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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点五十八小时  作者:步铼

“江南……”

十三号车厢里,文教授的五个学生刚吃完早饭,他们对前夜发生的事情还一无所知,面对眼前中途停车的情况也是无可奈何,各自百无聊赖地捧着手中的书,打发时间。

叶青走到江南身后,喊了他一声,同时微笑着向之前一起玩游戏的周氏兄妹摆摆手。两人放下正吃着的泡面,问道:“怎么回来了?”

“啊,来找他们几个,有点事情。”叶青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师姐,是不是待着无聊?”江南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

“对啊,你来一下。”

“什么事啊,这么神秘?”江南仍是慢吞吞的。

姚思琪抬眼瞥了一下江南和叶青,把保温杯递给了他。江南接过杯子,跟着叶青向车厢连接处的电茶炉走去。

“一会儿到了你就知道了,走吧。”

“等下啊,我把水给她送回去。”江南把滚烫的热水打了大半杯,又兑了一点冷水,把杯子盖好,返回去跟姚思琪嘀咕了两句,就跟着叶青前往餐车了。

到了餐车厨房门外,叶青停下脚步,敲了两下门,推门而入,身后的江南虽一脸的不解,也还是跟着进来了。他上下打量,发现坐在他对面的是一个身穿制服的老乘警,一只手里玩着打火机的火石滚轮,另外一只手里举着一本记事本,认真地看着。

“把门关上。”李大鹏听见二人进来,抬头吩咐叶青。

“您——您找我?”江南有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没错,请坐。”李大鹏连语气都很客气,“我是这趟列车的乘警长李大鹏,有一点事情,需要找你了解一下,请你配合我们工作,谢谢。”

江南没说话,觉得这客套后面一定有事情,便轻手轻脚地坐在了面前的椅子上。叶青见他坐定,也坐到舅舅身边,拿起笔,准备记录。

“昨天一天,你在哪儿?”李大鹏问道。

“我怎么了?”

“你先别急,你没怎么。先回答问题,一会儿我会告诉你的,好吗?”

“我——我就在车厢里,还能去哪儿啊?”

“有没有到软卧车厢?”

“啊,那是晚饭之后,我去向导师汇报课题。”

“只有你一个人去吗?”

“一个人去?”江南顿了一下,“你是说昨天一天的话,那就只有刘闯师兄没去,难得见导师一回,还不赶紧去汇报,我是最后一个,就排到晚饭后了。”

“你汇报完去哪儿了?”

“唉……没汇报完,就被导师赶出来了。”江南没等李大鹏问,就继续解释道,“我挪手提电脑的时候不小心把导师桌上的东西都给碰掉了,后来收拾的时候还把眼镜和放大镜给踩坏了。”

“你是被赶出来的?”

“导师是不是丢什么东西了?我可没拿!”

“不是你,”李大鹏未动声色,“那是谁啊?”

“我跟师兄一块出去的,我哪知道啊?”江南一脸委屈,“我真不知道。”

“那是不是你师兄呢?”

江南仍是摇头,不作声。

“后来你们俩去哪儿了,一直在一块儿吗?”

“我们俩到车厢外面聊一聊最近的课题进展,好像聊了挺长时间吧。”

“其间你们俩有没有回过车厢,上厕所什么的?”

“这么一说——”江南噘起嘴、歪着头回想了一下,“师兄好像是中间回去了一趟,你们还没审问他吗?”

“我们这叫问询,不是审问。”李大鹏正色道,“说你的事。”

“噢,他就回去了一趟,你们是不是怀疑他?”

“他进包厢了吗?”

“我没看见,你们得问列车员。”

“大概去了多长时间,你记得吗?”

“具体没注意,”江南摇摇头,“不过,我记得他回来说导师还没消气,应该是回包厢了吧。”

“那你中间回去了吗?”

“我就是去上了趟厕所,没回包厢。”

“都是在熄灯以后吗?”

“嗯,是的。”

“熄灯以后,卧铺车厢不是都锁门了吗?”

“啊,餐车的列车员帮我们开的门。”

“熄灯还不回去休息啊?”

“熄灯以后,我们就扯了会儿别的。”江南有点不耐烦了。

“你回到硬座车厢时几点了?”

“大概十一点吧。”

“有人能证明吗?”

“大家都睡了,没睡的人我也不知道他们注没注意我啊。”江南撇了一下嘴,“警察叔叔,您这么问,就能把东西找回来吗?”

李大鹏拿过他的保温杯,拧开盖子,慢慢吹了几下,抬起头平静地说:“你们导师——死了。”

“啊——什么?不可能!”江南脸上刚才那副不耐烦的样子瞬间消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因为惊恐而变形扭曲的脸。他瞪着眼、张着嘴,脸颊的肌肉随着气喘微微地抽搐着。他的背弓起来,脖子向前探着,仿佛在等人告诉他这只是个恶作剧。

叶青停下笔,抬头望着眼前的师弟,微微点了下头,转过头又看着舅舅。李大鹏先喝了一口水,说道:“你先回去吧,后续有什么需要调查的,我们会再请你过来,你回去也想一想,有没有什么遗漏的细节没有告诉我们。”

江南好像没听见一样,呆坐在椅子上半晌没动,等他回过神来,望着叶青问道:“导师是心脏病犯了吗?”

“你觉得如果是心脏病,还用——”

“叶青啊,你记录完了吗?”叶青刚答了一半,就被李大鹏厉声打断,他转向叶青,瞪着她。叶青明白自己已经说多了,硬是把后面的话生生咽了下去。

“怎么可能!”江南似乎明白了什么,“不会是师兄吧?”

“为什么?”李大鹏追问道。

“包厢里只有他跟导师两个人,不是他还能是谁?我们聊天的时候,他说导师今年又不允许他毕业,可是今年再不毕业,他国外的女朋友就要跟他分手了。”

“唉,你说到这儿,我有个问题,”李大鹏没接他的话茬,“你们的车票是怎么买的?怎么你们几个人都在硬座?”

“啊?”问题突然的跳跃,让江南有点措手不及,“这不是赶上春运嘛,开始买不到,后来我联系了一个黄牛,好不容易才搞到两张软卧,其余都是硬座。”

“你联系的,花高价了吧?为什么不坐飞机呢?”

“没办法,导师有恐飞症,心脏还不好——导师他是怎么死的?”

“实话说,”李大鹏放下水杯,“到现在我们也没有搞清楚。”

江南将信将疑地点点头,又陷入了沉思。李大鹏对着叶青耳语了一阵,叶青站起身说:“江南,回去吧!”

“嗯?”江南像在沉睡中被唤醒般,“啊,对,回去。”

和叶青返回硬座车厢的一路上,江南都皱着眉头,一言不发,直到十三号车厢门口,还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叶青理解这种突发状况带给人的冲击,会让人瞬间变得焦虑、紧张,手足无措。

当二人走到他们的座位,坐在三人座最里面的孙慧颖正好从卫生间回来,看到二人回来,报以浅浅的微笑,便准备入座。

“慧颖吧?”叶青急忙叫住她,“你先不用往里坐了,跟我来一下。”

座位上的几个学生都很疑惑,刘闯问道:“江南,这是怎么了?”

江南只是抿着嘴看着他,摇摇头。

叶青定了定神,俯身下来,挥手让几个学生靠过来,压低声音:“你们要保密啊,千万不能声张!”然后她一个一个学生地看过去,待大家都坚定地点头同意之后,才再开口,“文教授,死了……”

“什么?”大家几乎是异口同声,虽然都是低声,但还是引来通道对面乘客的注意。

叶青马上用食指放在唇边,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一瞬间,五个人都像雕塑一样,张大的嘴、夸张的表情和僵硬的身躯全部定格。

“一会儿再说,不要讨论!”叶青一边直起身,一边抖动竖起食指的那只手,抿紧了嘴唇,睁大眼睛扫视每个人的脸。

“慧颖,你先跟我来。”待大家都镇定下来,叶青带走了孙慧颖,她仿佛能听到身后的车厢在她离开之后,大家一拥而上围住江南七嘴八舌探听的声音。

餐车厨房门一开,走进来一个烫着卷发,未着妆容的女子,她穿着一件红黑方格子的长袖连衣裙,外面披了一件奶白色的针织衫,看上去文文静静的。李大鹏的眼神越过她,望向跟在后面的叶青,叶青马上介绍道:“孙慧颖——这是乘警长李大鹏。坐吧。”说着,她也坐到对面。

“您好。”孙慧颖的声音带着一点隐约的哭腔,她伸手搂过身后的裙摆,坐在椅子上,双手插进针织衫的口袋里,等着对面的问询。

“你没事吧?”

李大鹏一问,孙慧颖摇头的时候,眼泪竟夺眶而出,叶青赶紧拿出自己的纸巾递过去。孙慧颖擦干了眼泪,平静了一下。“对不起。”她尽量控制自己的呼吸,“导师,怎么会死了?”

“我们也在调查。”

“调查?为什么是调查?”

“一般来说,非正常死亡是需要调查的,但是车上并不会配备法医,我们正在尽最大努力去找。”

“是不是跟这个有关?”说着,她伸手到针织衫里面,从连衣裙的装饰口袋里掏出一张折了好几层的白纸,递到李大鹏和叶青面前。

李大鹏接过来,直接展开,轻声地读起来,只见上面写着:

再次声明:收到此信,代表你已接受这项任务。

本月底,请务必在你导师到达澳门与我们交易之前,取得“能协3号”芯片的算法密码。届时,会有人与你联系。

二十万元已转入你账户,尾款会在密码生效后再行转入。

如任务失败,你将承担一切后果。

“什么意思?”叶青也凑过来,跟李大鹏一样,被这封短信搞得云里雾里,“这是什么?”

“我只知道‘能协3号’芯片是一个保密项目。”孙慧颖摇摇头,“别的就不知道了。”

“这是从哪儿来的?”李大鹏的眉头紧锁,声音很轻,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轻声地发问。

“那天江南去找导师以后,我正好打热水回来,不小心把保温杯掉在地上,蹲下捡杯子的时候,发现一个江南的资料袋,袋口露出半个牛皮纸信封。”孙慧颖清了一下嗓子,“一般我们的奖学金或者助学金账单都是用这样的信封装的,我有点好奇他今年得了多少,于是……”

“有没有其他人看见?”

“我起身的时候把这张纸放好了,没有人看见。如果不是今天出了这样的事,我还在犹豫这个东西到底该怎么办呢。”

“嗯,这可能是一个很重要的线索。”李大鹏先表示了肯定,“那你知道或者听说文教授有要和谁交易的事吗——这上面写的?”

“从来没有。”

“好,”李大鹏点点头,“还有什么吗?”

“没有了。”

“昨天下午你也去找文教授了吗?”李大鹏还是要问清楚她昨天的行踪。

“对,下午三点多吧,导师难得有时间。”

“嗯,当时有什么特殊的情况吗,哪怕是很细微的?”

“没有。”孙慧颖不假思索,“导师一直在跟我讨论,我记得挺清楚的,没什么不一样啊。”

“当时林锋全程都在吗?”

“嗯,在的。”

“那你之后是谁?”

“是安志国,江南没跟你们说?他俩是室友。”

“哦,那你回去以后,发现有什么不一样的吗?”

“就是除了那封信,没有别的了。”

“好,那再想起什么的话,可以直接来找我或者叶青,但是这封信的事一定不要对其他任何人讲,好吧?”

“好的,是不是还要叫下一个人来?”孙慧颖点点头,站起身来,格子裙的裙摆在她的黑色短靴前微微地晃动。

“啊,麻烦你叫安——安志国来吧。”李大鹏看了一眼叶青,确定自己没有说错名字。

孙慧颖关上门以后,李大鹏把那封信递给叶青,自己默默地喝起茶水。叶青又仔细看了一遍,还把信纸翻过来看了看背面,并没有额外收获。

“会是江南吗?”叶青问道。

“不相信吧,知道墨菲定律吗?”李大鹏放下茶杯,“生活中很多时候,你越不希望发生的事,往往就越容易发生。”

“他不像那样的人,我是不太相信。”

“那你觉得他们哪个像啊?你真的了解他吗?”

对啊,谁又能真正了解别人呢?何况只是一个以前的同学。叶青只是在心里默默地说,没有反驳。

过了一小会儿,厨房的门外响起了敲门声,李大鹏说了一声“请进”,门就缓缓地开了。安志国推门而入的动作好像被放慢了一样,他先是从门后探出头来,脸上微微一笑,然后两腿轻轻地迈进来,仿佛怕惊扰了正在睡觉的婴儿。叶青发现坐在这个位置看过去,每个人走进来的时候,跟此前在车厢里完全不一样,到底是因为文教授死去的消息给大伙造成的震撼,还是因为自己所处的视角已经由旁观变成了审视,她也搞不清楚。

安志国坐在椅子上没说话,他先是摘下眼镜,用白衬衫的衣角擦了擦,再把外面牛仔夹克撸起的袖子放下,然后掸了掸军绿色休闲裤的裤脚,直起身重新靠在椅背上。

李大鹏静静地看着他这一系列的动作做完,才张口自我介绍了一下,紧接着问道:“安志国,你跟郭江南是室友?”

“是。”

“这段时间,他有没有什么异常的举动?”

“异常举动?”安志国瞪大了眼睛,“这——没有吧,怎么了?”

“就是说他最近这一两个月时间,有没有跟之前日常生活不一样的地方?”

“我想想哈……”安志国的眼珠开始骨碌碌打转。

厨房里瞬间安静下来,叶青打了一个哈欠,赶紧用手捂住嘴,生怕一点响动影响了安志国的回忆。

“哎!”安志国眼前一亮,“这个算不算——他最近跟姚师姐谈恋爱了!”

“嗯?说说看。”李大鹏放下了正在揉搓额头的手,坐正身子。

叶青撇着嘴看着眼前这两个人,仿佛看着社区楼下一边嗑瓜子一边讨论邻居八卦的两个大妈,眼里充满了鄙夷。

安志国看了一眼叶青,也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但随即收起笑容,说道:“他好像是追了师姐很久了,听说是从大四的时候开始的,师姐一直没答应他,也不知道他圣诞节使了什么大招,回来以后就拉着我一直说,说他终于成功了。”

“细节上呢?有什么变化?”

“细节上啊,这怎么说呢?出去得更早了,回来得更晚了,整个人都有点‘嗨’,张口闭口都是炫耀这事。可是,这都是正常的吧!”

李大鹏也了解,处于热恋中的人不就是这样嘛。他默默地点点头,换了一个问题:“你们这次车票是谁买的?”

“是江南搞定的。本来呢,导师的行程都是姚师姐负责的,毕竟是师姐嘛,比我们这些男生要细致一些,导师还是更放心她。”安志国舔舔嘴唇,“这不江南成了师姐的男朋友了,师姐实在是买不到卧铺,他不知道怎么找了一个厉害的黄牛,才搞到这两张——还是软卧,确实够牛啊!”

“就是说,平时的话,都是姚思琪在负责导师的订票、订酒店之类的行程安排,是吗?”

“嗯,就这一回,可给了江南表现的机会。”安志国语气中带着一丝不屑,“导师的死是不是跟他有关系?”

“你为什么这么问?”

“您的问题都是围绕他啊,他是喜欢出风头,但是他家里好像有点困难,也挺不容易的。”

“你们每个人都有嫌疑。”李大鹏露出一丝微笑,“你昨天下午来汇报的时候,林锋也在吗?”

“全程都在,平时都是他监督我们的。”

“他有没有什么奇怪的地方?”

“他?没有。”安志国摇摇头,“跟平时一样。”

“那包厢里呢?”

“也没有啊,只是有两个铺位空的,这个你们应该早就知道了吧。”

“你汇报完去哪儿了?”

“直接回去啦,车上还能去哪儿啊?”

“好吧,就这么多,”李大鹏低头看了一眼手表,已经是十点三刻了,“午饭后我们再叫其他人过来吧。”

“您最后不应该说‘再想起什么细节的话,随时来找我’之类的话吗?”

“呵呵……”李大鹏笑了,“是啊,你都知道了,我就省事了。”

安志国走后,李大鹏刚掏出烟和打火机,敲门声又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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