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黎的咖啡馆与东京的咖啡馆

我的美的世界  作者:森茉莉

陪我去巴黎的丈夫和他的朋友们,好像说过“领略巴黎的精华就要住在后街”这样的话。至于其中意味,当时几乎被当作孩子对待的我无从得知。不过我知道,他们住在索邦大学所在的大街上的圣女贞德酒店,理由似乎并不只是那里离索邦大学很近。除了看戏、听歌剧、逛书店,他们白天、中午、晚上都在圣女贞德酒店附近转悠,又泡在拐角处的“慢生活”咖啡馆里,海阔天空地畅谈。他们或是讨论拉辛、高乃依、巴尔扎克、当时流行的维尔德拉克、季洛杜,或是谈论戏剧,从埃德蒙·罗斯丹的《大鼻子情圣》到莫里哀的《伪君子》,再到维尔德拉克的《坚韧号商船》,或是乐此不疲地谈论Piera夫人的痴情画家丈夫给素面朝天的她画的素描,以及可爱的女演员Huguette Duflot。

我也很奢侈,在一旁把他们的闲谈当配菜,大口吃着杏子馅饼,还有口感柔滑、介于牛奶和奶酪之间的奶油,咀嚼夹着玫瑰色火腿或是酸渍小黄瓜的橄榄形面包,然后瞟着墙上一星期更换一次的冰淇淋菜单,点一杯来品尝。

有一次正巧是除夕夜敲响新年钟声的时刻(在巴黎,那对年轻男女来说是美好的时刻),我在那家咖啡馆收到了一个牛奶色皮肤的美男子的吻,并被催促说:“请回吻。”那让我陷入了生命尽头般的巨大迷惘。(遗憾的是,那一刻男子只能亲吻初次相见的女子。那是巴黎式的浪漫,并非恋人间的行为。)一无所获的妓女端着苦艾酒,脸上化着妆,仍不死心地寻找客人。她们无论如何都谈不上漂亮。咖啡馆里净是不漂亮的青年男子和中老年男子,可就连那些人都不正眼瞧她们。客人们和侍者看见我和美男子笨拙的接吻场面后炸开了锅,她们也一起高兴地拍手。她们与东京的女人完全不同,是风情万种的女人。还有埃德蒙,他是一个受欢迎的老侍者,长得像埃米尔·维尔哈伦[埃米尔·维尔哈伦(1855—1916):比利时象征派诗人。]。客人们不叫别人只叫他,他一边跑来跑去招呼客人,一边四处张望。据说埃米尔·法盖[埃米尔·法盖(1847—1916):法国文学评论家、思想家。]也喜欢他(法盖为了把财产交给心爱的妓女,在病床上举办了婚礼,他当时就在场)。埃德蒙有一个体弱的妻子。到了傍晚,他的妻子来到咖啡馆,挺着肚子跟丈夫点葡萄酒。他匆匆应一声,随后过去端酒。在这些见闻中,我愉快地打发了除夕的时光。

那段时光是曾是我丈夫的那个男人和他朋友们的第二次青春,也是在少女时期结婚的我的第一次青春。巴黎的咖啡馆让人打心里感到惬意,不仅是慢生活咖啡馆,布勒瓦大道核心地段的巴黎咖啡馆也是。反观东京的咖啡馆,我想喜欢也喜欢不起来。饮料要用麦秆吸管吸,而这麦秆吸管极其煞风景,就是小孩用的东西。最后要是再抱怨些什么,人家就会露出一副顾不上搭理你的样子,只差没说“请快走吧”。饮料也非常难喝,烤面包片只涂了一丁点黄油。三明治夹着暗红色的火腿和不新鲜的黄瓜,用银盘盛着,被切成各种形状,有的就像最小的三角积木。里边夹的火腿好像是边角料,也让人难受。女招待的态度粗暴而傲慢,将我快乐的人生涂抹得一片漆黑。而我的人生就像《伤心咖啡馆之歌》舞台剧的场景一样荒凉(《伤心咖啡馆之歌》是一部阴郁的舞台剧,背景似乎是美国南方)。

人们如果想变得快乐,就应该走进巴黎的咖啡馆,吃玫瑰色的火腿和奶油水果馅饼;如果想找不愉快,就应该去东京的咖啡馆,用麦秆吸管吸甜得发腻的冰咖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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