森村隆志从外面回到他所供职的事务所。事务所在一座大厦里。走在大厦的走廊里，能看到其他几家事务所玻璃窗上已经拉下了帘幕。今天是星期六。现在时间已过下午三点，很多公司星期六只有上午上班。

隆志推开事务所的门，这里还有几个职员没走。正因为如此，一到星期六，他就觉得这是个小公司。他推开门，一股热浪扑面而来。外面的外套已经十分厚重了，屋内依然还生着炉子。这是一座没有暖气设备的大厦。四五个职员懒洋洋地围着炉子坐着，有人看见森村隆志，说了声“你回来了”。

隆志脱掉外套，拿着手提包走到会计那里。会计部用齐腰高的木板与办公区隔开，安着拉门。因为会计部要做处理现金的工作，所以像个围栏一样，和一般的办公区分隔开了。围栏里面，头发稀疏的会计部主任正在弯着背看报纸。

隆志在他面前的桌子上打开了手提包。会计部主任摘下眼镜，抬头看着隆志说道：

“辛苦啦！怎么样？钱收得顺利吗？”

星期一必须要付一个大型票据的款项，所以主任对能否收回钱来非常担心。

“今天收回来一半。”他毫无沉吟，说得干脆。

说完后，隆志觉得自己的行为已经起了决定性作用。他从包里取出了一捆捆现金和支票。包里面被分成了两部分，另一部分里，还留有几捆现金，它们被隐藏了起来。他盖上了包盖，只听见包盖的搭扣“啪嗒”一声响。

“栗栖商会现金五万日元，支票十二万日元；东洋工业现金十二万日元；渡濑产业现金九万日元；御手洗商务支票两万八千日元……”

会计部主任再次戴上眼镜，将隆志所说的详情一一记录了下来。他开始对照着账本，核对所收到的支票和现金。他清点着钱数，用红色铅笔做着确认。

“只有这些。还有五家让我下个星期一再去。”隆志报告道。

那五家的钱总共三十五万日元，全都给了现金，留在了他的包里面。

“是吗？这可麻烦了。星期一的两点之前能要回来就好了。”

主任皱着眉头，心里记挂着票据兑换的时间。

“我尽量上午去收回来。”

“好的，务必早一点啊。”

会计主任老花眼镜闪烁着亮光，给了年轻的隆志一个笑脸。

隆志拎着手提包，走到自己的座位上。他故意将手提包扔到桌上，加入烤火的同事们。

“怎么样？今天是周六，咱们稍微早一点走，去池袋喝上一杯吧。”其中一人对隆志说道。

“今天不行呢。”

他年纪最小，是资历最浅的后辈。

“为什么？”

“跟人约好了要去看电影。”

“和女孩子吗？啊，我看见过你们一起逛街呢。那是哪家公司的女孩？”

隆志笑了笑，没有解释。他们大概是真的被同事们看到过吧。他和西池久美子走过太多地方。涩谷、井之头、多摩川、镰仓……星期日的晚上，他们经常在闪烁着霓虹灯招牌的旅馆街上徘徊。

大家开始商量去喝酒的事。有人说那个店里赊账太多，暂时去不了了。他们的话题又从赊账转到了工资太低、借钱上。原本漫无目的的闲聊瞬间变得热闹起来。

隆志对扔到桌子上的手提包连看都不看一眼，但是，他的心却在不断地被它牵引着。三十五万日元的钞票被分成四捆放在包里。那是他可以随心所欲地支配的钱。隆志听着别人说话，不时地插上一两句。

四点钟一过，大家纷纷散去，开始收拾桌子准备回家了。隆志打开自己桌子的抽屉检查了一下，里面尽是公司的发票用纸、信封、铅笔、便笺之类的东西，私人物品一样都没有。因为他四五天前就开始若无其事地着手准备了。

“我先走了。”

隆志跟还没走的人打了个招呼，拎着包站了起来。穿外套时，他看了一眼隔间里的会计部主任，主任正弓着背专心致志地对着账本打算盘。

隆志再次环顾这家事务所。今天是最后一次将其收在眼底了，他心里却毫无留恋，与这个破旧不堪的地方缘分已尽。他关上房门的时候，这种隔离感在意识中更加清晰。

他沿着走廊下了楼梯，一只手摇晃着手提包。几乎所有的事务所都已经拉下了茶色帘幕，不见人影。今天是星期六，他故意选择了星期六。他一直以来都在琢磨这些。

明天是星期天，事务所会寂然死去，星期一上午九点才会复苏。那时距离现在有四十一个小时。那时他的举动才会被发现，距离被追捕还有很长一段时间，他可以不慌不忙地逃到很远的地方去。这段充裕的逃亡时间如同三十五万日元一样奢侈。

距五点半还有一段时间，隆志从京桥往返了一次银座。大街上依然人来人往。男女老少都在过着怎样的生活呢？一对年轻的男女挽着胳膊边聊边走，步调一致，看起来傻乎乎的。这与他现在的心情相距甚远。大街上的颜色看起来有些虚无缥缈，十分遥远。交错而过的上班族虽然衣着光鲜，但钱包里大概只有一千日元的票子而已。他们大概会将那一千日元的钞票叠好，小心翼翼地藏在钱包夹层里吧。如果他把包里面的三十五万日元撒在他们面前的话，他们会多么震撼啊！这并非是他做不出来的事。就连对面走来的装腔作势的年轻女孩的脸蛋都可以猛然撞飞。这种事是可能的。既然已经决意要死，没有比这更暴力的自由了。

隆志从京桥拦了辆车，去了东京车站，用了不到三分钟。

付钱时，司机有些嘲讽地说道：

“这钱花得有点儿浪费啊。”

隆志走上十五号月台，西池久美子从人群中挥着手走了过来。她的脸红红的，手里提着旅行箱。

旁边到达的列车是发往博多的特快列车幸风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