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狱之火

亡灵之舞  作者:保罗·霍尔特

哈迪斯俱乐部并非如其名所示,聚集着恶魔的信徒。相反,这儿的人铲奸除恶,这些伦敦人通晓谜案和复杂的犯罪谜题,著名的图威斯特博士也是其中之一,他是一位知名的私家侦探,是个身高很高的七旬老人,看起来就像房间家具的一部分。在大厅的一个黑暗角落里,他不紧不慢地点燃烟斗。燃着的火柴贴近他的脸时,他瘦弱的脸上映着金光。然后,他觉得有人在盯着他,便直起身子,看向他的邻座。那是个上了年纪的男人,举止得体,头发灰白,留着漂亮的红色小胡子,有点像十年前的他。

“请原谅我的轻率,先生,”陌生人带着歉意的微笑结结巴巴地说道,“我……好吧,火柴的亮光吸引了我的注意……就像一个孩子被圣诞期间光彩夺目的橱窗吸引……”

“我很乐意接受这种比喻,”图威斯特博士幽默地回答,“虽然在我这个年纪,我的橱窗恐怕已经失去了大部分光彩。”

“希望我没有冒犯您……”

“完全没有。人类喜欢一切闪闪发光的东西,对火的迷恋可以追溯到……”图威斯特博士的目光在壁炉架子上的哈迪斯半身像上停留了一会儿,“追溯到普罗米修斯。”

“正是如此!”邻座叹了口气。

“您是从欧洲大陆来的吧,也许是法国?”

“您真是无所不知!”

“您的口音几乎听不出法国腔,但我很了解您的国家。”

“确实很少有人注意到我的口音。让我自我介绍一下,我是马丁上校。”

“马丁是法国最常见的名字。”图威斯特博士微微一笑说道。

上校的脸上泛起了皱纹:

“您似乎能读懂人心,图威斯特先生。是的,我知道您是谁,有人告诉过我关于您的事,关于您惊人的推理能力。我不得不改名换姓……但没关系。这和我要向您介绍的谜团没有关系,如果您有兴趣听的话……这是个惊人的谜团,值得您这样的专家去分析……”

“您过奖了。一个好的谜题是用来对抗这座城市的阴暗和消沉的最好方式。我猜这和火有关吧?也许是起关于纵火犯的案子?”

马丁上校点头表示赞同。然后,他从烟包里拿出一根烟,点燃一根火柴。金色的火光照亮了他那张沟壑纵横的脸,给他望着远处的目光增添了一丝金色。

“是的……一场莫名其妙的火灾,就像被施了魔法一样……这是个老故事了,发生在二十世纪二十年代初。请原谅我会对地点和主角稍作变动……我觉得我得谨慎一些。”

那是在我服役之前的事。我那时很年轻,开始了我的警察生涯。作为一名副队长,我被分配到了西班牙边境附近一个城镇的警队里,是在阿列日省。那里非常偏远,生活非常平静,丢了一只狗都算大事了。有一天,一对很年轻的夫妇在附近的一个湖边小村庄圣利济耶定居了下来。他们是瑞士人,但在美国待了几年,所以英语很好。他们在湖边买了一家客栈。女人叫玛丽娜·维勒莫尔,长得很漂亮。她有一双美丽且乌黑的眼睛,盯着人时嘴角会露出笑容。我相信,单单由于她的存在,他们甫一定居,旅店就创下了客流量纪录。男人叫查尔斯·亚历山大·维勒莫尔,是个挺奇怪的人。他又高又瘦,头发蓬松,脸上永远是悲伤和挫败的表情。他和他迷人、活跃的妻子一点也不般配,但是爱情这种事情,谁又知道呢……

然而,他绝非平庸之辈。他确实有一种很奇怪的天赋,我想,世界上所有的警察和侦探都会为此感到高兴!查尔斯·亚历山大·维勒莫尔有着卓越的预知能力,当他预感到罪案时,会毫不犹豫地告诉警察。起初我们不太相信。事实上,是这对夫妇自己和我们这么说的,因此,我们认为这是他们撒的谎,也许是为了让我们感到好奇,或者是为了给查尔斯·亚历山大一个他没有的光环,使他显得不那么平凡。

然而,有一天,他来警队找我们。他预感,在不久的将来,将发生一系列火灾,后果相当严重。起初他只告诉我们这些。我的长官马克斯·皮卡尔是一个留着红胡子的壮汉,当查尔斯·亚历山大离开警队的时候,他大笑了起来。他觉得这个人和他刚刚传达给我们的“消息”一样荒谬。

一周后,旅店老板又来找我们了,长官笑得更大声了,旅店老板声称莫雷尔家的农场将在两天后于夜幕降临时被烧毁。他“看见”了那个场面,据他说,火灾是不可避免的。就我个人而言,我认为最好通知在湖对岸的农场主莫雷尔,但准尉军士长皮卡尔明确禁止我这么做:“我们不能相信这些骗子的胡说八道!”他突然严厉了起来,争辩道:“共和国的警察从不轻信别人。”

两天后,大约晚上十点,莫雷尔家燃起了一场罕见的大火。整个农场都冒着黑烟,他们非常幸运,救出了被火焰包围的牛栏里的奶牛。马克斯·皮卡尔在第二天得知这件事后再也笑不出来了。一周后,当查尔斯·亚历山大再次来到警队,告诉我们他“看见”在山的另一边、距离湖约十公里的勒费弗尔锯木厂发生了火灾时,长官就没有笑了。据他说,火灾将在第二天下午爆发。这一次,我的长官决定亲自处理这件事。

下午,我们去了勒费弗尔的家,通知他们即将到来的危险。我们还查看了各种仓库和木材储备,试着想象这场可能发生的火灾会如何发生以及在哪里发生。马克斯·皮卡尔认为,为了能够进行更好的监视,呼叫增援更为稳妥。

第二天中午前后,我们有六名警察在农场里分区监视。两小时后,主储藏室里的木材突然着火了,没人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库房眨眼间就被点燃,然后,火蔓延到了周围的仓库,我们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灾难发生,无能为力。所有东西都被烧毁后,火势才得到控制,但锯木厂只剩下灰烬了。我的长官处于一种难以形容的愤怒之中。

火灾是怎么爆发的?根据所有目击者的说法,火灾就是凭空发生的。在我们看来,恶意纵火的人几乎不可能逃过我们的监视。我们已经封锁了该地区,没有人能够闯入锯木厂纵火。不是天才的纵火犯做不到在那里放火。但这并不能解释查尔斯·亚历山大的预言。

几天后,这位“预言家”看见了第三场火灾,但这一次,他写了封信通知我们。我们几乎没有时间准备,因为火灾会在当晚发生在附近的一个农民家。不幸的是,半路上,我们的车坏了一个车轮,直到傍晚才到达现场。我们只来得及好好欣赏一片狼藉,因为火灾在我们到达一刻钟后就发生了。幸运的是,没有人员伤亡。这一次也一样,可以确定的是,任何人都不可能进入起火的干草仓。火灾似乎是自发的……

第二天,在警队里,马克斯·皮卡尔分析了局势。他坐在椅子上,脚搁上桌子,好像在扮演一个警长。马克斯的真名是马克西姆,但他更喜欢人们叫他马克斯。他喜欢美国西部的故事,梦想有一天能去美国。但他已经年近五十,他的幻想正乘着时间的翅膀慢慢飞走。在他身后,挂在墙上的两幅大插图画着落基山脉和自由女神像。维勒莫尔夫妇,他们有幸去过这个马克斯梦想中的国家,我想他因此对“预言家”先生有点怨念。那是一个美丽的春日,阳光倾泻进办公室,照在他满是雀斑和汗水的大脸上。

他点燃雪茄,把一团烟雾吐向头顶,跟我说:“这个问题只能有两个解释,马丁。要么我们面对的是一个真正的预言家,在这种情况下,我们无能为力,只能感谢他的提示让我们能够降低损失,甚至救人性命;要么,这个维勒莫尔是个骗子,他的行为是为了达到某种目的,比如以‘预言’赢得名声,让人们来找他咨询。但是,如果第二个假设是正确的—— 注意,无论如何,我更赞成这个假设—— 应该有个同犯在协助他,因为关于最近的一场火灾,他有着充分的不在场证明。他整个下午和整个晚上都在吧台,任何时候都不可能腾出时间去火灾现场。有几位证人可以保证这一点。”

“所以他有一个帮凶代劳?”

“毫无疑问。我已经试着动摇他,让他供出同伙,但没成功。虽然表面上看不出来,但他很坚定!”

“那这个同伙呢?您认为他做了什么?事实证明,几乎每一次火灾,都排除了人为犯案的可能!”

“差不多!你这么说是对的!因为其中一定有阴谋!这是肯定的!就我个人而言,我不相信鬼魂或其他超自然现象,以前从不相信,以后也不会相信!马丁,等你有了我的人生阅历,就会知道人类的聪明才智是没有极限的,尤其是在作恶这方面!相信我,总有一天,你会想起我的话!”

“在此期间,您打算怎么做?”

准尉军士长直起身子,身体前倾,手肘撑在桌子上,直视我的眼睛:

“这就是你的任务了,马丁。你去圣利济耶待一段时间,多在旅馆待一会儿。在一天中的任何时候都可以去那里。扮个酒鬼,做任何事,但不要放过这个骗子。试着找出他是如何通知他的同伙的。他肯定有同伙!他在向我们传达了他‘看见’的内容后,就向同伙发出了指示。纵火犯就是他,维勒莫尔!”

将近一个星期里,我经常去湖边的旅馆。我谎称自己是个找工作的短工,比起工作,我更喜欢喝酒。我用了一些技巧来改变外形,同时,我也靠演技糊弄。我的任务很简单。在这几天里,我了解到了很多事,但不仅仅是关于嫌疑人的事。查尔斯·亚历山大相当沉默寡言,在下午和晚上的部分时间经营酒吧。也就是说,他不会离开他家。正如我料想的那样,是玛丽娜经营着他们的生意。她总是在做事,微笑着,对每个人都说着好话。好几个客户在追求她。老板在的时候,这些人尚且收敛一些,老板不在的时候,这些人更放肆。玛丽娜机智地回绝了他们,她在这方面有着无与伦比的天赋。然而,其中一个追求者比其他人更老练。他是一名销售代表,显然对女人有一些了解。他只比她大一点,人还不错。

一天晚上,我在湖边撞见了他们。我在一间渔民小屋后面,他们没有注意到我的存在。我如果没有负责这项调查,就不会特意去听他们在说什么。这个男的,好像叫马丁内斯,正如我注意到的那样,他巧舌如簧。他谈了他的生活,他的目标,他的遗憾,当然,他遗憾没有找到他梦想中的伴侣。他多么想代替查尔斯·亚历山大·维勒莫尔!他多想和玛丽娜这样迷人的女人一起奋斗!他多想得到一个和玛丽娜一样能干且聪明的女人的支持!她的命运应该配得上她的能力,等等。

最后,出于害羞,我还是悄悄离开了。所以,我没听完他们的谈话,但我觉得玛丽娜并不是对他的话无动于衷。事实上,在接下来的几天里,我再次见到了马丁内斯。从他们短暂交换的眼神来看,我觉得他们之间很可能有些什么。但查尔斯·亚历山大似乎并没有怀疑。虽然有时候,当一些喝醉了的顾客直勾勾地看着老板娘婀娜的身姿时,我还是从他迟钝的眼睛里察觉到几丝嫉妒。基本上就是这样,这就是我在圣利济耶期间了解到的。

在此期间,就在我回来向准尉军士长报告之前,他收到了查尔斯·亚历山大的新消息。我向他保证,他没有同伙,甚至没有固定的朋友。难道他能在酒吧与人偷偷交流信息?我特别注意过这种事,结果一无所获。两天后,发生了第四次火灾,情形与前几次一样神秘。大火凭空爆发了,仿佛变魔术一样。我们施加了更加严密的监视,但毫无意义!

查尔斯·亚历山大不厌其烦地又来通知了我们好几次他的“预言”。现在只要看到他的身影跨过警队的门槛,我们就很痛苦。马克斯·皮卡尔最终气馁了,像大多数人一样,相信了这些神奇的事件和预言家的惊人力量。他的预言似乎是一种宿命,人们只能逆来顺受,耐心地等待幸福的日子重新到来。这些“燃烧的灌木丛”事件——这是一位记者对这件事的表述——如今在整个地区都广为人知。

然而,有两次,怪事没有发生。分别是第六次和第八次火灾。但在这两起事件中,都有让我感到惊讶的地方。查尔斯·亚历山大起初“看见”了附近一家大型锯木厂正在燃烧,但到了他预言的时间,什么也没发生。绝对没发生什么。甚至没有一团烟雾。锯木厂主人加西亚在预言时刻到来前非常担心,奇怪的是,当危险过去之后,他看上去并不放心。相反,他甚至隐约有些不安,仿佛有什么难言之隐。我在蒙盖亚尔附近的一家专门从事山区木屋建设的承包商卡地亚身上观察到了类似的态度。当然,这些人在长时间焦急的等待之后难免神经紧张,但是,我还是觉得他们的态度有些出人意料。我向皮卡尔指出了这一点,但他不在乎。没有新的“燃烧的灌木丛”事件对他来说就是胜利,我们能理解他。

预言家宣布了第九起火灾,尽管我们采取了特殊的预防措施,但火灾还是发生了。皮卡尔很难接受这次挫折。第二天早上,他气愤地跺了跺雪茄盒,他告诉我,在事情结束之前,他不会再抽烟了!

“别误会我的意思,马丁!”他喊道,“如果这起该死的案子不尽快结束,我就得丢掉饭碗了!到目前为止,我已经尽我所能保持调查的方向,相信自己能找到答案。我不屑地拒绝了所有愿意帮助的人,包括业余爱好者和专业人士,更不用说科学家、超自然现象研究专家和其他专家了,但现在我们必须得出结论,马丁,你听到了吗?这件事必须结束!而且要快!”

“我完全同意您的看法,准尉军士长。而且,这么说并不过分,我认为这个地区的所有人都希望结束这件事,强烈希望!”

“很有头脑,年轻人,今后必然飞黄腾达!”

“向下飞吧,我猜!”

“闭嘴!现在真的不是开玩笑的时候。再说了,我们走到今天这个地步,也是因为你!”

“哦?”

“是的,因为你!如果你好好看着嫌疑人而不是盯着老板娘,可能早就知道了嫌犯是如何与他的同伙联络的!”

“啊?”我惊讶地问道,“所以您还是认为预言是这对夫妇编造出来的?”

“是的,因为不可能再有别的结论了!我已经考虑过了,现在对自己的论断很确定。而且,我想提醒你,他来了之后,才发生这些神秘的火灾……”

我顿了顿,然后说道:

“在我看来,与同伙联络的问题并不重要。更难解释的是纵火犯如何成功纵火却不被发现的……”

马克斯·皮卡尔大声哼了一声:

“我承认我还不明白。但这终归是次要的。如果我们设法抓住罪魁祸首,他会向我们解释的!”

“您确定查尔斯·亚历山大有罪吗?”

“你为什么会问这个问题,马丁?你觉得其他人有嫌疑吗?

“既然我们现在处于假设阶段,没错,为什么不怀疑其他人呢?”

“你是说……”

“首先是美丽的玛丽娜。一个女人可能有无数个理由想要摆脱她的丈夫。”

皮卡尔斜了我一眼:

“如果我没理解错,你的意思是,她运用了某种诡计操纵她的丈夫,让他说出‘预言’,然后她会负责实施预言的内容,这样,她的丈夫,预言家,最终成了替罪羊?”

“就是这样。在这种情况下,我们可以想象她有一个情人,这个情人使手段想要把她娶到手,这必然要铲除她的丈夫……”

马克斯·皮卡尔摸着胡须:

“当然。我承认我没这么想过。你能想到可能是谁吗?”

我犹豫了一下后回答:

“有个叫马丁内斯的,但其实只是假设的话,任何人都有可能!玛丽娜有一众狂热的追求者。”

长官张嘴想说些什么,却突然停了下来。他正盯着敞开的窗户外的一个地方,与此同时,我听到了脚步声。

“查尔斯·亚历山大·维勒莫尔先生。”他结结巴巴地说,“他又要告诉我们什么坏消息?”

预言家的个性一直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他冷冰冰的灰色目光,既呆滞又深不可测,有些奇特。这是吸引玛丽娜的地方吗?无论如何,这个人具备某种气质,在这种气质面前,强势如皮卡尔,不管他前一刻说的是什么,也不得不耐着性子听他说话。他的声音低沉,不急不缓,措辞完美。

“又一场火灾?”皮卡尔做着笔记,“我不知道您是否意识到了,维勒莫尔先生,这将是第十次!”

“我知道。”

“这也太多了!人们已经厌倦了这些……他们想恢复宁静的生活!”

“我理解他们。但是我能做些什么呢?我只是把我看到的内容转达给你们。我对我身上的‘力量’一无所知,但我们只能称赞这种力量,因为多亏了它,多亏了我非凡的天赋,我们才能够防止这些悲剧夺去许多人的生命!”

“当然,维勒莫尔先生。但是请告诉我,您在踏上法国的土地之前,看到过这些‘图像’吗?”

“是的,当然,”预言家平静地回答道,“但我承认,那与近来看到的这些图像没有什么可比性。它们转瞬即逝,并且只有偶尔才会成为现实。这么说吧,我的第六感在进步。事实上,我从来没有见过像现在这样清晰的画面。此外,您已经知道了它有多么准。”

皮卡尔咧嘴一笑。

“让我们回到您这次看到的图像,维勒莫尔先生。这次我会要求您尽可能详细地描述它。”

“准尉先生,您每次都这么问我!”预言家带着一丝幽默说道。

“是的,但这次很特别!我们需要非常准确地知道时间和地点!”

“我不会回避这一点,先生,”维勒莫尔严肃地回答,显得有些自负,“火灾会发生在明天午夜前后,在圣吉隆的一家家具厂。起火点是三楼的旧房舍。”

第二天晚上十点,在圣吉隆杜普伊公司巨大的房舍里,我们待在各自的岗位上监视着。小镇上没有类似的工厂,因此我们绝不会弄错地点。但是家具厂非常大,且位于市中心。小杜普伊先生向我们解释,公司生意兴隆,他就把周围空出来的老房子也买来了。这里就像一座真正的迷宫,像章鱼的触手一样,延伸至附近的住宅区。阁楼已经改建过了,后院有匆忙建起的棚子,大部分是半木结构的。我们担忧地设想在这片杂乱无章的小路和老旧建筑中发生火灾的后果。附近所有消防员都被征用了,正在旁边的小巷里焦急地等待。

天黑了,一阵微风从东边吹来。透过破碎的窗玻璃,我们可以勉强看清周围屋顶扭曲的线条。那天非常热,我们在这些空气密闭的地方里感到窒息。这些房间太旧了,已经被废弃了,大家搬去了一楼更为现代化的房间。依据预言家的语言,大火势必在那里爆发。

当时我藏在阁楼上一扇敞开的门后面,就在通往马克斯·皮卡尔站着的办公室的木制走道的尽头,皮卡尔像我一样在黑暗中瞭望。我们全副武装。在较低的楼层,有国家安全部门的皮埃尔·勒努瓦中尉,他来协助我们,可以说是当局强塞给我们的!皮卡尔没法直接拒绝他们的帮助。

这个人就像是金属做的,他的权威使皮卡尔黯然失色,被降格为一个普通的下属。从一开始,我们就觉得他的存在让我们安心,让我们觉得被领导着,我开始认为有了这样一个人,纵火犯自由的日子已经屈指可数了。下午,我们花时间制定了战略并讨论整个计划。

听到这些事的时候,勒努瓦平静地说道:

“我不认为点火的手法对罪犯来说有什么难的。并不需要多少东西就能做到。例如,一块阴燃的木炭,用弹弓投掷出去。它非常紧实,可以从很远的距离发射,并且足够轻,在坠落时不会发出太大的声音。然后,只需要一点锯末和劈开的木头,就能迅速引起大火……而且几乎不会留下痕迹!”

“嗯,这是我没有想到的主意!”马克斯·皮卡尔强装潇洒,一边喝着啤酒,一边大汗淋漓地说道。

“您应该想到!”中尉冷冰冰地说道,“但在我看来,还有很多其他方法。例如把蜡烛放在一个满是锯末的纸箱中,把纸箱封起来,留下气孔。然后把纸箱放在干木头中间。这就成了一个很好的延时点火装置,点火的时间可以随意调整,取决于蜡烛的长度……”

“妙啊!”我惊呼道,“就像您前几次说的,长官,人类的聪明才智是没有极限的!”

马克斯·皮卡尔并不觉得我幽默。他给了我一个愤怒的眼神,那眼神会让一头向前猛冲的水牛停下脚步。

“您应该把调查的重点放在纵火犯的身份和动机上!”勒努瓦强烈责备我的头儿。

“我就是这么做的,”皮卡尔抗议道,他的汗越来越多,“马丁可以做证!从一开始,我们就把所有精力集中在主要嫌疑人维勒莫尔身上,但他总是有可靠的不在场证明。而且我们也考虑了存在同谋的可能性,但没有进展!”

“确实没有进展,”勒努瓦讽刺地咕哝道,喝干了他的啤酒,他接着说,“一切都会不同的,站起来。来吧,先生们,如果我们要在今晚抓住神秘的纵火犯,还有很多工作要做!”

当中尉走在我们前面时,皮卡尔气得脸色发黑,他悄悄和我说道:

“我发誓,我马克斯一定要抓住那个恶棍!我会把它当作我一个人的事情!我说,马丁,你有烟吗?”

十一点的钟声刚刚在教堂的钟楼响起。屋顶瓦片下的空气令人窒息,这些瓦片积累了一天的炎热。等待着折磨我的神经,我大汗淋漓,我想象着马克斯·皮卡尔在他办公室里的状态。恐惧肯定也笼罩着他。我们显然考虑过在发生火灾时匆忙撤退,但由于我们周围有那么多的木屋,我们不确定是否能逃出去……

时间在死一般的寂静中流逝,我想起了那天下午我们的各种谈话。然后我感到一种奇怪的紧张,有些东西告诉我,这个非同寻常的谜题即将揭晓答案。事件的发展很快就证明了我是对的。但我还不知道罪犯是谁。我一动不动,手放在左轮手枪的枪托上,我所有的感官都清醒了,我扫视着黑暗,捕捉着最细微的异常之处……

一切都发生得非常快。我突然听到一阵窗户破碎的声音,然后是几声闷响。多亏了我敏锐的听觉——在这漫长的静默等待中,我的听觉更敏锐了,立即锁定了这令人不安的骚动的位置:就在走道尽头的办公室,皮卡尔所在的位置。我毫不犹豫地冲了进去。

我注意到房间里光线昏暗。我冲进去时,看到我的长官一只手拿着他的左轮手枪,另一只手拿着有遮光装置的提灯。闪烁的灯光打在他憔悴的脸上。他身后的窗户大开着,能看见周围建筑的黑色轮廓。一扇窗户被打破了。地上躺着一个瘫倒的影子,一动不动。

“是他,”皮卡尔结结巴巴地说,仍然情绪激动地颤抖着,“他,维勒莫尔,纵火犯,被抓个正着!我在他打破窗户时抓住了他……当他看到我时,他试图用这根棒子打我,”皮卡尔用他的枪头指向地上的一个白色物体,“但我用左轮手枪的枪柄把他击倒了……”

我愣在门口,什么也没说。皮卡尔身体前倾,突然感叹道:

“看,他旁边有个东西……一个小盒子!马丁,拿着这盏灯。”

我照他说的做了,而他则拿起一个小纸箱,上面有几个洞,里面放着一堆锯末和一根蜡烛。这正是勒努瓦中尉描述的“延时点火装置”。

“这就是证据!”皮卡尔得意扬扬地叫道,“他是纵火犯!他和这个东西确凿地证明了这一点!”

如果不是偶然捡起了那根白色的棍子,用皮卡尔的话说,“歹徒常用的橡皮棍”,我可能会相信皮卡尔的话。这确实是一根橡皮棍,但不是歹徒喜欢用的橡皮棍,而是一根警察才能用的、规格统一的警棍。我心中涌起了巨大的怀疑,但当我把这根棍子举到灯下时,皮卡尔一定读懂了我的想法。我慢慢抬起头,他正用枪指着我,脸上带着难以辨认的微笑。

“我想你明白了,马丁,”他紧张地笑了,“我祝贺你,但也为你感到遗憾!你明白,这种秘密是不能让别人知道的……”

“我不用刻意去理解,马克斯。”我说,这是我第一次直呼他的名字。

“很简单。第一次,在维勒莫尔的第一次预测之后,莫雷尔农场被烧毁了,这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然后我意识到这个疯子可以被利用,他只是偶然猜中了事实。接下来的几次,是我引发了他预测的火灾……”他油腻的笑容变得更加明显了,“想想看,当我负责监视这个地方的时候,除了我,还有谁最方便点火?这很符合逻辑,对吧?”

这时,受害者发出了一声呻吟。然后,一阵脚步声在楼梯上回荡。

“勒努瓦……”我低声说,随后立即对自己的话感到后悔。

皮卡尔果断地将左轮手枪对准我,含糊不清地说:

“我会把枪放在维勒莫尔的手指之间,说是他开的枪……”

我是最快的枪手。皮卡尔应该知道,我是警察学校里最好的枪手。我闪到一边,迅速拔出枪,毫不犹豫地开了两枪。后来我才知道,那两枪正中皮卡尔的心脏,他甚至还没来得及扣动扳机。那天下午如果他少喝一点啤酒,动作可能会更快!

勒努瓦几乎立即赶到,当维勒莫尔清醒过来时,我向中尉解释了事实:

“是他,皮卡尔,他是纵火犯。别搞错了。他用警棍敲晕了可怜的维勒莫尔,他肯定以某种巧妙的借口约他在这里见面。今天下午听到您对‘延时点火装置’的描述后,他赶紧做了一个类似的东西,让人觉得维勒莫尔经常采用这种方法……”

马丁上校突然停顿了一下,然后叹了口气:

“我的上帝,我讲得太入迷了。在揭开凶手的身份之前,我应该先问问您的意见!”

“哦!我猜对了!”图威斯特博士回答说,脸上露出调皮的表情。

“真的?”

“您所要做的就是应用一位著名同行提出的公理:排除所有不可能的情况,剩下的那个,无论多不可能,都是事实。在这种情况下,只有您和皮卡尔能够成功纵火。不过我想您应该不会冒险把自己的犯罪经历讲出来,那么只剩下皮卡尔了……”

“他的动机是什么?”马丁上校挑衅地问道。

“我认为这是起经典的勒索案,就像那些向店主提供保护的黑手党,不给钱就洗劫他们的商店……”

“您的方向是对的,但能更具体一点吗?皮卡尔的深层动机是什么?”

“也许是那个美国梦?正如您在故事中指出的那样,皮卡尔梦想着前往美国。在感到自己变老了之后,他一定告诉自己,如果没有一大笔钱从天而降,他永远不会像牛仔一样,在新世界尘土飞扬的路上大摇大摆地行走。”

“是的,就是这样。”上校说道,他钦佩地看着博士。

“维勒莫尔的到来一定是他期待已久的事情。他利用了预言家的神奇力量,并通过放火烧毁当地的企业来散布恐慌,他利用了维勒莫尔的预言。通过这种方式,他能够用匿名信来勒索那些受到预言威胁的老板。他们要么支付一大笔钱,要么就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心血化为乌有。您还强调了两位老板奇怪的态度,并且当时预测的火灾并没有发生。这能在很大程度上说明问题。他们保住了自己的产业,但为这个恶棍贡献了一笔钱财。”

“确实,”上校说道,“我还必须指出,当维勒莫尔的预言不精确时,皮卡尔还会帮助他‘想到’自己计划进行勒索的公司!您看,我怎么也不敢相信这个胖子能想出这样的诡计,真是狡猾!而且,这个诡计非常简单:他所要做的就是在我们背对着他的时候点燃一根火柴!然后,当他觉得自己无利可图时,就准备了结案子,将维勒莫尔交给司法部门。维勒莫尔即使活着,声称自己是无辜的,也没有人会相信他!”

“而皮卡尔只需找到一个足够合理的理由来引诱他进入这个圈套。”

“我不知道是什么,但这一定很容易,因为维勒莫尔很天真。也许皮卡尔让他相信,他的出现对于解开这个谜团是必要的?”

图威斯特博士沉默了一会儿,说道:

“无论如何,维勒莫尔本人仍然是一个谜。顺便问一下,他后来没有再‘看见’火灾吗?”

“我不知道。无论如何,他在得知真相后并没有说出什么相关的事情。事件发生后,我们再也没有见到马丁内斯,而我自己不久之后也离开了警队。我想出去走走,于是参军了。”

“我想,”图威斯特博士调皮地说,“美丽的玛丽娜在其中扮演了重要的角色吧?”

“也许吧,”上校说,他的声音紧张得像打了结,“她从未离开站在吧台后面的丈夫。她以一种重燃的激情看着他,仿佛维勒莫尔在最后的预言中,重燃了她心中的爱情之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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