瑙西卡[希腊神话中法埃亚科安国王的女儿。女神雅典娜曾托梦给她,让她清晨带婢女去海边,结果,她在海滩上玩球时,发现了被海浪冲到岸边的奥德修斯。]之球

亡灵之舞  作者:保罗·霍尔特

1

阿兰·图威斯特博士来科孚岛[科孚岛是希腊西部爱奥尼亚群岛中最北端的岛屿。]度假了,这是他侄女的建议。“你会懂的,亲爱的叔叔,”她兴奋地告诉他,“地中海的空气和阳光会对你大有裨益。而科孚岛是一个极好的地方,或许是希腊最美的岛屿!”

这个建议确实无可指摘,图威斯特博士这样想到。这个高大瘦削、面色平静的八旬老人正在露台上吃早餐。这里风景迷人,从他居住的波塞冬酒店可以看到海岸线上的壮丽景色。几处陡峭苍翠的海角在碧海中划出迷人的小海湾,大海把泡沫柔和地洒在金色的沙滩上。一切都沐浴在明亮而灿烂的阳光里,这在英国是感受不到的。

“最重要的是,”他的侄女补充道,“这能让你换换脑子,不会到哪儿都见着邪恶的事!”

不会到哪儿都见着邪恶的事?说起来容易!仿佛他自己能对别人的行为负责似的!他之所以经常被卷入刑事案件,都是拜他的逻辑感和推理意识所赐,也是因为在著名的伦敦警局苏格兰场遇到一些错综复杂的案件时,他偶尔会出手相助。然而,这一次,他决定只顾享受暑假的快乐。他一到波塞冬酒店,就见到了查尔斯·卡伦,这位老朋友是刚退休的前苏格兰场警司。他很高兴再次见到他,但两人不可避免地追忆起了往事,想起了那些他曾参与过的、结局出人意料的奇案。

尽管查尔斯穿着随意,但这位六旬老人气宇轩昂,身姿笔挺,一头灰发整齐地往后梳着。他亲切地问候了图威斯特博士,并在他的桌旁坐下。他们天南海北地聊了一会儿,但当他赞美这儿的美景时,查尔斯·卡伦突然压低了声音,说道:

“告诉我,图威斯特,你难道没有和我一样的感觉吗?这儿的一切都如此美丽、宁静,这儿的人们如此友好,这近乎异常……”

“对你来说,这美得不真实了?”图威斯特博士一边调侃道,一边摘下了他的夹鼻眼镜。

“是的,在某种程度上是这样。”

“你知道的,查尔斯,我太了解人性了,所以我从来不会陷入幻想。”

“你说得对,在人性这方面,我们太有经验了。但自从我到这儿,就感到了一种莫名的紧张气氛,好像要发生什么悲剧了……”

图威斯特博士叹了口气。

“还用你说?我经常有这种感觉。唉,我的直觉很少出错。”

老警察转身走向露台边上的花园。多刺的灌木丛中响起了蝉鸣。

“然而,这儿从来没有发生过任何事。据我了解,这么多年,一点可疑的事都没发生过。”

“一个意大利人上个月摔断了脚踝。”

这位前警司亲切地笑了笑。

“再平常不过的事,这与我们的话题无关。”

“你相信吗?好像这是一年里第三次有游客在同一个地方受伤。”

“在这儿?在酒店?”

“离这儿很近,就在我们对面,在路的另一头。悬崖脚下有一个小海湾,叫蓝湖,你知道吗?”

“我当然知道。那个地方的路不好走啊,但景色非常迷人。你可以在那儿租船,那儿甚至还有一个小跳水板。”

“没错。要到达跳水板,必须走下陡峭的崖边小路,然后沿着海岸线穿过岩石之间的窄路。这条路很滑……”

“那么,所以你相信世上有些地方受到了诅咒?”

“不如说是有些地方比其他地方更危险。”

“这是肯定的。”卡伦望着地平线,说道,“而且,在帕莱欧卡斯提撒[帕莱欧卡斯提撒是科孚岛上风景优美的村庄,位于科孚镇西北23公里处。],我们所处的地方绝非普通。好像奥德修斯[奥德修斯是古希腊神话中的一位英雄,在特洛伊战争中屡立战功。战争结束后,他在海上漂流多年,最后终于回到了家乡。]从热情似火的卡吕普索[卡吕普索是希腊神话中擎天巨神阿特拉斯之女。她在奥德修斯遭遇海难时救起了他,并爱上了他,最后用魔法迫使他陪伴自己长达七年之久。]的手中逃脱后,就是在附近的一个海湾被海水冲上了岸。”

“他被迷人的瑙西卡所吸引,瑙西卡正在海滩上和朋友们玩球。”

老警察慈祥的笑容中带着钦佩之情。

“真的,你什么都知道,图威斯特。那么你也知道,这一幕是一部电影中的场景,电影就是在眼前的这些地方拍的,拍摄时间不晚于去年,对吧?”

“我不知道。我也不知道两位主演现在和我们住在同一家酒店。”

查尔斯·卡伦疲惫地叹了口气。

“你才刚来,就什么都知道了,图威斯特。我还打算给你一个惊喜呢!”

老人清澈的眼睛里闪出了一丝狡黠的光芒。

“我只是睁开了眼睛,竖起了耳朵。怎么会有人与瑞秋·西姆斯这样的美女擦肩而过而不注意到她呢?”

图威斯特博士突然沉默了。一对夫妇出现在了酒店的入口。男人四十多岁,褐发,身高中等,体格相当不起眼,与他身边美若天仙的女子形成鲜明对比,她正是瑞秋·西姆斯。她上身穿着一件运动服,内搭一件背心,下身穿着一条白色棉质短裙,露出了她美丽的锥形腿。女演员显然很不高兴,但皱起的眉头并不影响面容的美丽,她脸旁垂下了茂盛的黑发,波浪般的卷发落在她晒黑的肩膀上。她以傲慢的步态走过露台,身边是她的伴侣,他拿着沙滩用具,和她一样,毫不理睬落座的几个顾客。

当这对夫妇消失在通往公路的楼梯上时,查尔斯·卡伦对他的同座说。

“是的,你是对的,你怎么可能不注意到她?听说她性格不太好……”

老人调整了他的鼻夹眼镜。

“恕我直言,这很明显。但她身边的那个男人,他是谁?他不是我们刚说到的那个演员吗?”

“不,他不是。那是她的丈夫,乔治·波特曼,一个富有的汽车制造商的儿子,刚刚继承了他父亲的财产。从财产上说,他是个好伴侣。有传言说瑞秋·西姆斯嫁给他是另有所图。据说她好像还在拍电影的时候爱上了她的搭档——英俊的安东尼·斯坦普,一个年轻的演员,不是很出名,但评论家都说他演的奥德修斯非常棒。评论家也提到过,两位主角在出演奥德修斯和瑙西卡在海滩上相遇的一幕时一见钟情,当时瑙西卡正天真地和朋友们玩球。”

图威斯特博士叹了口气。

“有时候事情就是这样。你演了一场戏,然后入戏太深,落入爱情的陷阱……”

卡伦警司严肃地点点头。

“这只是传言……但根据我自己的观察,可能真是这样。我在这里待了一个星期,仔细地观察了他们四个人,瑞秋·西姆斯、她丈夫、安东尼·斯坦普和他当时的女朋友玛吉·莱斯特,玛吉是个眼神空洞的金发女郎,除了完美的外形,似乎没有其他吸引人的地方。

“他们经常一起吃午饭,我私以为奥德修斯和瑙西卡之间的暗送秋波显然超出了单纯的友谊或职业拍档的界限。波特曼似乎什么都没意识到,但话说回来,在这种情况下,丈夫总是盲目的。至于前面提到的玛吉,她就不好判断了。她更沉默,较少参与谈话。瑞秋·西姆斯似乎有点让她恼火。她可能无法忍受瑞秋比自己更漂亮的事实……”

图威斯特博士若有所思地捋了捋他的小胡子。

“他们怎么会在一起度假?为什么是在这里?是偶然吗?”

“据酒店老板说,好像是要拍另一部电影,用同样的班底。我只知道这些。”

阿兰·图威斯特凝视了一会儿查尔斯。

“就是他们让你心生疑窦的,对吧?”

“没错,这也不是不可能的,”查尔斯·卡伦僵硬地笑着,承认道,“你可以感觉到他们的关系很紧张,就像风暴将至。而我不太喜欢这样……”

这位前苏格兰场官员说完这句话便告辞了。图威斯特博士开始沉浸在自己的思考中。随着时间的推移,尽管有厚厚的柳条栅栏遮蔽着露台,他还是感到太阳越来越毒辣。这种压迫感越来越强,而他觉得夏天的炎热并不是带来压迫感的唯一原因。老朋友的倾诉让他感到困惑、陷入沉思。他试图驱逐在他内心滋生的疑虑,但没能做到。他不禁想到,也许此刻有人正在谋害他人,因为事情不太对劲,他的身体几乎都能感到这种不祥。而美丽的风景和蓝天的纯洁使这个令他难过的预感越发强烈。

上午十点,女演员在离开了半小时后再次单独现身。显然,事情不太对劲。瑞秋·西姆斯的脸色非常苍白,头发也很乱。当她经过他身边时,图威斯特博士注意到她的背心被撕破了,肩膀上有一道长长的抓伤。这位女演员走到吧台前,让服务员给她调了一杯双份苏格兰威士忌,她两口就喝完了。她的眼睛湿润了,紧握着双手以控制自己的颤抖。这时,安东尼·斯坦普到了,这是个一头红发的小伙子。图威斯特注意到了他的宽阔的肩膀和深邃的眼睛。他身穿短裤和印花衬衫,手里拿着一条浴巾。他本想给她一个迷人的微笑,但他看到了女演员一脸困惑。

“瑞秋,怎么了?”他用略带沙哑的声音惊呼。

“没怎么……”

“没怎么?”安东尼说,用手指着她被抓伤的肩膀。

年轻的女子吞了几下口水,挣扎着不让自己哭出来。

“我……我想和他谈谈……然后……然后……”

她说不出话了,然后突然开始啜泣。安东尼想把她抱在怀里,但她拒绝了。她站了起来,毅然决然地往酒店大堂的方向走去。安东尼不解地看着她,向酒保点了一杯双份苏格兰威士忌,并一口喝干了,他朝着瑞秋离开的方向走去。

这一切发生得如此之快,以至于阿兰·图威斯特没有时间来整理他的思路。不到一分钟后,他详细地听到了他们剩余的谈话内容。原来,女演员的房间就在楼上,像阳台一样朝着南面,离图威斯特所在的地方不远,房间的窗户还开着。

他感到不太自在,更何况听到瑞秋那痛苦解释的回声的人,可能不止他一个。他看见邻座的脸上也有一丝尴尬。

“发生了什么事?”安东尼一字一顿地重复着。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了……”瑞秋·西姆斯心酸的声音传来,“但我知道的是,我恨他,我恨他,我恨他!”

“你告诉了他我们的事吗?”

“是的……他两眼冒火……然后他骂了我,甚至打了我……但我没有任由他打我。”

“很好,我去跟他聊聊。”

“不,托尼,别去……他……他……”

“总之,让我们把事情说清楚。”

“托尼……托尼,我求你了……别去!”

女演员恳求的话还没说完,就传来了关门的声音,没过多久,图威斯特博士看到安东尼从酒店大堂走了出来。他仍然拿着他的浴巾,但只是机械地拿着,因为他看上去一点没有要去游泳的样子。他怒气冲冲地穿过露台,消失在了通往公路的台阶上。

一刻钟后,他再次出现时,表情已经完全变了。他满脸困惑,神情沮丧,要酒保去找酒店老板,并以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说道:“波特曼先生刚刚发生了意外……”

2

过了一段时间,救护车来了。下午早些时候,一辆警车停在了酒店外。稍后,有人请求查尔斯·卡伦在蓝湖湾与克里斯托普洛斯探长会合,乔治·波特曼在那边的一条危险的滨海小道上摔死了。图威斯特第一时间所了解到的就是这些。但在下午茶的时候,他的朋友卡伦警司亲自到酒店的包间来找他了。

“我们的直觉没出错,”他悲伤地说道,“我们担心的事情已经发生了。我亲爱的图威斯特,我有时候觉得历史早就被人写好了……”

“所以你怀疑历史?”

“不是。要让我说的话,我觉得历史总以一种阴险且单调的方式重演着,有时让我怀疑书写历史的人是不是没安好心。这事太奇怪了,在这种情况下,竟然发生了意外,我会理所当然地觉得事情可能更加严重。”

“说得更清楚一点,你觉得这是一场谋杀。”图威斯特博士说。

查尔斯·卡伦边点头边用手背揩了揩汗湿的额头。

“这起案子有些棘手,因为涉及的人都是英国侨民。负责调查的警探得知我的履历后,便立即向我寻求帮忙。”

“他不可能找到一个更好的副手了!”

“拜托,图威斯特,现在不是开玩笑的时候。”

“我是认真的。所以你答应了,并进行了调查。调查结果是什么?”

“事情很清楚。波特曼在上午九点三十分和他的妻子一起去了小河边。一番争吵之后,瑞秋离开了波特曼。波特曼走在石子路上,可能是因为生气,失足摔在一块石头上,头部受了致命伤。这时,安东尼发现了他,他躺在路上,已经没有生命迹象了。据安东尼说,当时事故可能刚发生没多久,因为尸体还是热的,法医的初步检查也证实了这一点。”

“所以这里面没有什么可疑之处?”

“没有。这样的事故也是有的,但也可能是有人用了什么工具重重地砸向了他的头。令警探惊讶的是,死者的前臂有抓痕,可能他与妻子吵架的时候被抓到了,但警探得知他们婚姻的性质时……案子就变得不太一样,我也同意他的说法。对了,有人告诉我,你是关键的证人,是这样的吗?”

当阿兰·图威斯特向他转述了案发前后自己的所见所闻时,这位老警官钦佩地笑了笑,然后思考了一会儿,说道:

“图威斯特,我想我要雇你当助手。克里斯托普洛斯警官既然让我全权负责这起案子,就没法拒绝我这个请求。”

“我想,警探是不是怀疑瑞秋在和丈夫吵架时杀害了他?”

“你什么都知道啊。但你也得承认,你很容易就能得出这样的论断,因为,你看到瑞秋回来的时候——可以这么说——她受到了巨大的冲击。”

“她对这起案子怎么说?”

“她表示记不清了。我们去她的房间找她的时候,她确实处于一种奇怪的状态。为了让自己平静下来,她已经喝了半瓶威士忌。但她现在感觉好一点了,所以我建议你听听她怎么说。”

酒店给克里斯托普洛斯探长提供了一个小包间。探长是个身材矮小、脸型瘦削的希腊人,他穿着一袭白衣,留着一对漂亮的翘八字胡。他的笑容含蓄而亲切,语气也很有礼貌。图威斯特博士坐在查尔斯·卡伦旁边,对面是美丽的瑞秋·西姆斯,她戴着黑框眼镜,整个人从上到下都散发着一种深深的不安。她的胸口在轻薄的开襟短背心下急速起伏着。她爽快地承认了她与安东尼·斯坦普的恋情。

“隐瞒又有什么意义?大家好像都知道了!”

“我听说你和你的搭档来这里是要拍一部新电影?”克里斯托普洛斯问道,点了一支烟。

“是的,我们的经纪人让我们来的。他计划拍部续集,所以要我们回到这里,找些新的取景地。”

“所以白天,你、你已故的丈夫以及你的朋友们,你们乘船游览了该地区的海湾,对吗?”

“是的,是这样。但今天早上,乔治和我只是想享受小海湾的宁静。事实上,我想和他谈谈,告诉他,托尼和我……”

“你考虑和他正式分开?”

“是的,这就是我想要的。但是,他听完之后非常痛苦。他抓住我的肩膀,使劲摇晃,就像让我清醒过来似的。正如我多次和你们说过的,我挣扎了一番……”

“然后呢,发生了什么?”克里斯托普洛斯用更尖锐的声音向她逼问。

这位女演员突然哭了起来,两手捂着头。

“我不知道……我不太清楚具体发生了什么。他勃然大怒,这吓到我了。我不知道他竟然这么粗暴。我跑开了……”

“在用石头砸了他之后?”

这位女演员立即摘下眼镜,露出她那双被泪水浸润的大眼睛,并一字一句地说道:

“不,探长,我没有杀他!这一点我很确定!”

“那么也许你离开时推了他一把?”

“我不知道……当时我不想见他,我只想逃走……那一刻我可能希望他死,但我没有杀他,不,我没有杀他。”

安东尼·斯坦普随后到了。图威斯特发现他比中午那会儿平静了许多。他的证词与图威斯特看到和听到的完全吻合。这位演员甚至承认,因为波特曼对妻子的粗暴行径,他想给波特曼一点颜色瞧瞧,但他最希望的还是向波特曼表明自己对瑞秋的感情以及他们的恋情已经无法回头了。

他揉了揉自己的后颈,仿佛是为了表明自己事后的惊讶,他说:

“这就是为什么,你们知道的,发现他躺在岩石之间一动不动的时候,我非常惊讶。我走近他,立即意识到一切都晚了……”

“是什么时候?”查尔斯·卡伦问。

“我没有看表,但应该是十点一刻左右。”

“对上了。有人看到你在十点十分离开酒店,并在十点二十五分返回。而且,要花五分钟才能走到海湾。”

“是的,至少五分钟。这是一条蜿蜒的小路,紧贴着悬崖,从公路开始,陡峭地向下延伸到岸边……”

“所以你站在死者面前,思考了五分钟……”

这句话似乎让这位演员措手不及。

“嗯,是的。我非常惊讶,没有立即做出反应。”

“你当时是怎么想的,斯坦普先生?你觉得这是你的情人做的?”

这位演员突然显得非常不自在。

“不……不……我惊呆了,无法思考。”

“你告诉过我们,当时海湾那儿没有人?”

“的确没有人。出租游船的人不会在十点半之前到那儿。所有的顾客都知道这一点。不管怎样,我没看到任何人……”

“据我所知,想到达海湾,就只能走穿岩而过的台阶,是吗?”

“是的。台阶两侧是高达三十米的悬崖。台阶通向一个小小的木制码头,那里停泊着可供出租的船。然后是那条该死的石子路,这条路通向供游客使用的跳水板。”

“所以你可以游到那里?”

“是的,但你必须像船一样从海那边过来,因为海岸线上到处都是礁石。这只有训练有素的泳者才能做到。”

“其他船只有时会在这里停留吗?”

“是的,有时候会。有些游客想用跳水板,或者只是想远离人群晒晒日光浴,就会开船来。但,先生们,为什么问这些问题?”

“为什么?”克里斯托普洛斯带着拘谨的微笑重复道,“因为我们想知道,除了你和瑞秋·西姆斯,还有谁能接触到乔治·波特曼。因为,你也明白,我们不排除他杀的可能性。那么,这样假设的话,到目前为止,你和你的情人是嫌疑最大的人。你既有强烈的动机,又有机会作案。然而,我必须承认,你的搭档的处境比你更糟糕。想想当时的情况,想想她从海湾回来之后的态度、说过的话,我们很容易想到她刚刚在愤怒之下杀死了她的丈夫。此外,我又和法医聊了聊,他发现死者太阳穴上的伤口很可疑。据他说,这是由钝器造成的,而不是由岩石的尖锐边缘造成的……”

安东尼脸色煞白。

“但根据我的理解,事情不是这样!而且尸体附近没有凶器,对吗?除非你说的神秘杀手用的是一个充气的球……”

“一个充气的球?什么充气的球?”图威斯特博士忙问道。

查尔斯·卡伦略微耸了耸肩,解释道:

“一个孩子玩的充气的球,飘在岩石之间,离死者不远。”

“那不是瑙西卡的球吗,查尔斯?当瑙西卡在岸边看到奥德修斯时,她正在玩球,我们今天早上还在谈论这件事……”

三人齐刷刷地投来好奇的目光,图威斯特博士赶紧补充道:

“但这并不重要。这只是我脑海中掠过的一个画面。”

有人敲门了,一个穿制服的警察走了进来。他打开随身携带的挎包,拿出一把用塑料袋包裹的扳手,并把它放在桌子上。

“潜水员在海里发现了这个东西,距离海岸大约三十米。正如你们所见,这把扳手几乎是新的。水可能冲走了血迹,但没有冲走指纹。指纹非常清晰,都属于同一个人。我们立即对指纹进行了检查,并将指纹与酒店客人护照的指纹进行了比对。”

警察慢慢地转向安东尼,并说出结论:

“是你的指纹,先生……”

3

当晚,在露台栅栏上悬挂的灯笼的昏暗灯光下,图威斯特博士和卡伦警司一起吃着晚饭。太阳刚刚消失在地平线上,天气也变得温和了。

“他当时那么惊讶,我以为他要当场认罪了!”这位老警察在吃完他的穆萨卡[希腊传统美食,形似意大利面,用茄子、肉馅、奶酪做成。]后说,他显然美餐了一顿。

“是的,”图威斯特博士说道,“但他成功为自己开脱了。因为船东确认扳手一直都在船上,因为要用它来固定遮阳棚。而且,这些人定期租用那艘船。正如他肯定的那样,安东尼·斯坦普肯定也用过几次这把扳手。他不记得把它掉水里了,但在海上,只要有轻微的海浪,这样的事情就很有可能发生,而且没人会注意到。”

卡伦摇了摇头,表示怀疑。

“但这并不能证明他的清白。当时,他确实像一个面对铁证无可辩驳的有罪之人,他花了很长时间才想出这些解释。”

“你不觉得在同样的情形下,一个无辜的人也会有同样的反应吗?”

“这是有可能的。但对我来说,他还是有嫌疑。扳手不小心从船上掉下去了?我不相信这回事。而且我很感谢警司继续进行了审讯。我有一种感觉,这家伙尽管身材健壮,但内心并不像他看起来那么强大。他是一个容易冲动的人,只相信自己的直觉。我能轻松想象出他去到海湾,决心要和波特曼干一架的场面。你看到他穿过露台的时候,他就是这副架势,不是吗?他没和对手多费口舌,从船上抓起扳手,把波特曼敲死了。之后,他才开始思考,并想起了这个地区的一些意外事件。也许大家都知道这个地方很危险,这或许能让他免受牢狱之灾。他把凶器扔进海里处理掉,然后把尸体放在小路边的岩石上,让波特曼的太阳穴靠着一块大石头的边缘,这样一切看起来就像一场意外。”

“我明天会去案发现场看一看,”图威斯特博士思忖道,“然后得出我的结论。而且,这样我也能锻炼锻炼身体……”

查尔斯·卡伦点燃了一支雪茄,对他的同伴和蔼地笑了笑。

“你知道吗,图威斯特,我对调查的进展并不担心。你在这儿的话,凶手,无论他是谁,都不可能逍遥法外。他真不走运,不知道他的对手是具有顶尖洞察力的侦探。”

“好了,查尔斯,你会让我难堪的。我没有什么特别的才能,只是有点判断力,而且对人性了如指掌。”

“你用什么方法并不重要。我相信你能找出真相。”

“我觉得,你是玫瑰红葡萄酒喝多了……”

“此外,”查尔斯吸了一口雪茄,说道,“那句关于充气的球的话在我看来并不简单。你脑子里也有个想法,对吧?”

“这么说吧,我觉得这个细节很有意思,让我立刻想到了《奥德赛》中的那个段落。”

查尔斯·卡伦坐回到他的座位上。

“我突然想到,可能有人把那个充气的球放在了路上,导致波特曼摔了一跤,从而丧命。”

“在光天化日之下?受害者怎么可能看不到呢?而且那儿的地形不好走,需要你时刻注意脚下。这对凶手来说也太冒险了!”

“是的,当然。”查尔斯相当勉强地说道,“这只是一个想法而已!你有其他建议吗?”

“有的,这让我想起了另一起案子……凶手将一个半瘪的充气的球放在通往一楼的楼梯的第二个台阶上。在晚上,这个计划奏效了。女人摔断脖子死了。挺可怕的一件事……可怜的女人只犯了一个错误,就是不准儿子回一个法国笔友的来信,她认为这封信的内容太过露骨。凶手当时还是个少年……”

这位老警察无奈地摇了摇头。

“是的,我依稀记得。而且不幸的是,这并不是个例。我可以告诉你许多类似的案例,一件比一件可怕。见的案子多了,你告诉自己,再没有什么会让你感到惊讶了,但这没什么用,我们还是会判断错误!言归正传吧,图威斯特,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老人耸了耸肩,笑了笑。

“也许我们对这个东西看得太重要了。毕竟,在海滩上找到一个球不是很自然吗?我认为我们应该更多地把它视作一个心理上的线索……”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想想《奥德赛》中的那个段落,瑙西卡放下了球,找到了船只失事的奥德修斯。”

“我不明白。瑞秋和安东尼分别是瑙西卡和奥德修斯,那么波特曼是谁?”

“我不知道,”图威斯特博士若有所思地答道,“让我们只考虑瑙西卡吧,她放下了球……”

“所以你认为瑞秋·西姆斯是罪魁祸首?”

图威斯特并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这时克里斯托普洛斯来到两个朋友的桌前,他的眼睛闪闪发光,嘴角带着微笑。

“终于,他承认了。我们的工作得到了回报。我当时就感觉,如果审问他一下,他就会说出来!”

“怎么会呢?”图威斯特感叹道,“他是凶手吗?”

“并不是,他只是想让犯罪看起来像一场意外。事情正如他所说的那样,但他隐瞒了扳手就在尸体旁边这件事。为了保护他的情人,他只好把它扔进海里,让它消失……总之,尽管有一些复杂的情况,这起案子还是非常简单。正如一切显示的那样,瑞秋·西姆斯在一怒之下杀死了她的丈夫。”

4

晚上十一点左右,侦探们在酒店的小包间里再次听取女演员的口供。有了第一次审问的成功,克里斯托普洛斯认为他接下来可以很容易地让罪犯认罪。但出乎意料的是,瑞秋·西姆斯并不消沉,也没想说出探长想听到的话。她没有表现出之前的慌乱,似乎恢复了一些体力。

“什么?”她惊呼道,眼睛瞪得大大的,“我用一把扳手杀了乔治?这太可怕、太荒唐了!我要是杀了他,我肯定会记得的!如果你能提供证人,发誓说我突然推了他一把,我可能会相信你。但用这样的东西打死他,不!这不可能!我只是挣扎着跑开了……我不想再见到他,再也不想……我记得我从楼梯那儿跑着往上爬……当我跑到路上时,我感觉肺都烧起来了。”

“我们并不怀疑这一点,夫人,”克里斯托普洛斯带着恭敬且钦佩的眼神说道,“我在报纸上看到,你是个出色的运动员,我实话实说,如果我可以这么说的话,这一眼就能看出来。但是,如果我们冷静地考虑事实,你就会明白,只有你才能犯下这桩罪行。我记下了事情发生的时间,这已得到所有证人的证实。

“你看,上午九点三十分,你和你丈夫离开酒店去了海湾。你在上午十点回到这里,情绪非常激动。由于到这里需要五分钟,所以你离开时应该是上午九点五十五分。你冲向酒吧,然后回到你的房间。你和你的情人的谈话被人听见了,其中就有在座的图威斯特博士。安东尼·斯坦普离开酒店时是十点十分,他到达案发现场时是十点十五分,他在那里发现了你的丈夫,还有尸体旁边的扳手……”

“我的天,”女演员叹了口气,“所以托尼,他也认为我杀了乔治!”

“请想想吧。你求他不要去海湾……然而,他发现了你丈夫的尸体,你丈夫的太阳穴受到了重击,身旁还有把扳手。虽然他现在要接受法律的制裁,但他把扳手处理掉,这件事做得还是挺有骑士风度的。”

“但我没有杀他。”她坚持说。

“那是谁干的,夫人?从您离开他到别人发现他被谋杀,顶多只过了二十分钟。此外,根据你们两个人的证词,海湾附近除了你们没有其他人……”

美丽的瑞秋双手抱头,压抑着啜泣,然后结结巴巴地说:

“如果我能记得的话……”

“你知道,夫人,人们在这种行为之后暂时失去记忆是很常见的。大脑会主动抹去卑鄙的行为,尤其是那些让人后悔的行为。你知道有名的赫拉克勒斯的悲剧情节吗?他在一怒之下杀死了自己的妻子。他在事后也都忘记了……而且你看,事实已经不言自明。你的丈夫在你离开后,再也没活着回来。”

“等等!”瑞秋·西姆斯突然坐了起来,“我想在我离开他的时候,有一艘船来了。”

“一艘船?这并非不可能。但我们得知道是哪艘船。这里的游船太多了!”

“不,这艘船不是路过。当时,它正朝小海湾行驶着……”女演员闭上眼睛,以便更好地回想,“是的,我敢肯定……我没认出船上的乘客,但可能是那些经常在早上来这儿的退休老人……如果乘客是他们,他们可能和乔治说过些什么。”

克里斯托普洛斯的脸皱了起来。

“他们住在酒店吗?”

“不,他们不在波塞冬酒店。”

“你认识他们吗?”

“不认识,我们只是和他们聊了几句。”

“这一切都很含糊。如果你不知道他们的名字……”

“我知道他们的名字。他们自我介绍过。让我想想,好像是叫弗伦克还是特伦特来着……应该是特伦特先生和特伦特夫人……”

“我们会确认一下的。”探长回答说,他感到不可思议,“但别高兴得太早……”

5

第二天早上,调查人员讯问了安东尼的女友。玛吉·莱斯特的脸长得俏皮可爱,长满雀斑,如果不是眼神略显呆滞,这张脸应该更漂亮。她的金发与晒黑的皮肤很相配,而且,图威斯特博士认为,在英俊的安东尼身旁,她也毫不逊色。但现在,在警察透露完情况之后,她对安东尼的感情明显发生了一些变化。

“你明白的,小姐,鉴于这种情况,我们不得不提起这桩地下恋。”

“我早有预料,”女孩深吸了一口气后说,“总之,我一直知道他不会是我的真命天子。”

“既然如此,你为什么和他在一起?”查尔斯·卡伦忍不住问道。

“寻欢作乐,仅此而已。他很有趣,他有钱,这对我来说就够了。”

这位前苏格兰场的官员点了点头,有点疑惑,然后转过头来,遇上了图威斯特博士愉悦的目光,那目光似乎在说:“瞧瞧,我亲爱的查尔斯,现在的年轻人跟以前不一样了!”

克里斯托普洛斯清了清嗓子,然后继续说道:

“你当然有权按自己的意愿决定如何生活。但无论你是否愿意,你已经是涉案人员了,所以你必须回答我们的问题。”

“啊?”玛吉惊讶道,“我以为这件事已经解决了!”

“什么意思?”

“是她杀了她的丈夫,不是吗?而且我甚至不确定她是不是出于愤怒才杀了他。我一直以为她是为了钱才嫁给他的!”

“还没说到这儿,”克里斯托普洛斯干脆地说道,他打开了一个文件夹,“还有几点需要核实,包括你自己的证词,莱斯特小姐。根据你的陈述,惨案发生时,你正在参观山上的修道院。这很奇怪……”

“有什么奇怪的?”玛吉问道,眼里闪过一丝蔑视,“因为我去参观修道院?虽然说起来很奇怪,但我是虔诚的信徒,你明白吗?”

这位警察尴尬地笑了笑。

“这不是问题,小姐。不,我觉得奇怪的是,你选择上午去修道院。根据工作人员的陈述,除了和你的朋友一起去乘船游览风景那次,你从来没在中午之前醒过。”

“我承认,但我很早就想去修道院了。由于托尼、瑞秋还有她的丈夫都对这个主意不感兴趣,我就觉得上午是个好时机……”

“行,”警察说道,并做着笔记,“但这不是问题。我们问了修道院的教士。他们都不记得你这个人。很奇怪,不是吗?昨天早上,去修道院的人并不多。我们向他们相当详细地描述了你,如果我可以这么说的话,像你这样的漂亮女孩,修道院里并不常见……”

有几秒钟,玛吉·莱斯特透出一股不安,然后她笑了。

“我想我明白了。我第一次到门口的时候,他们不让我进去,因为当时我穿得有点少。我忘了必须遮住手臂和肩膀。于是我回了酒店,说实话,我当时很不高兴,为了不再被拦住,我完全改变了外表,把头发盘成了大发髻,像当地妇女一样穿上了黑色长裙。因此,我有可能没被其他游客注意到。问问门卫,我相信他一定会记得我。在我离开之前,他把我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他态度轻蔑,但带着一种奇怪的坚决……”

“你什么时候去的修道院?”

“大约九点钟,在修道院开门的时候。”

“什么时候回修道院的?”

“大概半小时后,”莱斯特小姐支支吾吾地回答,“又要换装,又得重跑一趟。”

“你倒是挺麻利的,因为从这儿到修道院正好要走十分钟!”

“其实,我腿脚挺好的。我喜欢徒步旅行。”

“而且也喜欢游泳?别人是这么说的。”

“没错,我曾经参加过比赛,瑞秋也是。”

“在遇到安东尼之前,你认识她吗?”

女孩的脸僵住了。

“认识。我可以告诉你们,即使在运动方面,我们也算是对手。正是通过她,我认识了托尼……”

“你当时知道他们之间有什么吗?”

玛吉耸了耸肩。

“不知道,当然不知道。否则……我挺宽容的,但也有底线。”

克里斯托普洛斯点了点头,然后继续说道:

“现在说说你回修道院的时候,大约在上午九点半。你提到的门卫当时认出了你吗?”

“不,我不这么认为。因为我的装束不一样了!所以,他对我没兴趣了。没人瞧过我一眼。”

“你是什么时候回酒店的?”

“大约十一点钟。马上有人告诉了我这起惨案……”

经过片刻的思考,克里斯托普洛斯似乎正要问一个问题,但被电话铃声打断了。他拿起电话,语气冰冷地介绍着自己。一分钟后,他挂断了电话,看上去既严肃又疑惑。

他说:“瑞秋·西姆斯现在已经摆脱嫌疑了。但她的情人遇到了一点麻烦。在安东尼发现尸体的前五分钟,波特曼还活着……”

6

下午,图威斯特博士和查尔斯·卡伦在一片芬芳的植被和沙沙作响的蝉声中,沿着一系列陡峭的、蜿蜒至悬崖边的台阶,到了蓝湖。植被中经常出现大片的空隙,望过去,是蔚蓝大海的壮丽景色。

当他们到达海湾时,他们注意到有座小小的木制码头,周围是些小船。他们沿着海边的石子路走着,在波特曼死去的地方停了下来。

图威斯特博士说:“现在,凶手的范围大大缩小了。”

“以至于只剩下一个了!”

“你快到中午才录了特伦特的口供吗?”

“对。他们的证词非常明确,与瑞秋·西姆斯所说的完全吻合。就是他们在瑞秋离开她丈夫时,也就是十点前不久,坐船来的。他们是一对退休的夫妇,住在附近的一家酒店,酒店在海湾另一边。他们很喜欢这个地方,经常在早上的这个时候来这儿跳水,然后他们会沿着海边散步。他们当时把船停在这个码头。波特曼坐在一块岩石上,看着大海。他们经过他时,他向他们简单地挥手致意。他和往常一样友好,但看起来不太高兴。在做完日常锻炼,也就是在十分钟内跳了两三次水、游了几次泳以后,他们回去了。夫妇俩问波特曼一切都还好吗,波特曼回答说,生活总是有起有落。就这样,他们回到了自己的船上,向大海驶去。据他们说,当时是上午十点十分。”

“五分钟后,波特曼被人发现死了,是被人用扳手杀害的……”

“想想安东尼·斯坦普的证词,他很可能对我们撒了谎!因为除他之外,还有谁能犯案呢?”查尔斯·卡伦问道,出神地看着周围的环境,“显然,没人可以。而且,特伦特夫妇声称当时在海湾附近没有看到任何船只、游泳的人和其他什么人。所以凶手得在五分钟内到达这里并动手。这几乎不可能。恐怕对安东尼·斯坦普来说,大局已定喽。”

图威斯特博士一言不发,沿着小路向小跳板走去,但他每走一步都非常谨慎。

“我的天!”他叫道,弯下腰来,“这下面的水真深!深不见底!”

“这很正常,这是悬崖水下部分的延伸。所以人们才会在这跳水……”

“绝佳的地方,”图威斯特说,他直起身来,环顾四周,“在这儿会觉得自己与世隔绝,而海湾旁的礁石似乎能让你免受侵犯。蓝湖?没错,这个名字很适合它。海水清澈,波光粼粼,令人心旷神怡……”

“你想说什么?”他的同伴皱着眉头问道。

“我想说,事实就是这个地方相当偏僻,难以进入。但是你看,在那里,在跳水板前的深水区,我们可以轻松地躲起来,等特伦特夫妇离开,然后赶到波特曼身边,用扳手敲死他。你觉得这要用多久,查尔斯?”

“这个,顶多几秒钟吧……”

“这可是你自己说的。然后,只要离开就行了,比如说回到藏身之处……”

“然后在水下游走?”

“对于一个游泳健将来说,这是可行的,不是吗?”

“是可行,尤其是安东尼·斯坦普发现尸体的时候,并没有留心海面是否有游泳者。但我似乎已经猜到了你的想法,图威斯特……”

“你相信吗?”他回答说,仍然盯着跳水板,“我不太确定。”

“我知道你想到的是谁。”

“好吧,我想的是个东西,不是什么人。”

“那你想到的是脚蹼或呼吸管吗?”

“不,是充气的球。”

“啊!又是充气的球,但我觉得你在这一点上搞错了,图威斯特。我们刚刚找到了充气的球的主人,是酒店的一个孩子,他在案件发生前一天的傍晚把充气的球弄丢了。他当时跑过马路去捡充气的球的时候,被他的母亲训了一顿。”

说这话时,这位老警察指着他们头上的悬崖顶。

“尽管他母亲不让他捡回来,这个男孩还是靠上去看了看,发现他的充气的球没掉进海里,而是落在了石头上。他松了一口气,因为他第二天就能拿回来。是这么回事,你得承认,这个充气的球不可能直接或间接地帮凶手行凶。”

顺着查尔斯·卡伦所指的方向,图威斯特博士沉思了一会儿。

“怎么?”他惊叹道,“充气的球是从上面掉下来的吗?”

“是的,但这有什么好奇怪的?”

“不,当然不奇怪。这很正常。孩子都有一个坏习惯,就是把他们的玩具丢在一些不可能会丢东西的地方。我有个发小叫彼得,他好像在这方面很有天赋。他父亲有一次为了把他的风筝从电线杆顶上拿下来,差点儿摔断了骨头。但这并不妨碍他在接下来的一周里故技重施。这一次,是他们的猫爬上了电线杆。可怜的猫咪,差点儿就被当地的流浪汉抓住了,这个流浪汉扯破了不少孩子的裤子。这是个丑闻!我已经说过很多次……”

“图威斯特博士,你想说什么?”

阳光映照在他的夹鼻眼镜上,老人微微一笑,回答道:

“我想我刚刚明白了一些重要的事情。啊!我还得跟你说说托尼的指纹。太奇怪了,到现在竟然都没人注意到……”

尾声

次日一早,克里斯托普洛斯将嫌疑人召集到那个因公征用的小包间。在场的还有图威斯特博士、查尔斯·卡伦以及两个面露凶相、穿制服的警察,他们似乎在门口站岗。玛吉·莱斯特小姐看起来非常拘谨,瑞秋·西姆斯和她的情人则显得沮丧,警察首先用有些客套的语气对安东尼说道:

“斯坦普先生,我得先告诉你,从现在起你所说的一切都能够用作你的呈堂证供。”

“你……你要逮捕我吗?”演员问道,露出可怜的眼神。

克里斯托普洛斯面色阴沉地揉了揉他的小胡子。

“事实上,如果不是图威斯特博士插手,我可能早就这么做了,他坚持要核实最后一个疑点。无论如何,我们都可以逮捕你。不过,我也不会对你隐瞒什么,坦白认罪能够减轻你的处罚,甚至能保你一命。”

这位演员握紧拳头,结结巴巴地说:

“但是……我没有杀他!我只想救瑞秋……所以我把扳手给扔了……”

瑞秋·西姆斯深深地叹了口气。

“所以你认为我杀了他?”

“不,我不这么认为……但事实摆在眼前……”

警官叫大家安静,然后开始讲话。他重述了事情的时间顺序和惨案发生当天早上各位的行踪。当他说完后,安东尼·斯坦普用手抱着头,呻吟着:

“是别人杀了他……”

“谁?在什么时候?”克里斯托普洛斯激动地问道。

“我不知道是谁,但显然是在我到之前的某个人……是的,没错,你记得吗,我甚至告诉过你,当时波特曼的尸体还是热的……”

“特伦特夫妇离开时没看到任何人!”

“也许有人躲在水里等待合适的时机……”

“我们也考虑过这个假设。卡伦先生认为……”他转向警司,补充道,“但他会亲自向你解释……”

卡伦清了清嗓子,说道:

“我的假设是,这个游泳的人知道这对夫妇会在蓝湖大吵一架。换句话说,凶手和你们走得很近,而且可能是你们中的一个。从附近的一个海湾出发,绕过一些礁石就可以游到那里。这很危险,但可以做到,游到那儿至少要半小时。由于谋杀发生在十点十分至十点十五分,这个人可能在九点四十分左右下水,可能是在最近的海湾,即修道院山脚下的海湾。这里也是凶手行凶后一定会返回的地方。既然瑞秋·西姆斯绝对不可能犯下这起谋杀案,因为她的情人把她单独留在酒店房间里,那么还有谁能做到呢?”

在一片死寂中,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到了玛吉·莱斯特身上,她斜睨了一眼警官。

“我就知道你在怀疑我,因为你昨天问了我一堆古怪的问题!”

克里斯托普洛斯微笑着,用怀着歉意的语气说:

“我只是想确认你没有不在场证明,小姐。这似乎是事实。没有人在修道院正式确认过你的身份。你可以像卡伦先生所说的那样杀了波特曼。你有时间,有机会,而且动机强烈……”

“什么动机?”

“妒忌。为了报复你的伴侣,因为他不忠,所以你杀了波特曼,让安东尼背黑锅!”

玛吉对安东尼哂笑道:

“我会为他做这一切?为他冒这么大的风险?看看他……他只要走出片场,就只是个窝囊废,只晓得装腔作势,勾引轻浮的女子。他值得我这样做吗?不。承认吧,这太荒唐了!”

查尔斯·卡伦没有理会她的话,而安东尼·斯坦普则惊讶地看着她。

“可以肯定的是,”卡伦继续说,“这之中有蹊跷。因为扳手上只有你的指纹,斯坦普先生,只有你的指纹,这非常重要。是图威斯特博士注意到了这件怪事。你看,船上不少人应该都用过这把扳手。所以,这上面应该有所有人的指纹。因此,显然有人为了让安东尼·斯坦普拿起扳手,所以事先擦拭了指纹,然后小心翼翼地把扳手放好了,这可能是谋杀前一天的事。我请图威斯特博士来解释一下他自己的推理吧。”

老人透过夹鼻眼镜,扫了一眼在场的嫌疑人,然后说道:

“我的上帝。这很简单,没有什么可说的,如果要说什么,那就是这个手法暴露了凶手的策略。作案后,他小心翼翼地放好了凶器……尽管这个措辞不太恰当,因为凶手很可能用的是另一种工具,例如类似扳手的其他工具或是一根简单的铁棍。这不重要。可以肯定的是,他把这把扳手显眼地放在尸体旁边,这样斯坦普就一定会看见扳手。但他会有什么反应呢?事实上,他只会有两种态度……

“第一种是什么也不做,一走了之,然后报案。当时的情况和扳手上的指纹会清楚地表明他是凶手;第二种是像他做的那样,即让‘凶器’消失,救他的情人,因为在当时的情况下,瑞秋疑似是罪犯。我确信,凶手寄希望于安东尼会有这样的想法,而且凶手没想错。凶手料想警察最终会找到扳手,不是在海里就是在周围的岩石里。然后,加上特伦特夫妇提供的证词,斯坦普就完蛋了。没有人会相信他当时是想救他的情人。这种事后的坦白会被看成谎言,而这只会让他的处境更艰难。我认为凶手唯一担心的是扳手没被人找到,但这对凶手来说无关紧要,因为假如扳手没被找到,对案件的论断可能还是会置斯坦普于死地。

“我想补充的是,凶手故意让警察怀疑一个看似为本案量身定制的嫌疑人,这恰好大大缩小了嫌犯的范围。因为很明显,这些手法不是毫无来由的,反而是必不可少的。换句话说,有这样一个人,在没有这些障眼法的情况下,自然而然会被怀疑为凶手……”

在长时间的沉默之后,瑞秋·西姆斯眨了眨眼皮,惊讶地说道:

“我?”

“是的,你,波特曼的妻子,你即将继承一大笔财富。对此,我没有证据,但我打赌你和斯坦普私通只是为了利用他。因为,正如我告诉你的,你需要一个替罪羊来保护你。一切都计划到了最微小的细节:作案的时间和地点;向你丈夫坦白你的不忠,让他勃然大怒,毫不犹豫地打你;当你回到酒店时,给斯坦普看你在冲突中受的伤,这样你的情人就会立即做出反应,大家都会看到他气鼓鼓地离开酒店,准备殊死一搏。你很聪明,一开始把嫌疑引到自己身上,但人们发现你的罪责不过是和丈夫争吵,而他却死了。在此之后,你只会变得更清白!

“是的,一切都计划好了,经过了深思熟虑和精心准备。因为你对特伦特家的习惯了如指掌,他们每天都在这个时候来到海湾。你知道他们随后的证词能让你摆脱嫌疑,也会给你的情人致命一击。从艺术的角度来看,这是一桩了不起的谋杀案。人们不得不佩服你的微妙计划,你的聪明才智,还有你的表演天赋。但至于表演天赋这一点,我们都知道,你已经没有什么需要证明的了。”

在片刻的沮丧之后,美丽的瑞秋·西姆斯把头向后一仰,笑了起来,但这一次笑声听起来很诡异,像是假笑。

“这太滑稽了!”她笑着说,“但就算这是真的!我人在酒店,怎么可能犯下这起谋杀案?你在案发的时候没看到我吗?”

“看到了,但那是你犯案之前的事。正如你期望的那样,我也听到了你的声音,因为你故意提高了嗓门儿,还把窗户打开了。你的情人穿过露台时,已经是十点十分了……”

“对了!我还求他回来呢!我怎么可能超过他又不被人发现呢?他走得很快,不是吗?”

“是。但他从悬崖边的小路往下走的时候,你仍有几分钟的时间。你从酒店后面出发,在他之前到达了海湾……”

“怎么可能?用魔毯吗?”

“不,你的方法并没有什么神奇之处。你只是走了一遍球走过的路……瑙西卡的球,记得吗?”

这位女演员不解地环顾四周,然后把手指放在太阳穴上,冷笑道:

“他是个疯子!你们看,他在胡说八道!”

图威斯特博士半眯的眼睛中闪出一道光。

“哦,不,我没疯,夫人。我还很清醒,但你就很不走运了。充气的球在事发前一天从悬崖顶上掉了下去,你的路线和充气的球的路线大差不差。当你的情人走上了通往海湾的台阶时,也就是特伦特一家刚刚离开的时候——而你所在的位置肯定能看见特伦特夫妇离开——你从悬崖顶上纵身一跃,跳到了唯一可能的地方,也就是跳水板前面,跳水板前的水足够深。危险的三十米高空跳水!好吧,对一个业余选手来说,这很危险,但对你这样的职业泳者来说就不一样了。

“你迅速出水,趁你的丈夫还在诧异,把他杀了,然后你放下扳手,匆忙回程,你用一根绳子爬回了悬崖,绳子可能是一大早就放好的。对于像你这样的运动员来说,爬一根三十米长的绳子用不了一分钟。爬到顶以后,你把绳子卷起来,大功告成了。你甚至还在沙滩上观望了一会儿,看看你的情人会有什么反应。之后,你要做的就是溜回你的房间,擦干身体,好好喝几口威士忌,继续你的表演。”

仇恨闪过瑞秋的眼睛,她难以抑制自己的怒火,嘴里含糊地说道:

“你不过是个卑鄙的老巫师!”

“你不觉得在这种情况下,你才是丑陋的巫婆吗?你贪得无厌的野心让你失去了理智,但你并没有疯。你远远不是个疯子。你已经展现了你的聪敏,我希望陪审团不会对此产生误解。”

“你是怎么知道的?你怎么会猜到……”女演员哽咽着说,语气充满着怒气。

“当然是因为瑙西卡的球啊!自从发现这个球以后,我一直对你很怀疑。我承认,这只是直觉。我告诉自己,这个东西是上天的启示。除了调皮的、正在玩球的瑙西卡,还有谁会对波特曼恶作剧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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