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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点五十八小时  作者:步铼

“天亮请睁眼。”

随着叶青这一声指令,大家全都睁开眼睛。

列车离开东临市,途经河北省,现已驶入河南境内了,距离叶青上车已经过去十多个小时了。午后天空短暂地放晴,阳光从车窗照进来,把车厢里的一切都镀上了一层金色,这光泽让人觉得温暖平静。

“现在,江南,你死了,请发表临终遗言。”

一大早醒来,大家还都陌生拘谨,但是长途旅行的车厢有一种魔力,能够把从四面八方而来、互不相识的人变成熟识的旅伴。午饭后,叶青和江南的四个同学加上通道对面的两个年轻人聊得兴起,八个人开始了最近流行的“杀人游戏”,虽然其他几个人都不太会玩,好在叶青自告奋勇,做了“法官”,把规则介绍得也很详细。

“嘿,又是我。”江南欠身看着通道对面的周凯和周莉兄妹俩,“都多少次了,在学校的时候,同学们也总是第一轮就杀我,也太没有参与感了。我觉得杀手至少有一个一定在你们这边。”他举起手指向两兄妹,又点了点通道对面小桌上的瓜子,“因为我刚才听见指人的时候,有瓜子滑落的声音。”

周凯和周莉兄妹俩未动声色。

坐在江南右手边的叶“法官”问道:“说完了吗?”

“啊,对,还有,我是平民。说完了。”江南像报完幕的主持人,拉了一下衬衣的前襟,靠在椅子上准备看好戏了。

接下来,要按着顺时针次序进行一一陈述。江南左边的姚思琪用手挽了一下齐肩的半长发,缓缓说道:“我也是平民,我觉得江南说得对,因为我也听到了瓜子滑落的声音。就是他们那个方向。”她朝左边的通道努了努嘴,眼睛环视了一下众人。

众人在她说完之后把目光都集中在了通道那边的周凯身上,周凯用手摸了一下鼻子,开腔道:“我不是杀手,小莉也不是,你们不要被他俩说的瓜子啊什么的误导了,那么小的声音,能听见吗?”他轻轻地舔了一下嘴唇,“嗯……我怀疑姚是杀手,你们……不要被她迷惑了。”

大家不约而同地笑了,把目光又齐齐对准了周莉。

周莉满脸困惑:“我不知道,反正不是我。”说完,把头转向了通道这侧靠边坐的安志国。

众人脸上都露出了意料之中的表情,静静听着安志国的发言。

“我确实没听到什么声音,但有点怀疑你们俩。”安志国扶了一下眼镜,笑嘻嘻地指向对面座位的姚思琪和江南,“他们俩小情侣刚在一起,正黏糊着呢,或许江南帮她打掩护也不一定啊。”

江南扭头看了一眼叶青,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嘴角带着一丝得意。

“你昨天可没跟我说啊,”叶青与江南对视了一下,问道,“你怎么能坐中间,让她靠过道坐呢,她怎么休息啊?”

“啊,师姐,昨晚没说,就是怕你不好意思坐里面啊,我坐中间不是可以趴在小桌上嘛,她是趴在我的后背上睡的啊。”

“叶师姐,你就放心吧,我们江南同学对姚大美女,那可是无微不至啊!”安志国再次打趣道。

“啊,是嘛!”叶青也配合着夸张地点头。

“你——行了啊!”江南大声说着,直接把手中的薯片朝安志国扔了过去。

姚思琪看着对面的安志国一头的薯片,忍俊不禁,众人也跟着笑起来。

“死人不能发言了。”叶青假装严肃,秉公执法道,但心里却想着:昨晚她也没说自己是他的女朋友啊。

“我是警察,我们已经验过周莉的身份了。”坐在安志国身旁的刘闯一直没笑,直接接过话茬,说到这儿,故意顿了一下,环视了一下众人,“她是平民。”他微笑着问周莉,“对吧?”

周莉正用手肘拄着小桌子,望着通道这边,终于有人给她洗脱嫌疑了,她抿紧的双唇瞬间松弛了下来。

“其余的我就不好随便怀疑哪个人了,大家自己分析吧。”刘闯略显得意地结束了他的陈词。

最后一个,靠窗坐在刘闯里面的是孙慧颖。她放下手中的可乐瓶,开口道:“首先,我是平民,江南也是平民,那么思琪和周莉之间有一个人一定在说谎,因为一共只有三个平民。但是即使不是平民,也不知道是杀手还是警察啊。其他的我也看不出来了,还得……再死一个人才行。”

“已经差不多了,应该看出来了吧。”站在通道里的旁观者打趣道,他们当然全都看在眼里了。

叶“法官”宣布陈词结束,进行投票。

周凯和安志国齐齐指向刘闯。姚思琪看了对面的安志国一眼,和刘闯一同默契地伸手指向了周凯。现在刘闯和周凯是二比二,周莉的眼睛骨碌碌来回地看,也不知该投谁好。

“周凯,你不是怀疑思琪吗?”江南在旁边多嘴道。

“还说,你都死了,乖乖看着。”叶青急忙制止他。

这句话好像敲醒了孙慧颖和周莉,她俩慢慢抬起手,也指向了周凯,这样周凯就四票了。

“周凯,你死了,请发表临终遗言。”叶青轻叹了一口气。

“我才是警察,验过小莉的身份,才说她不是的。”他脸上表现出的懊恼,让大家都不自觉地笑起来,“刘闯绝对是杀手,你们真笨。”

“好,说完了吗?”

周凯重重地“嗯”了一声,拿起手边的啤酒,喝了一大口。

“天黑请闭眼。”法官再次宣布天黑,“杀手请睁眼……杀手杀人。”

“杀手请闭眼,天亮了,大家睁眼……志国你死了,游戏结束。”

“哎呀,我也是警察啊,你俩为啥要投周凯啊?”显然,安志国是在问周莉和孙慧颖。

“谁让他一开始怀疑思琪,后来刘闯亮明了身份,他又突然换目标的?”孙慧颖语速比刚才快了一倍,“看着就是——他心虚了,着急把刘闯杀掉。”

“他第一轮就冒充警察,所以我俩才想一起投掉他。”

周莉依然是满脸的茫然,虽然一直在听他们讨论,但是到现在她还不知道到底谁赢了、谁输了。

“这样人太少了,不好玩,再加点人吧。”江南看着周围观战的人群,想找到脸上写着“想玩”的年轻男女,“还有想一起……”

没等他问完,一段广播打断了他:“旅客朋友们,现在列车上有少量硬卧余票,请需要的旅客到列车长办公席进行补票。办公席位于十二号车厢。票量有限,请大家发扬尊老爱幼的优良美德,优先照顾老人和儿童。”

由于父母一直发短信来叮嘱,叶青也不想让他们太过担心,于是决定去试试,她站起身来,环视一圈,意在找一个人搭伴同去。

江南看出她的意思,便替她问道:“你们有想补卧铺的吗?”

“咱们还是在一块坐着吧,再一晚就到了。我们总坐这趟车,卧铺没那么好补的。”姚思琪莞尔一笑,朝安志国扬了扬下巴。

“师姐都发话了,咱们老老实实坐着吧。”安志国说着,看了一眼正点头的孙慧颖。

虽然坐在最里面的座位,叶青前一晚睡得并不好,一个梦接着一个梦,加上凌晨时不知道是谁在行李箱里找东西,那种小心翼翼的响声反而让她觉得睡不踏实,搞得她偏头疼的老毛病又犯了,要不然她才不愿意做“法官”,早就下场把他们“杀”得片甲不留了。

这时,昨晚一同上车的五个大叔表示他们有点熬不住了,也想去碰碰运气。于是,就像前一天一样,叶青跟着他们一同去十二号车厢的列车长办公席排队去了。

长途列车,有一些卧铺旅客在中途到站下车,如果这个铺位余下的乘车区间的票没有被买走,那么硬座的乘客就可以补上硬座和铺位的差价,到卧铺去休息。一般的列车上,卧铺分为两种:软卧和硬卧,车厢前后两端都有通道门,晚上九点半熄灯后由列车员上锁。软卧是四人一个包厢,包厢内两侧分上、下铺位,铺位上有床头灯,行李可放于包厢内上部的行李架,包厢有推拉门,门上无窗,内部可由乘客上锁,外面须由列车员用专用内三角钥匙开关锁,包厢门外有通道供行走使用,通道上有可折叠座椅和窄桌;硬卧则是六人一个“单元”,“单元”两侧为隔板,左右两侧各有上、中、下铺,“单元”内车顶有一个顶灯,行李可放在“单元”外车顶的行李架上,“单元”不设门,其余通道、座椅和窄桌,均与软卧布置相同。软卧相对硬卧来说铺位更宽、更软,条件更舒适,空间更独立,更安静、安全,票价也要贵出百分之五十左右。一般的列车上只有一节软卧车厢,五节以上的硬卧车厢,所以补到硬卧的概率要大很多。

十二号车厢里格外的拥挤,列车长办公席前被围得水泄不通,本就闷热的车厢,让人更加喘不过气来,每个人都烦躁地扇起了风,以求在这时间格外漫长的排队等待中获得一丝凉爽与平和。已经快要到晚饭的时间了,终于轮到大叔们和叶青了,但是只剩下最后三个硬卧铺位。五个大叔一商量,决定把其中一个让给叶青,他们可以轮班去硬卧车厢休息,叶青自然不肯接受,但是他们推来让去搞得列车长极不耐烦,于是他果断决定:“反正你们三张卧铺也不够,也得轮班休息,还是给小姑娘一个吧。咱们赶紧办完,去吃晚饭了。”

叶青面带喜色,向大叔们表示了感谢,一行人回到十三号车厢去取行李。两个年纪更大一些的大叔带着自己的随身物品,先搬到八号车厢去休息了。叶青回来之后,见姚思琪坐在自己靠车窗的位置上斜倚着休息,她神色倦怠,怀抱保温杯,正喝着冒着热气的红糖水。同是女生,叶青已猜到大概,便朝正要起身的姚思琪示意,让她赶紧坐下,然后自己直接坐在靠通道的座位上。稍作休息后,各种餐食的气味开始不断散发,不停地往人的鼻子里钻,车厢里的人们不约而同地在准备晚饭了。仿佛会传染一般,随着各种方言的高谈阔论,几个还在校的学生也一边吃一边聊起学校里教授们的逸事,叶青就默默地笑着、听着,好像自己还不曾离开那个梦想启航的地方,感觉好极了。

吃完饭,叶青就准备搬到硬卧车厢去,刚从座位上起身,突然被人从后面拍了一下肩膀。她浑身一紧,瞬间心跳加快,手里的饭盒差点掉落。叶青的双脚仿佛被定住,她没有转身,而是把身子歪向一边,等那人走到她的前面。果然,稍作停顿之后,一个深蓝色的高大身影迈步走到她的前面,转身低头看着她,这人头上的大檐帽遮住了一些灯光,叶青抬头看时才没有觉得晃眼。

叶青惊讶地瞪大了眼睛、张开了嘴,刚要说话,这人就用左手食指放在嘴边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然后右手往前进方向挥了一下,就带着身后另一个穿同样制服的人往前走了。

叶青会意后,就跟着他们一直走到车厢连接处。这里空间狭小,地板上虽然也有几个人蹲坐在行李箱上,等着到站下车,但和车厢里的热闹气氛完全相反——他们都太累了。等前面的两个人站定,转过身来,叶青冲着前面的高个子喊了声:“舅舅!”

没错,走在前面这个身高一米八五、体重九十多公斤的东北壮汉就是这趟列车的乘警长李大鹏,也是叶青的舅舅。走在后面瘦瘦的年轻乘警,名叫陈宗纬,是个新人。

“敬礼!”李大鹏举手朝叶青敬礼,笑呵呵地等着她的反应。原来这是叶青小时候,舅舅每次和外甥女见面的固定“流程”。

叶青尴尬地望向旁边的人,发现他们都在低头玩手机或者靠着车厢壁补觉,并没人在意他们。她才也举起手草草地做了一个举手礼。

“礼毕——握手!”李大鹏满意地点了点头,又伸出他那宽大有力的手掌。

“舅——”叶青拉长音嗔怪道,并没有伸手。

“哈哈哈哈……我记得你上学的时候就经常跳级,跳来跳去,怎么也没见长高啊!哈哈哈……”李大鹏发出了爽朗的笑声,并不在意身后陈宗纬的眼光。

叶青噘着嘴,白了一眼李大鹏,不过能在这列车上见到舅舅,她仍是感到分外的惊喜。两个人几乎异口同声地问对方:“你怎么在这趟车上?”

“我本来不是跑这趟线的,”李大鹏率先解释道,“这不还有十多天就春节了嘛,这趟线可是咱们国家从最北到最南的客运大动脉……”

“是京哈线和京广线,对吧?”叶青面带得意,“别看我是第一次出远门。”

“啊,没错。”李大鹏笑呵呵地继续,“最近几年出远门务工的人太多了,一到春运,大家都要回家团聚,加上放假的学生,乘客暴增。所以这趟线路每到这个时候必须要临时增发列车,自然就要从其他线上临时抽调或者采用劳务派遣的形式,加派人手。

“而今年湖南、广东那边又一直在下冻雨,五十年一遇啊。前面两趟发过去的车都停在那边了,乘务员都没回来,真是雪上加霜啊,但是客运不能停,这么多人等着回家过年呢!不然也轮不到我们,前两天还在家休息呢。”

身后的年轻乘警紧跟着抱怨道:“不就是下点雪啊冰雹什么的嘛,东北的火车哪年不是照开啊。都不能休息了!”说着,还应景地打了一个哈欠。

李大鹏用手摸了摸下巴上浓密的胡子,憋不住乐了,回头瞪了他一眼,又对叶青说:“这小陈我也是刚认识的,没聊几句,估计你们俩差不多大,是吧?”

“你好——陈宗纬,叫我小陈就行。”陈宗纬热情地伸出右手。

“你好——叶青。”叶青嘴上说着,却假装没看到对方伸出的手,仰着头问李大鹏:“那我们这趟车会不会也停在半路上啊?”

“前面正在组织抢修,应该不会吧。”

“绝对不会,这都马上开春了。”陈宗纬跟着附和道。

叶青没搭这句的茬儿,而是点点头,接着跟她舅舅解释了自己这趟旅途的缘由。

“那你就硬板儿一直坐到广州?多累啊!不行……”李大鹏关切地问道,“我来帮你问问列车长吧。”

“卧铺票已经补好了,这不刚要搬过去嘛。”

“有点晚点了,应该快到信阳了,”李大鹏看了一眼手表,又看了一眼车厢连接处的人,“你等上下车的人都完事儿了,再搬行李吧。”

正说着,列车的速度就降下来了,直到缓缓地停在了信阳站的第二站台。上下车的乘客都要经过连接处这段狭小的空间。三人缩在一边,等人都走完,车厢门关闭,李大鹏带着陈宗纬准备继续向前巡视,临走时交代叶青:“吃饭的时候可以找我,带你去餐车吃好的。”

叶青点点头,转身回座位去拿行李了,她跟江南说,如果姚思琪太难受,在熄灯锁门之前可以让她过来躺着休息。

夜晚的气温急剧下降,天空中又不停地落下雨滴。奔驰在崇山峻岭之间的列车,透过两侧车窗散发着微微的白光,仿佛一条有魔法的巨龙,所到之处,草木全被裹上一层薄霜。

叶青搬到了七号车厢,很幸运,她的铺位是下铺,就不必爬上爬下了。把行李箱放好以后,叶青坐在铺位上,抽出手机,已经晚上八点了,屏幕上显示“无服务”,估计是到了山区信号覆盖不到的地方。她抬头向窗外望去,只能看见自己在车窗上模糊的镜像,再凑近一些,才依稀看到车厢外面已是漆黑一片。硬卧车厢里还有一两个乘客在吃晚饭,旁边的“单元”里偶尔传来两个小朋友的嬉闹声,反而将车厢衬得非常安静。叶青觉得有些困了,她摸着还有点疼的头想,也许今晚能睡得好了,这段还算轻松的旅程还剩一晚了。

不知道迷迷糊糊地睡了多久,叶青突然醒了过来。车厢里已经熄灯了,通道里传来了沉重而又急切的脚步声,是李大鹏带着陈宗纬快步走来。叶青借着通道里的壁灯看过去,看不到他们脸上的表情,但她还是想着告诉舅舅一声,她已经在这个铺位安顿好了。于是她起身站在通道边上,晃晃手中唤醒屏幕的手机,等他们走到近前,她才借着手机的光亮看到她舅舅神色凝重,像是发生了什么大事。李大鹏一言未发,只是摆摆手示意她坐下,她满脸疑惑地望向走在后面的陈宗纬,后者走到她面前稍微顿了一下,伸出手,指向前面,小声说道:“软卧车厢……”她突然产生了一种不好的预感,轻手轻脚地迈着步,紧紧跟在他们身后。此时的她还不知道,自己去往的正是梦魇开始的地方。

早就等在软卧车厢通道门后的列车员,隔着门上的玻璃窗一看到两位乘警的身影,就利落地打开通道门,将他们迎了进去。软卧车厢的两端有供乘客夜里用洗手间的夜灯,借着昏暗的灯光,乘警长李大鹏打量了一下列车员,他的眼袋和酒糟鼻至少把他的年纪放大了十岁。李大鹏拍了拍列车员的肩膀,示意他在前面引路,边走边低声说:“你好——李大鹏,叫我老李就行。”

“我叫马金,沈阳局长春段的。”列车员声音也压得很低,“是九号包厢。”

“是你发现的吗?”

“不是,是包厢里的另一个乘客。”

“噢,从发现到我们来,这中间有其他人离开或者进入这节车厢吗?”

“没有,只有你们。”

说话间,一行人已走到九号包厢的门口,李大鹏率先打开手电筒,示意马金打开包厢门。门一开,陈宗纬也打开手电筒,高高举起,两道光柱瞬间射进包厢。

两位乘警像猎犬一样,谨慎地站在包厢门口先四下观察了一番。包厢内的四个软卧铺位中,左侧的上下两个铺位被子和枕头都被整齐地放好,并没有使用过的痕迹;右侧的上铺床头灯亮着,被子被掀开,铺位上也没有人;右侧的下铺床头灯也亮着,一个看上去五十岁出头的男子头朝内侧仰面躺在那儿,身上盖着被子,一动不动。包厢中间的桌子上有一个打开的手提电脑,周围堆着半尺高的纸质资料和书本,摆得方向各异,桌边有一只老花镜、一个中间断裂的眼镜、一个药盒,几支签字笔散落一旁。

在走进包厢之前,李大鹏让陈宗纬配合他把地板照亮,俯身仔细地进行了检查,地板上除了两双白色软底拖鞋、一双黑色皮鞋和地毯之外,并无任何特别之处。两人站起身,陈宗纬示意其他人站在包厢外不要进去,然后两人戴上手套迈进包厢,打开了里面的顶灯,包厢内的黑暗被瞬间驱散。

李大鹏径直走到右侧下铺,俯下身仔细查看那个已经死去的男子,“哎,小陈,你看——”一边说着,一边指着男子的脸,倒吸了一口冷气。

陈宗纬简单查看了桌面上的物品之后,听到领导在叫自己,便也挤过来仔细端详,诡异的一幕展现在两人面前:那个死去的男子脸上竟然有一种奇怪的表情!那是一种无可名状的,甚至有些惊悚的——笑容!怎么可能是笑容?可是如果不是笑容,那又是什么呢?他皱着眉,圆睁着双眼,却咧着嘴,似笑非笑,似怒非怒。

“这是怎么……什么啊?”陈宗纬已经语无伦次了。

李大鹏也摇了摇头,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两人继续往下查看,男子身上的被子被掀开一角,能清楚地看到身上穿着的白色跨栏背心,在他颈部的左侧,有两个距离很近的针孔形伤口,已经开始轻微地肿胀,看上去好像被蛇咬的一样。

李大鹏伸手慢慢地将被子全部掀开,对尸体进行全面检查,并没有发现其他伤口,也没有任何挣扎的痕迹。由于包厢内温度较高,加之尸体又有被子覆盖,所以尸体并未发生尸僵。他将死者慢慢地翻过来,尸体的左侧和背部已经产生了紫色的云状斑痕。最后,李大鹏又返回去检查死者的面部,发现眼底、鼻腔和口腔之内已经有了出血的迹象。

“小陈,可以拍照了。”李大鹏说完,转过身去开始检查死者的随身行李和皮包。

找到死者的身份证和港澳通行证等证件,李大鹏才真正看清死者的面容:梳着背头,双眼大而有神,鼻宽口阔,脸型方正。那是一张和蔼可亲、精力充沛、有着学者气度的脸。李大鹏把死者的身份证举到眼前,把上面的照片和死者扭曲的表情对照着再次看了看,又摇了摇头。

皮包里还有很多其他证件,所有的信息显示:死者名叫文克己,现年五十六岁,是山海大学能源学院的一名教授。

李大鹏把证件递给陈宗纬拍照,直起身望向包厢的窗户。

这种软卧车厢虽然已经全部采用空调控制内部温度,但是在首尾两端,也就是一号和九号包厢里,还是会各有一扇小窗可以从窗户顶端向下移动,开启大概十五厘米的距离,以备不时之需。这扇小窗的锁和列车上所有其他的锁一样,只有乘务员或乘警的内三角钥匙才能从内部开关。

等陈宗纬拍完照,李大鹏拍拍他的肩膀,说:“你来看看这扇小窗。”

陈宗纬上前仔细看了一下锁孔,三角形的顶点并未对准锁外壳上的红点,表示小窗并未上锁,但是却关得严丝合缝。于是他使出吃奶的劲拉住小窗的不锈钢把手,一下、两下,小窗两侧的导轨才发出“嗞——”的一声,小窗果然被缓缓地向下拉开,一阵冷风卷着雪粒直接打在了二人脸上,二人都不自觉地打了个寒战,一趟原本顺利的旅程就这样灰飞烟灭了。

李大鹏点点头,用手做了一个向上托的动作:“试试看,能锁上吗?”

陈宗纬揉了揉手,用力向上推,小窗再次关住。他取下内三角钥匙插上去顺时针一转,然后用力往下拉,小窗纹丝未动,看来是能锁住的。

陈宗纬拔下钥匙,跟着乘警长走出了包厢。

李大鹏示意马金锁上包厢,随后掏出手机,他要立即向上级汇报情况,以便确定接下来的解决方案,看看能不能请求下一站的当地铁路公安上车来进行现场勘查。可是手机却显示“无服务”,于是他尝试拨打“110”报警电话,仍然无法接通。信号一点都没有,连紧急呼叫都无法拨出了!

李大鹏刚刚懊恼地放下手机,列车长就从软卧车厢的另一头打开门,急匆匆地走了过来。

“怎么样了?”还没等任何人回答,列车长看了一眼李大鹏的手机,又自顾自地说,“无线电也中断了,我们暂时无法和任何站点取得联系,只能等火车到长沙了。”

众人闻听这一消息,皆错愕地盯着眉头紧锁的乘警长。

“下一站是长沙……大概还有多久啊?”李大鹏问道。

“估计还有一个小时吧。”列车长看了一下手表,“那我们能做点什么?”

李大鹏抿紧了双唇,咽了一下口水,故作镇定地吩咐道:“小陈,记录。”

陈宗纬拿出随身携带的笔和记事本。“二〇〇八年一月二十七日二十三时五十分……”他一边叨咕着,一边往下写着,“是谁报的案?”他突然停下来,用笔点了点本子,望向马金。

李大鹏这才像回过神似的,也转过头看着马金:“对啊,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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