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6危险的斜面 作者:松本清张 |
||||
|
到了第二天下午,坪川裕子也没有从二楼上下来。 一直忙于楼下工作的幸子,虽然内心慌乱,却没有时间去二楼看一眼。不,准确地说,恐惧使她畏缩不前。 二楼没有任何动静。机器在印刷,受噪音妨碍很难听到其他的声音,幸子将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到了耳朵上。她的双手在无意识地忙碌着,心却不在那里。 直觉最终驱使着幸子脸色苍白地跑向二楼。 幸子在拉得紧紧的门帘前面屏住了呼吸。她竖起耳朵,双膝颤抖着。但是,必须要突破这个障碍。她“嗖”地一下掀开了门帘。 一男一女盖着被子躺在一起,不是板板正正的躺法,被子十分凌乱,人却一动不动。 想象的内容成了现实。一切过于现实。幸子觉得周围瞬间如深夜般一片漆黑,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可是,她却并没有怒火中烧,她意识到,应当发生的事情理所当然地发生了,无法将其当成错觉。 幸子掀起被子的一角,确认了一下丈夫和坪川裕子靠在一起的脸,他们已经停止了呼吸。丈夫眼窝凹陷,闭着眼睛。坪川裕子紧紧闭着那双曾经滴溜溜转的圆眼,眼角的皱纹一如生前。两人的嘴里溢出一些泡沫,洒在被单上。丈夫的长发凌乱不堪,坪川裕子稀疏的头发只有两三撮歪歪扭扭地粘在脸颊上。 幸子将被角放了回去,在那里呆坐了一会儿。楼下传来机器的声音。这种时候,她的脑海里还清晰地浮现出各种工作的流程,真是奇妙。枕边躺着两个已经空了的大安眠药瓶。 丈夫突然从幸子身边逃走了。带走他的是坪川裕子。这个个头不高、三十五岁的外派护士,来这个家还不到一个月,就夺走了丈夫,中间计算的过程毫无征兆,却一下子得到了结果。 幸子看到褥子下面露出白色信封的一角,便把它取了出来。那是一份账单和两封遗书。丈夫的遗书和坪川裕子的遗书整整齐齐地摞在一起。 幸子撕开丈夫那封遗书的信封,遗书上的字迹十分潦草。 突然出现这种结果,道歉的话无以言表。我绝不会忘记你一直以来对我的好,只能说很对不起你,本想只写下这句话就喝药的,想了想还是觉得把大体情况跟你说说比较好,就在此简单一提吧。即使我将详细情况都写下来,大概也只会让你痛苦吧。 坪川裕子是我认识你之前的恋人。因为某些原因我们没能结婚,具体情况在此省略。总之,我和她分手后,和你结了婚。她和别的男人结了婚。此后的十六七年,我们没有任何联系。 裕子突然作为贴身护士出现在这个房间里的时候,我大吃一惊,她也吓了一跳。不知是幸还是不幸,你一直没有发觉这件事。这可能就是我们命运改变的开端了。之后的事情也没有必要再写了。你后来敏感地觉察到了我们的关系。我明白,这种事无论隐藏得多深,终会被妻子敏锐的直觉发现。 裕子经历了不幸的人生,我也早就知道自己的身体没有康复的希望了,我们对彼此的怜爱之情由此而生。以前没能成功结婚的爱情再次燃烧了起来。可是,这在现实中是不可能有结果的。你的存在、环境、其他烦琐的事情都在妨碍这段感情。 幸运的是,比起活着,我和裕子都更具备选择死亡的条件,所以…… 幸子读到这里,把信扔到了一边。坪川裕子的遗书也没有必要读了。留下这样的信的两个人正在她的身旁盖着被子躺着。幸子被抛弃了。丈夫完全把妻子抛下了,被隐秘的掠夺者带走了。幸子心中涌起一种无法言说的孤独感。她的身体似乎浮在了半空。她双手撑地,坐了很久。 她终于明白他们两人为何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结合了,原来他们是旧情复燃。但是,那对幸子来说,却是无关紧要的事情。那是遥远而陌生的时空中发生的事。他若写下那情事是从四天之前开始的,对幸子来说,也是一样的。 被抛弃的人坐在这里。世人的嘲笑、怜悯、漠然的责难大概都会集中到她的身上吧。当然这些都是毫无道理的。然而,这一切将会无情地伤害留在世间的人。幸子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在后退,自己将成为最受世人轻蔑和怜悯的存在。所谓“死了就输了”这句话,在这种情况下就是骗人的了。身受重创的是活着的人,虽然不合理,但是现实社会就是如此。世人对失败者毫不宽恕。 幸子静静地撕碎了遗书,将它用火盆中的火点燃,分几次烧掉。每当有碎片扔进火盆时,火势便窜得更高更旺了。 火最终平息了,白纸全部变成了黑色的灰烬。那灰烬似乎有点风就能飞舞起来。 她从被子下面拖出了坪川裕子的尸体,想把她抱走,却因为太重,只是拖拽到离丈夫很远的地方,让她躺下了。幸子给她整了整衣服上的褶皱,将她的双手放到了胸前。 丈夫的身旁空了出来,这里才是属于幸子的地方。幸子躺在这里的时候,她觉得自己从掠夺者那里夺回了丈夫。坪川裕子变成了一个陪葬者。幸子获得了胜利。 幸子开始在信笺上重新写信。收信人是已经定为幸子的继承人、现在尚在老家就读高中的外甥女的母亲,也就是幸子的姐姐。 ……丈夫因为生病没有希望痊愈,十分绝望,丧失了活下去的勇气。无论他走到哪里,我都会陪伴着他。离开丈夫,就没有我这个人的存在。 请原谅我们自私的行为。 护士坪川小姐说她要陪我们一起死。我虽然拼命阻止,可是她无论如何都不肯听。她大概也被什么事情逼得走投无路了吧。坪川小姐的决定是我唯一的遗憾…… 幸子写着这些文字,第一次发觉自己竟然这么爱丈夫。她觉得任何欺骗的手段,都可以因为这份爱而被原谅。她要永远和丈夫紧紧依偎在一起…… 幸子打开衣橱,取出一大瓶丈夫为失眠而准备的安眠药。丈夫给她空出了旁边的地方,正躺在那里等着她。 坪川裕子夺走了幸子的丈夫竹泽英二。如今,幸子又把他夺了回来。但是,真正的掠夺者也许是幸子。 当然,已将药喝光的幸子对此没有丝毫怀疑。 |
||||
| 上一章:5 | 下一章:1 | |||
|
邮箱:yuedusg@foxmail.com Copyright@2016-2026 文学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