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者太天真了

为了生命闪耀之日  作者:斋藤茂男

当连载进行到一半的时候,逐渐开始有人在来信中表达赞成放任孩子死去的意见。其中,比较有代表性的是本系列中介绍的一位来自广岛县的五十八岁家庭主妇的来信。从那之后,接连不断地有表达支持和反对意见的信件寄来。还有一封信来自一位家里有三个健康孩子的年轻妈妈,她的孩子分别是六岁、四岁和两岁,她在信里明确表示自己反对给唐氏儿做手术。一个正在育儿的女性竟然作出这种反应,这让我非常不解,也引发了我的思索。

我从一开始就饶有兴趣地读了您的文章。在我看来,护士也未免太爱管闲事,您一开始也有些多管闲事,不过后来慢慢变好了一些。我不知道您多大年纪,有没有孩子,但我猜测您应该是没有孩子的。

我是三个男孩的母亲,我的儿子分别是六岁、四岁和两岁,他们都是正常的孩子。但是我舅舅因病变成了智障,他们家真的过得很艰难。舅舅娶的妻子也是智障,他们生了一个孩子后离婚了,孩子也是智障。我舅舅和他妻子情投意合,但我奶奶不喜欢她的儿媳妇,所以一直逼着她回老家。过了一段时间,我爷爷病倒了,卧床不起,据说他在医院里就连放坏了的香肠也抓起来就吃。如果将来我奶奶去世了,谁来照顾我爷爷、舅舅和他们的孩子呢?

在我奶奶看来,越是弱智的孩子就越是可爱。但是,我舅舅曾经差点被骗走了自家土地,我妈妈年轻时相亲经常被拒绝,我也曾有过提亲前对方不知为何突然消失了的经历,后来才知道是因为我们家的亲戚里有智障。

我母亲的另一个弟弟也因此婚姻不顺,最终离婚了。我想,如果弱智的舅舅死了,弱智的孩子就不会出生,我的奶奶也就能安享晚年了……

我妈妈最近不喜欢舅舅来我家。他现在年纪大了,性格越来越顽固,耳朵不好使,所以说话的时候经常声音很大,总是给邻居们添麻烦。我结婚的时候,奶奶因为坚持让智障舅舅出席而和爷爷大吵一架。

我还记得您写的那篇关于银行精英的文章。我很支持他的做法。但他最终还是选择了自杀吧?我认为那都是媒体的错,媒体为了制造新闻,写了太多煽情的内容。这是笔尖的暴力。如果这件事没有被报道的话,他可能就不会自杀,而是过上幸福的生活了,所以我真的很同情他。杀死一个人固然是作恶,但如果唐氏儿会自然死亡的话,为什么还要对他们的手术指手画脚呢?猫生了小崽以后,如果发现有心脏不好的或者不健康的,也不会给它们喂奶啊……

在我上大专的时候,有兼职的医生给我们代一门叫“育儿护理”的课,有位医生告诉我们,他以前有一个孩子是超早产儿,从孩子出生起,他就一直担心他是否正常。还有一位年轻的单身医生,特别强调了自己对生命的敬意,我还记得他说愿意生下有缺陷的孩子。

我想请问,如果那位护士(真的生了一个残障儿之后)把孩子养大以后又生了一个正常孩子的话,她会怎么办呢?现在,她由于家里孩子还不多所以没考虑这个问题,但考虑到将来她结婚可能会遇到困难,一定会面临很多棘手的问题。

这封信是我在三个孩子和丈夫睡觉的时候写的。我还有很多话没说完。但总的来说,这是一篇非常好的连载文章。请继续加油。如果我也是一名年轻的护士,那我的想法可能和连载的主旨一样。但随着年龄的增长,大家会越来越考虑别人的想法。

——岐阜县·家庭主妇·三十一岁

在这些写信赞成对宝宝见死不救的人里面,有些人很出乎我的意料,他们把这一系列文章当成了“救援运动”。

接下来我要介绍的这位六十二岁的老太太便是其中之一,她坦率地表达了对写下这一系列连载记者的强烈反感。

作者在文中把拯救唐氏儿的问题看作一个很大的社会问题,从一开始我对此就心存疑虑。

日本即将成为一个老龄化国家,经济也正走向死胡同。如果我们想要得到真正的幸福,就应该努力给这个社会制造能作出贡献的年轻人。难道会有人指责这种做法不尊重人的生命吗?

从刚开始读这篇文章起,我就对文中不知生活疾苦、只会发出幼稚感叹的年轻护士和记者产生了强烈的反感。

这个时代连四肢健全的人都生活得很艰难,就算外人不负责任地大闹一场,救了那个残障儿的命,我也绝不相信重度残疾的人今后能带着真挚的幸福感和感恩之心去生活,他甚至有可能记恨那些救了他的人。而且,孩子家人的艰辛一定是无法想象的。如果孩子的父母身体有什么问题,你们是否能够照顾这个孩子一辈子?如果你们无视这些重大责任,只是表面上喊着要救孩子的命、声势浩大地搞运动的话,那一定是不尽如人意的。你们做得还远远不够。

最后,我想重申,我完全同意本系列广岛县五十八岁反对者的想法。

——大分市·无业·女性·六十二岁

这封信的主人表示支持本系列中提到的那位来自广岛的五十八岁家庭主妇的主张。下面这封信也持相同的意见,信的作者毫不留情地批评记者太天真,只会做表面功夫:

我是个外人,身边没有重度残疾的人,所以只能从客观角度思考这个问题。我认为记者太天真了,只会做表面功夫。我非常同意广岛五十八岁家庭主妇提到的“我们可以照顾老人,但最好设一个限度”的意见。生老病死本来就是迟早的事,如果他们本人不想去医院,而家人却坚持要求送去医院并让他们死在那里的话,我认为不仅会使老人感到孤独,同时也会造成医疗资源的浪费。

更不用提那些一生下来就被诊断为残疾的婴儿了。父母亲明明不想让孩子活下来,周围的人又何必说三道四呢?这个家庭今后会长期处于苦难之中,同时也会给国家(在医疗和福利方面)造成很大的损失。也许有人觉得这种做法很残忍,但我希望能干脆地舍弃他们,把医疗资源用在那些有用的人身上。我今年四十岁,患有听觉障碍。我知道如果做手术的话听力会有所改善,但出于金钱原因一直左右为难。对于我们这些每天都过着节衣缩食生活的人来说,高昂的医疗费给我们的生活带来了不便。残疾人就算一动不动,也可以好好地活下去,然而健全的人为了养活这些人必须日夜奔波。我觉得在活不长的人身上花钱是一种浪费。

——大分县·职业、性别不明·四十岁

此外,在给我们写信的读者中,年纪最大的是一位七十二岁的老太太,她也在信中批评了我们的主张:

这个系列我已经读了很久了。我没有残疾的孩子,但我身边的人有。那个孩子的母亲说,她曾几度想要背着孩子跳进山里的池塘。在丈夫家,她总是受到婆婆的孤立,所以只能把孩子放在老家让年迈的父母照顾,而自己则出去工作,她的父母也渐渐开始不堪重负。孩子年迈的外公总是对孩子说:“外公死的时候,你也跟着一起死吧。”

在迄今为止的连载里,无论是护士、记者还是律师,你们都没想过如果唐氏儿是自己的孩子,你们会怎么办。明明没想过,可你们还是一直批评孩子的父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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