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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民艺术家与熊我的美的世界 作者:森茉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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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跟在去东京赛马场的途中为能看到马儿而悄悄欢喜一样,我去看莫斯科大马戏团的演出,其实也是为了去看熊、狗儿和狮子。 我佩服用形如银匙的东西互相投掷的杂技,也不吝对可爱的鹦鹉、白鸽和狗儿报以热烈的掌声。不过,当熊(扮演开朗的司机)晃动着深棕色的巨大身躯出场时,我的思绪离开了眼前的马戏团,深深地沉浸在了心中的马戏团的影像中。 那是我心中的马戏团:劳特雷克笔下骑马奔跑的杨柳腰舞女,毕加索早期作品中的丑角(与欢乐的小丑相反,丑角总是悲伤的)夫妇和孩子。丑角的妻子看上去营养不良,好像没有奶水。 马戏团从前就跟悲哀、贫困和动物纠缠在一起,劳特雷克和毕加索都画过它。劳特雷克笔下的舞女腰身纤瘦,有一种妖娆之美,而那种妖娆之美就像一块重石压在我的心上。毕加索的丑角家庭画则渗透着悲哀之美,让观者无意中把那个家庭的身影刻在心间。画上淡蓝色的父母和孩子犹如苍白的花儿,留在人们记忆的皱襞之间。 费德里科·费里尼导演的《大路》是一部特别的电影。在这部电影中,弱智姑娘杰尔索米娜的悲哀被置于马戏团这个贫困的世界,人面兽心的男子藏巴诺则是马戏团团长。在残酷的马戏团世界中,弱智姑娘杰尔索米娜的悲哀升华出一种美。理查德·贝斯哈特饰演的年轻艺人和杰尔索米娜之间那段还未发展为恋情因而更显圣洁的感情分外美好。年轻艺人捡了一块小石头送给杰尔索米娜做纪念,让我觉得那块小石头是不知何时坠入人间的星辰。藏巴诺既不喜欢又不珍惜杰尔索米娜,却出于野兽般的嫉妒打死了年轻艺人。藏巴诺把正在栽番茄苗的杰尔索米娜——她在那里只住了两三天——推上车的场面也有一种深深的悲哀。而杰尔索米娜稚嫩的心灵像美丽的梦一样留在了我的心里。从费里尼的电影《大路》中,我看见了悲哀深处的幸福光芒;《大路》像毕加索的丑角画一样,用悲哀之美滋润了我的心田。 在《浮士德》中,玛甘泪为了恋人,杀死了自己的母亲和孩子,最后发了疯。浮士德进牢房救玛甘泪,玛甘泪精神恍惚地对浮士德说“花冠已经破碎”。还有唱着歌儿、撒着花儿落水身亡的奥菲莉娅,她发疯的场面与玛甘泪的这一幕很相似。从她们残酷的命运中,我领悟到了超越残酷的悲哀之美。 马塞尔·普鲁斯特的小说《追忆似水年华》中有一位夏吕斯男爵,那人几乎是普鲁斯特塑造的可怕角色中最凄惨、颓废、癫狂的一个人物。不过即便如此,我也从他身上感受到了贵族的傲岸与冷静透彻之美。读者也许从书中看出了隐藏其间的普鲁斯特本人日常生活的面貌,而我从中感受到的是十九世纪末倦怠空气中的美,就像用嘴唇感受甘美的酒液一样。人们说,普鲁斯特尝尽了成年人世界的百味,灵魂却是个十岁的孩子。他是那种魔鬼一样的孩子,有一些关于他虐待动物的可怕传闻,但谁也没有亲眼目睹那场面。 想罢那些绘画、电影和文学作品,我又把目光投向大马戏团的熊,只见它十分衰迈,全身的皮肉松弛耷拉,仿佛木偶披了熊皮似的。当我看到它懒洋洋的动作和空洞无神的眼睛的一瞬间,我对苏联科学家巴甫洛夫写的一本小册子里的话产生了怀疑——“只有怀着爱心和动物交流的人,才有可能训练动物”。我怀疑“必须怀着爱心和动物交流,进而才能训练动物”这一理论的真实性。难道有“人民艺术家”之称的该马戏团团长对熊真有那样的爱心吗?眼下,人们应该尽快给这头熊戴上“马戏团艺术家”之类的勋章,给它喂足够的故乡山里的葡萄和果实,然后让它退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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