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欲、“魔”与玫瑰

我的美的世界  作者:森茉莉

核桃、柠檬,外形漂亮喜人,气味芳香。它们的名字,用汉字写漂亮,用假名写也漂亮。同样,玫瑰、堇菜模样美丽,香气宜人,颜色漂亮,用汉字写也好看。而且,玫瑰和堇菜,吃起来还很可口。巴黎埃菲尔铁塔旁卖点心和水果的商店角落里,有裹着砂糖的玫瑰和堇菜花瓣制成的小干点心。所以我了解了玫瑰和堇菜也是美味之物。

前不久,我试着吃了一朵深红色的桃花。由于是生吃,并不特别可口,但它有很好的香气。它有儿时大人经常给我喝的杏仁药水的香气和味道,那是种记忆的香气。那天萩原朔美的未婚妻给我带来的节日点心上,别着一根大约三厘米长的,开着一朵深粉色桃花的枝条。我想起了用玫瑰、堇菜做的糖果,便试着吃了那朵桃花。如果她知道了我吧嗒吧嗒三两口就吃掉了她随礼物一起送的花儿,她也许会觉得我像个老妖婆,或是雪白公主的继母吧。(父母给我讲故事时,总把白雪公主说成“雪白公主”。不知为什么“白雪”一词我不喜欢。父亲或许和我一样。不过当时日俄战争刚结束不久,《白雪公主》之类的日文童话书还没有出版,所以父亲并非抵触“白雪”而故意把它说成“雪白”。唯独这点是可以肯定的。德语原文是怎么说的呢?)我收下桃花时,嘴上赞美说什么“呀,真漂亮”。送花的人一走,我就把桃花丢进嘴里嚼碎,陶醉地想:啊,这是药水的香气,是杏仁的味道。这是个可怕的故事,却是我个人独特的雅趣。

有一天在轻井泽的武满彻家,武满夫人端上来的一种中式水果宾治上面,浮着又白又小、像牛奶蛋羹一样的三角块。三角块也是杏仁味的,让我想起了儿时喝药水用过的杯子,还有当时那个六铺席的房间——傍晚轻烟似的暗影从庭院,从房间的每个角落,从天花板上蔓延开来。啊,玫瑰的味道!堇菜的味道!杏仁的香气!如今我也记得那时候的黄昏:那个用肥皂和温水洗过却仍像春日天空一般朦胧的杯子的手感,杏仁的味道和香气,银针刺入用凉凉的酒精擦过的皮肤的痛感,用加糖浆的麦茶冲服的、味道像葛粉的药粉,犹如融化在黄昏中的意大利大公夫人的母亲,母亲那有力的、轮廓分明的苍白的手,蛋黄粥和银匙。在这些包裹着锐利回忆的甜甜烟霭中,我感觉到一种爱欲,那爱欲中有“魔”。比起我以前小说里的卧室场景,这更有爱欲色彩。我把那份爱欲写进了如今正在执笔的小说里。我想,以后如果再写幼女,一定更加要写出这种爱欲的味道来。

玫瑰的香气不及堇菜,却像温柔天真的稚嫩少女,深处潜伏着一股似是慵懒、又似魅惑的,不由分说地闯入闻花者感官的,甜美而又危险的香气。那是犹如能够不经意间俘虏男人的少女一般的香气。玫瑰也是一种“魔”。

用玫瑰、堇菜做的砂糖点心。深红色桃花轻微的苦味。玫瑰花柔和甜美的香气中,放花的桌子上有一只半透明的玻璃杯。白色的,像瓢虫那样的深红色的,黄雏菊那样的淡黄色的药片。装药片的玻璃瓶,被药粉弄得白蒙蒙的银匙四处散放。我一边看着桌上情景,一边喝苦艾酒(初夏的话就喝啤酒)、吸烟,那时我会感受到爱欲。那似乎是我儿时无意识中感受到的爱欲。而当今时代却几乎令我毛骨悚然,甚至仿佛提起“爱欲”就是那种把自己打扮得好像中年妇女或妓女似的年轻女孩、真正的中年妇女、瞎讲究的矫情男人,这类人之间纠缠的私情。我儿子的恋人长得像过去上等巧克力盒盖上的油画少女,只是眼睛下面的高颧骨显得脸有点肿,阻碍了她成为一个大美人。有一天,她带来了一小瓶刚从玫瑰花中提取、还没有添加矿物质的纯天然玫瑰香水。为了闻那仿佛打开瓶塞就会一下子跑掉的宝贵的香气,我只开了一次瓶塞。即使没有香气,只要那个小瓶子在屋里我就高兴。那天她把那个瓶子留在了我屋里,说好下次过来时才带走。

玫瑰是甜甜的柔柔的“魔”。即使落入爱情惨剧后的血泊中,它也适得其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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