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稻草人的复仇亡灵之舞 作者:保罗·霍尔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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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是万圣节,是逝者的节日……”珍妮沉思道。但她丝毫不愿去想已经死去的人…… 她站在母亲的坟墓前,准备放下一盆菊花。她凝视着这盆菊花,发现它的艳丽色彩与贡德维尔墓地里石墓的灰色形成了鲜明对比。贡德维尔是夏朗德省的一个小村庄。在薄雾中,墓碑像许多石化的鬼魂一样矗立在她周围。她丝毫不愿去想死去的人,尤其不愿去想那个人……那个让她痛苦挣扎的人,直到今日,关于他的可憎的记忆还在纠缠着她。他的遗体也躺在这片墓地里,离她三十多米,在一块花岗岩石碑下,与他母亲的石碑一模一样,上面刻着那个可恨的名字:安托万·杜普伊1922—1966。碑文在她朦胧的眼前闪了一下,她觉得喉咙发紧。尽管她有信仰,尽管五年前自己向上帝发誓做那个男人的妻子,她也绝不可能去他的墓前祭拜。在她看来,祭拜他就是对神明的亵渎。她从没想过自己会如此憎恨一个人,即使在他死后也是如此。一阵微风吹来,打破了寂静,震颤了小路两旁的柏树,扬起了几根她外套上的金色发丝……她浑身颤抖着,感觉肩膀上仿佛搭了一只死人的手。那盆菊花从她手中滑了下去,在她脚边的石碑上摔得粉碎。温热的眼泪流了下来。她永远忘不了他。他会继续纠缠她,终其一生。 过了一会儿,她走上了通往自家农场的小径,小径就在村口后面一点的位置。这次去墓地给她带来的痛苦比她担心的还要大。她到处都能看到安托万的影子,即使是她面前最微小的身影,她都觉得像是安托万。比如那个阴森的稻草人,它守卫在农场入口对面的小花园前。她咽了咽口水,揉了揉眼睛,然后毅然决然地走进宽阔而漫长的客厅。她父亲加斯顿和叔叔勒内一同看向她。他们的眼睛在灰暗的日子里闪闪发光,眼神极其锐利,也满是她身上那种沉重的悲伤。他们全然明白她遭遇了什么。 两天后,在同一间宽敞的、既是客厅又是餐厅的乡村房间里,勒内·鲁塞尔独自一人坐在餐桌旁吃早餐。当挂钟敲响八点钟时,他听到了一辆雪铁龙2CV的轰鸣声。车停在了门口。熟悉的身影出现在前门的窗户后面,是他的朋友朗贝尔·勒萨奇和他的孙子丹尼尔。他朋友是一名退休的警察,而他的孙子是个可爱的金发小伙儿。他们简短地敲了敲门便进了屋。勒内·鲁塞尔记得他们计划在树林旁的池塘钓鱼。他问他们要不要喝点小酒,他们拒绝了,不过他们觉得喝点咖啡是个不错的选择。过了一会儿,勒内的妻子玛丽亚把他们的杯子倒满。朗贝尔道过谢,然后说道: “今天这鬼天气,眼前像是蒙了一层豌豆泥,什么也看不见。我甚至得开大灯才能找到这儿来。但我不觉得鱼会不开心!” 他被自己的俏皮话逗笑了,其他人却没有任何反应,然后,他问主人: “你和我们一起去吗,勒内?” “不,这次不行,对不起……” “那你儿子能去吗?” “你得问问他,但他打算和一个朋友一起去射箭来着……” 朗贝尔盯着他,眉头皱了起来: “一切都还好吗,勒内?” 勒内摇了摇头。他严肃地看着丹尼尔,然后解释道: “珍妮的状态并不好……她昨晚做了一个可怕的噩梦。” “还是因为他吗?”年轻人咕哝着,握紧了拳头。 “当然,不然还有谁……那天晚上,她甚至把花园里的稻草人认成了他……” “这倒不让我惊讶,”丹尼尔咬牙切齿道,“我来的时候,也觉得这个稻草人简直和他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一个疯狂的稻草人,拿着干草叉对加斯顿穷追不舍……” “她真可怜……我能看看她吗,她醒了吗?” “不,应该没有吧,”勒内回答说,抓起他的一包香烟,“今天早上我没见到大家伙儿,无论是小马克、珍妮,还是加斯顿,我都没看到。你知道加斯顿起得并不晚。这挺奇怪的,因为……” “勒内,麻烦你,”玛丽亚干脆地打断他的话,“你最好去外面抽烟。你知道马克不喜欢在起床的时候闻到烟味……” 勒内耸了耸肩,站了起来,嘟囔着走了出去。在他关上门前,客人们听到了几句断断续续的话语:“孩子指使人……世界倒过来了……”五分钟后,勒内回来了,他脸色惨白。他盯着朋友们看了很久,然后结结巴巴地说: “加斯顿……死了……有人用干草叉杀了他……就在那个可怕的稻草人前面……” 几天后,在雅纳克的公园酒店的休息室里,两名男子谈到了这场惨案。其中一位是警长皮埃尔·勒格朗,他身形瘦小,眉骨前突,苦恼的表情无疑和他负责的那件棘手的案子有关。他的一位同事告诉他,镇上有一位著名的英国侦探阿兰·图威斯特博士,他是破解不可能犯罪的专家。为了寻求他的帮助,勒格朗立即向在公园酒店订了房间的博士传达了意向。这位著名的侦探回答说,他愿意伸出援手,但前提是案子必须异常困难。警长告诉他,案子的困难程度将超乎博士的想象。 图威斯特博士和他对面的人一样瘦,但这是两人唯一的相似之处。他比警长高得多,面容更加平静。若有所思的眼睛照亮了一张微笑的、几乎像孩子一样的嘴巴,嘴上长着两撇漂亮的红胡子。 “一名男子被一个想要复仇的稻草人杀了,这就是事情的不寻常之处。”图威斯特解开了装着烟斗的东西,用一种轻快的口气说道。 “是的,”勒格朗警长在扶手椅上坐正,随后感叹道,“这是最保守的说法了……还有,你不了解所有的细节。我首先要回顾一下案发时的情况,以明确案子的‘不可能性’。幸运的是,案发时,前警员朗贝尔在现场。作为一名老手,他采取了必要的保护措施,保留了湿漉漉的地面上的脚印。案发前一天晚上一直在下雨,一直下到凌晨两点。据法医说,案发时间正是凌晨两点左右。后来还下了几阵雨,死者的脚印虽然仍可以辨认,但也有些模糊了。脚印从房子的前门延伸至稻草人,距离大概有四十米。确切地说,脚印是单向的。加斯顿·鲁塞尔躺在稻草人的脚下,脸朝下,草叉从背后刺入了他的心脏。草叉其实是稻草人的武器,如果能这么说的话,其实稻草人自从立在那儿以后就一直气势汹汹地‘挥’着那把叉子。四周散落着一些稻草,就是稻草人身上的……” “好像两人发生过争斗似的。”图威斯特博士笑了笑。 “是啊,”勒格朗叹了口气,“我还要指出,加斯顿·鲁塞尔当时穿着睡衣,但他事先穿上了毛衣和黄色雨衣。早上八点,他的弟弟勒内出去抽烟。天还是雾蒙蒙的,他没有立即看见躺在地上的死者,但他被稻草人吓到了。稻草人的外观大变,穿着已故的安托万·杜普伊工作时穿的军装。安托万·杜普伊是死者的前女婿,自从他和勒内的侄女珍妮离婚以来,他也和死者成了死对头。勒内·鲁塞尔立马走了几米,到了稻草人跟前,惊讶地发现他兄弟的尸体躺在泥泞的地面上。他转身回家,想要报警,留下了两组清晰的脚印。我必须指出,根据专家的说法,脚印的清晰程度可以证明脚印很新,绝不像死者留下的脚印那样被夜晚的小阵雨冲刷过。专家也说,死者的脚印也是真实的。我的意思是这些脚印没被人动过手脚,比如说,不可能有人小心翼翼地走在上面以免自己的脚印被人发现。它们当然‘褪色’了,但仍然足够清晰,清晰到可以让专家辨识出来。而这些是方圆四十米之内,潮湿的地面上,稻草人周围仅有的脚印,如果其他人在夜间踏足这个区域,肯定会留下一些脚印……” 图威斯特博士揉了揉下巴: “你确定周围没有类似支点的东西吗?” “还有一棵老垂柳和一个水泵,就在入口对面,但都离案发地有三十多米远。” “明白了,”图威斯特博士说道,“事实令人震惊,人类似乎无法实施这次谋杀……稻草人却有复仇的动机……” 警察的眼中闪过一丝狡猾的光。 “我还没告诉你事情的全部经过,先生。当天凌晨一点,珍妮做了一个可怕的噩梦。她梦见她已故的前夫安托万·杜普伊回来迫害她,缠着她,梦见他化身为稻草人,梦见他与前来拉架的父亲加斯顿扭打在一起。当稻草人用干草叉狠狠刺向加斯顿时,珍妮尖叫着醒了,这惊醒了全家,或者说几乎是全家。勒内、加斯顿和小马克到她的床边安慰她。只有勒内的妻子玛丽亚没去,她有点耳背,没被惊醒。” “一个预知梦,”图威斯特博士笑着说,愉快地抽了几口烟,“死者的复仇,一个预言的梦,几小时后这个梦成了现实,化作一桩不可能犯罪……这就很有意思了。但讲到这个时候,我认为,警长,如果你能告诉我更多信息,特别是关于‘稻草人’安托万·杜普伊和鲁塞尔家族之间的敌对关系的信息,将会很有帮助……” “当然可以。鲁塞尔兄弟勒内和加斯顿经营着父母留下的农场。他们全家都住在农场里。勒内、他的妻子玛丽亚和他们的儿子马克。马克十二岁左右。加斯顿是两兄弟中的老大,年近六十,在某种程度上是一家之主。他很晚才娶了个叫玛蒂尔德的女人,玛蒂尔德在死于肺病之前,给他生了一个女儿珍妮,他把所有的感情都转移到了他女儿身上。珍妮二十岁时,爱上了安托万·杜普伊,一个年龄是她两倍的男人。杜普伊是个刚刚退伍的军人。珍妮不顾大家的反对,尤其是她父亲的反对,嫁给了杜普伊。最终,加斯顿和杜普伊成了好朋友,勤奋进取的杜普伊成了他们农场的一分子。勒内甚至给了他一部分土地。这对年轻夫妇在家族的屋檐下安顿了下来。一切都很顺利,直到有一天珍妮爱上了一个村里的年轻人,同时,她对丈夫的厌恶也与日俱增,再也无法忍受他病态的嫉妒心。当安托万·杜普伊狠狠地揍了他的情敌一顿后,事情变得更糟了。他的情敌觉得退出是更谨慎的做法。珍妮提出了离婚,于是她和杜普伊的婚姻就此终结。唯一的问题是安托万·杜普伊没有潇洒地离开,而是留了下来。他岳父给予他的东西允许他这样做。恼火且满怀怨恨的他开始破坏他们的生活,尤其是珍妮的生活。他没有原谅她的背叛。他暴力地赶走了所有来到珍妮周围的年轻人。这位退伍军人和他前岳父之间的关系,无论是在人情方面还是在工作方面都同样糟糕。他们迫于形势,还是合作伙伴。最终,疾病结束了这种痛苦的局面。突如其来的癌症在短短几个月里结束了安托万的性命。临终前,他甚至向珍妮预言,他的鬼魂会纠缠她一辈子。可以说他做到了。这些事可以追溯到大约两年前,从那时起,不幸的珍妮经常焦虑症发作,在每个阴影中都能看到她丈夫复仇的鬼魂……” 图威斯特博士严肃地点了点头。然后,在深思熟虑的沉默之后,他突然问道: “她漂亮吗?” “哦,是的!她二十五岁,是个美丽的年轻女子……” “在此期间,没有白马王子在她心中占据一席之地吗?” “嗯……有的,就是丹尼尔·勒萨奇,朗贝尔警员的孙子,他在案发那天的早上和警员一起去了鲁塞尔家……” “啊,对,他注意到稻草人长得像珍妮前夫……” “对。他们打算在不久后结婚……尽管这起案子很离奇,但我也没有忽视遗产问题。加斯顿留下的遗产绝对不容忽视。光是地产就价值不菲。” “我想财产将分给他的兄弟和女儿?” “不。他立下了遗嘱。所有遗产都给珍妮……” 沿着西侧的道路走,在村口外大约一公里,有棵奇怪的大树,据图威斯特博士说,这棵树让人想到非洲的猴面包树。它标志着道路与一条土路的交叉点,这条土路通往鲁塞尔农场。万里无云的天空中闪耀着令人心旷神怡的阳光,更为这棵大树增添了几分异国情调。侦探进入小路时,看到他的右边有几个棚子,再往后才是农舍。农舍的正面由一大块金黄色的石头砌成,两层楼凿了十几扇窗户和玻璃门。农舍对面有棵垂柳和一台相当破旧的水泵,垂柳旁有个小池塘。在水泵后面,那个稻草人守卫着一片小菜园。远处只能看见牧场,由铁丝网围着。 他们一到,警长就把图威斯特博士带到了案发现场。 “你看,”他说,“空间很宽阔。凶手是如何接近受害者,然后离开现场的同时,又不留下脚印的?” “凶手不就在那里吗,”图威斯特博士带着调皮的微笑答道,他指着稻草人,现在稻草人只剩下由树枝和用铁丝固定的稻草组成的骨架了,“你说他当时穿着已故的安托万·杜普伊的衣服?” “是的。是安托万一直穿着的军装,还有一顶卡其色遮阳帽。根据所有人的证词,稻草人在案发前一天并没有穿着这套衣服。杜普伊的衣服放在房子后一间库房的储物柜里,几乎被人遗忘了,因为之前没人想过把它们扔掉。你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在农场,我们不会扔掉任何东西,所有东西都还是有用的,所以人们总是在农场堆起一些破破烂烂的东西。” “假设凶手是一个活生生的人,那么,我觉得这个人很明显是这个家里的某个成员,因为他知道在哪里可以找到给稻草人穿的衣服。” “是的,”警长说道,“但是我们要追查的是一个这样的杀人犯吗?这儿的人不这么想,大家都很迷信,比如说玛丽亚,我建议你先听听她怎么说。” 在一个宽敞的主厅里,厅里有几扇门,每扇门顶部都有一个十字架,房子的女主人高大瘦削,长着又圆又大的眼睛,谈起她的前侄女婿时,她试图缓和自己的情绪,却还是很激动。 “人不能说死人的坏话,但自从珍妮把安托万介绍给我们后,我就觉得他会带来霉运。我以为他死后,霉运也消散了。我太天真了!两年过去了,他仍然像他活着的时候一样在我们身边!看看他对可怜的加斯顿做了什么,加斯顿为他做了一切,甚至把他当成自己的儿子,一直到珍妮意识到她做的蠢事。当然,在他们离婚后,事态恶化了。他和加斯顿只能拔刀相见。安托万固执地拒绝离开,直到他病死,我们都活在冰冷的仇恨气氛里,这种氛围只能以悲剧收场……” “简言之,在你看来,”图威斯特博士说,“这个稻草人真的是他的化身吗? 玛丽亚没有回答,图威斯特博士不得不提高嗓门儿,重复了一遍他的问题。 “当然了!这是他做的,一个恶魔做的!我们早该料到,并当场把稻草人给烧了!稻草人是他在临死前不久亲手制作的,他小心翼翼,如同恶魔,这本该引起我们的警觉!看看可怜的加斯顿的下场!这一切让我想起了那些古希腊人和他们的木马,木马让恐怖笼罩着希腊人围攻的那座城市……” 当被问及珍妮的噩梦时,玛丽亚无法提供任何细节。她悲伤地笑了笑,用手势指着她的耳朵,回答说她睡得很沉。然而,她补充说,这不是她的侄女第一次做这样的噩梦,这个恶魔不会轻易放过他的猎物。 “可怜的孩子,”她叹了口气,抬头看着厨房门窗洞上的十字架,“要是她听了我们的建议就好了。她不应该嫁给那个男人。她为自己的错误付出了残酷的代价。希望她能在上帝的帮助下和善良的丹尼尔过上幸福的生活。” 不久之后,两位侦探听取了屋里另一个女人的证词,她就是迷人的珍妮,她的悲伤丝毫无损她洋娃娃一般的脸,她长着栗色的大眼睛、忧郁的嘴唇和金褐色卷发。 她告诉他们,在案发前她去过墓地,谈到了关于她前夫的可憎记忆,他像影子一样追着她,她讲述了她可怕的噩梦,在噩梦中,她在稻草人的幽灵般的剪影中清楚地认出了安托万,稻草人袭击了她,然后用复仇的干草叉打死了她的父亲。 “你醒来的时候是几点?”图威斯特博士用亲切的声音问道。 珍妮拂去了额上的一绺头发,皱起了额头: “大约一点。我没回答过这个问题吗?” “可能吧。但你可能忘记了某些细节。” “我喊得很大声,马克、我父亲和叔叔很快就冲了进来。他们似乎很害怕,我感觉自己看到了三个鬼魂。我向他们解释了我的噩梦。勒内叔叔命令马克回到自己的房间。他很生气,当然不是冲着我,而是冲着这没有出路的痛苦局面。他发誓,第二天他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烧了那个稻草人。” “好像是为了抵御厄运而实施的火刑。”警长评论道。 “没错。我父亲也很不高兴。看到我这副样子,他也很难过,觉得自己对这种情况负有责任。” “为什么呢?”图威斯特疑惑道。 “起初,他处心积虑地破坏我和安托万的关系。他没有特别讨厌安托万,主要是我们年龄差距太大。然后,慢慢地,父亲习惯了他,甚至和他成了推心置腹的朋友,完全信任他。直到有一天……我遇到了另一个人,对安托万没了兴趣。他的嫉妒心很强,我受不了了。我父亲那时帮着安托万说话,他竭尽全力让我走上‘正道’,埋怨我变心。当然,我能理解他。直到有一天,他意识到情况已经不可逆转了。我们离婚后,安托万坚持留在这儿,住在我们的屋檐下,当他明白并发现安托万只是想伤害我们时,他开始恨安托万,也许和我一样恨。不用说,安托万的病,以及他的死,对我们所有人来说都是巨大的解脱。但是我们没想到这个卑鄙小人有着恶魔般的灵魂!我都不敢告诉你们他在病榻上对我说了什么……” “他威胁了你?” 珍妮痛苦地咽着口水,泪水夺眶而出。 “是的,他威胁了我,威胁了我的父亲……他……他,不得不说,他做到了……” 她把脸埋在手里,压抑着抽泣。 图威斯特博士沉默了一会儿,接着说道: “我们必须忘记过去,夫人。时间会冲淡一切,生活会重回正轨。我想,你的朋友丹尼尔会尽力让你过上幸福的生活……” “啊?有人告诉过你我们的关系吗?……你说得对,图威斯特先生。我相信丹尼尔会为此尽一切努力。但是,唉!我怀疑我还能不能重回正轨,尤其是现在又发生了这种悲剧。这一切都是我的错……在遇到这个浑蛋的时候,如果我没有执迷不悟,那我父亲可能还活着……” “你还年轻,夫人。我认识一些处境比你更糟的人,他们努力走了出来。你也会走出来的,要对生活有信心,生活就在你面前。我们就不再打扰你了……啊!最后一个问题,你以前做过这样的梦吗?” “啊,有的!” “你能给我们讲讲这个复仇稻草人的噩梦吗?” 沉思片刻后,她摇了摇头: “不,永远都不会讲。这是安托万第一次穿成这样出现在我面前……” 侦探们随后在小马克的房间里找到了他,农场里的所有人都住在楼上。少年一开始对他们抱有疑心。图威斯特博士还注意到马克那双睫毛长长的蓝色大眼睛里有一丝恐惧,但他很快就让马克放下心来。他夸马克把房间布置得很漂亮。房里有成堆的冒险故事书,有一座城堡,城堡上站着许多士兵,还有些别的玩具。墙上挂满了动作片的海报,比如《海鹰》《马革裹尸》《银河》《劫后英雄传》。 “选得不错,”图威斯特博士评论道,他调了调夹鼻眼镜,认真地看了看房间里的书,“你喜欢冒险,对吧?” “是的,先生……” “我也是,尤其是在你这个年纪。我有时还是会重读经典,比如《金银岛》。看来你很喜欢埃罗尔·弗林……”[美国知名动作片演员,主演了《海鹰》《马革裹尸》《银河》《侠盗罗宾汉》等电影。] “是的,先生。他是我最喜欢的演员。我和爸爸在电影院里看了他的两部电影。他真的很棒,我很想像他一样!” “小家伙,你不是唯一这么想的人。但我们今天来这儿不是只来谈电影的,你应该想到了吧……” “是的,但我把我知道的都告诉警长了。” 图威斯特博士瞥了皮埃尔·勒格朗一眼,在房间走了几步,然后继续说: “你能和我们讲讲你姐姐那天晚上的尖叫声吗?那声尖叫惊醒了所有人吗?” “如果你要听的话。那声尖叫一下就把我吵醒了,她的房间就在我隔壁。我去找了她,爸爸和加斯顿伯伯后来也到了……” “多久之后?” 马克揉了揉脖子。 “我不记得了……甚至不到一分钟,也许是三十秒后。珍妮开始告诉我们她的噩梦,然后爸爸命令我回自己的房间……” “然后你就回来了?” “是的,当然。” “然后呢?” “然后,我上床睡觉了,不然你还想让我做什么?” 图威斯特博士走近了窗户,从那里可以直接看到花园和稻草人。 “在听说你姐姐做了噩梦以后,你有没有好奇地看看这个稻草人?” 男孩眯了眯眼,犹豫了一下,然后说道: “嗯……看过了,但正如你能想到的那样,它没什么特别的。一切似乎都很正常……” “稻草人呢?它的穿着如何?已经穿上了安托万的衣服吗?” “我不知道……” “你看了一下稻草人,不是吗?” “是的。但当时天很暗。只有珍妮的窗户那儿透出的光照亮了周围。” “当时是满月,不是吗?” “有可能,但当时一定有云。我隐约看到了稻草人的轮廓,至于它穿了什么衣服,这,这就看不清了……你明白,我没太注意……” “我明白。”图威斯特博士友好地笑了笑,说道。 转过身来,侦探注意到墙上空了一块,空的地方是个光秃秃的长方形,有些褪色。 “看起来这里少了张海报……我没说错吧?” “呃……没错,先生。” “是哪部电影?” “我忘了,先生……有时我会换海报……” “那为什么你没换上一张新的呢?” “啊,我想起来了!它被墨水弄脏了!” “那得重新贴一张了!” “我正打算这么做,先生……” 图威斯特博士点了点头,沉默了,然后问道: “告诉我,马克,那天晚上你没做噩梦吧?” 男孩的目光突然暗了下来。 “嗯……做了。我脑海里还会反复出现姐姐的那个梦,然后……你不会和别人说吧,先生?你知道的,我不想别人说我是个胆小鬼! 勒内·鲁塞尔坐在壁炉旁的扶手椅上,他五十多岁,长得很结实,鬓角发白,想了一会儿才回答图威斯特博士的问题。 “没有,先生。我承认这是一个错误。我们当时应该看看那个该死的稻草人。但我没想过这回事。其他人也没想到。我觉得珍妮的噩梦太疯狂了……” “你接下来做了什么?” “没做什么。还能做什么呢?不就只能安慰珍妮,或者消消气?” “你和你哥哥几点回的房间?” “我不清楚……也许是半小时后。当时应该是一点半。” “你哥哥说了什么?” “没什么特别的。他照例和我道了晚安后回了他的房间……” 图威斯特博士眯着眼盯着他: “半小时后,他去稻草人那儿转了一圈,然后被草叉刺死了……” 勒内·鲁塞尔咬牙切齿道: “既然你让我想想当时的情况,我记得他当时确实出奇地沉默……” “好像他脑子里在想一件事?” “对,有可能。但在想什么呢?这我就不知道了……” “你不是说第二天要烧了这个稻草人吗?” “对。但这是因为我当时很生气,因为看见可怜的珍妮是这副模样,也因为那个浑蛋死了以后还在捉弄我们……” “第二天早上八点以后,你发现了你兄弟的尸体。” 鲁塞尔紧张地用手抚摸了下自己的头发。 “是的……相信我,这太让我吃惊了!我在门口抽着烟,这时我注意到稻草人看起来和平时有点不一样,尤其是它的头饰和以往很不同。出于好奇,我走近了它,看到它穿着安托万的衣服,然后我看到一个身影躺在它面前,而且周围散落着稻草。我立刻想到了珍妮的噩梦……想到了那把叉子,叉子插在他的背上……就在这时,我认出了他!他的尸体已经冰冷了,我却无能为力……我呆住了,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只觉得头晕目眩,这看起来太不真实了。然后我回到家里。朗贝尔开始处理这件事。他要求我们不要碰任何东西,并告诉丹尼尔去通知警察。别问我当时在想什么。我不知道。再说了,即使是今天,我也不知道该想些什么。” 寂静降临了,除了炉膛的噼啪声,什么也听不到。 “你知道,”勒格朗警长插话道,“要不是我们确认了你的脚印是早上才留下的,那你的处境会非常尴尬。” “当然了。我得称赞他们一丝不苟的工作,这可能救了我一命。可是,杀了我的兄弟对我来说有什么好处?而且手段还如此残忍!他没给我留下任何遗产。” “你知道这件事?” “当然了。我们讨论过这个问题。我并不需要他的接济。他觉得首先必须保障女儿的生活,这对我来说非常合理。” 两位侦探离开时,太阳快要落山了。在返回警长的标致403前,图威斯特博士在井边徘徊。他决定去找玛丽亚问最后一个问题,请勒格朗在外面等他。 “怎么样?”博士回来时,勒格朗问道,“问到你想知道的事了吗?” 图威斯特博士点了点头。勒格朗做了个鬼脸: “直觉告诉我,我最好不多过问……” “你真聪明。再说了,如果我告诉你我的问题,你会觉得我是个喜欢胡思乱想的老侦探……” 警长苦涩地笑了笑,点了点头。 “我想你也不会告诉我为什么这个水泵让你如此好奇……这是农场的供水点,这儿没有自来水……也许是井上的混凝土盖子让你觉得不对劲?你看,井离案发现场的直线距离是三十米。你真觉得凶手可以从这里使用了什么把戏,然后实施谋杀?” “不,但我建议你彻底检查井底,也许能找到关键线索。” 警长用疑惑的表情看着他的同伴。 “等等……别告诉我你已经想出了凶手是如何在那片泥地上走过且不留下脚印的?” “对。我觉得这起案子已经解决了,但我希望掌握证据……” “证据在井底?” “可能吧。就目前而言,我仍然想听听朗贝尔和他的孙子丹尼尔的证词。毕竟丹尼尔是漂亮的珍妮的未婚夫……” 两名调查人员发现朗贝尔家的门是关着的,但他们碰巧在村中心的酒吧见到了丹尼尔·勒萨奇。 “你们今天见不到我爷爷了,”年轻人说道,脸上带着迷人的微笑,手里拿着一杯茴香酒,“他在波尔多的朋友家,和我父母在一起。他们要到明天才能回来。” “我们很高兴能和你谈谈。”图威斯特博士回答说,警长向酒保挥了挥手。 “你们要我再向你们解释一遍案发时的情况?” “对的。” 年轻人的陈述没有为案件提供新的线索。当图威斯特问他对这个案子的看法时,他脸上的表情突然变了。 “从严格的司法角度来看,我没有什么想法。这起令人发指的谋杀实在是费解,就连经验丰富的爷爷也感到困惑。无论如何,我都不相信死人复仇这种事。我知道,村子里很多人觉得那个浑蛋带来了厄运,而且这厄运并没有和他一起进入坟墓……” “所以你认为你的未婚妻一直以来都产生了幻觉?” “是那个男人扰乱了她的心,”丹尼尔一口气喝完了杯里的酒,说道,“她得花点时间才能找回内心的平静。她有时会完全忘了过去的事。我相信情况会越来越好。” “你们快要结婚了吗?” 年轻人若有所思地看着空了的杯子。 “原本计划在明年夏天结婚,但发生了这档事……我就不清楚了。” “顺便问一下,你是做什么工作的,小伙子?”图威斯特试探地问道,“你也务农吗?” “承蒙上帝保佑!我没有从事这项累死人的工作。目前我在卖保险,但我有其他的计划!我在做一些戏剧方面的工作,想在巴黎碰碰运气。” “丹尼尔是个好孩子,”前警员朗贝尔第二天温柔且开心地笑道,“但他还是有点年轻。他很快就会忘了演戏的想法……但现在别管这些,告诉我你们的调查进展如何,先生们。” “最大的问题,”警长说,“仍然是脚印。” “或者更确切地说,是没有脚印。”图威斯特博士说,他似乎正沉浸在对一幅老干邑葡萄酒水彩画的思考中,这幅画挂在朗贝尔家客厅的一面墙上。 “我已经告诉了你关于这个问题的所有信息了,”朗贝尔回答说,“从发现尸体到专家来检查,以及专家的结论。无论是死者的脚印、勒内的脚印还是现场周围,都没有丝毫被动过手脚的痕迹。” “那你从中得出什么结论呢?” 朗贝尔叹了口气: “任何人都不可能在凌晨两点到早晨八点接近死者,或者更准确地说,接近案发地。” 沉默了一会儿,他补充道: “当然,我有一些想法。加斯顿可能在别的地方被人袭击了,然后出于某种原因,他走回了稻草人那儿。但是干草叉是从稻草人身上拿下来的,所以他可能是想去稻草人那儿拿草叉吧。至于稻草人的新衣裳,我就不知道了。这些衣服是怎么到那儿的?不过,加斯顿的脚印,我得再说一遍,没有异常。加斯顿如果在这之前就被刺中,那他的脚印就应该是踉跄且凌乱的……” “没错,”图威斯特博士说道,“我同意你的看法,在这段时间里,没有人能够接近案发地点。但我说的是人。” 朗贝尔皱起了眉头: “什么意思?” “好吧,除了人类,其他的东西可能完成了这件事。我有理由相信,这件东西现在就在为水泵供水的那口井底。” 朗贝尔愣住了,此时,走廊里传来了电话铃声。房子的主人站了起来。当他回来时,他向警长说: “找你的。你的手下打来的。” 勒格朗站了起来。不久之后,他告诉图威斯特博士: “我们现在去农场。打捞结束了。我们在这口井的底部发现了一堆奇怪的东西,其中一件尤其奇怪……” 警长启动了标致,然后向他的同伴说道: “我认为你是对的,图威斯特博士。” “不必告诉我你们找到了什么,我很清楚。我认为我已经解开了整个谜团。” “我很想知道!”警长笑着叹道,“你是怎么想到的?” “埃罗尔·弗林。我确信马克房间里丢失的海报是弗林一部电影的海报,可能是他最有名的电影,这孩子不可能忘记这部电影。我问了玛丽亚,她证实了我的猜测:那张海报确实是《侠盗罗宾汉》。那么问题来了:为什么这张海报不见了?马克为什么要掩饰?谁把海报拿下来的?是马克本人吗?就算他蓄意杀了他伯伯,但很明显,他不可能接近受害者的尸体。唯一能这样做的人是马克的父亲勒内……无论如何,嫌犯的范围是有限的,只有那些知道珍妮的噩梦的人才能犯案。犯罪手法和珍妮的噩梦一模一样,这太巧了,只有这些人能做到。要么是勒内,要么是珍妮,要么是马克,要么是死者本人。我们还是得谈谈那部《侠盗罗宾汉》……” “马上就要到了,图威斯特。” “你们找到了一支箭,对吧?” “是的,一支断箭,箭头上有可疑的痕迹,看起来很像血。” 过了一会儿,两个侦探端详着在井底发现的各种物品。其中,图威斯特博士注意到一件打着补丁的夹克,他和同伴说,这可能是稻草人原先穿的那件衣服。等警长的人走开了,警长指着箭头问道: “就是这支箭杀死了加斯顿?” “是的。他喜欢战争和英雄电影,凌晨两点左右,他从卧室的窗户那儿射出了这支箭……” “他蓄意杀死了他伯伯?” “不是。听了他姐姐可怕的噩梦后,马克无法入睡,站在窗前观察邪恶的稻草人。他看到有什么东西在动,有个人影在忙活着什么,他以为这就是珍妮描述的可怕的鬼魂。他对着人影射了一箭,击中了目标。也许他后来很快就睡着了,对自己能够伸张正义感到心满意足。” “我明白了,这个影子就是那个倒霉的加斯顿。但他到底在那个地方做什么?” “他出去给稻草人穿上前女婿的衣服。这可能是他个人对安托万的报复,想着以这种方式嘲笑他、羞辱他。在安托万死后这样做,就是在玷污他死后的名声。因为他不可能再用其他方式对安托万造成伤害,那人已经死了。他弟弟第二天想烧掉它?不,他觉得把安托万弄成吓麻雀的稻草人更能侮辱他,就像他女儿刚刚梦到的那个稻草人一样……就在这时,侄子的箭射进了他的后背。第二天早上,他的弟弟就这样发现了他的尸体。因为家里只有一个人爱好射箭,勒内很快就明白了这一切。无论如何,他确信是儿子射出了这致命的一箭。不管发生了什么,当务之急是保护儿子。他拔出了箭,抓住双齿草叉,将其中一根叉齿精准地刺入了伤口的位置,他撕下了一些稻草,然后把稻草散在地上,这可能是受到了珍妮噩梦的启发。我觉得,他自然是在附近最合适的地方,也就是井边处理掉了这支会惹来麻烦的箭。他还把死者身边的外套扔进了井里,那是稻草人平时穿的外套,他本能地感到它的存在可能会使事情显得可疑。我猜当时他没空去仔细思考事情会怎么发展。他在通知朗贝尔后突然意识到,看上去只有鬼魂能杀了加斯顿。考虑到故事的背景和他们的迷信,这起案子至少会让大家产生这样的怀疑。在向他的儿子解释之后,勒内认为最好撤下《侠盗罗宾汉》的海报,但这是一个错误……” “在我看来,他最大的错误,”朗贝尔笑着说,“就是在半路遇见了你。” “悲剧,”图威斯特博士叹了口气,“事实上,这只是一起悲惨的事故,仅此而已。我有一个缺点,就是认为有时真相不必公之于众……你觉得呢?” 深吸一口气后,朗贝尔回答道: “我的想法和你一样。我想我会忘了你所有的天马行空的推理,我亲爱的图威斯特。勒内·鲁塞尔是个好人,近年来他被折磨得够呛。可以说,他早已为他的包庇付出了代价,而这可以被宽恕。我想,这就是这起案子的结局……” “我可能想到了另一个结局。”图威斯特博士想了想,恶作剧般地说道。 “啊!什么结局?” “我们热爱正义的传奇英雄亲自出马,他从弓箭手的天堂射出了一支发光的箭,帮我们解开了谜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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