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祥之锣

亡灵之舞  作者:保罗·霍尔特

那天晚上,和往常一样,哈迪斯俱乐部的成员大概在享受俱乐部的平静和安宁。在这个装满了老橡木护壁板的大房间里,几乎听不见人们的窃窃私语,只有壁炉里炉火的噼啪声。气派的黑色大理石壁炉的炉台上放着几件冷兵器和希腊冥界之神的半身像,俱乐部因他得名。这是一个非常封闭的、对犯罪之谜和其他神秘事件感兴趣的伦敦人圈子。但是,一个不寻常的声音突然扰乱了哈迪斯俱乐部的柔和气氛……

大家感到困惑、面露责备,朝着霍雷肖转过身子。这个仆人羞愧得面红耳赤,迅速捡起了他刚刚掉落的银盘,蹑手蹑脚地离开了。

“怪了!”警司查尔斯·卡伦说,他是一个正值壮年的男人,姿态挺拔,灰白的头发整齐地向后梳理。

这位苏格兰场的警察与他的朋友阿兰·图威斯特博士坐在火炉旁。图威斯特是一位著名的犯罪学家,经常帮卡伦破案。他是一个身材瘦削的老人,面容平和,留着漂亮的红棕色胡子。

“好大的动静!”卡伦接着说,“听起来就像东方的锣!有那么一瞬间,我觉得自己仿佛在印度,到了吃晚饭的时候!”

“奇怪?为什么?”图威斯特博士问道,“霍雷肖为费尔教授上了一杯波特酒,每天都是如此,然后他在刚打过蜡的地板上滑了一下,在他试图保持平衡的时候,托盘掉了下来。掉下来的时候,盘子发出了很响亮的声音,像是锣那般强烈的振动,正如你所言。这在我看来完全合乎逻辑,因此我真的看不出这有什么好奇怪的……”

卡伦警司耸了耸肩。

“我只是想说,你得承认,这样的声响出现在这里很不寻常!”

图威斯特博士坐在椅子上,取下夹鼻眼镜,全神贯注地看着炉台上的刀刃。

“如果那个托盘掉下来的时候没有发出任何声音,那才奇怪!”他说道,“或者,你想象一下,有人用力敲了一面大锣,然后锣在支架上振动,却没有任何声响……”

“这不可能!”卡伦冷笑着说,“除非你是聋子!但我想我明白了。这让你想起了一桩错综复杂的案子,也就是那种你很喜欢的、看上去无解的谜题。行,让我猜猜……我想那件案子与那上面的一把刀有关……也许就是你盯着的那把东方匕首。”

图威斯特博士微笑着点了点头。

“你有很强的洞察力,查尔斯。但事实上,情况恰恰相反。”

“相反?”警司皱着眉头疑惑道,“我不明白!”

“我的意思是,这和不发出声音的锣没有关系……”

“太好了,那我就放心了!”

“但和一面凭空发出声音的锣有关系,也就是说,没人敲它,它就响了。”

“这是开玩笑吗?”

“不,一点也不。我要提到的这面锣,它能凭空出声,这件事是众所周知的。而且,这面锣也不是用来通知大家吃晚饭的,而是用来宣告一件更加险恶的事。但是我必须告诉你整个故事,查尔斯,这样你就会知道这件事有多奇怪,这起案子让负责调查的警察非常困惑。不得不说,犯罪的情况本身就已经非常令人不安了……因为,我们怎么能想象一个杀人犯可以在雪地上走过而不留下痕迹呢?”

查尔斯·卡伦没有回答,只是喝了一杯威士忌。然后他也凝视着炉台,尤其是炉台上阴森的哈迪斯雕像。他沉默了一会儿,说道:

“你看起来不怎么像他,但也还是有点像……”

“什么?你指的是冥界之主吗?”

“是的,因为你在运用你操纵人心的技巧时,也是邪恶的,我亲爱的朋友。”

狡黠的光在大侦探的眼中闪过。

“总之,你还是想听这个故事,不是吗?我记得,你好像还要玩一局惠斯特桥牌?”

“再说吧。你又一次激起了我的好奇心。”

图威斯特博士慢条斯理地点燃了烟斗,答道:

“行。这故事有点年头了,可以追溯到‘一战’结束不久,也就是二十世纪二十年代初。我记性不错,涉及刑事案件的时候,我的记忆力更是好得出奇。只要提起一起案子,我就能记起每一个细节。”

“我深知这一点啊!我经常有机会见识到你的记忆力!”

“罗斯·斯特兰奇小姐有一张令人难以忘记的脸。她瘦弱纤细,有一头茂盛的栗色头发和杏仁状的绿色大眼睛……”

“没有漂亮的女孩,就无从构思一个好故事,”卡伦笑着评论道,“所以我猜这位玫瑰小姐是女主角?”

“是的,可以这么说。她当时应该二十岁了,正在和一个叫菲利普的年轻人约会。那是个出身卑微的小伙子,他勇敢、勤奋,引起了老板的注意,老板刚给了他一个自行车厂工头的职位。对他来说,这是次不错的晋升,让他们能够满怀希望地展望未来。但他们的幸福有一个不小的障碍:亨利·斯特兰奇上校,他是罗斯的叔叔,也是罗斯的监护人。这个人可能有一颗金子般的心,却尽力隐藏自己的内心。他非常严格,努力照顾他的侄女,关注的程度可能超过了普通父亲。他可能把罗斯当作自己的女儿了,因为罗斯失去了双亲,而且他自己一直没有结婚。

“他之前是上校军医,最终离开了军队,去国防部担任了要职。他一直强迫自己过一种非常自律的生活,并且期望别人也是这样。如果他想把侄女嫁出去,那对象只能是一个他眼中的完美配偶,比如军官。可以说,他侄女选择的对象并不让他感到开心。他并非讨厌这个年轻人,对他来说,这个年轻人不可能成为罗斯的丈夫。菲利普已经猜到了他内心深处的想法,那天晚上,菲利普决心和斯特兰奇上校谈谈,以便说清楚女孩成年后,结婚是必然的,只有死亡才能阻止……”

“于是结局就是死亡了?”卡伦警司拿起威士忌酒杯问道。

“是的。死亡突然降临了,而且几乎是超自然的,仿佛上帝出手了结了这一切!案发现场是斯特兰奇上校接待菲利普的书房。案子非常荒谬,完全无法解释,违背了最基本的逻辑!至少对于那些坚信被告无罪的人来说是这样。罗斯当然相信被告是无罪的,但那一刻,她可能是唯一这样想的人!的确,对她男友的指控是压倒性的。事实上,他是世上唯一可能犯下罪行的人!而且,他的解释真的非常令人难以置信……他也是唯一有犯案动机的人。”

查尔斯·卡伦揉了揉下巴,若有所思:

“来,让我猜猜……我猜他们俩在书房里发生了争执,最终有人发现了上校的尸体,而旁边就是年轻的菲利普?”

“就是这样!”

“而菲利普声称自己不是凶手?”

“一点没错。”

“侦探小说中的经典情节!”

“也许吧,但这不是小说中的情节……”

“那么凶手在哪里?”卡伦问道。

“哪儿都不在。”

“哪儿都不在?我恐怕没听懂你的意思!斯特兰奇上校在他的访客面前被谋杀,但这位访客什么都没看到?你想说的是这个意思吗?”

图威斯特博士点了点头。

“是的。”

“难道这是个幽灵刺客?”

“无论如何,这是唯一合理的解释,如果——我再说一遍——菲利普真的无辜的话。但我会从头讲起……那是十二月的一个晚上,离圣诞节还有两三天。一整天都在下大雪,伦敦被厚厚的大雪覆盖。罗斯·斯特兰奇和她的叔叔住在布鲁姆斯伯里。他们家在一条死胡同的最里边。房子对面是一座废弃的大型仓库,由一堵大墙保护着,墙沿着小巷一直延伸。菲利普到达时大概是晚上八点。那时还在下雪。罗斯小姐坐立难安,不仅因为他要对她叔叔坦白了,也因为她叔叔旁边还有一位年轻军官,这位军官名叫约翰·布雷斯福德,被她叔叔请到家里来做客。他是个长着金发、身材瘦弱的男孩,相当友好,但有点害羞。一见面,女孩就因军官僵硬的右手而感到惊讶。他的右手一直戴着手套。他微笑着对她说:‘这是伊普尔战役留下的纪念品,别担心,我习惯了。人们经常为我感到尴尬,但就我而言,我已经完全忘记了这件事。五年来,我慢慢习惯了……只要想到那些长眠于那儿的同志,我就会觉得,我运气还是不错的,没花多大代价就幸存了下来!而且我还有另一只手呢!’

“说着,他机械地伸出了还能活动的手,而罗斯小姐也同样机械地伸出了她的手。就在那时,菲利普出场了……

“他眼中闪过一丝嫉妒,就藏在翻起的衣领和压低的帽子下的阴影中,这嫉妒几乎无人察觉。他身上都是雪。可能是因为急着进来,他忘了在入口处按铃了。无论如何,他向他们的方向投去了愤怒的目光,打量着约翰·布雷斯福德,好像后者是一个不速之客。与此同时,亨利·斯特兰奇赶到,他可能习惯了迅速察觉紧张的局势,立即向年轻人建议玩一场桥牌游戏。最终,大家打了两个多小时桥牌。晚上十点三十分,约翰·布雷斯福德告辞。之后,菲利普请求与斯特兰奇上校进行一场私人谈话,斯特兰奇上校让他跟着自己去书房。

“亨利·斯特兰奇可能很清楚这一切是怎么回事。在打桥牌的时候,罗斯小姐注意到他正在用眼角余光看着他们,尤其是菲利普和她,但她当时太焦虑了,没法思考任何事。尽管菲利普一直坚持,但她还是没下定决心和叔叔谈谈她未来婚姻的问题。她了解这两人的性格,于是对这次谈话感到非常不安。她的叔叔不懂变通,而菲利普像骡子一样固执。这为后来的事埋下了伏笔……

“她去了厨房,不到五分钟就听到了吵闹声。她并不惊讶,但非常担心。两扇紧闭的门将她与两个男人隔开:通往走廊的厨房的门和书房的门。然而她能听到他们的声音,亨利叔叔的仆人贾斯珀也听到了,贾斯珀住在楼上。他下楼想看看发生了什么事,却不敢敲书房的门,就去厨房找罗斯小姐,然后,当她向他解释情况时,两人都被一种奇怪的沉默吓了一跳,这种沉默如同黑云压城一般突然降临……

“两人之间的争吵戛然而止。一阵叫喊之后,只剩令人不安的平静。贾斯珀和她对视了很久,耳朵一直竖着,等着两人重新吵起来,但什么都没再发生……没有丝毫声响!确切地说,关于声音,我必须和你讲讲那面锣,还有这把匕首……”

图威斯特博士转向壁炉,指着东方样式的兵器问他的同伴:

“你刚才推理的方向是正确的。确实是这两个物件让我想到了这起案子。我想,你认识那种兵器吧?”

“当然,”卡伦回答说,点头表示同意,“这是一把坎贾尔[坎贾尔是高加索地区的一种短剑,双刃,带有血槽,刀柄和鞘通常有压花装饰。],一种著名的印度匕首。”

“嗯,斯特兰奇上校的书房也有一把,除此之外,还有一面锣。我想谈的主要是锣。事实上,上校的这面锣并不寻常。显然,外观上,它和其他的锣一样,但根据把锣卖给他的印度原住民的说法,这面锣有一种奇怪的力量……”

“凭空发出响声!”卡伦惊呼道,“原来如此!一面闹鬼的锣,不用敲击,自己就会响!”

“没错。当发生这种情况时,你会后悔听到了锣响,因为这是不祥之兆!它似乎是在宣告某人即将死亡。斯特兰奇上校讲起这个传说时态度严肃至极,尽管他周围的人里没人听过锣响。至少没听到过它自己响起来。因为年轻的时候,罗斯小姐喜欢在路过这面锣的时候轻轻推它一下!锣的轻响穿过厚厚的地毯、摆满了小饰品的架子、大象模型和其他象牙小雕像,使房间的东方气息更加浓郁。但自从上校把锣从印度带回来,直到那天,锣从来没有自己响过……

“贾斯珀和罗斯小姐在厨房里什么也没听到。然后,由于长时间的沉默,他们感到担心,便去了书房。门从里面被反锁了。他们敲了门,菲利普很快就给他们开了门。他脸色煞白。一进门,他们就看到上校躺在地上,脖子上插着一支箭。菲利普告诉他们,上校已经死了,他对此无能为力。罗斯小姐震惊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但贾斯珀保持着冷静。他非常平静地请求菲利普告诉他们案发的情况。年轻人做出解释,他们却以为他在胡言乱语,已经失去了理智……他的故事听起来太过荒谬!他们甚至认为是他一怒之下杀死了斯特兰奇上校。

“菲利普和罗斯的婚姻自然是他和上校争吵的起因。上校冷酷且蛮横地驳斥了菲利普提出的支持二人结婚的依据,菲利普仍努力保持冷静,焦急地在房间里四处踱步。终于,他无法再忍受,争吵声此起彼伏。最后,他意识到自己的做法是徒劳的,气得浑身发抖,正要离开房间……而悲剧就在这时发生了。

“他走到门口,背对着靠窗的上校,窗户和墙上的匕首、锣差不多高。上校似乎正看着这两样东西。突然,菲利普听到了一声奇异的声音,像是振动声……他立刻想到了锣,因为罗斯小姐近来和他讲过那个传说。他转过身来,看到亨利·斯特兰奇踉踉跄跄,沿着墙往下滑,并试图抓住墙壁,然后重重地摔在了地毯上。然后,菲利普注意到了上校脖子上的箭……

“窗户开着,他立马想到箭可能是有人从外面射进来的。他走过去望了望,但不见人影。巷子里空无一人,寂静无声。在马路的另一边,一盏路灯的微光照亮了雪面,进而照亮了四周。然而,这场雪是新下的,地面没有丝毫痕迹。对面是仓库的高墙。一堵砖墙,完好无损,没有任何开口。这个神秘的弓箭手到底埋伏在哪儿?显然,无处可藏……一开始,菲利普并没有意识到,但这一刻他明白了这意味着什么:他是唯一可能犯下这起谋杀案的人!”

作为一个老练的叙事者,图威斯特博士停顿了一会儿。卡伦警司狐疑地看了他一眼,评论道:

“确实是非常奇特的案子。如果这个菲利普是无辜的,正如你说的那样,还是有几个无法解释的点。首先是锣,它自己响了起来,根据传说,它预示着即将到来的厄运。然后,斯特兰奇上校当即被杀死了,而当时的情形显然难以解释……你能多讲一些这起案子的细节吗?”

“当然,”图威斯特博士点了点头,他看上去有些愉悦,“我正打算这样做。尽管我知道凶手的手法,但在陈述时会尽量保持中立。啊!我还要告诉你,在巷子的尽头,有一个雪人,是孩子们下午做的。为了装饰它,他们把能找到的东西都用上了:插上一把旧扫帚,依照惯例用胡萝卜作为鼻子,用一顶有洞的旧帽子作为头饰,上面有一个橘子,还拖来一袋土豆来保护我们的雪人……免得它受冻!但为了清楚起见,我给你详细讲讲各个地方的位置关系。”

“是的,我认为这是必要的!”警司同意道,“经验告诉我,好的实地调查总是有益的!”

“让我们从位于南部的、小巷与主路交叉的路口开始,沿着小巷向北走,这条死胡同有三十码长。一道高大、密封的墙占据了小巷的左侧,也可以说是西侧。右边是一排不间断的住宅。第三座也是最后一座住宅是斯特兰奇家。因此,斯特兰奇家的大门离十字路口大约有二十码远。门对面立着路灯,路灯靠着仓库的墙壁。经过大门是书房的窗户,再往前走是一个更大的房间的几扇窗户,我想这个房间应该是餐厅。而死胡同的尽头被一堵墙封住了,在这堵墙前,那个雪人正站在那儿守卫着。你跟得上我的讲述吗?”

“当然。”查尔斯·卡伦回答说,他闭上了眼睛以便更好地集中注意力。

“让我们回到书房。这是一个相当长的房间,东西向。从门进入,也就是从东边进来,你会看到两边的架子遮住了半面墙。除此之外,墙面差不多就是光秃秃的了。在右边的墙那儿,你会看到墙上挂着锣和匕首。紧接着,房间的最西端,唯一的一扇窗户对着小巷。俯身在窗口,往对面稍微靠左一点的地方望去,你能看到路灯,而右边,往前五到六码就是死胡同的尽头。

“警察在贾斯珀的提醒下迅速赶到了现场。起初,调查人员将注意力集中在巷子里的新雪上,寻找可能的痕迹。菲利普的陈述对他们来说是如此荒谬,荒谬到他们都开始相信他是无辜的了。他们发现的唯一的脚印是约翰·布雷斯福德的,脚印从门廊开始,沿着死胡同直到十字路口。脚印很清晰,因为他离开时已经不下雪了。这些脚印没有任何可疑之处。脚印的方向、脚印的规律性,尤其是脚印相对于书房窗口的角度排除了约翰·布雷斯福德从那里射击的可能。上校的尸体在距离窗户两米处被发现。据菲利普说——当然他自己并不是很想明确这一点——斯特兰奇上校在丧命的时候并没有靠近窗户。上校站在锣前,然后菲利普把目光移开了几秒钟。

“警察考虑了从外面射击的各种角度,但是猜测得再大胆,也认为射手只能处在和对面那堵墙一样高的某个地方,在一个相当狭窄的区域内,距离窗户不到十米。至于射击的高度,可能性似乎更加有限了,因为根据受害者脖子上箭头的方向,这应该是水平射击。然而,他们第二天就确定,这一高度的墙上没有任何开口,砖块也没有任何松动。而且,正如我之前所说,雪地里没有任何脚印。凶手既不在巷子里,也不在窗台上。神秘的弩手——因为那支箭其实是弩箭——并没有从外面射击……

“只剩下房间了,这大大缩小了凶手的范围。事实上,只有两种可能。要么当时书房里唯一的人是凶手,要么斯特兰奇上校是被巧妙地放置在某个地方的机械陷阱杀害的。鉴于完全没有依据,后一个假设似乎不太可能。因此,从实际层面上看,只有菲利普才能犯下这起谋杀案……”

“为什么呢?”卡伦问,“警方在书房里发现了弩吗?”

“没有。”

“那么凶手在用完弩以后到底会把它藏在哪里?”

大侦探的夹鼻眼镜后闪过一道狡黠的光芒。

“事实上,弩箭不一定是通过弩发射的。验尸官在检查尸体后,对伤口提出了一些保留意见。伤口似乎导致了死亡,但伤口并不干净,很难说是完全自然的。肉有点撕裂。菲利普随后想起了在死者倒下后,他条件反射地想要拔箭,但他的尝试失败了。他很快意识到上校已经死了。他承认,从医学上讲,他的做法是错误的,但当时他惊慌失措,所以只能遵循自己的条件反射。无论如何,根据法医的说法,菲利普对这一点的解释似乎是合理的,但这只是一种可能性,仍然无法解释神秘射击的源头。

“警长考虑了另一个假设,这个假设可以解开整个谜团。据称,致命伤可能就是菲利普造成的,但他用的不是弩,而是匕首。在他们吵得最激烈的时候,菲利普拿起了手边最近的武器:坎贾尔匕首。他杀死了上校,然后意识到了自己的行为,并且在房间的某个地方看到了弩箭,于是他就有了一个想法,想让这一切看上去像是由房间外面的射击所导致的。他所要做的就是将弩箭深深地插入伤口,把坎贾尔擦干净,放回原位,再打开窗户,大功告成。但有一个细节毁了他的美好设想,那就是外面的新雪。新雪证明了当时巷子里没有人。所有的猜测,他和亨利叔叔的争执,一切都对菲利普不利,第二天晚上他就被捕了。罗斯小姐虽然早有预料,依旧相当震惊……”

“其实,很难想象警长还能对这样的案子做出其他的判断,”查尔斯·卡伦说道,“以前就算没有这么多证据,也绞死了不少人!但是没有其他证人吗?”

“有,我正要说到那儿。幸运的是,警长对自己的结论不是很满意。这起案子的真相对他来说似乎太显而易见了……此外,专家们在匕首上没有发现任何血迹。菲利普可能有时间把匕首仔细地洗干净,并且如此迅速地找到合理的解释吗?从争吵结束到凶案被发现最多过了一两分钟。这时间很短。

“警察继续调查,最终找到了两名证人,据附近一家酒吧的老板说,这两人在凶案发生的时候,也可能是更早些的时候离开了酒吧。在回家的路上,他们经过了死胡同口,警察在马路那儿发现了两组凌乱的脚印。据老板说,这是因为这两个家伙在离开酒吧的时候已经喝得酩酊大醉。他们借口谈什么生意,喝了一晚上啤酒。他们似乎只是路过这一带,因为他们不是常客,其中一个人提着一只手提箱。然而,警察找到了他们,询问了他们的情况。这两个人都说,当他们走到死胡同时,没看到任何奇怪的东西,但据警长说,这两人似乎有点害怕……他们是不是看见了他们不敢谈论的东西?莫非是啤酒模糊了他们的视线,以至于让他们看到鬼魂?”

“顶多看到了死胡同最里面的雪人吧!”

“所以你认为幽灵弓箭手是雪人?”图威斯特博士冷声说道,“是啊,为什么不呢?这会让我们抓到一个非常独特的凶手!”

警司耸了耸肩。

“当然不是!不过,我敢肯定雪人和这个故事有关……”

“你快说中了,但凶手不是雪人,唉!好吧,我相信,现在我已经为你提供了足够的线索来解开这个谜团。那么你有什么看法?”

卡伦一口气喝完了酒,然后回答道:

“可能要让你失望了,尽管你讲得很详细,我仍然认为嫌疑人是有罪的。因为窗户。你没有告诉我它为什么是开着的……一个冬天的傍晚,在这个时候开窗,这对我来说真的很不合逻辑!如果说菲利普在这一点上没有给出明晰的解释,那么我相信……”

“警长问了他这个问题。事实上,这很简单。斯特兰奇上校从锣那儿走开,然后打开了窗户,想呼吸新鲜空气让自己冷静下来。”

“那书房反锁的门呢?他也给出了合理的解释吗?他不会也说这是上校做的吧?”

“是的。菲利普一明确谈话的意图,斯特兰奇上校就刻意把门锁上了,无疑是想给他一个下马威。他告诉菲利普,在这件事解决之前,他们两个谁都别想离开那儿!据罗斯小姐说,他很了解她叔叔,这非常符合他的行事方式。”

查尔斯·卡伦点了点头,败下阵来:

“那我就不明白了。仆人贾斯珀有无懈可击的不在场证明,因为案发时他和罗斯小姐在一起。这也排除了罗斯小姐的嫌疑。当然,这就只剩下那位在比利时前线失去了一只手的年轻军官了。可以想象,那天晚上他第一次见到罗斯小姐的时候,就爱上了她!鉴于你对她的描述,很可能是这样……他试图解决掉她的未婚夫,为自己创造机会,于是他把上校的谋杀案归咎于他。尽管我觉得这个计划太阴险了,不符合一个士兵的身份,但这种可能性是存在的!但是后来呢?他是怎么将弩箭射到上校身上的?在他离开的时候,从门廊上射出这支箭?你自己说过,如果参考你对这个地方的描述,这是不可能的,因为角度的问题。再说了,怎么想他也不能用一只手操作弩。这不可能,绝对不可能!事实上,这个故事的一切似乎都是不可能的……那支不知从何而来的弩箭,那面该死的自己振动的锣!”

图威斯特博士微笑着点了点头。

“然而,谜底在于两者的结合。想想案发时的情况。就在听到这种奇怪的振动后,菲利普看见上校倒下了,被弩箭杀死。仔细想想,这不可能是巧合。所以这种不寻常的声音和弩箭之间确实有直接的联系……”

警司露出了非常困惑的表情。

“真的,我不明白!它似乎让问题更复杂了!所以,我是否应该相信这个传说?根据这个传说,这阵锣声不可避免地引起了悲剧?或者,有人知道这个不祥之物的惊人力量,于是在暗地设法让它发功?”

侦探摇了摇头:

“当然不是……你看待问题的方式不对。恐怕你是受到了这则传说的影响。我最后再强调一次,这两件事几乎是同时发生的,我想指出的是,从菲利普听见这个声音到死者受到致命一击,间隔可能不超过一秒钟。”

“你告诉我答案吧,”卡伦投降了,他用手背擦了擦额头,“是的,如果你能告诉我这个故事的结局,我将不胜感激!”

“菲利普最终被释放了,”图威斯特博士若有所思地回答,“他逃过了绞刑,但没有逃过命运,因为次月,他在工厂里的一场悲惨事故中丧生了,事故是由一台机床的故障引起的。”

“好吧,这很可悲,”警司严肃地说,“那么……对这个谜团的解释呢?”

“亲爱的朋友,恐怕要让你失望了,因为谜底简单得惊人!当你知道凶手的手法时,你会责怪我没有坚持让你在这个方向继续思考下去!”

“所以,看在上帝的分儿上,给我一个有效的线索吧!”

“好吧。你以前听说过威廉·退尔[威廉·退尔被誉为瑞士国父,他是瑞士一个村庄的猎人,射术精湛。由于没有向国王的帽子致意,他被总督判处死刑。总督承诺,如果退尔能射中亲生儿子头顶上的苹果,就饶退尔一命。他射中了苹果。但其实,他事先藏了另一支箭,若射苹果失败,他就准备用这支箭射死总督。总督发现这件事后,退尔踏上了逃亡和复仇之路。],对吧?你知道,那个叛逆的瑞士弓箭手,他蔑视当局。为了躲避死刑的惩罚,他不得不用弩射穿他儿子头上的苹果。”

警司在艰难地克制自己的情绪。

“好吧,我和别人一样了解这个故事!但我仍然看不出其中的联系。”

“然而,这就是谜团的关键所在。不过在这起案子里,关键不是苹果而是橘子……一个橘子,放在死胡同尽头雪人那顶临时的帽子上……这让人想起威廉·退尔的儿子,不是吗?这个橘子太诱人了:从酒吧出来的两个朋友中的一个忍不住要试试他刚刚获得的弩。弩就在他携带的手提箱里。在去酒吧的路上,他们已经注意到了雪人,尤其是它头上的橘子。过了一会儿,当两人都喝得烂醉时,他们又回到了那里。然后,卖弩的就用话激买弩的,看他能不能像威廉·退尔一样神准,射中那个水果!他们站在死胡同的入口处,距离目标大约三十米,对于弩箭射击来说,这不是很远。那个橘子可能不过是雪人头上的一个白色凸起,但路灯的灯光足够他看清楚……这就是谜底,这两个无赖最后向警长坦白了。因酒鬼愚蠢的打赌而导致的简单事故!”

“我不明白!”警司不耐烦地说,“如果事情如你所说,弓箭手根本就找不到能射杀上校的射击角度!除非,菲利普说上校没靠近窗户,但斯特兰奇上校在那一刻把头伸出了窗外?然后,在被射中后,他又往回走了?”

“不,你根本就没说对。然而,我强调过这面神奇的锣的警告,或者更确切地说,是菲利普在案发时听到的那种奇怪的铛声……事实上,那是箭偏离了它的轨道,斜射进了打开的窗户,击中了死者的脖子。现在,你应该知道了。弩箭即使经过了弹射,也有相当大的威力。”

“但弩箭到底在什么东西上进行了弹射了呢?在砖头上?你永远不能说服我!想做到这点,你得有一个光滑、坚硬的表面!而且根据你跟我说的,巷子里没有这样的东西……”

“有的。一个圆形的、光滑的金属物体,像人脸中间的鼻子一样清晰可见,那就是灯柱。灯柱被击中后,也会发出铛声。菲利普把这想成了锣的声音。想想我对现场的描述,想象一下射手、路灯和死者各自的位置……用一条线把它们连起来,就能得到弩箭详细的飞行路径。然后你就会觉得这个解释又简单又幼稚!”

上一章:黄皮书 下一章:雅各的天梯
网站所有作品均由网友搜集共同更新,仅供读者预览,如果喜欢请购买正版图书!如有侵犯版权,请来信告知,本站立即予以处理。
邮箱:yuedusg@foxmail.com
Copyright@2016-2026 文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