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兰地谋杀案

亡灵之舞  作者:保罗·霍尔特

在一个晴朗的夏日午后,一辆塔博特牌轿车正沿着夏朗德省一条宁静的乡间公路缓缓行驶。司机是个五十多岁的肥胖男人,他用焦躁和迟疑的目光环视着四周。司机肥胖的脸颊憋得通红,满脸的汗水闪烁着光芒,可见车内的酷热令人难以忍受。

平时,苏格兰场的阿奇博尔德·赫斯特探长也许会欣赏这里柔美的地貌:青翠的牧场和葡萄园交替出现,沉浸在一片深沉的宁静中。他也许还会为村庄内敛的魅力所吸引,村庄接连不断,一座座美丽的罗马式教堂由金色的石头筑成,正面雕饰十分精美。但这正是问题所在……为了找到他朋友图威斯特近来隐居的村子,他已经来回转了一个多小时。图威斯特不仅是位哲学博士,更是个业余侦探,时常主动协助警方破解最神秘的案件。

“见鬼!他到底住在哪儿?”探长发着牢骚,双手紧握着方向盘。

赫斯特筋疲力尽,满头大汗,正要放弃。就在这时,他发现自己面前正是村庄的入口。这里,大部分房屋由坚固的石块堆成,看上去属于另一个时代。探长笑了,认出了那儿有一处他朋友非常喜欢的典型的田园屋舍。

片刻之后,友人做伴,探长身处乡野会客室的宜人凉爽之中,品尝着一杯白兰地。

“在这儿找到你真是太巧了!”阿奇博尔德·赫斯特说,现在他更放松了,“我知道你来法国度假了,但我不知道你在哪儿!今天早上,我很惊讶,因为查尔斯警长告诉我,伦敦大名鼎鼎的犯罪学家在这儿附近的一座老宅子里休假!我立马跳上我的车来跟你打个招呼。”

一抹微笑浮现在了房屋主人和蔼的脸上,他有一定年纪了,有着漂亮的小胡子,身材高高瘦瘦的,但思维仍很敏捷。“伦敦大名鼎鼎的犯罪学家?”他重复道,“如果可以这么说,我觉得你可真是会说话……”

“这是警长说的……”

“因为……其实我来这儿的目的恰恰相反。这几天,我不想当什么犯罪学家,不想当伦敦人,也不想当名人!我只想静静,休息休息,然后舒舒服服地品尝一下当地的美食和当地上乘的名酒……”

“你还想怎么样?这就是出名的代价!我亲爱的图威斯特,你的名声早就传到大英王国之外了!”他环顾了一下房间,“但我不得不说,这里布置得真不错!从外面根本看不出来……”

“住在这儿非常舒适,”图威斯特肯定道,“我很高兴你喜欢这里……如果你也愿意的话,那就别犹豫了,我也乐意收留你几天……”

警官瞥了一眼木质天花板,天花板由至少有一百年历史的老旧橡木横梁支撑着,警察回答道:“嗯……这对我来说有点太老气了……”

“这儿还有部电话呢!”图威斯特坚持道。

“是,我知道。警局的人跟我说过了。这样我来找你的时候,他们就能跟我取得联系。”

“啊?你是因为工作上的事才来这儿的?”

“是,也不是……和你一样,今年我选择来法国度假。我顺道拜访了我从上次世界大战就没见过的一个弟媳……我跟你讲过我那个在敦刻尔克牺牲的弟弟,对吧?他年轻的遗孀那时便离开了英国,回到了她的家乡夏朗德,在这儿她又嫁给了一个警察——查尔斯,当时小伙子只是一名警员。从那以后,他步步高升。就在最近,他被任命为干邑的警长。但现在,他手上有个难办的案子,这败了他升官的兴致,事实上,这起案子非常奇怪……”

“这案子已经成了你的案子?”

“这么说吧,我只是给了他一点建议。案子有点棘手,好像是要保护好一个叫米歇尔·苏达尔的人,这人退休前是种葡萄的。一个礼拜以来,他都把自己关在家里,因为他受到了威胁……”

两人正谈着,赫斯特不由自主地把手伸向了桌子,想喝上一杯,这时,主人突然大叫:“赫尔墨斯!别!”

图威斯特突然的警告于事无补。一个黑影早已从房屋的一角蹿了出来,差点儿把警官的杯子打翻了。这不听话的赫尔墨斯不是别的什么人,而是一只黑猫,它好像忽然对警官产生了好感。它高兴地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眨着眼睛,在警官柔软的大腿上踱着步,然后蜷缩了起来。但猫咪的温柔并没有感染赫斯特。赫斯特眼睛转动着,好像挨了电击。

“赫斯特,它又没得鼠疫!你可以摸摸它。”

警官伸出犹豫的手,然后嘟囔着:“你知道我受不了这种小动物……我控制不住我自己……”

“你跟村里的人一样迷信!我来这儿的时候,收养了这只小猫,当时它瘦得皮包骨了。没人想收养它,就因为它是只黑猫……或者说,它是恶魔的化身……”

“这些畜生,它们会带来厄运,大家都知道!”

“荒唐!就是因为这些观念的存在,这个可怜的小东西才饥肠辘辘、无人疼爱。”

“有你在,我就放心了,它肯定能弥补逝去的流浪时光!不过啊,图威斯特,若你能帮它找到我大腿之外的另一个坐垫,我一定感激不尽……”

片刻之后,把毛茸茸的猫陛下在另一个房间安顿好后,图威斯特回到了他朋友身边,然后用略带挖苦的口吻说道:“好了,恶魔已经走了,你可以放心了。”

但是,赫斯特看上去依旧有些不安,尽管室内比较凉爽,他红红的脸还是被汗水浸湿了。

“我不确定,”他有些犹豫地答道,“我感觉要和恶魔本人交手了。”

“你是说你那起案子?”

“对。”

“好吧,如果你保护的人的对头是恶魔,那你感到不安也不无道理!”

“根据大家的说法,那个发誓要杀了米歇尔·苏达尔的人可能和撒旦一样恐怖!这人是菲利普·福,有人给他起了个外号:犯罪魔术师。”

“这是个危险的杀手?”

“不,但他可能会成为杀手,所以大家对这起案子很重视。此人聪明绝顶,是个魔术师,业余爱好是犯罪学。据说他读过所有和犯罪相关的书,真实案件和虚构作品他都读过,而且他有一个书柜,里面全是这类书。”

图威斯特仰靠在椅背上,赞同道:“没错,他就像是恐怖对手的范例。但是这个菲利普·福为什么对米歇尔·苏达尔怀恨在心?”

赫斯特喝干了啤酒,舒服地坐在扶手椅上,说道:

“我从头说起吧。米歇尔·苏达尔以前是种葡萄的,除了经营葡萄园,也有些别的爱好。自从卖了葡萄园,他大赚了一笔,毕竟从他酒庄里生产出来的拿破仑白兰地[拿破仑白兰地是干邑地区特产的一种需在橡木桶中陈酿至少六年半的白兰地。传说中,法国皇帝拿破仑喜欢干邑的白兰地。]享有盛名,他终于可以全情地投入他的爱好中了,比如读书啊,幻术啊,还有秘术,不过他并不沉溺其中。就是他创立了灵异事件调查协会,你大概也听说过吧?”

“对。这群人毫不留情地拆穿那些靠秘术招摇撞骗的人和其他的江湖骗子,对吧?”

“完全正确。而菲利普·福是个有着超凡能力的魔术师,能够完成许多奇迹般的事情。他定期进行免费的公开表演,可能是为了巩固他的信誉和慈善家的好名声吧,好继续骗那些……哎!那些成群结队的傻瓜!因为根据可靠消息,很多人私下请他去施展通灵术。关于这一点,可以肯定的是,他不是单纯出于对艺术的热爱才干这行的。从他的银行账户可以看出来,这桩生意似乎非常赚钱,因此我们可以理解,他当然会厌恶苏达尔在最近的一次聚会上干预他的演出……当时,在一堆目瞪口呆的观众面前,他正展示着惊人的能力:在一只装满清水的大盆里,他神奇地把鱼钓了上来,然后,把水变成了……白兰地!对于像苏达尔这样经验丰富的葡萄种植者来说,这完全是挑衅!苏达尔跳出人群,然后从魔术师的口袋里抽出了一袋橙色粉末……福的反应很激烈。起初他否认作弊,声称这袋粉末有完全不一样的用途,然后,面对苏达尔的一再指责——苏达尔想要揭穿他的骗局——他威胁苏达尔,反驳道这是羞辱,是对他神秘力量的冒犯,苏达尔将因这种行为被处以极刑……因此,魔术师公开威胁了苏达尔,甚至警告说苏达尔将死于他曾犯下的罪孽……”

“死于白兰地?”

“可能吧……也可能是鱼,因为苏达尔也向大众解释了他钓鱼的戏法……”

图威斯特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然后说道:

“警方也把他的威胁当真了?”

“对,因为很明显,福当时没在开玩笑。他的声誉和未来都岌岌可危……”

“如果苏达尔在接下来几天都没死,那福就完蛋了。”

“如果这位老葡农出了什么意外,那我的同事查尔斯就完了,因为在干邑,这个死亡威胁的故事已经不胫而走!人们会因为查尔斯没有采取必要措施而指责他。目前,查尔斯听从了我的建议,派人监视着这两个人。一个人跟踪犯罪魔术师,另一个人守在苏达尔家,在那座塔楼附近,苏达尔躲在塔楼里……”

“塔楼?”图威斯特惊叹道。

“对,塔楼……那是一座城堡最后的遗迹,被当地的一个怪人改造成了塔楼。米歇尔退休后就住进了塔楼,也许是想享受那儿的清净。总之,我们都觉得那儿是一个用以自卫的战略要地,你可能得到了那儿才能意识到这一点,因为我们很难想象,防备到这个份儿上,苏达尔的敌人怎样才能接近他。”

“这就是我刚在想的,毕竟有一名警员在盯着了。不过,你是在担心魔术师真的能够把威胁变成现实吗?”

“对,”赫斯特答道,他攥紧了拳头,“因为这个人足智多谋。此外,苏达尔采取的防备措施在我看来就足以说明问题……但是,如果这位‘犯罪魔术师’真能应对自如,那他可能真是恶魔……”

这时,电话响了,警官愣住了。图威斯特起身拿起听筒,然后转向了他的伙伴:

“找你的。”

赫斯特露出怀疑的眼神,在接过听筒前犹豫了一下。他用粗暴的语气介绍了自己,然后沉默了一会儿,此时,一根青筋在他太阳穴那儿暴起。

“什么?怎么可能?”他咆哮道,“但这不可能……我的天啊,佩尔蒂埃,说清楚点,我听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谈话以同样的语气持续了几秒钟。当赫斯特挂断电话时,他的表情就像一个遭了灭顶之灾的人。他呆住了,理不顺的头发垂在了额头上。

“谁打来的?”房主问道。

“佩尔蒂埃,干邑警局的年轻接线员。挺好的一个男孩,但他心里一乱就会口齿不清……这时候,听他讲话完全是种折磨。这不重要……我们碰上麻烦了……”

“不会是——”

“没错,”赫斯特用阴沉的语气说道,“最坏的情况发生了……魔术师的诅咒成真了,老葡农刚刚去世了。是苏达尔本人告诉我们的……在咽气之前,他给警察局打了电话,然后尽力嘟囔了几个词。他可能是在讲猫和沙丁鱼,然后就断气了。警局的人立即去了他家……他们在他的房间里找到了他,他躺在地上一动不动……已经没有生命体征……盯梢的警员可以确定没有人接近塔楼。”

“那他是怎么死的?”

“中毒身亡……”

图威斯特摘下了他的夹鼻眼镜,然后疑惑地看着他的朋友:

“我想是喝了白兰地?”

“还不确定……因为,就像我说的那样,他的遗言好像是‘猫和鱼’……”

这会儿,赫斯特探长果断地向门口走去:

“走吧,图威斯特,没时间耽误了。我们去现场吧。”

一刻钟后,探长把他的塔博特停在了其他两辆车旁边,这两辆车并排停在塔楼脚下。这座塔楼是某座中世纪城堡的残垣,由坚固的方石砌成,矗立在一丛山毛榉树边缘的岩石山丘上。塔楼周围没有任何建筑,使这座建筑显得更加怪异,它看上去像一架没了叶片的风车。但是,这座塔楼隐约透出一些威胁,让人联想到它最初的用处。可能是为了保留其中世纪的风格,人们给它建了一个非常陡峭的屋顶,并在其厚厚的墙壁上开了几扇椭圆形的窗户;其中一扇窗户位于顶层,朝向南面,就在一棵引人注目的紫藤上面,紫藤附在墙上,在一定程度上缓和了塔楼生硬的外表。

“那就是苏达尔的卧室。”赫斯特边用下巴指了指窗户边解释道,“卧室下面是小厨房和浴室。就在那儿。你看,这扇东面的窗户有格栅保护。他在西侧也装了格栅。一楼是储藏室。唯一的进出口是前门和另一扇带栅栏的小窗户……我们现在去看看……”

那扇大门虚掩着,图威斯特一下子就注意到了锁框上的木头碎片。他们进了门,爬上了一个昏暗的螺旋形楼梯,到了第四层,也是最后一层,听到了一些声音。原来是两名身穿制服的警察在检查一个相当宽敞、装潢舒适的房间。一个年轻的金发男子弯着身子,正在查看躺在洗手池下的尸体。小伙看见刚到的人,便走到他俩面前作自我介绍:

“我是文森特·马南医生。我猜你们其中之一是苏格兰场的警官吧。”

赫斯特点了点头,简单介绍了他的朋友。

“警长跟我说起过你,”马南医生接着说,“他刚去干邑了,要你们等等他。法医很快就会来了……”这位年轻人脸上洋溢着青春的微笑:“我只是村里的医生,查尔斯警长在路上遇到了我,让我跟他到这儿来。”

文森特·马南转向尸体,他的脸色阴沉下来:

“我认识米歇尔·苏达尔本人。我从没想过再次见到他是在这种情境下……”

死者是一名中等身材、有着灰色头发的男子,他躺在地毯上,身体轻微蜷缩,双臂张开。他那副薄边银色眼镜掉在他翻白了的眼睛前面。尸体左边的洗手池上有几条棕色的污渍,右边的一张桌子脚下,电话翻倒在地。

“他是被毒死的,对吧?”赫斯特问道。

“对,氰化钾中毒……毋庸置疑,尽管我只是按照查尔斯警长的指示粗略检查了一番。你们能闻到这股刺鼻又发甜,让人想到苦杏仁的味道吗?氰化钾的味道很有特点……”

“这毒物是怎么到这里的呢?”

马南医生若有所思地摇了摇头:

“问题就出在这儿……据我所知,警长指望你们找到凶手的手法……我得承认,这一切非常神秘。按理来说,这个房间里没有氰化物,而且很明显,没有人可以在苏达尔不知情的情况下进来这里……”

两位侦探迅速查看了一下四周。房间的东部主要是些实用物品:一个洗手池、一个柜子和一张桌子。一个书架占据了整面西墙。除了书,书架上还有一些古玩和奇怪的物件,比如一座宝塔的模型和一个装着立方体的玻璃盒子,立方体悬浮在盒子里,图威斯特立即意识到这是变戏法的道具。书柜前面有一张沙发,沙发旁边有一盏落地灯和一张咖啡桌。咖啡桌上有一个装着玻璃杯的托盘、一瓶白兰地和一只长颈瓶,瓶中装满了水,一名警官正在小心翼翼地查看这只水瓶。一本打开的书翻放在沙发上。南面正对着门的是整个房间唯一的窗户,透过窗户可以看到夏朗德省的田园风光。

“不,凶手不可能进入这里。”负责监视的警员确认道。

“是你负责监视死者吗?”赫斯特问道,声音中带着责备的意味。

年轻官员脸色变得苍白,但不失自信地说道:

“是的,我可以向您保证,今天早上,除了卖面包的经过房子,之后根本没有人靠近。那时,苏达尔还好好的。上午九点的时候我看到他在门口买了法棍。在那之后,到警官来这儿之前,也就是下午四点左右,我没看见一个活人。要想进来这儿,嫌犯就要破门而入,打破前门和这里的门,这两扇门都是从里面反锁的……因此,如你们所见,从外面不可能把锁打开。”

赫斯特和图威斯特注意到了门上坚固的锁并点了点头。只有钉在门框上的框架在警察硬闯进来的时候变了形。

“总之,”赫斯特说,“进入这个房间的唯一途径是从窗子那儿爬进来……我想窗户是开着的吧?”

“是的……天气这么好的时候,开窗很正常。但我可以向你保证,没人爬进来过。窗户是我盯得最紧的地方。再者说,要怎样爬上来呢?这房间离地有差不多八米高!抓着紫藤爬上来?对一个凡人来说是不可能的……紫藤太脆了,而且,这肯定会留下痕迹的。但我们没有找到任何痕迹。痕迹是我们首先检查的事项之一。”

“用梯子呢?”

“不可能的,如果是这样,那我会注意到的。”

赫斯特揉了揉后颈:

“好吧,要是没有人能够潜入这里,那么氰化物应该早就被放在这个房间里了……”

“可是,实际上,这里的东西都不含氰化物。”年轻警察说道,他的目光停在了托盘上,“长颈瓶里的无色液体确实是水,而酒瓶底部是白兰地。杯子里只剩几滴酒了。当然,我们必须等待实验室的分析结果,但我现在可以向你们确认,它们都不含氰化物……除非是我没看见……没有巧克力或其他食品的包装纸,除此之外,有个空的沙丁鱼罐被扔在了垃圾桶里。至于你看到的洗手池上的瓶子,它是完全干净的。就剩下面一层没仔细检查过了,但鉴于受害者把自己关在这个房间里,而氰化物是众所周知的烈性毒药……”

赫斯特看上去有些生气,然后向他的同事询问了受害者那通电话的详细情况。

“那是下午三点左右,”最年长的警察解释道,“他没说太多,但我们马上就知道事态很严重。一刻钟后,我们到了这里……强行开了这两扇门……我们发现了他,就像你们这儿看到的那样……我猜他曾试图向洗手池里呕吐,但没吐出来。”

“氰化物的作用速度是非常快的,”文森特·马南医生说道,他把一根手指放在嘴唇上,沉思着,“事情发生时,他一定坐在沙发上。”

“你是怎么知道的?”赫斯特怀疑道,并扬起了眉毛。

“因为书已经翻开了,他感到恶心,于是起身走到洗手池前,试图缓解症状,然后,他明白了事情的严重性,就伸手去拿电话,给你们打了电话……”

“他最后到底说了什么?”赫斯特问那个警察。

“是我们的接线员接的电话。”

“是的,我知道,他通知我了。但我恐怕没有搞清楚他在说什么……”

“苏达尔当时的状况非常糟糕……他就说,他快死了,而且……”

“嗯,这是什么?”阿兰·图威斯特感叹道,他把身子探向窗户,“它看起来像一个宠物的食盆……它是空的,但仍有一些残留的食物……”

文森特·马南说:“苏达尔喜欢和猫在一起。他曾跟我说,猫就像一杯好酒一样……猫能让他内心平静,特别有利于他集中注意力。我来看他的时候,他经常在专心读小说,腿上趴着一只猫……”

“啊,真是个好人!”图威斯特评论道。他弯下腰去捡起茶碟。他闻了闻,皱了皱眉头,然后摇了摇头,说道:“闻起来像沙丁鱼,但不是氰化物。”

“是的,这可能是我们在垃圾桶里发现的那个罐子里的东西,”警察说道,“当然,我们已经检查过了,但它好像没有问题。”

图威斯特走到垃圾桶前,但并没有管那个金属罐子,而是从里面拾起了一个包裹封皮,上面写着死者的姓名和住址。

他一边检查,一边说:“那么,苏达尔在电话里的最后一句话是什么?”

“是句很奇怪的话,”警察回答道,目光看向茶杯,“据佩尔蒂埃说,苏达尔说的是:‘猫带来了鱼(Le chat a apporté le poisson)……’”

一阵沉默,赫斯特首先开口:

“这太愚蠢了!这句话毫无意义!你们想想……一只猫叼着一条沙丁鱼到主人面前邀功?苏达尔能毫无防备地吃下一条全是氰化物的沙丁鱼?他像一个四处躲避追捕的动物一样生活了好多天了!不,太扯了!说不通!另外,事实证明是主人把沙丁鱼给猫的,不是猫把沙丁鱼给了主人!什么鬼东西!”

“你还记得吗,阿奇博尔德?”图威斯特博士打断他,“威胁他的人说,他将死于自己所犯下的罪孽……也许菲利普·福说的是‘死于他钓鱼的地方’,毕竟苏达尔向观众泄露了福把鱼钓上来的诀窍……”

“你忘了白兰地!”赫斯特探长满脸通红地说道,“从托盘上的长颈瓶和酒瓶就能知道,苏达尔当时是想重现把水变成白兰地的魔术……这可能要了他的命。”

图威斯特看着咖啡桌上的托盘思索了一会儿,然后转向医生:“你认识死者本人吗,马南医生?”

马南医生悲伤地点点头:“是的,甚至可以说他是我的一个老朋友……我们曾有一个共同的爱好……”

“什么爱好?”

文森特·马南转向书架:“侦探小说。米歇尔·苏达尔和我一样是个狂热的收藏家……我们是在一家小二手书店认识的,大约十年前的事,当时我还是个大学生……也是在那个时候,我们认识了菲利普·福……”

“怎么认识的呢?”赫斯特感到很惊讶,“你是说你们三个人以前是朋友,而苏达尔与福关系也很好?”

“正是如此。至少那时是这样的……我们甚至合作写了一份关于侦探小说的研究报告,特别选了不可能犯罪为主题,但后来,不幸的是,我们各奔东西了。我开始行医,而米歇尔·苏达尔专门追击搞秘术的骗子……但他最后遇到了一个可能是我们中最有天赋的人。”

“菲利普·福,犯罪魔术师!”阿奇博尔德·赫斯特严肃地说道。

“对,而且这个外号还是我和苏达尔给他起的,因为他在犯罪学方面学识渊博,而且在魔术方面天赋异禀。这个外号就流传下来了,在他选择专攻占卜和灵异事件之后,这个外号依然伴随着他……”

“对你们来说,他就是个骗子……”

“一点不错……而且是一个知道研究秘术比研究犯罪要赚钱的骗子……”

“那你,你后来也一样,跟他决裂了?”

文森特·马南调了调眼镜,想了想,说道:

“没有,起码没有正式决裂。其实我们很久没见过了……”

医生沉默了一会儿,转向尸体,然后不理解地摇了摇头:

“不,说真的,我无法相信……当然,福无疑具有实施完美犯罪所需的所有特质,但把理论付诸实践,我觉得这条鸿沟还是很难跨越的!再者说,苏达尔和福过去关系很好……几乎就和兄弟一样……”

“众所周知,兄弟间的仇恨往往更深,”赫斯特说,“此外,苏达尔丝毫没有考虑,就把福的威胁当真了。不幸的是,事实证明,他的担心是有道理的。我们还需要知道,凶手是怎么作案的,是用白兰地还是鱼?”

苏格兰场的警官说教一般的发言结束后,现场一片寂静,图威斯特打破了这种寂静,他走到墙边,查看着书架上的作品。

“不错的藏书,”他赞叹道,“这儿还有几本珍藏版……”然后他又把目光投向了沙发上那本被翻开的书。他拿起它,翻了翻,然后对文森特·马南说:

“初版《死神有翼》,作者是个叫哈罗德·维基的人。这本书很受读者欢迎吗?”

“毫无疑问,”年轻的医生证实,“这一定是最近才买的,我从来没有在他的书架上看到过。不然,他应该会告诉我的……”

“奇怪的是,”图威斯特一边说,一边从垃圾桶里拿起盒子,“这本书与这个包装盒的大小完全吻合。邮戳表明包裹是前天送的。因此,苏达尔可能昨天才收到这个包裹。”

“而包裹里是这本《死神有翼》……”文森特若有所思地说道。

“是谁送来的?”赫斯特生硬地问道。

“没有写寄件人的名字,”图威斯特回答道,他仔细查看着包裹,“包装上甚至一个字都没有,但鉴于这本书的价值,至少对死者来说这本书很珍贵,它应该是一个好友送的。书商或卖家很少不在包裹上标明他们的地址。”

就在这时,查尔斯到了,他身边跟着法医。这位干邑的警长身材矮小,是个留着小胡子而且满脸雀斑的年轻人,一看到伦敦的侦探,似乎大大松了一口气:

“阿奇博尔德·赫斯特和他的朋友,著名的犯罪学家图威斯特!”他感叹道,“谢天谢地,你们终于来了!我的朋友们,这叫什么事啊!这一切都跟谜一样!!但赶紧跟我讲讲,你们对案子有什么初步想法?你们已经破解了这个谜团吗?至于我,尽管我能想象到凶手的作案方式一定特别巧妙,但完全不知道凶手用了什么诡计!!我刚刚看到了我们的嫌疑人,他显然有完美的不在场证明……”

傍晚,菲利普·福在干邑的公寓接待了两位侦探。在公寓可以看到弗朗索瓦一世公园的美丽景色。接待二位的客厅布置得很朴素,但这种朴素似乎是有意为之的。除了两三件宗教物件、基克拉迪艺术[在古希腊青铜时代早期,爱琴海中部的基克拉迪群岛形成了基克拉迪文明,该文明的艺术代表之一便是大理石雕像。]和波利尼西亚艺术雕塑,整间客厅都散发着宁静的气息,与房子主人的温和、殷勤的态度一致。房主坐在扶手椅上,向客人露出了一个和蔼的微笑。看了他精心的打扮和得体的姿态,人们可能会误以为他是一位牧师或神父。但是,再看仔细点就会发现,他清澈的眼神很有魅力,却含着一丝讽刺。然而,当侦探们提到这起悲剧时,他却摆出了一副沉思的面孔:

“哦,这难以置信……我还是有些震惊……当警长跟我说的时候,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所以,他的死亡确实是不可避免的……”

“毕竟威胁他的人是你,不是吗,福先生?”赫斯特直截了当地说道。

“对,可能是……但相信我,先生们,我没想到我的超能力如此灵验……我从没想过命运会对拦我路的人这样残忍。”

“犯罪魔术师先生,我们相信是你用巧妙的手法实施了这场谋杀,我们一定会识破这个手法。”

“犯罪魔术师?”菲利普抱怨道,“这样叫我太傻了……”

“这个绰号一直伴随着你,而且,这个绰号就像为你量身定做的。”

福的脸上露出了迷人的微笑:

“不管怎样,好像我已经被证实了不可能实施这场谋杀。多亏了你们警长派人监视我,他能向你们保证,我今天一天都没离开过公寓……”

“这顶多能证明你今天没进入过苏达尔的住处。此外,警方也证明了没人能进到他的住处……”

“这样的话,那你们到底为什么还要相信这是人为的?”

赫斯特没理会这句话:

“你很可能在夜里行动,设置了你的陷阱,或者几天前就做好了……我们还不知道你使了什么花招儿,但相信我,我们会找到它的……假设你是无辜的,那么,福先生,我换个方式问你吧……”

魔术师耸了耸肩:“完全没问题,警官。”

“照你的说法,考虑到案件发生时的情况,凶手有没有可能在不在场的情况下,用个妙招把苏达尔毒死?”

“当然,这是有可能的,但你还是得找到这个办法……”

“你既然是个聪明的魔术师,应该能想出个办法吧。”

“探长,你才是聪明人,我本来都快觉得你已经不怀疑我了!”

“你没有回答我的问题。你既然能轻而易举地把水变成白兰地,那你也应该能够向我们解释如何把水变成一种致命却又不易察觉的饮料吧?”

“我的天啊,我从来没有过这种亵渎的想法!”

“你可能是个双料专家,人们都认为你是最伟大的侦探文学理论家之一!”

房主脸上掠过一丝恼怒的神情:

“是,这是真的,曾经,我学了一些这个领域的知识……那时,我可能把关于犯罪学的书都读完了……”

“你突然就对犯罪理论不再感兴趣了吗?”

“这么说吧,我只是找到了一条更赚钱的路。”

“所以你承认你是靠观众的信任而生存?”

“我更要承认,探长,我没法用意念杀人,因为我如果可以,相信我,那可能就坏事了……”

赫斯特眯了眯眼睛:

“比如去威胁别人?”

一个残忍的表情在菲利普·福的脸上闪过,他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控,便马上恢复了和蔼的笑容:

“不,探长,只是给别人一个小小的警告。所以别试图伤害我,给我安上莫须有的罪名。而现在,如果你们不介意的话,烦请你们长话短说。失去一个昔日的密友,还是让我感到悲痛的。”

当天晚上,两位侦探在马南医生居住的村子里的旅馆吃了晚饭,餐馆离塔楼不到一公里。约好与他们见面的查尔斯警长还没现身。相反,他们在这儿遇到了马南医生,医生便和他们坐在一起。欢快的气氛让这个乡间的小房间充满了活力,人们在这儿喝酒、唱歌,大声讨论着一场竞争激烈的贝洛特卡牌[贝洛特卡牌是欧美常见的纸牌游戏,套牌只有三十二张,每个花色只有A、10、K、Q、J、9、8、7八张。]比赛。赫斯特探长低沉而愤怒的嗓音几乎让人听不清楚:“真是个无耻之徒!”他提高声音,“一个头号嫌犯,居然敢取笑我,还敢威胁我!”

“菲利普·福很有个性。”文森特·马南沉思道,“你很难让他自乱阵脚,他是个很自信的人……”

赫斯特愤怒地瞥了一眼他的朋友:

“你呢,图威斯特,你怎么不说话?我觉得你刚刚在嫌犯面前表现得很慎重……”

图威斯特的注意力全在厨师刚刚端上的、令人很有食欲的白兰地火烧[白兰地火烧是法国美食的一种烹饪方式,先给食材浇上白兰地,然后火烧食材。]馅饼上。他向厨师投去感激的眼神,机械地把盘子拿近,然后回答道:

“没有什么好说的。我们的访问不带任何官方性质,福也明确知道这一点。我甚至觉得他在回答两个陌生人的问题的时候,表现出了一种殷勤……尽管如此,我的想法和你们一样,马南医生,如果福是我们的对手,那我们很难迫使他认罪。”

“倘若我们识破了他的诡计——”医生犹豫地补充道。

赫斯特皱了皱眉,说道:“怎么,你有什么想法吗?”

“讲真的,因为我读了很多侦探小说——”

文森特·马南被刚到的查尔斯警长打断了,后者显得愉快且自信,向三个同伴打了招呼。赫斯特阴沉的脸色最终传染了其他人。

他皱起额头,说道:“我猜你们碰了一鼻子灰吧。”

“很可惜,他有这么完美的不在场证明,”赫斯特抱怨道,“而且,最糟糕的是,因为我们派了个警察盯着他,帮他证明了清白。但是查尔斯,你对你的人提供的证词有绝对把握吗?你确定福一天都没有离开过他的公寓吗?”

“绝对确定,就像我确定没人能闯入塔内一样。”警长紧张地用手捋了捋他的红发,“现在我们已经仔细检查了所有的东西:锁、墙、紫藤……没有任何可疑的痕迹。我们可以确信,凶手耍了个花招儿把死者毒害了。唯一的问题是要搞清楚凶手是怎么做到的,因为即便是这样假设,我们也还没找到毒药的痕迹。我还在等最新的分析结果。对了,凶手用的肯定是氰化钾,法医已经向我证实了这一点。根据他的说法,死者吸入的氰化钾可能非常少,除非氰化钾被稀释在别的东西里,否则,以它的毒性,米歇尔·苏达尔不太可能还有力气给我们打电话。”

“我觉得马南医生有个想法。”图威斯特插话说,他转向医生,医生脸红了。

“对,但只是个想法,”他有些害羞地嘟囔道,“我并不想摆出一副教你们做事的样子。”

赫斯特耸了耸肩,说道:“既然我们现在毫无进展,我们洗耳恭听,马南。”

“这是关于那本书的。图威斯特博士判断得很正确,这个包裹是在案发前一天寄给死者的,由此我们知道是死者的某个朋友寄的。我觉得寄件人可能动了什么手脚。”

“我明白了,”赫斯特说着,然后像父亲般地看着马南,“可能是凶手寄的,然后他用这本书毒死了苏达尔?但究竟是怎么做到的?在书上撒上氰化物,让这位老葡农在翻书时吸入氰化物?难以置信……”

“不,只需在书的边缘上毒。有些人,尤其是皮肤干燥的人,有舔手指翻书的习惯。你明白吗?这样的话,只需要小剂量毒药,就能毒死人。不过,我可以向你保证,所有认识苏达尔的人都知道苏达尔有这个习惯。每次他手里拿着一本书的时候,我都会看到他用嘴唇去舔手指尖。”

赫斯特先是愣了一会儿,然后脸上突然绽放出了笑容:

“马南医生!你真聪明!我的天啊,我觉得你想得没错!多亏有你在!”

“不,功劳不在我,我只是在一本侦探小说里看到过这个手法,故事是在一个恐怖的修道院里展开的,那里的僧侣比恶魔还吓人……”

“这不重要!”赫斯特非常满意地说,“我越想越觉得这个想法是对的!而且福本人就喜欢读书,可能之前他在类似的书里得到了灵感。”他转向他的同事们:“那么,先生们,你们怎么想?”

“没错,我认为我们的路子是对的。我会立即询问相关的分析结果。考虑到苏达尔这几天可能嗅觉不太好,这个想法就更可能实现了。据验尸官说,苏达尔得了重感冒。他们在他的口袋里发现了不少于三条手帕。福把我们引上了一条错误的道路,他说苏达尔将死于他所犯下的罪孽。事实上他没说错,只是这句话是说给他自己的:犯罪将使他自己走向毁灭!”

赫斯特和查尔斯警长当晚一样,对案件的进展感到十分乐观。他对即将逮捕罪犯感到非常高兴,他和图威斯特讲着他会怎样抓到福,并且会怎样打击这个犯罪魔术师的嚣张气焰,这人竟敢威胁执法人员,尽管这些威胁的话很含蓄。他的朋友提醒他道,俗话说,“没杀死熊之前别想着卖熊皮”。听到这些话,他有些生气,指责图威斯特打击他的信心,从而毁掉调查。他送图威斯特回家的路上,还满腹牢骚:

“熊、猫、鱼……如果我们听了你的话,调查还不知道会偏到什么地方去呢。恐怕偏到动物园去了吧,肯定是这样!!但我不是动物学家,你知道的,我是个警察!你知道我怎么看你那套小动物推理……”

图威斯特没有回答。赫斯特刚在他家门口停下了车,他一打开车门,就看到台阶上有两个绿色的小点。一声“喵”扰乱了夜晚的宁静,他温柔地说道:

“我可怜的赫尔墨斯,今天一天我都把你扔在家了,你该多生我的气啊!”

塔博特轿车传来了一阵沉闷的轰鸣声。赫斯特几乎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了……

“现在你有的是时间跟你的猫说胡话了!”

图威斯特下了车。赫斯特对自己的话感到后悔,他等图威斯特在他发动汽车前跟他告别,但他的同伴并没有这个意思。过了一会儿,赫斯特透过车窗瞥了一眼,惊讶地看到图威斯特静静地站在黑暗中,仿佛早已变成一尊雕塑。

“有什么问题吗,图威斯特?”他问道,“我希望我说的话没有冒犯到你……你知道,我们度过了艰难的一天,然后天也很热……”

“你不知道,阿奇博尔德,你的坏脾气对我的思考常常是有益的,甚至可以说是必要的,不是吗?你知道我现在在想什么吗?”

“可能是某种动物吧……”

“对,一条蛇。”

赫斯特不解地盯着他的朋友。

“一条蛇?你疯了。现在又在想蛇了?你在想什么蛇?”

“‘在你头上咝咝作响’的蛇[这是法国剧作家让·拉辛于1667年创作的悲剧《安德罗玛克》中的一个名句:“这些在你们头上发出咝咝声的蛇是为了谁?”这个句子运用了头韵的修辞手法,让“s”这个音不断重复,模拟了蛇的声音,让人感到恐怖。]……它们到底是什么?”

赫斯特机械地把手放在头上。侦探接着说道:

“我知道这对你来说不算什么……不要紧。今晚你可能理解不了我的话……”

“如果是你调查的结果,”警察冷笑道,“那可能不需要你赘述了,因为我们现在知道了凶手的手法!”

“如果这个手法是错误的呢?那么也许你会有兴趣听我说一说关于蛇的故事?无论如何,祝你今晚安睡,阿奇博尔德。我有一种感觉,想要干完接下来的事,你明天得有抖擞的精神。”

阿奇博尔德·赫斯特那天晚上没怎么睡。他几次闭上眼睛都做了噩梦,被可怕的美杜莎和她攒动的蛇发纠缠,每当这个丑八怪把头靠近他的头时,他都能看见发光的蛇在蠕动,发出阴森的咝咝声……

他醒来时仍然无法将“在你头上咝咝作响的蛇”逐出脑海。他打电话给警局,想找查尔斯,但接线员佩尔蒂埃告诉他,警长出去了。当他挂断电话时,佩尔蒂埃一边脸上出现了冷酷的笑容,一边造作地说:“不好意思,探臧(长)先森(生),我不兹(知)道他去哪儿了。”查尔斯曾告诉他,他的手下只有在受到震惊的时候才会口齿不清,佩尔蒂埃对阿奇博尔德·赫斯特探长讲话时当然也是这样,因为赫斯特是伦敦有史以来最著名的警探之一。

赫斯特于是又露出了宽容的微笑,并决定去找图威斯特。他开心地走着,但发现图威斯特家的门是关着的,心情便沉了下来。他回到干邑时已近十一点。太阳已经很耀眼了,赫斯特坐在塔博特里开始出汗。他迫切地想知道调查的进展情况以及他的同伴们在做什么。他们要在没有他的情况下逮捕福吗?想到这里,一股愤怒袭上了心头。亲自负责守护苏达尔,却取得了悲惨的结果,让自己为苏达尔的死负一部分责任,这似乎合情合理。他在城里的一家餐馆吃午饭,就在瓦卢瓦古堡附近,只有他糟糕的情绪和他做伴。然后,回到旅馆,前台接待员递来一份电报,阿奇博尔德·赫斯特探长几乎是把电报夺了过来:

下午三点到塔楼,紧急逮捕罪犯。

——查尔斯

为什么要回到案发现场去逮捕罪犯?为什么要等到今天下午?他的两个朋友在上午的时候都做了什么?阿奇博尔德·赫斯特到了塔楼的时候,仍在思考这些问题。他自言自语地咕哝道:“整件事都像极了一场戏。”他马上要见证他朋友图威斯特所谓的戏剧般的逮捕了吗?

他透过案发寝室的窗户看到了图威斯特。图威斯特给他的微笑似乎和塔楼本身一样奇怪。塔楼在宁静的夏朗德省乡村中显得灰暗而刺眼。在那些炎热的日子里,植被已经有些发黄,甚至连过去生长在塔楼南侧的不屈的紫藤也在阳光下没精打采。但这座黑暗而庞大的古老建筑,似乎丝毫不受阳光的影响。莫非它是要守住某种秘密?

想到这里,赫斯特耸了耸肩,回想起谜团现在已经解开了。他绕过塔楼走到大门,大门由一名穿制服的警察守着。另一名警察在楼梯口向他致意,在案发的寝室前面,图威斯特和查尔斯警长在那儿等他。

“你终于来了,”查尔斯警长说道,他似乎比以前任何时刻都更激动,“我们刚刚还在想你是不是没收到我们的信息……”

“收到了,就刚刚,”赫斯特抱怨道,他的眉头皱了起来,“这是怎么回事?”

查尔斯转向图威斯特,图威斯特似乎望着风景入迷了。

“我信任你的朋友,他会负责整个行动。文森特·马南、菲利普·福马上就来,我们在等他们,当然,最重要的是,我们在等凶手……”

“怎么会?”赫斯特惊呼道,眼睛睁得大大的,“凶手难道不是那位犯罪魔术师吗?”

大家沉默了一阵子。查尔斯似乎正准备说话,然后在听到汽车引擎的嗡嗡声时又转过了身。过了一会儿,文森特·马南加入了他们。马南医生向在场的各位打了招呼,他脸颊泛红,呼吸急促,致歉道:

“我被一个病人耽搁了……我没迟到吧?”

“没有,我们还在等待菲利普·福。”查尔斯答道,语气非常冷淡。

年轻的医生和赫斯特一样惊讶,然后警长继续说道:

“对了,你那个给书涂毒的想法很聪明,唉!不过这个想法是错的……分析结果确凿无误。死者生前接触过含有氰化物的物品或食品,这一点几乎可以肯定,因为我们在他的手上发现了微量的毒物。唉!可书上什么也没沾到。所以,我们之前设想的涂毒的礼物应该不是这本书。哟,我听见了另一辆车的声音,应该是福来了……”

犯罪魔术师到了。他是一个很有风度的人。他这个人和他的装束似乎都很整洁和考究。他平静而略微倨傲的微笑掠过了现场的每一个人,并在赫斯特探长身上多停留了一会儿,探长强迫自己表现得彬彬有礼、轻松自如。

查尔斯专门为福重新解释了一遍他们对于涂毒的书的想法,魔术师则回答道:

“嗯,这点子相当聪明,虽然在我看来有点太老套了!说实话,你们昨天要是向我作这种解释,我可能会觉得没意思……昨天你们在我家折腾了一番之后,我还期待一个更高明的解释呢。”

“那好,我希望这次你不会觉得失望,”图威斯特插话道,“因为罪犯可能很快就会露出狐狸尾巴……”

“罪犯?”福惊呼道,“他马上就会和我们碰面?就在这儿?”

“应该这么称呼他:犯罪的邮递员。可惜,我没法保证他肯定会来,但我想他会按时吃饭……差不多就在昨天的这个时候,苏达尔死了。”

“图威斯特先生,你喜欢故弄玄虚,是吗?”福虚伪地微笑问道。

赫斯特暗自同意魔术师的说法,因为他也可以做证:他朋友最喜欢的就是吊人胃口。但他不得不承认,图威斯特破起案来很有天赋。

大侦探的眼里闪着恶作剧的光芒,他接着说道:

“就在昨天晚上,我的朋友赫斯特让我注意到,这起案子似乎和动物有关。的确如此,这起案子的许多方面肯定都与动物有关。先从众所周知的蛇讲起……我指的是拉辛笔下的蛇,他在他美丽而著名的压头韵的句子中写过:‘头上的蛇为谁而咝咝作响?’他多次运用了辅音‘s’,也就是字母‘s’。我昨天想到了这个问题,因为我想到我们可能严重误解了什么……我们可能误解了死者的话,他好像是和我们说了:‘猫带来了鱼。’……但是这话只是我们从佩尔蒂埃那儿听来的,别人跟我说,他有一个不好的习惯,那就是他‘z’‘s’不分……我想,当时他发的是z,而不是s……”

“对,就是这样。”查尔斯确认道,认真地听着侦探的分析。

“而且,如果你听他讲话听多了,我想你会自动纠正他的发音的小错误,这有时会导致一些偏差……于是,我们就有可能把他本来发出的‘z’理解成‘s’。一切都取决于具体情况……说到猫,我们很容易想到鱼,或者沙丁鱼,因为猫爱吃鱼。因此,这句‘猫带来了鱼(Le chat a apporté le poisson)’……”

查尔斯把手放在了额头上:

“我明白了……苏达尔说的是‘猫带来了毒药(Le chat a apporté le poison)’。”

“其实这挺明显的,因为死者是被毒死的!我想,如果我们没有在这儿发现这罐用来喂猫的沙丁鱼,我们当时很快就能明白死者的原话。”

“但即使如此,”福插话道,语气中带着一丝恼怒,“我还是不明白猫是怎么把氰化物带进来的……”

图威斯特笑了笑,然后突然转向窗户,竖起了耳朵。先是一阵树叶被摇晃的声音,然后一个柔软的身影出现在窗台上。那是一只叫不出名字的杂种猫,长着大理石般的花纹,它似乎和大家一样惊讶。它“喵”了一声,好像在问他们为什么在这儿,然后它看到了缩在人群后面的文森特·马南医生,便跳到地上,走到他身边,在他腿上蹭了蹭,发出呼呼声。医生的脸红到了耳朵根。察觉到同伴们不解的眼神,他结结巴巴地说:

“乖,小猫咪,乖……这是刚去世的米歇尔·苏达尔的猫。一只非常重感情的猫……正如你们所见……”

“我们看得很明白,马南先生,”图威斯特博士说,他悲伤地看着这位年轻医生。“哎!”犯罪学家转向魔术师,“那么福先生,你要把舌头给猫吗?

魔术师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喊道:

“天哪!我明白了”。

图威斯特点了点头,然后走到文森特·马南面前:

“你对猫的喜爱已经出卖了你,医生。我想你给它吃了解药,或是,事后又悉心地给它洗了澡……不过这不重要。无论如何,你很机智地用那本书把我们引向了错误的答案。我想,你的计划的最终目的是要加害菲利普·福,让他为你背黑锅吧?”

马南的眼突然亮起一道凶光,他死死地盯着魔术师。马南哽咽了,声音由于激动而颤抖,结巴地说道:

“是的,我找不到词语来描述这个卑鄙小人的行为,他原本是我的朋友。可以说,为了利益,他毫不犹豫地从别人的尸体上走过。我曾亲眼看见一个女人死在我面前,她当时急于找到钱来付这个所谓的魔术师的服务费,但又不敢向她的丈夫承认是她让他们家陷入了毁灭,所以她宁愿自杀……还有许多同行声称处理过类似的事情……福这家伙身上有许多桩命案……”

“如果人类的正义对此无能为力,马南先生,”图威斯特博士打断道,“别忘了,还有另一种正义……”

“这样的话,我衷心希望这种正义能尽快完成我未竟的任务。”

“为了这种正义,你毫不犹豫地牺牲了苏达尔,是吗?”

马南耸了耸肩:

“我最近和他闹翻了,因为他逼着我还他借给我的一笔钱。但他也讨厌菲利普·福。我相信在某种程度上,他或许会为自己的牺牲感到高兴的!毕竟他有肾癌,而且拒绝接受治疗……以他的状况,他也活不了多久了。我让他免受了这种疾病的痛苦。”

“也是你寄了《死神有翼》给他?”

“对,这是他很长时间以来都在找的一个版本,我之前已经和你们说过了……我料到他一收到书,就会认真地读起来……但是,警察先生们,如果你们更精明一点,你们就会注意到书的包装上有这个浑蛋的指纹……我设法让他不知不觉地把指纹沾到了包装上。”

“我们今天早上发现了指纹,”查尔斯警长解释说,“但图威斯特博士明确要求我在这场会面之前不要深究。”

阿兰·图威斯特点了点头,然后问道:

“在福威胁了苏达尔之后,你就制订了这个计划吧?”

“对,但我在最近才想好具体的方案,是借口询问他的健康状况给他打电话后才想好的。他当时告诉我他刚得了重感冒……”

“这感冒是天赐良机,给了你方便,你由此可以用一个特别精妙的诡计杀死苏达尔。无论死者会读哪本书,这个方法都一定会奏效,不是吗?”

文森特·马南点了点头,然后痛苦地咽了一下口水:

“你是怎么知道的?”

“其实,我也喜欢猫。我不像我的朋友赫斯特,他甚至不敢去摸猫。昨晚回家看见我的猫时,我就在想这个问题。如你所知,苏达尔习惯一边舔着手指读书,一边摸着他的猫。那天,这只讨人喜欢的小猫咪和今天一样顺着紫藤爬进这个房间来找他的时候,他应该没有起疑心,而你所做的只是在这只小猫咪的背上涂上氰化物,然后就能做到完美犯罪。我们可以说,苏达尔他把舌头给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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