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部分

退稿图书馆  作者:大卫·冯金诺斯

1

小说持续高居排行榜榜首,它成为一个现象级事件,而且引发了许多意想不到的后果。顺理成章地,书的版权被好几个国家购买,并已在迅速翻译之后于德国大获成功。《明镜》杂志刊登了一篇关于这部小说的长文;作者长篇大论地将彼克与一连串隔绝世外的作家联系在一起,例如J.D.塞林格和托马斯·品钦。他甚至被拿来与朱利安·格拉克做对比,后者曾在一九五一年因《沙岸风云》被授予龚古尔奖,但他拒绝了这一奖项。情形并不全然相同,但的确,这位布列塔尼人可以被归入一个庞大的作家群体,他们渴望被阅读,却不愿被关注。在美国,这本书出版时的名字是:《无人想要的书》。这个书名不按常理出牌,因为它涉及的是出版背后的故事,而非小说的情节本身。但这也切切实实地证明,在我们这个时代,形式的重要性已经越来越甚,最终将彻底压倒内容。

另外,许多人表示想要将它改编成电影,但还没有任何合同敲定。电影《艺术家》的制作人托马斯·朗曼已经开始了构思,他设想中的电影并非以小说为主题,而是围绕作者的一生展开;他不停地向任何愿意听的人重复他的双关妙语:“这部电影会讲述《彼时彼克》!”但目前,讲述彼克一生的剧本还很难被创作出来,因为缺少太多要素了,特别是不知道他是在怎样的情形下写作的。一个男人做披萨和在早晨独自写作的画面不可能让观众坚持两个小时。“慢电影有很多局限。这个题材要是让安东尼奥尼[Michelangelo Antonioni(1912—2007),意大利导演。]执导,阿兰·德龙和莫妮卡·维蒂[Monica Vitti(1931— ),意大利演员,安东尼奥尼的御用女演员。]来演就完美了。”他幻想着。不过最后,他并没有买下改编权。格拉塞出版社的版权负责人海蒂·瓦尔内克是个有着热情声线的德国女人,她继续接收各方的报价,但迟迟未下决定。最好能等到一个非常成熟出色的方案,而不是操之过急;小说的成功与日俱增,一定会出现一个重量级的方案。她并没有说出来,但她梦想的导演人选是罗曼·波兰斯基,因为她知道,只有他能够将一个在房间里独自写作的男人的画面展现得动人心弦。这本书讲述的是一次分手,是一段不可能的爱情。而《钢琴家》的导演比任何人都知道如何在荧幕上展现身体和情感的微末之境。但他刚刚开始拍摄一部新电影;一位死于奥斯维辛集中营的德国女画家的故事。

2

还有另外一些更加出人意料的后果。人们开始将被退稿视为一件幸事。编辑不一定总是对的;彼克就是一个新证据。在这一刻,大家已然忘记,没有任何确凿证据表明他曾将书稿寄往出版社。但借着这股风,便可随之起舞。随着信息技术的发展,越来越多的作者在被传统出版社拒绝之后将自己的书稿传到网络上。而读者可以将这些书捧红,正如《之后》[《之后》(After)为作家安娜·托德(Anna Todd)创作的系列小说,起初因在网络上连载走红,后被正式出版。]系列小说的例子。

第一位想出营销妙招的是阿尔班·米歇尔出版社[Éditions Albin Michel,法国出版社。]的理查德·杜古赛。他让助理在他们最近退稿的稿件里找几本“不算太差”的书。毕竟,在面对一本并不乏长处的小说时,编辑有时会再三犹豫后最终放弃。助理给被选中的作者打电话,想知道他被退过几次稿:

“您给我打电话,是想知道有多少编辑拒绝过我的稿子?”

“是的。”

“您可真奇怪。”

“只是想知道一下。”

“十几个吧,我觉得。”

“非常感谢。”她说着挂掉了电话。

还不够。要找到一个退稿之王。获胜者是《兄弟的荣光》,某位名叫古斯塔夫·霍恩的作者写的,他被拒绝了三十二次。理查德·杜古赛立马就与作者签订了合同;后者觉得简直是在开玩笑,或者有台隐藏摄像机在暗中拍摄?不,合同千真万确。

“我不明白你们是什么意思。几个月前,你们不想要我的书稿。我收到了一份退稿信。”

“我们改主意了。谁都有可能会弄错……”编辑解释道。

几个星期后,这本书出版了,腰封上赫然写着:

一本被拒绝了三十二次的书

这本书没有复制彼克的成功,但也有超过两万册的销量,已经是非常不错的成绩了。读者们对一本被拒绝过如此多次的小说感到非常困惑和好奇。人们在其中看到了一种屡败屡战的反抗精神。古斯塔夫·霍恩并没有意识到整个情形是多么的讽刺,而是感觉自己的才华终于得到了赏识。怀抱着这一全新的信念,他不能理解,为什么编辑又拒绝了他的下一部书稿。

3

永远活跃着的前文化部部长贾克·朗[Jack Lang(1939— ),法国政治家,曾多次担任法国文化部部长及教育部部长。]提议设立“未出版作者日”[他犹豫过,是否应该取个更简单的名字:“写作日”或“写作节”。但最后,他还是想着重突出没有被出版的作家:这不是为了提倡不专业,而是向那些没有得到认可的作者表示尊重。——原注]。大家一起来为所有没得到编辑认可的作者欢庆他们的节日。自头一年起,这个活动就大获成功。效仿同样由朗所设立的音乐节的形式,尚未成名的小说家和诗人走上街头,为所有愿意听的人读他们的故事和诗句。一份来自《巴黎人报》的调查证实,每三个法国人中就有一个在写作或是想要写作:“可以说,如今,作家比读者更多”,皮埃尔·瓦瓦塞尔在文章里这样总结道。在RTL电台的节目里,主持人贝尔纳·勒雨对活动的成功评论道:“我们每个人心中都住着一个彼克。”读到这本在退稿书架中被发现的书,每一个渴望被阅读的人都会感到心有戚戚焉。奥古斯丁·特拉贝纳尔乘机邀请了一位匈牙利哲学家上他的广播节目,这位学者研究的是“消失”这一哲学命题,尤其专攻莫里斯·布朗肖[Maurice Blanchot(1907—2003),法国作家、哲学家。]的作品。但问题在于,他太过投入于自己的研究主题,在说话时不断地暂停留白;就好像他自己也想在节目中逐渐消失。

就这样,每个人都在谈论彼克,他的故事告诉我们,才华有朝一日能被认可,梦想终能成真。如何能相信那些声称只为自己而写的人?下笔写的每一个字,总是期待着他人的目光。所谓的为自己而写就像是收拾好行李箱却不出门旅行。人们喜爱彼克的小说,主要是因为他一生的故事能够触动人心。他唤醒了人们心底成为他者的幻想,他是一个具有不为他人所知的超能力的英雄,那么低调不起眼的一个人,却暗藏着对文学的细腻感觉。人们对他知道得越少,他就越是令人着迷。他一生的经历平铺直叙、单调乏味。但这让人更加心生仰慕,甚至造就了一个神话。越来越多的读者想要追随他的足迹,在他的墓前静思冥想。克罗宗墓园迎来了许多狂热的追捧者。玛德琳常常会碰见他们。她丝毫不能理解他们的行为,毫不客气地让他们走开,不要打扰她的丈夫。她是那种觉得逝者会被吵醒的人吗?不管怎样,毕竟还是有可能会惊扰他心底的那些秘密。

这些特殊的访客也会去彼克的披萨店。他们很失望地发现,一家可丽饼店已经取代了原来的店面。看到蜂拥而来的顾客,新老板热拉尔·米松和他的妻子妮可既惊又喜,决定把披萨加到菜单上。开始的几天很灾难;可丽饼师傅痛苦地接受了这个变动。“我现在还得做披萨了……全都是因为一本书。”他口中反复嘟囔着,心里满是狐疑,同时努力熟悉烤炉的使用方法。很快,可丽饼就被彻底遗忘了。越来越多的顾客想要参观彼克写作过的地下室。米松兴高采烈地组织着朝圣之旅,并在几个月里凭空拼凑出了一个故事,于是,一部小说背后的小说诞生了。

一个早上,整理储藏室里的东西时,热拉尔·米松决定将一把小餐桌搬下来。他又挪了把椅子,坐了下来。他从来没写过一行字,此时却心想,也许写作的灵感就源自这个神奇的地点,只要坐在桌子前,拿张纸,握支笔,奇迹就能发生。但什么也没有。一点想法也没有,完全没有。连一句话的影子都没有。做可丽饼(或者甚至是披萨)还来得容易些。他失望至极,好几天都沉浸在这个白日梦里不可自拔,幻想自己也能成为一个成功的作家。

妻子撞见了他这副不可思议的模样。

“你在干什么?”

“不是……不是你想的那样。”

“你在写作?你?”

妮可爆发出一阵大笑,回到了前厅。她的态度还算温和,但热拉尔感觉受到了侮辱。妻子不觉得他有能力写作,或者连思考的能力都没有。他们不再谈论那个时刻,但这已在夫妻之间划下了一道裂痕。有时,需要做些出人意料、不合常规的举动,才能知道别人对我们的真实想法。

4

彼克小说的出版带来了不计其数的后果,米松夫妻之间的裂痕不过是其中之一。这部小说改变了许多人的生活。而自然,小说的出名也让退稿图书馆一举成名。

其实,玛嘉利已经很多年没有操心过退稿书架了,但如今,她得重新打理规整这块地方。一开始,不过是要接待几个人而已,但很快,她就忙不过来了。看这样子,简直好像每个法国人手头都有一本书稿。许多人并不知道需要亲自过来递交稿子;因此,每天都有几十部小说邮寄而来,似乎这里是一家巴黎的大出版社。玛嘉利对局面感到束手无策,便向市政府请求帮助。于是市政府为图书馆开设了一家分馆,专门用来存放退稿。由此,克罗宗成为了那些没有得到出版的作家们的专属城市。

这座位于世界尽头的宁静小城如今遍是人影,遍是爱好文字的男男女女。那些过来存放书稿的人一眼便能认出。但并不是所有人看起来都灰心丧气的。有些人觉得来这里放一部稿子——甚至是放一部日记——是件很时髦的事情。这座城市对所有人的文字敞开大门,它们荒唐地涌入,有时,作家们从很远的地方来;甚至能偶遇两个来自克拉科夫的波兰人,特意来放自己心目中未遇知音的杰作。

年轻男人杰瑞米从法国东南部来到这里,放下他的一部短篇小说集和一些诗歌,那是他几个月来的创作成果。他二十出头,长得很像科特·柯本[Kurt Cobain(1967—1994),美国歌手,涅槃乐队的主唱。],高高瘦瘦,总驼着背,顶着一头又长又脏的金发,但在邋遢的外表之下,散发着某种动人的光芒。杰瑞米看起来像被这个时代抛在了后头,仿佛从七十年代的唱片里走出来的人。他的作品受到勒内·夏尔或亨利·米肖的影响。他希望自己的诗歌能够鲜明地表白政治文化立场,但除了他自己以外,没人能够理解他写的东西。与每一个缺少归属感的人一样,杰瑞米脆弱易感,总是四处游荡,寻觅着一个容身之处。

玛嘉利疲于不停接待这些带着手稿而来的人,有时甚至暗地里埋怨古尔维克这个离奇的念头。她从未像现在这样觉得整个计划是那么荒谬,因为她的眼里只有随之而来的海量工作。当她看到杰瑞米时,心里想,不过又是个不被赏识的可怜虫,和其他人一样过来缠着她聊个没完。可来人微笑着递上他的书稿。温和的态度与粗犷的外表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最后,她欣赏起他的模样,并终于意识到他有多么帅气。

“我相信您不会看我的手稿,”他几近耳语道,“里面的内容还是非常私人的。”

“请放心……”玛嘉利回答,不禁有些脸红。

杰瑞米知道,正是因为他的这些话,这个女人一定会看他写的东西。不过不要紧。这个地方像一座孤岛,在这里,他不用再担心被评头论足,而是感觉到轻松自在。尽管看起来总是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事实上,他通常十分腼腆,但此刻,他在图书馆里待了好一会儿,注视着玛嘉利。玛嘉利被年轻男人青涩的目光搅得不知所措,想要给他的行为找个合理的解释。但很显然,自打他进门起,她就心神不宁、手忙脚乱。他为什么要这样看着她?他或许是个精神病?不,他看起来一副人畜无害的温和模样。从他走路、说话、呼吸的方式都看得出来;他总是显得小心翼翼,甚至充满歉意。然而,他散发着一种无可否认的魅力。简直不可能将目光从这个幽灵般降临[要是玛嘉利知道帕索里尼,她便会联想到他的电影《定理》,想到电影中的男主角,他幽灵般的出现搅乱了每一个人的灵魂。——原注]的男人身上移开。

他又静静待了一会儿,依然没有开口说话。有时,他们会对彼此微笑一下。终于,他靠近玛嘉利:

“我们可以一起喝一杯吗?在您下班以后?”

“喝一杯?”

“是的,在这儿我就自己一个人。我大老远过来放我的书稿。我谁都不认识……所以,如果您愿意的话,那可就太好了。”

“好……”玛嘉利回答道,自己都感到很惊讶,竟然会没有好好考虑一下就这样脱口而出。但是,她已经说了好……所以,她会和他一起喝一杯。这只是出于礼貌,他谁都不认识。而且,他想和她一起喝一杯也是为了这个理由,别无其他可能。他不想一个人待着,这很合理,就是因为这样他才想和我喝一杯,玛嘉利想道,她对眼前的状况反反复复地思前想后。

5

几分钟以后,她给丈夫发了条短信:她有许多工作还没做完,需要迟些下班。这是她第一次对他撒谎;不是她不想,而是因为迄今为止都没有隐瞒真相的需要。只是,克罗宗是座小城,这儿发生的一切都会被人知道。最好是等到图书馆关门之后待在里面。她有一间办公室,他们可以在那里喝一杯。她为什么会接受呢?她似乎被将要来临的那一刻深深吸引了。如果拒绝的话,她的人生就再也不会发生什么了。她难道不是一直梦想着那一刻吗?很难说她到底是怎么想的。她已经很久没有想过自己的欲望,甚至是自己的性别了。丈夫不再真的抚摸她了,他有时会对她产生兴趣,过程也的确愉悦,但完全只是出于生理需求,没有丝毫的柔情蜜意。而如今,这个年轻男人想要和她一起喝一杯。他几岁了?他看起来比她的儿子们还要年轻。也许二十岁?她希望不要比这更小了。不然就显得龌龊了。但她不会问他这个问题。说到底,她不想知道关于他的任何事,而是让这一刻保持神秘,将其隔离于现实之外,与她接下来的生活毫无干系。他们只是会一起喝一杯,一杯而已。

此刻,他快要喝完他的那杯啤酒了,仍定定地看着她。她转过脸,强装镇定地说了几句无关紧要的话,想要打破眼前难以忍受的安静。杰瑞米请她放松下来:没有必要非说话不可。他们可以就这么待着,他觉得很自在。他反对与人相处时的一切套路,首当其冲的就是两个人独处时必须要交谈这件事。不过,他还是开始了聊天:

“这是个奇怪的图书馆。”

“奇怪?”

“是的,还挺古怪的,这个留给退稿的角落。类似于一个受诅咒的角落。”

“这不是我的主意。”

“所以呢?你是怎么看的?”

“对于我来说,之前它都已经相当于不存在了。后来有了这本彼克的书。”

“你觉得真的是他写的吗?”

“是的,当然了,为什么有可能不是他呢?”

“不为什么。设想你做披萨,你从来没有读过一本书,结果你死后,别人发现你写了一本伟大的小说。这很古怪,不是吗?”

“我不知道。”

“你呢,你会做一些任何人都不知道的事吗?”

“不会……”

“那这个图书馆呢,是谁的主意?”

“是招我进来的那个人。让-皮埃尔·古尔维克。”

“他写作吗?”

“我不知道。我对他没有那么深入的了解。”

“你和他共事了多久?”

“十年多。”

“你和他在这块小小的地方朝夕相处了十年,你还说你不了解他。”

“是的,好吧……我们会聊天。但他脑子里想的事情,我并不大清楚。”

“你觉得你会读我的书吗?”

“我不觉得。除非你想要我读。我从来不打开人们放在这里的书。往往写得很差。这年头,每个人都觉得自己是作家。在彼克的成功以后情况更糟了。按他们自己的讲法,每个人都是不被理解的天才。这都是他们和我说的。我真是受够了和这些人打交道。”

“那我呢?”

“你怎么了?”

“见到我的时候,你觉得我怎么样?”

“……”

“你不想告诉我吗?”

“我觉得你很帅。”

玛嘉利脱口而出,自己都还没有反应过来。对方接连的发问本来或许会让她感到局促不安,但没有,她还想跟他一直聊天;还想一直喝到早上,心里甚至盼望着明天不会来,这一夜不会通往新的一天,而是掉入某个时间的裂缝里,从时间的流逝中幸免。尽管她是个坦率直接的人,但她从来不提及内心的感受或情绪。为什么她要承认自己觉得他很帅?因为这是最关键的因素,压倒了其他的一切。她也喜欢和他聊天,但在占据了她的欲望面前,这显得不值一提。多久没有过这种感觉了?她说不出来。或许,从来没有过,这是第一次。此刻的欲望强烈,正如之前的空白巨大。杰瑞米凝视着她,脸上浮现出淡淡的微笑;他放慢节奏,不慌不忙,似乎乐在其中。

最终,他站起身来,向她靠近。他把头放在她的肩膀上。她想要控制自己的呼吸,希望不要泄露飞快的心跳。杰瑞米的手滑过玛嘉利的身体,掀起她的裙子;在拥抱她之前,已经用手指穿进了她。她疯狂地抱着他,只是被触碰,就已然在忘我之境摇摆。他用力拥抱着她,紧紧地搂着她的脖子;她摇晃着向后倾,整个人轻飘飘的,似乎她的身体也在欢愉中慢慢蒸发。他牵起她的手,引导她触摸自己的私处。她照做了,但没敢看过去,动作很是笨拙,但他已经足够兴奋。他让她站起来,转过身去,立即从后面进入了她。玛嘉利不可能清楚持续了多长时间,身体每一秒的感受都是那样强烈,她沉浸其中,已不知今夕何夕。

6

现在,两个人躺在地上,被幽暗的光线笼罩着。玛嘉利的裙子仍掀着,杰瑞米的裤子也没有提上。她听到电话在响,一定是她丈夫,但无关紧要。她想在这一夜再做一次爱,突然感到很惊讶,自己竟然这一辈子都没有碰过别的身体。但她还是穿回了衣服,对刚才的赤身裸体感到很是尴尬。他怎么会想要她呢?为什么是她呢?他想要哪个女人都可以吧。就像是一场海市蜃楼,或者是只会发生在电影里的邂逅。她不应该起身就走,而是好好享受这一刻的美好;他会离开的,那太完美了;她可以在以后一再地回味记忆里的每一秒,让一切再现。

“你为什么穿衣服?”

“我不知道。”

“你要回去了?你丈夫在等你吗?”

“没有。好吧,是的。”

“我想你能再待一会儿,如果可以的话。我得在这里过夜,如果你同意的话。我没有地方住。”

“可以,当然了。”

“我还想要你。”

“你不觉得我……”

“什么?”

“你不觉得我太胖了吗?”

“不,一点都不。我喜欢丰满的女人,那会让我感到安心。”

“你那么需要安心吗?”

“……”

7

若泽很担心,又发了一条信息;他会到图书馆去。玛嘉利回复了他,说自己很抱歉因为盘点书目清单而脱不开身,她马上回去。她一边慌乱地收拾东西,一边瞥了几眼刚刚与她做爱的男人。

“所以我是一份清单啊。”他叹道。

“我得回去了,我别无选择。”

“不要担心,我懂的。”

“你明天早上还会在这里吗?”玛嘉利问道,心里却清清楚楚地知道答案。他将离开;他是那种会离开的男人。然而,他回答他会在,声音十分坚定;显得很是笃定。他最后一次拥抱了她,什么话都没有说。然而,玛嘉利感觉听到了什么。他说话了吗?此刻的感觉过于迷茫混乱,仿佛耳边眼前全是幻觉,必须要紧紧抱住对方,才能抓住真实。最后,他又开口轻声耳语道:“明天早上,在图书馆开门前过来,用你的嘴唤醒我……”玛嘉利不想去细究他充满情欲的要求的具体含义,只是沉浸在肉体相会的快乐之中;几个小时之后,他们又会在一起。

尽管需要尽快回家,但上车之后,她迟迟没有启动。她打开灯,然后是发动机。每一个毫无意义的琐碎举动都有了神话般的分量,就好像刚刚发生的事情将会蔓延至她的整个生活。就连几十年来每天都经过的那条路也显得不再相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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