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泽七郎[深泽七郎(1914—1987):日本作家,代表作《楢山节考》被改编成电影,引起巨大反响。——编注]、Clay与阿夜

我的美的世界  作者:森茉莉

有一天(那确实是“有一天”,绝非某年某月某日具体的“一天”。“有一天”只是客观存在的“一天”,是客观存在的、笼统的“一天”。深泽七郎有些方面像室生犀星,是一个怪异、神秘的人。所以拜访深泽七郎的那一天是“有一天”,是人们在宇宙中突然发现的、随意的“一天”。),我和编辑K、摄影师O三人坐车远行,途中停下车,走进一家荞麦面店,点了手擀乌冬。发现油渣面和油豆皮面都很好吃,每人就各来了一碗。那家荞麦店好像是从褪色的街角突然冒出来似的,味道够得上名店的水准;而我就像是着了那好味道的魔一样。

两碗面下肚,三个人都饱了;于是悄然前行,只见一望无际的旱田里有一所明蓝色屋顶的房子。我们走近一看,深泽七郎正站在旱田里,外面穿着法国工人穿的蓝色棉上衣和蓝色牛仔裤,里面穿着颜色像罂粟花一样的红色印花棉衬衫。在世俗的眼光看来,已经五十出头的深泽不适合穿红色印花衬衫。不过,那件衬衫十分顺眼有趣。我以前就感觉深泽七郎的“作文”(他把自己的小说说成“作文”)里有深红色,而那件红色的衬衫看上去也特别适合我。

深泽七郎穿着俄国青年穿的红色衬衫和阿兰·德龙穿的蓝色牛仔裤,衬衫里面是农民穿的黑色竖条纹棉短褂,耕种三反[日本土地面积单位,一反约一千平方米,三反大约相当于四亩半。]旱田,栽培大豆、花生、白菜、萝卜等,过着自给自足的生活。他每天早上按照约定去农户家取刚挤的新鲜牛奶,又用别人送的北海道小豆煮好吃的东西。一些青年常到他家游玩、住宿,其中有一人以前是帝国饭店的厨师,他便让那人做加一点柠檬的煎比目鱼和加芥末的罗曼生菜色拉。在他家东边,房间都镶了玻璃。雷声四起的时候,他躲在橱柜下看打雷;平时他有心情了就写写小说,获得森茉莉没法比的收入。就这样,他过着神仙般的日子。

另外,与拳师犬Clay一起跑跑跳跳也是深泽七郎人生的一大乐趣。就在我们悄悄前往他家的那一天,一个经常出入他家的青年带着一只雌性拳师犬过来了。

“今天是个好日子啊。瞧,狗女士来了!”

深泽七郎发出惊喜的叫声(那一天,老太婆森茉莉也来了),跑了出去。不一会,一只品种与Clay相同、颜色跟Clay一模一样、个头小一圈的雌性拳师犬来到了院前(田地边上)。雌性拳师犬与Clay一样,全身呈黄褐色,只是后背脊梁上有好看的栗色斑块,那深色的斑块比Clay的更深;脸部肌肉紧凑有力,从嘴巴到鼻子都是更鲜明的黑色,整体看上去很不错。深泽七郎十分高兴,挠着雌性拳师犬脖子正后面那一弯雪白的月牙。Clay见女友来了,高兴得手舞足蹈。新来的阿夜(半开玩笑地,我给它起了个名字叫“月牙阿夜”)却还是个孩子,只是“汪”了一声,然后用爪子挠Clay。

我以前读过深泽七郎写的小说创作谈,通过那篇说理性的短文、他的小说以及杂志等渠道了解他的人格,从中发现了他的闪光点;我也知道,他有一种像模糊的玻璃一样茫然不可捉摸的魅力。我把他的闪光点和他的魅力放在一起比较,却找不到它们之间的联系,感觉不可思议。今天我虽然亲眼见到了他,但他在我心中是两个人:一个是写就那篇文章的他,另一个是不动声色的他;二者形如陌路、互不理睬。

深泽七郎是一个令人惊叹的人物,他的小说仿佛隔着一层朦胧的厚磨砂玻璃,传达那背后的道理。他怪异、神秘的印象似乎由此而来。而拜访他的那个日子就像即将消失的月亮一样,是模模糊糊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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