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野水族馆的鱼儿

我的美的世界  作者:森茉莉

据说地球曾经到处塌陷,塌陷的地方变成了大海。那是什么时候的事情呢?即使学者说得有根有据,我这人内心却潜藏着不愿轻易相信这种现实性说法的心理。全身包裹着鳞片的鱼儿是陆地上的蛇变的吗?抑或鱼儿是青黑色水中孕育的奇怪维纳斯?

鸟儿脚上为什么刻着与蛇鳞完全相同的花纹?有一天,我向一个名字很“明治”,听起来像夏目漱石《虞美人草》中的井上孤堂的鸟类学者——中西悟堂请教这个问题,得到了一个不可思议的答案:鸟以前是蛇!如此说来,披着带刺的甲壳、摆动触角扭腰跳跃的龙虾也许是太古时期的盔龙或迷惑龙的缩微版。我一边想,一边打量中西悟堂。或许是大半生在深山里观察鸟类的缘故,他的眼睛就像鸟类的眼睛一样锐利。我看着看着,不由产生了怪诞的幻想:说不定中西悟堂以前是鸟?不要觉得写这种事情的我很怪,那太冤枉我了。要知道,宇宙才怪呢。

对我来说,大海是一个湛蓝色的妖怪;它辉映着天地日月,重复着相同的回音。鱼儿在海底漂浮,似动非动,似静非静;它们缓缓摆鳍,运动全身的鳞片游泳,时不时翻动身子。我从小就觉得海底的鱼儿不可思议,由此对它们产生了兴趣。小时候我去动物园,白熊、红梅花雀和娃娃鱼引得我驻足观赏。那时我走下石阶,进入又暗又窄的洞穴,入口近处便是养娃娃鱼的水槽。黑色的、皮肤上有细小突起的娃娃鱼,在被水垢染成青色的水中,身上仿佛生了苔藓一般。白熊和红梅花雀都很可爱,我也喜欢它们,而娃娃鱼让我感到不可思议。

坐车去上野水族馆的路上,我盼着见到深海的鱼儿的心情不断膨胀。当然,假如只有鲷鱼、鰤鱼、红娘鱼之类的鱼可供参观(水族馆里有它们),就算水族馆装饰得像海中的玻璃楼阁一样,我也会兴趣缺缺吧。那些鱼平日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已经作为食用鱼而被日常化、俗化了,它们的名字只会让我想到鱼店的门面、价格和味道。

来到水族馆,我看见了不一样的光景。以前的水族馆是一个又暗又窄的洞穴,里面是微微泛着青光的小水槽,人就像趴在镜筒上一样窥视里边的鱼儿。如今的水族馆则像一个三层楼的博物馆,里面摆满了同以前相比堪称“巨大”的水槽,几乎透明的淡灰色水中汇集了各种各样的鱼。或许是品种不同,水槽里的娃娃鱼呈红褐色,身上有斑纹。它们用难看的脚往伙伴身上爬,并不是我儿时想象中像花椒树干一样的青黑色娃娃鱼。水槽里还养着水虎鱼,但它看上去并没有电影中那样可怕,能够把牛或人瞬间变成白骨。

只有一种鱼满足了我的幻想(尽管人们建造了大规模的水族馆,一一给鱼儿标注拉丁学名以供展览,但沉浸在幻想中的人还是不好伺候),它叫银龙鱼,一种泛着钝钝的银白色光的大型深海鱼,拉丁学名是Osteoglossum bicirrhosum。银龙鱼全身覆盖着像某种蛇鳞一样的横向六角形鳞片(蛇鳞有竖向六角形和横向六角形之分),鳞片如刀雕般紧贴在身上,身子弯曲时绝对不会竖起来。或许是正在变成蛇,它像鳗鱼一样长;背鳍和尾鳍都延伸到尾柄,犹如宽体舌鳎。嘴巴与普通鱼的嘴巴不同,嘴尖噘得比眼睛还高,直噘到头顶;嘴角下深深刻着粗纹,就像人苦着脸时露出的竖纹。眼睛毫无表情。那是属于几百代、几千代来,以葬身海底之人的腐尸为食的鱼的凶相。它的头像鲤鱼头一样圆而有肉,越靠近尾端越扁平。当最大的一只银龙鱼贴在水槽玻璃板上扭转身子时,我不由得往后退了几步,心想它真是魔海里的妖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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