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受不了他了!看看你亲爱的乔治对我做了什么!”

年轻漂亮的贝丝·乔尔丹夫人转过身去，背对着她的母亲，突然下了这样的一个论断，却无人回应她。她站在窗前，全神贯注地凝视着眼前的风景，陷入了沉思。一九七〇年十一月二十日，冬日渐近，纽约的天气冷得令人发抖。在老布鲁克林，哈得孙河滨公园里的树木看上去死气沉沉、没精打采，静静地等待着寒冬的到来。接近日暮时分，在微弱的光线下，河对岸建筑物的轮廓显得有些格格不入，一排屋顶影影绰绰，像是刺猬背上的刺一般。贝丝心想，或许她的坏心情和刚才那番肆无忌惮的话都是因为眼前这幅暗淡萧条的景象，她已然追悔莫及。

但是，她其实本应当感到高兴。两周前，她得知自己怀孕了。和她一样，她的丈夫约翰也欣喜若狂。自从结婚以来，他们一直都在期待着第一个孩子的到来。这个消息也让她的母亲芭芭拉·利奇满心欢喜。当贝丝告诉她这件喜事时，她十分激动地祝贺了自己的女儿，但她的一句话如一盆凉水浇在贝丝的头上：“亲爱的，这真是太好了!我真的很高兴，准确来说，我是更加高兴了!明年真是一个双喜临门的幸福年啊!第一件喜事就是你的孩子，至于另一件喜事，我还没有告诉你呢，我和乔治就要结婚了。我想你一定很期待，对吧？”

听完这话，贝丝并没有做出任何回答。十年前，她失去了父亲，她的母亲并不可能一直守寡，她很早就已经接受了这件事，更何况她自己在与约翰结婚后就离开了娘家。她甚至试着说服自己，有个老伴对她母亲来说是件好事。但在三个月前，芭芭拉将那个男人介绍给她认识，而她觉得那个男人从一开始就不讨人喜欢。乔治·奥尔菲尔德似乎是个不错的伴侣，五十多岁的他身材高大，体态优雅，两鬓斑白，仪表堂堂，是周边一位有名望的全科医生，他不仅对贝丝的母亲体贴入微，对贝丝也非常好。对于此人，她没有什么可以指摘的地方，只是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位医生会让她感到莫名的排斥。也许是因为他与母亲的关系过于和谐，以至于让她认为是对她死去的父亲的背叛？

在今天之前，她尚且能够隐藏自己对此人的印象。但事到如今，她已经无法控制自己的想法。

“贝丝，你从来没有喜欢过他，是吗？”芭芭拉·利奇问道。她留着一头长发，手上染着指甲油，尽管岁月在她的脸上刀凿斧刻，却并未夺去她的美丽。

“的确如此。”

“但他有哪里让你不满意的呢？”

“我不知道。这纯粹是我的一种本能。他有些方面让我不大喜欢……”

“什么方面呢？”

“我不是跟你说了吗？我不知道。也许是因为他看你的眼神吧……有的时候我觉得他在想……如果我是你，我就会怀疑他!”

芭芭拉·利奇摇了摇头，说道：“怀疑他？可怜的孩子，他如果听到你的话，一定会非常生气，真的!你要知道，乔治可是非常喜欢你的。事实上，他认为你长得很像……”

“像她是吧？”贝丝说完，转过身去，看向客厅墙上用来装饰的那些照片和电影海报。

所有的画面都聚焦在同一个人身上，那就是利奇夫人的偶像，前好莱坞明星吉恩·蒂尔尼。贝丝走到这位女演员的一幅画像前仔细端详，画上的蒂尔尼正躺在一身东方打扮的维克多·迈彻的怀里。

“妈妈，是你总想方设法把我打扮得像她一样，不是吗？”

“亲爱的，你知道的，你和她几乎一样美丽动人!”

“你说这话，我当然知道这是天大的赞美。可你总是把我的头发弄得像她那样，还让我穿上像她那样的衣服……”

“你是在怪我吗？”

“怪你？当然不是，你想多了。我只是想说，乔治对我的印象并不令我感到惊讶，因为我知道，他和你一样，都是蒂尔尼的狂热粉丝!”

利奇夫人微笑着点了点头：“没有最狂热，只有更狂热!”

贝丝叹了口气，向她的母亲投去同情的目光，说道：“更狂热？真的吗？好吧，我觉得不太可能有人比你们现在这样更狂热的了!”

“亲爱的，你知道我和乔治是因为她才相识的吗？”

“不知道，不过这对我来说也没什么可惊讶的。”

“我们在吉恩·蒂尔尼的粉丝俱乐部相遇。我们一拍即合，也许是因为我们是这群人中最痴迷蒂尔尼的!”

贝丝摇了摇头，伸手抓起她的外套：“好吧，妈妈，我想我该走了。”

贝丝的手刚抓住门把手，正要离开时，听见她的母亲大声喊道：“贝丝，你忘记带上他的礼物了。在你来之前，他把给你的礼物放在我这儿了。”

贝丝惊道：“乔治在这儿？”

“他不在，他回去换衣服了。我们今晚要出去约会，不过他随时会回来。我敢肯定，如果他看到你没有拿走礼物的话一定会生气的。”

贝丝接过芭芭拉递给她的小礼盒，打开包装，发现里面放着一条粉红色的围巾，上面绣着三只小熊。她展开围巾，不解地问：“这条围巾……是送给我的？”

“对呀，它漂亮极了，不是吗？”

“你真这么觉得？这条围巾看起来不像是新的，而且你瞧瞧这些幼稚的图案!要我说，他肯定还觉得我是个小孩子!”

“贝丝，就当是我拜托你了，请你戴上这条围巾。如果他看到你戴上他送的围巾，一定会很高兴的!”

“他是怕我感冒吗？”

“这恰好证明了他很关心你，尤其是你的健康。”

“但这也可能是一种职业病!”

“就算是吧，但这足以证明你对他的看法是完全错误的。”

贝丝深深叹了口气，然后温柔地看着她的母亲：“妈妈，也许你说的是对的，我最近有点神经兮兮的。”

“亲爱的，这很正常，我在你这个年龄的时候也很紧张，尤其是我在等你出生的时候……”

贝丝把围巾系在脖子上，对她的母亲露出一个微笑，然后走了出去。从河水里升腾起一股冰冷的湿气向她迎面扑来，她拉了拉柔软的羊毛边，将她精致小巧的鼻子藏了进去，然后迈着轻快的步伐离开了，她心想，不管怎么说，乔治·奥尔菲尔德医生也是出于好意。

日落西山，天色渐暗，利奇夫人仍然独自站在客厅里沉思。她置身于吉恩·蒂尔尼的众多肖像中，看着蒂尔尼的那双眼睛似乎在幽暗中散发光芒。那双美丽的蓝色大眼睛曾经感动了那么多观众，其中不乏知名人士和著名演员，还有印度王子，甚至是未来的美国总统。她的身上散发出一种奇怪的磁性，带着神秘、诗意和悲伤的色彩。要是足够大胆，也许还能发现一丝疯狂。然而，利奇夫人从中读出了一种严厉的斥责。有时候，她觉得这些眼睛甚至是在控诉……

芭芭拉·利奇叹了口气。过去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将她淹没其中。一想到今天是吉恩·蒂尔尼五十岁的生日，她便感到喉头发紧。她原本计划要和乔治在一家餐厅庆祝这个日子。她也想过把这件事告诉她的女儿，但最终还是决定不告诉她，因为她害怕再次被女儿蔑视。她想起那天告诉女儿这位女演员正是在这个街区度过她的童年时，贝丝回答道：“那又怎样？你又想要我做什么呢？”这样冷漠和不屑的言论无疑是在冒犯蒂尔尼，而这样的冒犯一直让敏感的芭芭拉十分受伤。贝丝的话还在她的脑海中回响：“你什么意思？这就是我们住在这里的原因吗？妈妈，这也太荒唐了!你要记住，别再向任何人说起这件事情。”

在她的记忆中，贝丝没有崇拜过任何人。即使是童话故事，也只是在她的童年时代如流星划过天际般短暂地让她相信了一阵子。贝丝是个出奇务实的人，这显然是遗传自她那已故的父亲。相反，芭芭拉的思想就像随风飘摇的芦苇，常常想一出是一出。她心甘情愿地长途跋涉，去看那些一直让她着迷的好莱坞女明星。但在她眼里，有一位女明星在舞台表现力和美貌方面远远胜过其他人。当她第一次在银幕上看到吉恩·蒂尔尼在电影《弗兰克·詹姆斯的归来》中的表演时，她就被征服了。在芭芭拉看来，蒂尔尼后来的电影作品只不过是证明了她的才华横溢罢了。

她一生中只见过蒂尔尼两次。那是两个难忘的时刻，在芭芭拉心中留下了永远的烙印。特别是第二次，让她尤为印象深刻，只是那是一次奇怪的经历……

当她和蒂尔尼说话时，蒂尔尼一直用一种奇异的目光盯着她。她的眼睛睁得浑圆，仿佛已经陷入深深的情感之中。那个眼神是如此犀利，芭芭拉甚至感到浑身冰凉。这件事让芭芭拉感到疑惑，令她想不通的是，她并未说什么过分的话，何至于引起蒂尔尼这样的反应呢？几年后，她才幡然醒悟。然后，她惊恐地意识到自己的行为酿成了大错。时至今日，她有时还会在半夜醒来，脑海中重现着她与蒂尔尼的第二次会面。

她看见蒂尔尼的目光……那双蓝色的大眼睛，如此美丽，原本闪烁着生气与光芒，却突然变得晦暗不明，遥不可及，深不可测，犹如高山上结冰的湖泊一般冰冷无神。

芭芭拉咽了咽口水，然后起身给自己倒了一杯甜葡萄酒。就在此时，乔治来了。他穿着一身无可挑剔的晚礼服，看上去似乎比平时更具魅力。

她把他引进客厅，说道：“好啊你，怎么去了这么久？”

这位五十多岁的男人优雅地点燃一根烟，回答道：“我希望自己今晚能表现得完美。”

“我们要去哪儿？”

“去纽约最好的餐厅之一。不过现在出发恐怕还有些早。”

“好吧，亲爱的，为了那些让我们感到幸福的人，干一杯吧。”

“好主意。对了，贝丝没来吗？”

“她来过，不过已经走了。不管怎么说，我还是希望我们俩能单独庆祝这个日子。你知道的，她向来不喜欢我们俩那么热爱吉恩。”

乔治露出苦涩的微笑，问道：“我还知道她也不怎么喜欢我，对吧？”

“乔治，才不是呢!你听谁乱说的？哦!我忘了跟你说，你的礼物让她非常高兴。你刚刚来的路上没有碰到她吗？”

乔治没有回答，只是带着神秘的微笑接过爱人递给他的热葡萄酒。他喝了一口，然后问道：“我们聊聊吉恩吧？”

“亲爱的，听你的。我们的这个夜晚本来就是献给她的!”

“聊聊她就能让我忘掉一些事情，因为我今天太累了，感觉今天好像全世界的人都来看病了。我差点儿走不开，好在有同事来接替我，我离开时，候诊室里还是满满当当的。”

在这个完全为这位女演员而设的客厅里谈论她和她的生活，是这对恋人的一种习惯。他们轮流说着同样的话，做出同样的评价，却没有丝毫的倦怠。对他们来说，这是个聊不完的话题。乔治总是在评价时努力强调这位女演员的天赋：“我们必须承认，她的电影并非全部都是杰作，但仅仅是她的存在，就赋予了这些作品某种优良品质。”

“那你觉得这是什么原因呢？”

“是因为她出色的镜头感、完美的美貌、游刃有余而精准无误的演技、低调又光芒四射的气质。无论她扮演什么角色，她都是故事的中心人物，是作品的核心。她散发着魅力和才华，犹如一块珍贵的水晶传递着神奇的振动。”

“就像那位法国记者所写的，她是‘第七艺术的蓝宝石’!这个形容恰当极了!”

乔治抬头看着《弗兰克·詹姆斯的归来》上映时福克斯出品的第一张主演海报，海报上的吉恩面庞如出水芙蓉，戴着一顶精致的花帽子。乔治继续说道：“我还没说完呢。她是个美人。大多数电影明星，还有那些世俗意义上美丽的年轻女孩，让我们着迷的都是性感的风情，她们要么用自己放荡的美貌勾引我们，要么就用灼热或慵懒的神情撩拨我们。但吉恩身上却从来没有一丝一毫的粗鄙之气，即使是在她最大胆的角色中也没有。她的单纯，她的自然与众不同，她的美是如此纯洁，如此完美，可以驱散下流的情欲，即使是角色强行赋予她的情欲也丝毫不影响她的纯洁，比如她在《烟草路》中的角色。她不需要情欲。她是完美的，是美的化身……”

芭芭拉调笑着说：“她是唯一让我感到嫉妒的女人!”

二人陷入一阵沉默。再开口时，乔治的语气变得沉重：“唉!直到那个晴天，这颗美丽的星星的轨迹发生了变化。她的职业生涯像水晶花瓶一样被砸碎了。就像其他明星一样，她困顿于自己的成功之中，越来越脆弱，无法承受不断施加在她身上的压力。她的理智动摇了，然后在银幕前消失了很久。她试图自杀，又几次被送进精神病院。甚至有一次，有人发现她在一家服装店当店员。经过强化治疗，她康复了，但再也无法回到她巅峰时期的表现。在此后出演的几部电影中，她只是扮演了一些小角色。一个这么有前途的女演员，却在她的崛起过程中被摧毁了。”他忍不住扼腕叹息，“真的，就好像地球上有一个幸福调节器，就像是一辆无情的推土机，从那些奔向快乐和成功的人身上碾过去，将他们碾得粉碎……”

芭芭拉叹了口气：“我必须说，上帝似乎并没有眷顾吉恩的感情生活。她与奥列格·卡西尼的第一次婚姻是失败的。她后来的恋爱也没有多快乐。似乎她在与约翰·肯尼迪的婚外情中受到了很大的影响……”

“不仅如此，她生下的那个残疾的孩子对她来说一定是一种非常残酷的折磨。”

“的确如此!我的上帝，我都不敢想象这样的情况。”

“我想知道这是不是导致她精神失常的原因。”

“在我看来，这是多种原因导致的，也是她成名成腕的代价。正如你刚刚所说的那样，许多明星困顿于自己的成功之中。仅仅是粉丝的压力，从长远来看，对他们来说也一定是非常痛苦的……”

乔治点头表示同意：“比如我们俩，我们只是抱有对她的尊重与钦佩，其他某些人却越界了。有些人甚至不惜杀人灭口!”

芭芭拉严肃地点点头：“我最近读到，一位著名的女演员在她的家中被残忍地谋杀了，就在她位于加利福尼亚的房子里!她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

“的确如此。而最令人好奇的就是凶手的动机。我在广播中听到，他刚刚认罪。据他说，他杀了他最喜欢的明星，愤怒地砍掉了他非常喜欢的那张脸……这样一来，她的脸就不会变得衰老了!”

芭芭拉用手捂住了头，惊叫道：“太恐怖了!”

“有的时候，我觉得平平淡淡就是最好的。”

“我也这样想。但说句实话，这件事情会令我非常生气。最糟糕的是，官方总是宣称这些怪物无须对其行为负责。他们不仅躲过了死刑，甚至没有牢狱之灾。而且往往很快就会被释放。”

乔治又喝了一口热葡萄酒：“亲爱的，如果你能行使正义，你会怎么做？”

“准确地说，我会主持公道。我会尽可能地保证公平，因为残忍剥夺无辜生命的人再怎么惩罚也不为过，即使是付出生命也不足惜。”

“以眼还眼，以牙还牙？”

“在这些情况下，是的，我会毫不犹豫地这样做。乔治，怎么了？你不同意我的观点吗？”

医生思索片刻，回答道：“我同意你的观点。对我来说，疯狂并不足以成为借口。一方面，所有的罪犯都可以被认为是疯狂的，因为他们所犯下的罪本来就很疯狂；可另一方面，他们又不是真的疯了，因为他们总是能够利用自己非凡的智慧来逃过警察的追捕。的确，我也认为，那些剥夺他人生命的人罪有应得，应该得到相应的惩罚。不过，亲爱的，也许我们可以换个话题吗？我想我们该出发了……”

芭芭拉与乔治共进丰盛的晚餐。几小时后，芭芭拉感谢乔治的邀请和这个令人难忘的夜晚，她觉得今晚的约会特别成功。上好的葡萄酒令她沉醉，她激动不已，眼中的泪水难以自抑，她将手搭在爱人的身上，诉说着自己此刻的所思所想：“乔治，自从我遇到你以来，我是如此幸福，我有时候都怀疑我是否值得这样的幸福……”

“你为什么要怀疑呢？”

“我经常想起她……她，似乎原本应该永远幸福美满。她不应该受到残酷生活的鞭笞……我希望……”

乔治皱起了眉头，对芭芭拉的吞吞吐吐感到不解，便问道：“怎么了，亲爱的？”

芭芭拉突然掩面而泣：“我希望她的不幸不是我一手造成的……我的上帝啊，亲爱的，我必须告诉你，这太可怕了，这件事令我的良心备受煎熬，可我从来没有想过要伤害她。”

乔治医生缓缓地吸了一口烟，吐出一圈薄薄的烟雾：“芭芭拉，事情开始变得有趣了。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呢？”

“我之前告诉过你，我和她见过两次面，对吧？”

“是的，有一次在一九四三年初，在好莱坞餐厅，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是在你加入女子海军陆战队的时候。第二次是两年后，在战争结束的时候。你经常提醒我这一点……”

“也许吧，但我还没有告诉你全部的事情。一九四三年初，吉恩和几位女演员受邀前来为士兵们解闷。你可以想象，对我来说这是天赐良机，我肯定不能错过。这是我一生中最重要的一天!我整个晚上都陪着她。但我为此中断了隔离，而我那时得了风疹。所以我后来再次见到吉恩时，我问她是否被我传染了风疹，因为当时部队里大部分的人已经被我传染了!她说：‘我不知道。’她看了我很久，却没有说一句话，表情让我毛骨悚然，然后她就走了。后来，我在读到一篇医学文章和一本关于她的传记后，才明白她的悲剧从何而来。原来她在怀孕初期就感染了风疹，而这恰好是在好莱坞餐厅的那个晚上。几天后，她的脸上冒出了一些小红疙瘩。所以是我把这种疾病传染给了她，对她来说是良性的疾病，但对她腹中的胎儿来说却是一场灾难。”

乔治医生重重地点了点头：“是的，我知道。这种病毒很特殊，会通过血液传播给胎儿，会对未出生的孩子造成严重的损害。”

芭芭拉擦干泪水，说道：“当时，我完全没有意识到这一点，医学界也只是刚刚发现这个危险的现象。你现在明白两年后我再次见到吉恩时，她作何感受了吗？我亲口告诉她，我是导致她的孩子患上精神疾病的罪魁祸首!”

两人都没有作声，只有芭芭拉的眼泪在不停地流淌。她抽抽搭搭地说：“我永远不会忘记她的眼睛，在那一刻，在她的内心深处，有一块地方被撕裂了，我理解她。如果我是她，我一定会一耳光接一耳光地抽打着眼前这个厚颜无耻的蠢人。但她什么也没做，什么也没说。只是她那可怕的眼神，我一直没有忘记。乔治，我希望你不会介意这件事……”

“芭芭拉，我早就已经知道了。”

利奇夫人突然坐了起来：“你这是什么意思？你知道？”

乔治医生平静地回答道：“是的。在我见到你之前，俱乐部的人就告诉过我这件事了。”

“可你什么也没有跟我说？”

“我什么也没说，我为什么要说呢？伤害已经造成了，往事不可追，现在没有什么，也没有人能够挽回了。”

“但是，乔治，我不是故意这样做的!我不知道这种病会有这么严重的后果!”

“造成了如此严重的后果，你的行为可以称得上是一种犯罪。很明显，正是这场悲剧把吉恩逼成了疯子，虽然她本来就有抑郁症的倾向。那一天，你把这种病毒传染给了她，就是你摧毁了她，就好像你用剑刺穿她一样。是你摧毁了她的生活，让她陷入绝望，最重要的是，你摧毁了她这个出色的演员。你这个愚蠢至极的女人，是你害得整个世界失去了最美妙的电影，失去了才华横溢的她本应该奉献的杰出作品。”

乔治眼中满是轻蔑的怜悯，他一字一顿地教训着芭芭拉：“事实上，你犯下了最严重的罪行，你杀死了‘美好’。”

利奇夫人愕然地看着他，她的眼睛哭得红肿，然后结结巴巴地说：“可是，乔治，我一直在跟你说，我不知道!我的天啊，你吓坏我了!你现在看我的眼神和她当时一模一样……”

“你觉得自己应当受到什么样的惩罚？”

“可是悔恨和内疚已经把我折磨得不成人样了!乔治，你不会为了这件事情离开我吧？”

“离开你？”乔治冷笑道，“不会的。我觉得该是你提出分手，如果你能活下来的话……首先，你得知道，你对我来说就像过街老鼠一样，我看不起你，原因我想我不需要说了吧？不过话说回来，我想你应该知道，这样的蔑视正是我当初吸引你的原因。”

芭芭拉的面孔在惊愕与痛苦之间不停转换，一下子便被揉皱了，仿佛苍老了许多。只是，她颤抖的声音中仍然掺杂着一丝浅浅的希望：“乔治，亲爱的，告诉我这不是真的，这只是噩梦，对吗……”

乔治医生冷漠而礼貌地点点头：“当然了，这就是一个噩梦。但你还是没有回答我的问题。你犯下了不可饶恕的罪行，应该受到什么惩罚？你是不是忘记了你几小时前说的话？想想看，我们在聊关于那些谋杀他们偶像的疯子的时候你说了什么？你犯下的罪行有过之而无不及，不是吗？而且你的方式尤为残酷!更重要的是，你下手的对象是最出色的女演员!像你这样卑鄙的人应该得到什么样的惩罚？回答我!”

芭芭拉又惊又恐，结结巴巴地说：“同样的报复……”

乔治的眼神仿佛在控诉芭芭拉的罪行，他紧紧盯着她的眼睛，眼神中闪烁着疯狂的光芒：“是的，以眼还眼，以牙还牙!”

“可是我……”

“是的，我知道。你不能再怀孕了，你也不能再得风疹了，因为你现在已经免疫了。但想想看，我还是有办法让你经历同样的痛苦，甚至可能更痛苦……对了，今天下午我在来你家的路上确实遇到了贝丝。我很高兴看到她把我送给她的小礼物围在脖子上。不过呢，这条围巾不是我在商店里买的。就在我把它带给你之前，我正在检查我最后的一个病人。那个小女孩得了风疹，我多嘴说一句，现在这个季节可是一年中风疹传染性最强的时候。她还有点感冒，所以她的围巾一直贴在鼻子上，在候诊室里也不摘下。我给了她一大笔钱，买下了这条围巾，让她再去买一条新的。她的旧围巾上面绣着三只小熊，而且……嗯，其实你应该很了解这条围巾了吧？毕竟是你亲手递给贝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