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长居巴黎、周游西欧的时候，我曾经在柏林度过一个夏天。期间邂逅了一场美妙的演奏会。

那是弗里茨·克莱斯勒的个人演奏会，那间屋子却像乡下破败的学校，屋里有个讲台似的地方，听众甚至还不到三十人。无论地板还是演奏台，木板都起了毛。过了一会，弗里茨·克莱斯勒大大方方地走过来，轻轻行了个礼后开始演奏，而他触发的第一个音符就让我惊呆了。

那是忽然间从宇宙的宁静中迸出的音色，犹如黄昏时分，薄暮中悄然吹来的轻风。那声音宁静、澄澈，蕴含着一股力量，无论多么狂暴的人此时都会安静下来，就是那样的声音。整场演奏当然很妙，但那迸发的音色更是无法用语言形容，至今还留在我的耳畔。弗里茨·克莱斯勒是安静的，听音乐的人们，也是安静的。我见过这种事：一个在歌舞伎剧场的走廊里用粗话议论演员的姑娘，听说今天有外国的音乐演奏会，便装得一本正经，仿佛换了个人似的。而那天的安静不是那种装模作样的安静。那是宇宙的宁静，是悬浮着地球、月亮、太阳和群星的，沉默的宇宙之夜的寂静。亚莎·海菲兹也不错，仿佛在小提琴那边跳舞的米夏·艾尔曼也令人叫绝，但我最忘不了的还是弗里茨·克莱斯勒最初的音符。

战争期间，我在雪国过了三年，在东京时也感受过的雪落簌簌，那时听得更是分明。雪花落在厚厚积雪上那寂然的声音、雨声、风声，如今我不再去听；木屐走在木桥上的声音，洒豆子般打在蛇目伞[涂一圈白边的深蓝色纸伞。]上的大粒的雨珠，密密麻麻洒下的骤雨，吹枯万木的风声，Tous sont musique！一切都是音乐。

就在前不久，电视台每周播出《奥逊·威尔斯剧场》节目，奥逊·威尔斯在电视剧开播前对电视剧做一番介绍，那时他说了句大意是“一切都是音乐”的话。我还在哪里读到过：有孩子给雨滴的声音谱上曲来唱歌。

音乐是无处不在的快乐。在我长年累月听到的音乐中，最妙的音乐是弗里茨·克莱斯勒的小提琴拉出的最初的乐音，还有我在雪国听到的落雪堆积的寂然之音。