榎健[日本喜剧演员榎本健一(1904—1970)的昵称。]

我的美的世界  作者:森茉莉

双眼皮大眼睛、浓眉、高鼻梁、嘴角,还有那周围的轮廓,这样的五官就应该从“面明”的光焰中浮现。“面明”,是一种照明用的长柄烛台。过去没有电灯,演到关键场面,演员双目圆睁或是屏息凝视时,面明就要举到演员的脸前。不妨想象一下:仁木[仁木弹正,歌舞伎剧中的代表性反派。]从花道[从观众席左侧后方直达舞台的通道,供歌舞伎演员上下场使用。]入口缓步登场,口衔一只卷轴,眉间一道伤疤,两只眼珠聚焦在作发咒之势的手指上,那张脸就像最近外国电影里的名演员脸部特写那样,从一片黑暗中浮现出来。如果日生剧场把演出全本狂言的企划再改进一下,挑精彩场面调暗灯光,使用一两次“面明”,那么不爱出门的歌舞伎爱好者也会闻风而动吧。这是我个人的秘密企划。像中村勘三郎饰演的仁木、中村歌右卫门[中村勘三郎、中村歌右卫门均为歌舞伎演员名号,初代始于江户中期,代代传承。]饰演的八桥,最是应该用面明来映衬。

现在的日本,喜剧演员、喜剧作家、幽默小说等比普通戏剧低了好几个档次,既不受评论家重视,也不会成为评奖对象(榎健之所以获得紫绶勋章[日本政府授予在学术、艺术、发明等领域贡献卓著的人士的奖章。],大概是由于他给大众带来了欢乐,而不是因为他的演技胜过导演兼“知性演员”的卓别林吧)。在那种风气中,一本正经的赞美或许显得滑稽,但我还是要说一说榎健。榎健昭和初期在浅草的“松竹座”开创了属于自己的时代,那时他出演的歌舞伎剧、落语剧、评书剧具有喜剧色彩,演技透出优秀的歌舞伎风格,而那种风格让老观众和歌舞伎爱好者总是意犹未尽。他追求表演效果,故意演得一本正经,然后再猛然抖开包袱。当时他组成了Pierre Brilliant剧团,出演两类喜歌剧:一类是歌舞伎剧、落语剧,另一类是具有巴黎小剧场风格的诙谐歌舞剧。无论是哪一种,都比今天的音乐剧更有趣。至于那些剧目怎么有趣,我无法用文字表达。不过我记得,他在“水族馆”剧场演出时,门口常停着外国大使馆的车。有个法国人看他在松竹座演的《卡门的闹剧》,高兴得离开座位,溜进管弦乐团当中,前仰后合地大笑不止。

榎健演出了各种各样的歌舞伎剧、落语剧等戏剧,打出了“榎健出品”的旗号。当我观看他的《留下来的佐平次》等剧目时,我感觉自己从未见过的、江户时期的著名配角演员(名字大概叫马十或龟助)的身影隐约出现在眼前。我想看他饰演的蝙蝠安,想再看一遍他饰演的佐平次和《骆驼阿马》中那个收破烂的,把他的语言艺术和优秀的落语家比较比较。

他虽然生于麻布[东京市地名,位于港区中西部。]的商人家庭,但拿腔拿调的台词和潇洒的举手投足却像神田神社一带的人,或日本桥的鱼店老板,武戏和唱念也跟从小入行的歌舞伎演员一样纯熟。许多年来我一直觉得不可思议,这次我见到他,一打听才知道那不只是因为他是天才的缘故。无论是武打还是绘画六法,只要角色定下来,他就会去跟着那些领域的行家学习基本功。

还有一点不能漏掉,榎健对西方音乐的感觉造就了他最有趣的诙谐歌舞剧。我看过他的一部诙谐歌舞剧,剧中他饰演管弦乐团指挥。舞台上,他挥起指挥棒,全身顿时化为音符;乐声犹如一阵疼痛,从他的肩膀传向胳膊,又从他的胳膊传向手指。演奏结束时,强劲的乐声如电流般穿过他的全身,通向指挥棒的末端。那一刻,我想起了阿尔丰斯·都德在小说《苦恼》中对自己的风湿病的描写:“疼痛从我的肩膀穿过胳膊,又从腰部穿过腿部,简直就像一团火……”当我和三十年前为我母亲送终的正木先生去后台拜访他的时候,他的脸上带着笑意,闪闪发亮的眼睛宛如跃动的红日。如今他愈发老练,终于练就了一张著名歌舞伎配角的面孔。我真想再看看他在舞台上饰演的那些动作轻快的角色,比如《芝滨》中的长兵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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