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段记忆散发着明治时期的赛马肥皂的芬芳。

那是有几分肉桂香气，颜色也是肉桂色，不透明的、边角圆润的方肥皂。细小的白色泡沫也微微带着肉桂色，像德国啤酒沫，像牛奶咖啡的泡沫。

母亲苍白纤长的手掌像佛手一样合拢，揉搓肥皂，泡沫泛起彩虹般的光辉，给孩子小小的后背和胸脯布上一层薄膜。

孩子赤裸着站在搪瓷脸盆里，忽然感到害羞，偷看一眼在旁望着自己的父亲。父亲脸上挂着世间最温柔的笑容，丝毫没有让孩子害羞的杂质。然而，孩子感到不安，仿佛自己的身体要消融在周围的空气里，在母亲胎内的记忆还残留心间，不可思议的不安。

我现在用的肥皂已是另外一种东西。虽然父亲的肥皂也多少会令人愉悦，但他选择肥皂的目的似乎并不像我这样傻乎乎的只是为了愉悦。说父亲的生活有一点克己、禁欲的味道已不准确，应该说他的生活总体上是禁欲的。我到了这把年纪，按理说应该再给生活增加一点禁欲的味道，可不知何故，我完全没有那样的概念。我虽然出生在明治时期，却有现代青少年“无情无爱”的一面，有安东尼奥尼的那份空茫，对伯格曼电影的主题“上帝不存在”之类的东西感兴趣。我就是这样一个怪物。

选肥皂我也是为了无穷的快乐、为了小孩子似的喜悦而选。

首先是颜色。柠檬色最好，比如包装上画着装满出口柠檬的雅致的白木箱（上面用炭灰色的印章盖上去的西洋文字和重量标示，我也十分中意）的，英国柠檬肥皂的颜色。这种肥皂每块二百五十日元，我也买得起。它的形状和凹凸都跟水果一样。有着法国式吝啬精神的我，也会送两三块柠檬肥皂给那些为我的礼物而欢喜的天真的人儿。除了柠檬色，橄榄色、堇菜紫色（那是Roger&Gallet，一种深紫色的法国肥皂）、深玫瑰色、白色、浅绿色也不错。至于香料，真正的紫色堇菜是理想的香料，而科学方法制造的香气也会让我陶醉。犹如堇菜的恋人、散发堇菜香气的彭吉婴儿肥皂消失了，让我恨意无限。那是一种甜蜜、柔软，与某些隐秘的记忆相连的、慵懒的、令人沉醉的香。自从母亲的手将肥皂泡涂在我身上的那一刻起，我便爱上了肥皂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