、走、走,不停地走,完全是体力劳动,不需要任何技巧。重要的只有一点,能不能碰到关键的采访对象。

几年前的夏天,我有过这样的经验。

事件发生在某个地方都市。一名男子不仅猥亵女高中生,甚至还把照片公开在网络上,因而遭到逮捕。

在当时,网络犯罪侦办起来困难重重。正因为如此,成功逮到嫌犯的县警得意扬扬地大肆宣扬破案一事。而且这名嫌犯在社会福利相关团体任职,因此引来媒体瞩目。

我和一名新人记者负责采访这起案子。但因为被害人未成年,警方公开的内容只强调“成功破获网络犯罪”这部分,极度缺乏周刊需要的侦办过程及案情概要,甚至连为何能够逮捕、嫌犯有什么特征都不清不楚。截稿日迫在眉睫。我逼不得已,带着新人记者,两人在车站前展开访查。

之所以这么做,是因为据说嫌犯是在车站前搭讪被害女生:“我可以为你拍照吗?”既然如此,应该有好几个女生碰过同样的搭讪才对。人会重复相同的行动模式,被搭讪的女生数目应该不少。只要我们也采取一样的行动,或许可以找到曾被嫌犯搭讪的女生。要采访到他的作案手法、印象以及个性,应该只有这个法子了。如果说有什么问题,就是发现那样的女生的概率很小,完全只是“或许有可能找到”而已。

听到我的提议,新人记者A君张大了嘴巴问:

“真的要这样做?”

策略非常简单。拦住放学回家的女高中生,出示嫌犯的照片,问:“你看过这个人吗?”弄错一步,我们就会被误认为色狼。就算不被误认,肯定也是拿着奇怪的照片逼近的怪叔叔。我可不想被扭送警局,所以指示A君务必要确实表明我们是在采访。

那天真的非常热。气温超过三十度,没有风。我们分头前往车站东口和西口,脸上和背部汗如雨下,像廉价录音机似的不停地重复相同的咒文。这不需要任何知性或教养。不,要是有知性或教养,根本做不出这种事情来。一看到水手服就追上去,拦下来攀谈,这应该是主流媒体的精英记者连想都不会想的可笑做法。

不过就算如今回想,这个方法真的只是灵机一动而已。不管问上多少人,都毫无所获。位于县政府所在地的那个车站是个大站,人潮源源不绝。我从来没有想过世界上居然会有这么多的女高中生。女高中生接二连三地冒出来,没完没了。

大概过了三小时的时候,我早就后悔了。或许这真的太鲁莽了。相对于我,新人记者A君仍然非常卖力,但听到他朝气十足的声音,我不禁觉得自己在荼毒能干的年轻人,让他在这炎炎日头底下做无用功。

就在我大概被第三百个女孩拒绝的时候,我接到A君的电话。

“有个女孩子说她认得照片上的嫌犯。她愿意傍晚的时候见我们。”

真的假的?比起反问的我,真的找到女孩的A君似乎更吃惊。我急忙与他会合,然后在约好的地点见到了那名女孩。是个娇小得像个孩子的少女。

“这个人曾向我朋友搭讪。”女高中生说。因此我提出各种问题,结果她似乎从朋友那里听说了极详细的过程,给了我相当笃定的回答。采访非常顺利,谜团逐一解开。虽然谜团解开了,但她所说的内容也出现了一些矛盾。她知道得太多了。

这个疑问不断累积,等到我们相谈甚欢之后,我大胆提出质问:

“你说的‘朋友’其实就是你自己吧?”

“啊哈,还是被发现啦?”

个性悠哉的A君完全不明白这个告白意义有多重大。

“咦?可是你刚才说是你朋友……”

记者A君说,我不让女孩发现地狠狠地踹了他的脚一下,说:

“我从一开始就这么猜了。”

女孩轻吐舌头笑了。万万没想到,这名女孩居然就是那起骚扰案件的受害人本人!

她说她看到报纸,对于这起事件的焦点全放在网络“高科技”侦办上感到疑惑,所以愿意协助我们采访。

接下来,她毫不保留地告诉我们详情,我也因此能够追查到原本难以厘清的事件细节。对于这起事件,包括报纸、杂志在内,恐怕没有任何一家媒体报道得像《FOCUS》这样详细。当然,在撰写报道时,我充分保护了少女的隐私。

但是,在人来人往的大都会大车站里巧遇被害人的概率等同于大海捞针。所谓采访,只不过是不断地重复乍看之下徒劳的这类作业罢了。不,大部分都是以徒劳收场……

岔题一下,在这起事件中,得意扬扬地宣布破案的县警所谓破获网络犯罪的侦办内容,其实粗糙得可笑。是这名少女的朋友告诉她“网络上有你的不雅照”,她告诉老师,老师再告诉警方,警方才得到消息,如此罢了。多么低科技啊!然后县警向少女问出嫌犯住家,扣押电脑,本人也供认不讳,因此警方宣布逮捕破案,只是这样而已。

附带补充,县警完全不了解网络,好像以为只要扣押了嫌犯的电脑,猥亵照就会自动从网络上消失。嫌犯的电脑和网站服务器根本是不同的东西,照片不可能自己消失。嫌犯落网后都过了一星期,被害人的猥亵照依然存在于网络上,且在全世界传播。

确实,歹徒或许落网了,但被害人的补偿救济完全遭到忽略,真的十足警察作风。


持续前往池袋打听的我,在旁人眼中,恐怕完全脱离了命案的主轴。我本身也觉得好像在绕极大的圈子。

这样做,真的能深入了解命案内情吗?事情顺利时就没事,不顺利时,有时甚至会让人质疑起自己的行动,忍不住吐几句苦水,这也是人之常情。在烈日下的站前采访时也是如此。先前的干劲不晓得消失到哪里去了,觉得不管做什么都不顺利。

我要报道的不只有桶川命案。每天都会发生案件,我也必须去采访那些案子。必须填满杂志版面。

尽管这么想,但我把几乎所有的空档都拿去采访色情行业,每天都往池袋跑。

奇妙的是,不管我去哪里、怎么样采访,都不曾碰到县警搜查员。甚至没有人提到“有警察上门”。那些据说多达一百名的刑警到底在哪里?在做什么?

这让我不得不心生疑念,不是我的采访方向大错特错,就是警方正在朝别的方向侦办;但我不可能知道警方的办案方向。我只能用自己的方法,一间间问遍池袋的特殊行业。

不久后,虽然进展极为缓慢,但我渐渐查到一些眉目了。我到处向相关人士分发名片,结果办公桌开始接到可疑的电话:“听说你在找小松?”

虽然不知道对方知道什么,但接到这类联络时,我都会尽量去见他们。其中也有一些称为“食客”、为了拿到酬金或吃上一顿饭而信口开河的家伙,但只要把这些当作采访中不可避免的过程,也不会因此感到挫折。有时乍看之下非常可怕的“道上兄弟”,或少了几根手指的人,也会带来一些耐人寻味的信息。采访范围愈来愈大,却依旧找不到小松的藏身之处。


有件事令我耿耿于怀。

岛田曾经提到,九月下旬有一名刑警到诗织家去,要求撤销报案。

这是真的吗?为什么警察拜访被害人家,要说这种话?甚至还说“要告什么时候都还可以提告”。但是告诉一旦撤回,就无法针对同一案件再次提告。如果警察随便乱说,这可是严重的问题。

上尾署只接受记者俱乐部成员的采访,我无法直接采访警察,所以去向T先生打听,发现这时部分媒体也流传着类似的传闻。对于这些记者的询问,上尾署的干部说:

“我们调查过了,我们署里没有这样的刑警。没有纪录也没有报告。警察不可能说这种话。”

某个侦办人员甚至一口咬定:“那是冒牌货啦。应该是假冒警察,想要让他们撤销报案吧。”跟踪狂集团都做出那么多夸张的行为了,我觉得会假冒警察也没有什么好奇怪,便接受了这个说法。


《FOCUS》在案发后即将迎接第二次截稿日时,我查到了某个事实。

小松虽然居无定所,但还是办了住民登录。我追查这条线,发现当跟踪骚扰行为愈来愈激烈时,他的住民登录也在池袋一带不断转移,最后停留在板桥区的一户公寓。我对这个地点很感兴趣。

说到板桥区,是印有诗织照片的“假援交小卡”突然到处出现的地点。这会是巧合吗?不过就算是逃亡中的跟踪狂,应该也不会拿毫无关系的人家去做住民登录。

我这么想,所以派了摄影师樱井监视那栋公寓,却不见小松人影。那里只住了一个男人,名叫森川(化名),他对循着相同线索前来采访的其他媒体说:

“小松给我一万日元,叫我让他把住民登录放在这里,我什么都不知道。我也觉得很困扰。”

我觉得很可疑,四处询问特殊行业人士知不知道这个叫森川的人,结果线人渡边给了我答案。自称无关的这个森川,其实与小松大有关系。森川是小松的色情按摩店的员工。

而且森川还拥有一辆大有来头的车。那是本田汽车,也就是刺杀命案十天前的十月十六日,在诗织家前把音响开得震天价响的那辆车。调查之后,发现森川的车牌号码完全符合猪野家向警方报案的逃逸车辆的车牌。

错不了。小松把自己的住民登录放在骚扰诗织的部下住处。这么一来,他说的“我不会自己动手”,岂不是反过来证明了就是他指使的吗?

《FOCUS》的第二次报道,我将标题定为“‘地下色情产业、敲诈勒索、假刑警’,女大学生命案的关键人物”,再次详细写出诗织告诉朋友的小松和人的种种行径。报道中填满了他的工作、为人、疑似敲诈勒索的行为等可以了解这个人的种种经历,并提到了“假刑警”的事,以反映这个人甚至如此不择手段。

我没想到这部分往后将把我引向对警方的批判,而且这个时候,我只是单纯被警方诱导。我认为骚扰诗织家的男人与小松之间的关系,才是通往命案真相的重大线索。

副标题我定为“露出马脚的跟踪狂”,向小松喊话:“我就快逮到你了。”

小松绝对会读到这篇报道。刊登出如此详尽的报道的媒体,只有《FOCUS》一家。他应该会打个一两通电话,抗议内容与命案无关吧。我怀着期待,送出报道。


这星期的采访给了我重要的灵感。如果跟踪狂成员之一是小松经营的按摩店店员,那么其他人是不是很有可能也跟小松的按摩店有关?

如果是老板的命令,即使是无理的要求,应该也难以拒绝。虽然小松夸口“只要有钱,自然有人愿意替我效劳”,但比起毫无关系的陌生人纯粹为了钱,而冒被警方逮捕的危险犯罪,这样推测更顺理成章。我认为联手骚扰一个女生的这群人,如果是“小松的按摩店员工”,解释起来还蛮合理的。

我想起诗织去小松住院的医院探病时,小松身边的人打招呼的口气就像黑道小弟一样的事。这些人是不是其实也是店里的员工?还有张贴传单的两名地痞混混样的男子……推测只是推测。只要能把小松的按摩店与刺杀命案联结在一起就行了。其中或许有什么线索。

我对包含渡边在内的特殊行业人士提出以下的疑问:

“小松的按摩店集团里有没有这样一个人?身高约一米七,三十多岁,肥胖,短发。”

反应超乎想象地快。

“那是久保田。他向小松借过钱,欠小松人情。对,他常穿范思哲的西装和蓝色衬衫。他是池袋一家叫‘Dream’的店的店长。那个人很危险喔,常跟另一个叫川上的店长混在一起。”

真的很耐人寻味。我心想既然如此,便向其他相关人士提起久保田的名字套口风。

“终于查到久保田头上啦?唔,请绝对不要说是我说的,不然我可能小命不保。其实有传闻说,久保田和川上很可能和那起命案有关。因为十月底的那一天,大概就是命案那一天,傍晚久保田回到店里来,他平常是个话少的人,这天却非常激动,一直招呼大伙去喝一杯,说什么他得来个几杯镇一镇。就是从那时候开始,他突然出手变得非常大方,好像在池袋还是上野的夜总会大肆挥霍。听说还开了香槟王,一个晚上花掉二十万。不过‘Dream’最近关掉了,他也不晓得跑去哪里了。”

错不了。这不是中头奖了吗?

如果这个方程式没有错,那么持刀刺死诗织的绝对就是这家伙,所有条件完全吻合。遗憾的是,久保田担任店长的店从十一月二日以后就再也没有营业,久保田和小松一起消失了。虽然更加可疑了,但我也无法确定。就算想要确认久保田是否就是“凶手”,但既无物证,也不知道他的长相,如果无论如何都想确定,就只能直接去问他本人。不过就算能见到他,难道要质问本人“你跟那起命案有关,对吧”……

开什么玩笑。如果他真的就是“凶手”,搞不好我这条小命也要断送在他手里。实在太危险了。

过去我也曾经接触落网前的杀人犯,但这次的对象是神秘莫测的跟踪狂集团。万一引发奇怪的纠纷,不仅不晓得会遭到什么样的报复,而且我孤立无援。再更进一步就不叫采访,而是“办案”了。我到底能做什么……


我回到家,当天晚上辗转难眠。

久保田现在仍在逃亡。他注意到在池袋周边侦查的警方,把店关掉,不知道躲在什么地方。我都如此彻底采访了,却完全没有碰上半点搜查员留下的痕迹,这一点也令人难以释怀。上尾署到底在做什么?命案都已经过了三星期,却半点动静也没有。

“警方那个样子,应该破不了案吧。”这么说来,岛田在包厢甚至这样说过……

那么,干脆联络我熟识的警视厅刑警吗?

但是命案的搜查本部在埼玉县警上尾署。能解决这起命案的,还是只有上尾署。那么我能够做的,是提供线报给上尾署吗?

实在令人提不起劲,都是那令人气结的“记者俱乐部”作梗。上尾署对俱乐部成员以外的记者态度恶劣至极。我这个“三流”周刊记者的话,他们愿意当一回事吗?

我们周刊没有分社,记者必须跑遍全日本各地的警察署采访。因此我才会知道,根据以往的经验,埼玉县警对杂志采访的应对态度之差,绝对可以名列前三。

附带一提,另外两名是“谢绝生客”的京都府警,以及“去问本部”的北海道警。

北海道幅员非常辽阔。真的无边无际。

我也是社会记者,一有案件发生,任何地方都要赶去。不管是北海道的北方还是东方的尽头,只要叫我去,我就会去。然后总算抵达辖区警署,要求采访,他们却异口同声地说:

“这里不接受杂志采访。请去找道警本部的公关室。”

道警本部位于札幌正中央。不管我去的辖区是有流冰靠岸的鄂霍次克海旁边的小镇,还是后山会有棕熊出没的偏乡驻在所,得到的答案都一样。

即使如此,如果去到本部,采访就可以顺畅进行,那也不是不能忍受。我照着对方说的,搭飞机或坐电车,好不容易抵达道警本部,得到的却绝大多数都是这样的说辞。

“这个案子我们还没有拿到辖区任何资料,所以公关室也没有什么可以提供的。”

又或是:“公关资料只有这些。都写在报纸上啦,自己去看吧。”

即使在暴风雪中跋涉上百公里前来,也一样到此结束。虽然起码会给杯茶水,却得不到任何信息。耍人也该有个限度。我喜欢北海道,但讨厌道警。

京都府警不必说也知道,明明办案能力不怎么样,却心高气傲得莫名其妙。他们完全不把杂志当媒体看。而埼玉县警的应对态度,堪与这两处媲美。

就算去了,反正也只会得到那句老话,“我们不接受俱乐部成员以外的采访”。我已经不要求采访了,而是想要提供信息,但是平白把查到的线索拱手送人,也叫人气恼。千辛万苦追查到的信息,如果就这样通过县警告诉记者俱乐部的成员,让我情何以堪?

《FOCUS》刊登报道,警方逮捕凶手——这是最好的结果。我是记者,是为了将事件公之于世而工作。但是到底要依照什么样的步骤来,才能得到这样的圆满结局?或者终究没办法?真叫人迷惘。

干脆直接冲进上尾署说:

“我是一般市民,我知道命案凶手是谁了,我是来告诉你们的!”

这样或许省事多了。这样的话,警方即使满脸狐疑,应该还是会愿意聆听。搞不好还肯让我进连报社记者都无法进入的搜查本部。

不过从警方的作风来看,除非说明至今为止的经过,否则他们不会相信我提供的信息。毕竟警方对弱者总是特别苛刻,遇到直接提供信息的一般市民,肯定会严刑拷问一番。那样一来,我的身份就会曝光。一旦发现我是周刊记者,一定会找碴:“喂,居然这样乱搞,你是在妨碍公务!”然后“砰”地重捶桌子,打翻烟灰缸。结果我手上的资料全被问光,用完之后被当成垃圾丢到一边去。毕竟我这人生性胆小,被高头大马的警察包围,可能就会和盘托出。

可是如果不提供信息,不仅采访没进展,感觉命案也破案无期,但是提供了信息,又会走上被用完即弃的末路……

千头万绪在脑中打转。我怎么也睡不着。房间角落的笼子里,“之助”正沙沙沙地动个不停。它和我一样是夜行性动物。结束采访,深夜回家的时候,会醒着等我的永远只有“之助”。我在它的饲料碗中倒入葵花籽,回到被窝里。

抬头一看,“之助”正急急忙忙地把种子存进颊袋里。我知道你喜欢葵花籽,可是塞那么多,你也吃不完吧……你真的好像某人。


次日早上,我打电话给T先生,告诉他久保田的资料。擅长警察线的他,一定能为我找到某些答案。我相信T先生。不必担心在我的报道完成以前,他会擅自抢先爆出来。万一演变成那样,我也只好跟他同归于尽了。

久保田这个人的事,通过有些复杂的途径传给了搜查本部。据说这个信息让搜查本部大为振奋。通过比对前科及案底,久保田的身份很快就揭晓了。久保田祥史,三十四岁,以前是“跨区域黑道团体”的一员。

不愧是警方,这种事查起来非常快。

搜查员带着久保田的照片火速去向命案当天桶川站前的目击者确认。

“大叔,说中了,说中了啊!”

T先生以兴奋的声音告诉我结果。据说有好几名目击者记得久保田的长相。我也兴奋极了。如果T先生就在面前,搞不好我会用脸去磨蹭他的脸颊。

下手行凶的果然是久保田,而久保田的上司就是小松和人。

命案完全连成一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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